陈曦觉得如果在包饺子时候程学文能出现,叶春萌的快乐点儿,一定暴增。至于究竟对她有没有实质的好处,也顾不得了;先在这倒霉催的新年中,来些明亮的快乐;哪怕是海市蜃楼呢,也先指引着倒霉鬼把这段混过去再说。
采办东西的这天,陈曦在路边儿想拦计程车,跺着脚骂破天气破地段打个车都这么难,没想到一辆崭新本田在她跟前停下来,白晓菁摇下窗户,“你去买新年的东西? 我载你一程。”
“你今年也跟我们一起过?”陈曦多少有点儿惊讶,不过赶紧拉开车门钻进去生怕她脑子恢复正常后悔了,管她是谁,顺风车是不搭白不搭的。
“反正也没事儿,懒怠回家。”白晓菁皱了皱眉头。她不会跟陈曦解释说今年她妈为了她爸在外面那个20岁的情人一怒之下自己飞去巴黎过了,勒令她爸一个星期之内把这破事儿解决掉,找女人上床没问题,别找这种脑子进水,蠢到南极,居然跑到她的产科专家门诊言语刺探,暗示自己有可能怀上了某著名财团董事长的孩子的。他爸自然震怒,找秘书给那个漂亮脸蛋狗屎脑子的年轻女人一笔钱打发了,一面儿给她妈长途电话赔罪,一面儿在家生气发火。白晓菁不想在家听她爸骂保姆骂司机骂如今这些莫名其妙的,做婊子做得没有职业道德的混蛋女人。于是,白晓菁就生平头一次,走进了鸡毛乱飞,烂菜叶子满地,时而撞过来个某摊主的3岁儿子和另外一个摊主两岁的闺女的的农贸市场。
“我看要不就多买点儿。你把那袋面粉全搬上。”白晓菁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反正后备箱有地方,吃不了扔掉!”
陈曦才要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猪肉铺位的摊主操着河北口音大声儿喊,“这娃可不是不行了吧? 他妈呢? 那女人跑哪儿去了啊?”
一阵骚乱,好些人伸着脖子不由自主地朝那边儿走过去,陈曦和白晓菁面对面的发愣,这会儿又听着那河北口音的高声儿喊,“谁给瞧瞧啊,这娃这是怎么的了?脸儿青了啊!手脚也凉了…他妈,那女人一早上说上个厕所咋就没影儿了拉?”
陈曦跟白晓菁几乎是同时地说了声‘瞧瞧。’并且一左一右地抢在一个正往那边儿瞧的大妈前边赶了过去。
第九章 再多坚持一分钟 2
第二节
“姑娘,你真好人,谢谢你了啊!”
十一床的老太太裂开没牙的嘴冲着叶春萌笑了,一脸的褶子密密层层地叠在一起,像朵怒放的菊花儿。
老太太其实不算很老,才62,只是年轻时候就营养不良缺钙骨质疏松,这会儿已经一口牙掉光,腰间盘突出,贫血,甲状腺机能亢进,轻度心衰。
这次却是急性阑尾炎收进来的,一系统检查,才查出这一身的毛病。
叶春萌问她既往病史时候,她茫然地问,啥叫既往病史?
“就是您以往得过的病。” 叶春萌解释。
“以往没病过。” 老太太答。
“没病过?”叶春萌抓着一把指标不正常的单子傻了,随即摇头,但还是有点儿不能相信,“从来没看过病? 您不能够没觉得不舒服过吧?”
“老头子没的早,一个人拉扯俩娃长大,累啊。头疼腰疼还不是累的?没看过,吃止疼片就好。” 老太太答,“哪能请假上医院哪。”
若干提示慢性病的实验室检查结果,却没有任何可供查询的,有记录的既往病史;若干明显非正常的体征,病人却没有相应的主诉。
T3T4高出了三倍,问,有没有经常心慌,出汗,烦躁,体重减轻?
也没觉得。是爱出汗吧? 拆迁搬楼房烧暖气,是比炉子暖和。
血红蛋白,红细胞,低到只有正常的一半,问,有没有时常头晕,恶心,乏力---就是觉得没劲儿?
没哪。唉,人老啦,哪能跟年轻那么有劲儿?我年轻时候,姑娘我跟你说,我一个娘们儿家,能扛100斤袋子的大米。
心电图异常,脉搏每分钟110,问,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憋气,胸闷的?
不记着。年轻时候在厂子车间里时候才闷啊,我们毛纺厂…
眼看到了下班时间,这入院体检还没做到一半。老太太偏还爱扯闲篇,一会儿都不知道她怎么就拐到7岁的孙子一考试就肚子疼,老家二表妹的三姑娘,就是怀不上孩子,婆婆撺掇丈夫跟她离婚呢。
“姑娘你说她是不是福薄?或者跟算命的说的似的,克子?”老太太一脸愁容,说起这个倒似比自己的病更上心来,“那丫头是个贤惠人呢。从小厚道啊。”
“不是什么福薄厚。”叶春萌抹了把汗,“不孕跟好些因素有关,很有可能是丈夫的问题啊!比如精子活动能力差什么的。即使是她身体的问题,比如周期不调,比如子宫或者卵巢有疾病,比如输卵管因为炎症的阻塞,好多都是可以治疗的。”
“姑娘我不太懂你给我讲讲?” 老太太一付学习的架势,“这个可紧要。”
“大妈!”叶春萌再抹了把汗,嗓子哑得都变了音儿,几乎就要提高声音说,您别东拉西扯了,这么着什么时候能查完?但是目光落到那张诚恳信任的苍黄的老脸上,又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苦笑道,“您看,您这些问题,都不是一下两下儿能解释清楚的,好多我也不知道。这样儿,我不知道的,我回头帮您去打听打听,我知道的,我给您拿纸笔写下来,好不好?要不,一下解释不清楚回头您给他们说错了,再或者您中间犯了糊涂,给记错了,不也耽误事儿么?咱们现在,先说您的身体状况。”
“还是姑娘你想的周全!” 老太太乐了,“你给我写那感情好呢。就怕麻烦了你。”
叶春萌在心里叹气,瞧了眼已经超过下班时间30分钟的表,想着大姑已经催了两次让她过去,努力地压下心中烦躁,继续耐心启发,“您再想想,晚上睡觉时候是不是觉得躺着没有靠着舒服? 靠着胸口觉得顺畅得多? 您还想想…”
只能慢慢地问,仔细地查,中间还是会被她许多突然冒出来的问题带上歧途,许多症状,需要像跟小孩子说话一样一点点一层层地解释,那个在圣诞夜第一次跳进她的脑袋,这几天反复在脑子里盘旋的的‘不做临床了’的念头,这时再次不断地窜上来骚扰她,叶春萌费尽力气地一次次把它压制下去----至少是面对病人的现在。
在终于完成全套入院体检之后,叶春萌一阵晕旋,深深地吸了口气,就想赶紧逃离这个病房,这会儿,这个老太太伸手拉住她的手说她真是好人,谢谢她。
她对着这个笑容呆了几秒钟,老太太瞄着她的脸,接着说道,“姑娘你人长得跟画儿里画的似的好看,性子又好,心地又好,学问还大,能当个大夫,你爹妈可真福气啊!我就老觉得自家闺女够本事了,这要有你这样的闺女,还不得日日跟别人吹嘘?”
叶春萌被夸得一阵脸红,一时不知道是该谦逊地否认还是该感谢她的夸赞,嗫诺了几句,再又嘱咐她好好休息,待她闺女待会过来时候问问哪个白天有空能跟主治大夫谈谈,她也许需要转到内科综合治疗这些慢性病;然后扶着她躺好,这才转身走出病房。迎面碰见病区的护士小杨,瞧见她,随口问了句,“呦,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她还没来及答话小杨已经推着车走过去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脸颊,自嘲地想,难道给一个脑子糊里八涂的老太太夸了几句,就美得上了脸?不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吧?自己好歹从小到大的优等声,长得也美,少什么也没少了别人的夸奖。
可是,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同以往不一样的愉悦。哪怕是在如此烦躁的时候。
已经7点多了,她回到大办公室,才把白大衣脱下来挂进柜子,就见刘志光端着一个一次性饭盒走进来。
“看见你老晚还没走,帮你买了东西吃。” 他把饭盒递到她跟前。
叶春萌还没说话,肚子里居然咕噜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笑,坐下来拉过饭盒打开,是她很喜欢的窝笋炒鸡蛋,炒得清清亮亮的,一看之下是越发饥肠辘辘。
叶春萌说了声多谢,闷头儿紧拔了几口,饭菜下肚,觉得心情都好了些;刘志光就在对面儿做下,也不说话,从兜里掏出卷儿线在桌杠上练打结。
“听说你现在缝得挺好了。” 叶春萌微笑着道。
“没有没有。”刘志光紧着冲她摇头,手里却没停下来,“就是能自个儿缝完一个伤口,比别人慢好多,也缝得,缝得不好看呢。”
“比以前强就好。慢慢来,有志者事竟成,你以后会当个很好的外科大夫的。”叶春萌说了这话之后,忽然有些惭愧,有几分说了谎话的心虚。刘志光现在终于可以在代教老师在旁指导的情况下完成外伤缝合了,偶尔,切口比较小的手术,他也能完成关腹;但是谁都知道,他的外科操作技能,绝对还是这拨同学中最差的一个,别说没法跟王东那样立志做外科的尖子比,便就比起从来吊二朗当的袁军,陈曦,也还都差了一大截;李波曾经闲时候随便说过几句,说刘志光固然努力,但是老师们都觉得,他真是不适合做外科。
刘志光却显然全不知道她心里转的那些想头儿,很感慨地说道,“是啊,我以前好多次以为,永远就会对着病人的伤口哆嗦,永远不能缝好一个伤口呢。还好一直都在练,不过说真的好几次差点儿坚持不下去了。”
叶春萌听他说的认真,越发不好意思,只低头扒拉饭菜。
“我就跟自己说,再多坚持一分钟。再多练一分钟。”刘志光接着说道,“结果,反正坚持好多一分钟,一分钟又一分钟,慢慢儿就行了。还手抖,不过我想再坚持多练一分钟,哪天就不抖了。”
叶春萌一抬眼瞅见他极诚恳的神情,因着方才自己并不太诚恳的敷衍,脸都微微地红了,却也突然为了他的诚恳感动,忍不住叹气道,“你真执着。其实,当临床医生真苦啊,苦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是心里不舒服。”她摇摇头,低下头去扒拉着饭盒里的笋。
“是有不舒服时候,”刘志光瞧着她,“可我还是越来越喜欢。当大夫多好。你真不觉得吗?多好啊,我以前可没觉得干任何事儿,这么,这么…”他抓了抓脑袋,却形容不出来,自己叨念,“有意思? 好玩? 都不是。我说不出来,就是很好。” 他抬起头对她不好意思地傻笑。
“是么?” 叶春萌茫然地抬起头。
她这两天都摆脱不去那个不做临床的念头,梦里面,都会再梦到盖上白单子的死者,拽着她胳膊摇捍的死者的妈妈,那一声屠户的声讨。更不要说教办主任严厉的指责,说她还在实习期,不是一个正式的医生,不多听多看多学,自作主张去跟家属那里表现,才惹了这么大的祸。
从来没有为做好一件事如此努力,更从来没有付出如此多的努力之后,这般灰头土脸。
不做了吧。她跟自己说。
可是每当想着毕业后去药厂,去保险公司,甚至是考试出国做研究,任何一个脱下这件白大衣的可能,她都说不出地难过,忍不住地就想起来许多曾经给自己带来许多满足的时刻。比如第一次完成外伤的缝合,比如第一次给病人查体后作出自己的判断,在之后得到证实,比如手术中,紧张得小腿哆嗦,但是手上却稳定地完成了规范的血管结扎,比如写完手术记录之后,那个变态都让全科同学传阅,比如…就比如像今天那个老太太那样的,来自病人的感谢。
甚至在李宗德在会上表扬她表现突出,在抢救工作中显示出临床基本功过硬的时候,她一面儿跟自己说,这根本一半是因为临床课室跟事务课室的不和,故意的唱反调儿,一半是程学文替自己争取的‘安慰奖’;可是,又一面儿,听见主任说叶春萌同学在急救中尽到了一个医生应尽的责任的时候她险些流泪,那一瞬间,仅仅是‘尽职’俩字,竟然让她觉得就算真因为这事儿被院办处分,自己这许久以来的努力也没有算是白费。
她的心底,其实将能做个称职的大夫,看得如此重要。便就在灰头土脸狼狈的如今,她还是这样地希望做个好大夫的。
再坚持一分钟?一分钟再一分钟?
“是有不舒服时候,尤其做,做得不好的时候,特不舒服。”刘志光又开始用另外一团线打结,“可是就再坚持一下,不舒服就过去了,真的。”他说得笃定,中间抬起头来,冲她笑了笑。叶春萌头一次发现,总是傻呼呼的刘志光,能让人觉得这么暖和。
“谢谢你。”
她笑着对他说。
他不能理解地“啊”了一声。
叶春萌想了想,指指饭盒,“我正饿得眼冒金星,你就来雪中送炭了。”
她说罢低下头去,把剩下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第九章 再多坚持一分钟 3
第三节
牡丹花图案的鲜艳小棉被包裹中,小小婴儿的脸色青黑,鼻翼明显地一张一和,嘴巴也张开,似乎在用尽全力地,吸进每一口混合着炸丸子香味儿,生猪肉腥味儿,鸡粪味儿和腐败烂菜叶子味道的浑浊空气。
“哎哟他妈这是上哪去了哟!”卖猪肉的胖大妈拍着猪肉案子跺脚,“这说出去上个厕所就回不来了!这娃先是哭又是吐,这这现在脸也青了喘气儿眼瞅着越来越费劲,这可咋整哪?”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伸手摸孩子额头说‘不算太烫’,有人说扒开嘴看看是不是痰堵住嗓子了,有人说把包裹松松可能勒太紧,又有人说不行,天这么冷,这么小孩子不得冻死?更多人咂嘴叹着,这么点儿孩子怎么就跟这儿?又脏又冷的。能不病嘛?
声音越来越高的杂乱议论之中,白晓菁和陈曦终于挤到了跟前,这会儿隔壁卖黄瓜西红柿的年轻媳妇儿也吆喝着‘让让’钻进人圈儿,手里晃悠着她家老二的奶瓶子,
“许就是他妈奶不好,没吃饱饿青了,来来喝口热奶!”
她正准备把那婴儿从猪肉摊主怀里抱过来喂奶,就听见旁边一声“不懂你别乱动他!” 她被唬了一跳,循声儿转头,见是个脸色极白,颧骨特高的年轻女孩,瞧年纪不过20岁上下,却带足了一脸不耐烦的傲慢。
“我不懂小丫头片子你倒懂?”她咂巴着嘴翻了个白眼儿,“我俩胖小子都生了,老二都满地跑。”
白晓菁眼皮都没翻一下儿地说了句“我是医生。”
医生俩字在这种情况下让周围围观的群众肃然起敬,大家不自觉地都往后退了退,白晓菁就站在了相对的最前沿;抱着孩子的大妈赶紧欠起身子把孩子往白晓菁跟前送了送,嘴里唠叨,“你快看看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听着咳嗽了应该是有几天了,今儿上午他妈说上个厕所买点儿东西,这就没影儿了,我这刚才生意闲会儿进去一看,这娃模样儿不对了啊。原本不这么黑,脸蛋儿红白红白的。”
白晓菁不答话,把右手伸进小棉被里摸着小孩儿的胸口,举起左手腕儿看着表,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心跳120次,鼻翼煽动浑身紫绀,这像是呼吸窘迫,得赶紧上医院。”
“他妈没在啊!”大妈苦着张脸说,“你是医生,你先给他瞧着治治?让他喘气舒服了,等他妈来了再送医院?”
“医学生,医学院的学生。没毕业呢,算不上医生。”陈曦小声纠正,很清醒地意识到这孩子情况危急,随时可能出意外;而她和白晓菁,根本还没开始轮转儿科,对儿科的所有知识就是半年前走马观花的4周门诊见习和一年前理论课课本上的铅字----考完试之后她是忘了大半了,白晓菁照说也比她好不到哪去。
不知道是因为陈曦声音太小还是大家故意忽略了她的提醒,周围人全瞧着白晓菁,等她妙手回春,陈曦暗暗郁闷,暗想她跟白晓菁俩人加起来也还顶不了半个正经儿科医生,也就会测测脉搏心跳,这可如何收场?
但是白晓菁却一如既往地半点儿都不气短,“我学的是正经规范的西医,又不是赤脚医生,怎么跟菜市场给他检查诊断?”
陈曦一声儿靠差点儿冒出来,打心眼儿里崇拜白晓菁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理直气壮;一个‘菜市场’提醒了陈曦,她赶紧冲大妈说道,“孩子小,本来免疫力就低,现在病得厉害,这儿空气又浑浊,病菌又多,是不能再这儿待了,得赶紧地送医院去。您看孩子脸都紫了,还有呼吸急促,这都缺氧表现,再耽误要出事儿的。”
“唉哟!”大妈一拍大腿,“我可不是他的什么人哪!他的妈也不是我什么人,头几天因为我老头子回老家给他哥奔丧去了,我这寻摸人帮几天手,她就来了,还抱一孩子。她口音一听就跟我一个乡的人,说丈夫在这儿打工,抱着孩子来看她男人,结果到了这知道她男人工程队又去南方了,她一个钱没有了,想暂时求个落脚地方,也干点儿活攒几个钱,好回家或者上南方找她男人。我这可是瞧她可怜存了帮人一把的心让她留下的,晚上她娘俩就住我身后这店面儿里头,我真不是孩子什么人…”
“别罗嗦了,再废话他咽气儿了就!”白晓菁大声喊,几乎是从大妈手里把孩子夺了过来,陈曦吓了一跳,凑近了去看,但见孩子的鼻翼一张一和的更是厉害,呼吸的频率眼见更加快了,嘴唇已经变得发紫,整个小小的身子似乎在颤抖着,确实是耽误不得了。
“他妈回来让她立刻去中心医院儿科找白晓菁或者陈曦,”白晓菁抱着小孩想要挤出人圈儿,“等她回来,没准就缺氧缺出脑残来了。”
大妈愣着神儿的功夫,陈曦却一把揪住白晓菁的胳膊,“等等。”
“干嘛?” 白晓菁恼火地瞪着她。
“让大妈得跟咱们一起去,得有个见证啊。”陈曦暗地地为自己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第一救人第二的小人之心而惭愧,但是这孩子确实情况危急,后面有什么样的后果难以预料;叶春萌的前车可鉴清晰地就在眼前,让实在不够高尚不够纯粹的她不得不多存了个心眼,“万一孩子路上有个好歹,或者在医院做的任何决定,我们都做不了主。”
大妈双手连摆,“我也做不了主啊!”
“大妈,您得跟我们去,要不我们是谁您其实也不知道,万一我们把孩子抱走卖了呢?” 陈曦飞快地说,往起拽她,“他妈若是因事耽误在外,一回来孩子没了还不跟您拼命?”
“我我,我这好心我倒了八辈子霉,再说我走了谁给我管摊子?”
“您摊上了这是。您瞧,我们不把他带医院去他万一在您铺子里出事,您更扯不清楚,现在还有我们帮忙分担。”陈曦已经把她拽起来,使眼色让白晓菁先往外走,“您这摊儿,旁边儿找人帮忙照一眼,平时都一块儿的,您还能信不过?这是100块。”陈曦从兜里掏出钱来塞她手里,“就算您一斤猪肉能赚个2块到3块,算您从现在到晚上9点俩半小时平均每十分钟卖出2。2斤肉,到收摊能卖出33斤,100补偿您经济损失您也不亏,没准还赚了跑腿儿费。您看您赶上我们这样的好人,坏事变好事,不过跑个腿,我们还有车,您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还犹豫什么劲儿哪!”陈曦上嘴皮碰下嘴皮跟机关枪似的给大妈连算账带说服,已经拽着这大妈挤出人群,心里想着这个猪肉摊是长摊儿,以前自己跟萌萌来买鸡蛋时候就见过这大妈多次,肯定跟周围摊位的人都是熟的;把她拉上,万一不幸孩子出事,他妈要闹说自己跟白晓菁害死孩子,这大妈拽着一起自然可以直接见证,旁的人跟她相识,想必也肯做个间接证明的。
白晓菁却没有转这么多的心眼,只一手搂紧那个花布包裹,一手在前挡着可能撞过来的人,嘴里喊着,让开让开,孩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节奏让她抱着包裹的手臂也微微颤抖,她努力以自己从来没有过的速度,登着2寸钉子跟的意大利皮靴‘负重’ 跨越许多突然出现在脚底的障碍地向外冲刺。
很久以后,陈曦曾经无比崇拜地赞美她真是个有天使之心的人,跟自己的庸俗迥然不同,白晓菁翻了翻眼睛根本懒怠跟她废话,更懒怠解释;但是当程学文也笑着逗她说,原本以为那次急救中只是凑巧,没想到原来小白确实是有医者仁心的时候,她忍不住跟他说,其实还是凑巧,我说我是医生时候只是条件反射,可是已经说了出口,我只想,无论如何,要救回他来。
第九章 再多坚持一分钟 4
第四节
“那好像是陈曦?”医院偏门口,叶春萌跟刘志光说着话,才要从旁边小路回宿舍,远远地瞧见个高个短发女孩抱着个颜色鲜艳的包裹往这边儿跑过来,她往前走了几步,瞧清楚确实是陈曦,跑得相当惶急,脸上几道子汗,短发都打了绺,被粘在了额头上。
叶春萌快步地迎过去,待离得近了,才发现,陈曦怀里抱的包裹,竟然是个小小婴儿。
“快,帮忙接把手。”陈曦见着叶春萌,可算是见着了亲人,把小婴儿递过去,自己弯腰撑着大腿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