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成负责摊鸡蛋饼,装鸡蛋酱,听着都有鸡蛋吧?可要吃六天,顿顿吃、恐怕也得挺惨。
这边儿一锅几张大饼烀在了锅边儿,毕成又捅炉子开始烧水。
军用大水壶,还是掉漆的那种,毕月管煎饼摊刘大姐借来的,毕成抓了一小捏茶叶扔了进去,两只大手紧忙活,还不忘扯着脖子嘱咐毕月:“姐,别忘了装毛巾、卫生纸、刷牙筒!”
“知道啦!”毕月跪爬在炕上,忙,她比毕成还忙。
一米宽、一米三五长的棕色带暗花的纯棉大布铺在炕上,布料正中间罗叠着二十来件老头衫。
毕月直起身子,两手掐腰以跪的姿势看着炕墙,沉思着,心算着还都得带点儿啥。
卫生纸随后扔在了里面,她和弟弟一人一套换洗衣服、内衣内裤用个塑料袋装上也扔里面,凡是这一路、包括返乡可能会用到的,都放在这个布里面。
对角折,先是扯住两头,用胳膊肘使劲下压着包裹里面的东西,毕月咬牙用尽最大力气系紧、系死疙瘩,憋的满脸涨红,吭哧出声。
随后扯住另外的两角,这回系的是个结实的大蝴蝶结,有点儿松动的那种。一个大包裹打包完毕,毕月两只小手一拍,大声喝令:“齐活!”
围着炉子绕圈圈的毕成,捡起十来张鸡蛋饼,拧好装鸡蛋酱的罐头瓶子,饼还滚烫的,就那么塞进了军绿色“为人民服务”的挎包里,又装了七根旱黄瓜,直塞的鼓鼓囊囊。
姐弟俩,两个大学生,本该在这个季节可以肆意享受青春的时节里,大学放暑假当天,着手收拾家里炸油条的那些家当,第二天奔赴白沟上货,真可谓马不停蹄。
带着锈的锁头,挂在快要倒塌、出租房的大门上。
第二十三章
毕月眼中的大弟毕成,那形象,老惨了,比农民工还不如,都快赶上逃荒的了!
她憋不住笑。
本该系装黄豆那种麻袋的麻绳,捆着两个胶丝袋子,毕成肩膀上分别搭着,前面俩、后面俩,总共四个大包。
毕月怕肋坏毕成,麻绳下面还搭着两条毛巾垫着,能挡着点儿肋痛。
毕月笑出了声,越笑越大声,毕成叹气,这可真够没心没肺的了!
他停下大步,回身等着他姐,这一回头不要紧…
他漂亮的亲姐姐啊!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他这个亲弟弟都不爱多瞅一眼。
脖子上是个假领子,说是什么预备到了苏国当模特套老头衫用的。
脸上都是汗,两条大麻花辫盘到了脑瓜顶,脖子上挂着个军挎包,肩膀上横过来一个超大号的大花布兜!走路都驼着腰!
“姐,你?”
毕月依旧没心没肺的咧嘴乐,吭哧吭哧走路跟着,以为弟弟叫自己是要唠嗑,想了想,得哄哄大弟,别孩子没到地方呢,再上火!
穿着塑料凉鞋的两只脚,紧走几步。
“大弟,别上火,姐不多说别的,卖了你就知道了。站的高才能看的远,男人心要宽!那什么,我给你唱个歌鼓鼓劲啊?”
也不管毕成同不同意,张嘴就来。
不均匀的气息里,带着笑音儿的歌声里,满满都是讨好:“天地我笑一笑,古今我照一照!
喔人间啊路迢迢,天要我趁早,把烦、烦恼甩掉!
痴情的最无聊,我不是神仙,也懂得逍遥!”
毕成伸手去抓毕月肩膀上的大包裹:“姐,快留口气歇着吧,再岔气喽!你唱的那是个啥?真难听。把包给我?!”
“不用,我真能背动!唉,你这鉴赏、鉴赏能力太差!”
躲闪的姐姐,怕累到姐姐的弟弟,甘心情愿自己受累,心疼溢于言表。
略显蹒跚的步伐,当京都夜晚的霓虹灯亮起,他们步行到达火车站时,早已大汗淋漓。
这一刻、这一天,真真切切的感受,心里哭,脸上笑;八十年代,通往火车站的那条路上,他们狼狈地背着大包小包;他们和那些饭后安逸遛弯儿的人们擦肩而过;他们没心没肺、冒冒失失、苦中作乐的景象,镌刻进了姐弟俩的记忆中。
楚亦锋白衬衣、黑西裤,他站在嘈杂的火车站门口,是那么的醒目,又有那么点儿格格不入。
他刚送铁磁儿刘大鹏去了软卧车厢,现在正要像赶场似的奔下一个地点,和其他兄弟来场夜宴。
喧嚣的人群,又正好赶上暑假季,火车站到处都是返乡的学生。
这幅景象,很平常。可不平常的是,楚亦锋忽然驻足回眸。
他半眯起眼睛扭头看向一男一女扛着大包的背影,他以为,姐弟俩只是回老家。
当不久后,他得知这次偶然相见,毕月是要踏上“探险之旅”时,心疼、后悔没拦住、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暴怒。
即便现在的楚亦锋并不知道姐弟俩是要出国,当他看到毕月肩膀上扛着个大包裹,又忽然侧过头和她弟弟傻乐的样子…
他站在火车站的门口,就那么望着,看着那个瘦高的女孩儿,一副惨兮兮的样子,为心底那抽丝般的酸胀、久久未动。
浑身上下,充斥热血,涌动着自信,这就是十八岁的毕月。
京都站,23:00,京都发往苏国莫斯科的列车启动。
火车鸣笛的那一刻,毕月和毕成都趴在窗口,看向站台,看着那些陌生的送站人。
没有一个人是送他们的,没有谁会对他们道一句:“异国他乡要平安”。
毕月的心情其实是迷茫的,她也不清楚、不知道、不明了这个时代的苏国行情。
心慌是因为,火车动了,真的走了,她清醒了,不再是洗脑模式一心开启“发家致富”。
只凭那一段采访,是不是有点儿…没退路了!
毕月的表情是镇定的,她知道大弟一直比自己心里还没底儿。
姐弟俩看着站台,随着火车咣当咣当的运行声,他们又很有默契的对视。
要不说男子汉大丈夫呢,毕成倒从容了,他对毕月说:“姐,就是颠沛流离,咱俩这不也在一起?没事儿哈!反正我们能回来,大不了再炸油条。”
他居然透过表面看实质,看进了毕月眼底藏着的那一丝不确定。
“呸呸呸!不吉利!谁颠沛流离?睡觉,六天呢,我们要珍重!”毕月脸红的趴在硬座的小餐桌上。
是啊,反正票和证件都在手,她不能把弟弟领丢!
就这硬座票、手续,还是梁笑笑拜托她舅舅弄到的。
毕月趴在餐桌上,想到这,叹气,那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娃。
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自从她亲妈在她七岁时过世了,她爹虽然单了两年,可这男人啊…
女人能守住,要貌有貌、要能耐有能耐的男人可不扛勾搭!
后娘又生了弟弟,她爹也不再那么偏心眼的宠她,笑笑更是几次三番的亲眼看到后妈偷摸给弟弟塞吃的。
不过还好,笑笑有姥姥姥爷,还有娘亲舅大有本事的舅舅。爷爷奶奶也念着第一个儿媳妇的好,一直怕笑笑受委屈。
毕月还没心没肺的替梁笑笑犯愁呢,毕成推了推毕月的胳膊,小声问道:“姐,这车厢咋不像回咱老家的车那么挤呢?”
毕月抬起头,也立起身子探头看了看车厢,没有想象中的拥挤:“途经好多城市,还有内蒙古、蒙古啥的,估计车票贵,你等再跑个一天两天的,咱俩不被挤冒泡就不错了。”
毕月话刚说完,车厢里的灯光忽然变暗,她小声唏嘘道:“你也抓紧时间眯一觉,晚上看不清啥,养足精神、白天看景。赶紧睡觉,别瞎琢磨!”
后来,几年后的毕月,即便那时候她才年仅二十三岁。
当她回忆到这一段日子时,她问过自己:
如果再次重来,还敢不敢?
答案是否定的。
当时是怎么有勇气踏上这趟列车的?
毕月汗颜,抹了把脸:足够傻白甜!
她心里明白,当时真正的原因应该是,那份霸道的自信来自于“她是穿越的”。
然而现实教育了她,“穿越”真不是万能的。
第二十四章
在后来的岁月中,扪心自问的岂止是毕月自己,毕成也经常性地回忆起这一段经历。
毕成人到中年时,正巧赶上“某照门”事件。
他看到网络上充斥的那句网络俗语时,笑了,推了推无框眼镜,自言自语道:“曾经我和我姐,才是很傻、很天真。”
那到底是怎么个又傻又天真呢?
听听在火车上,毕月还不忘胡说八道、没心没肺,就该知道了!
列车在爬坡,越爬越高,据说这趟车已经走上了内蒙古高原。
忽然眼前一黑,列车进入了隧道,这是一条非常长的隧道,隧道叫啥名,姐弟俩并不清楚。也是在如此幽暗的状况下,毕月启唇道:“大弟,这事儿吧,正好发生在十年前。那是一九七五年晚上九点。”
毕成拿着毛巾擦着脸,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黑暗中回应毕月道:“嗯,姐你说。”
闲着也是闲着,六天的火车,人都要呆起腻了。
毕月抱着掉漆的军用水壶,讲之前先是嘿嘿一笑,随后小声开始讲故事:“那天,莫斯科一辆载满乘客的地铁,啊,就咱京都那地铁,一模一样滴,坐过没?”
毕成摇了摇头。
毕月大方的一摆手:“没坐过,赶明回去带你坐一回!它就跟火车似的,能想象出来吧?在地底下溜达。”
毕成没吱声,毕月摩拳擦掌,誓要讲出能调动起大弟全身热血的天下奇闻,瞧瞧,正过隧道呢,多有气氛!
“话说这趟载满乘客的地铁,从始发站哐当哐当地开走了,那速度真是贼拉的快!
按照往常惯例,十四分钟后就应该到达布莱斯诺站,然而,它并没有在指定时间内到达。
也就是说,相当于出了地铁事故,因为它不进站,你让随后进站的地铁是快开啊,还是慢开啊?对不对?那这趟车去哪了呢?”
毕成把毛巾扔在餐桌上,随口回道:
“跑岔道了?”
毕月挑了挑眉,水壶放在餐桌上,凉鞋脱了,左腿蜷曲抱于胸前:“对,跑岔道了,但甭管跑去哪,它得停下吧,它得有去处。关键是那里面拉满了乘客呀,你不能无影无踪,那对谁都没个交代啊!
地铁的工作人员就开找哇找,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沿着地铁线走着,大声喊着,除了寻找人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回音儿,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想而知,整个道口都找了一遍,动用了很多人力沿着铁路线寻,依旧毫无所获!
就在大量的工作人员愁眉不展时,有一个人,他忽然发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他、有了重大发现!”
毕成这回认真了,眉毛微皱、身体前倾趴在桌子上,他觉得他得凑近姐姐,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毕月的表情:“啥发现?看见啥了?”
“火车要想跑,你得有轨道!
那个发出尖叫声的工作人员,正是发现有一段分叉线轨道不见了!
他为何如此确定那一段有轨道呢?因为他曾经参与建设了!
不见了,他可以劝自己是记错了,可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眼前出现了两根平行的铁轨。”
毕成松了口气,他以为发现男尸女尸了呢,这个吓人劲的:“那备不住真是记错了,或者后来改良了,他不知道!”
特意发出深沉的声音继续道:
“不管是记对还是记错,有人提出不对劲,就有人再次有了发现。
话说这两根平行的铁轨,它一路延续,最终的完结点是到防水闸门那。几个工程师灵机一动,拿着对讲机通知启动闸门按钮。
几分钟后,他们眼前的隧道壁徐徐上升,就在他们眯眼看向远处,探寻隧道壁的另一端里面到底都有什么时,让人震惊的画面出现了。”
毕月也忽然身体前倾,凑近毕成,姐弟俩在幽暗中对视:“那里面灯火通明,孤零零地停着一节、车厢。车厢里随处可见有人逗留的踪迹,烟头、罐头、杂志、奶瓶,却空无一人,不见血迹,从这天起,那些乘客再也没回过家,人哪去了呢?”
“咣当”一声,火车过轨道连接点的声音响起,“唰”地一下,列车出了隧道,姐弟俩都是眼前一亮。
毕成被忽然出现的亮光吓了一大跳,听入心了:“哪去了?”
毕月不知道啊,坐她旁边的一个眼镜大叔,据说是去蒙古出差的,也正分神的等着她的答案。
而她却十分气人的弯腰穿好鞋:
“且听下回分解!”
毕月穿好塑料凉鞋,在毕成无语的眼神中站起身,她嘿嘿一笑:“漫漫长路,怕你孤独,明天咱再继续!”
没正形的姐姐毕月说到做到,任由毕成无聊时用疑惑的眼神看她,然后期待着,她就是不说。
毕月不知道啊,她身边的大叔推了推眼镜,心里正在吐槽着她:真能瞎白话!
经过漫漫长夜,蜷缩着身体、迷迷糊糊的休息,姐弟俩不但没有萎靡不振,倒比昨天上货时更显精神抖擞。
毕月认为,大部分原因还是缘于车上的乘务人员。
这趟列车隶属于京都铁路局,所以乘务员基本上都是京都爷们,京腔京调特能聊。
他们会肩膀上搭个毛巾,在车厢里溜达时,谁问几句,他们就停下脚步,靠在坐位那哇啦哇啦的说着。
说实话,气氛上的感受,不像是出国。
瞧瞧毕成就该知道,她大弟多不太爱说话的人,都能跟着前座后座的叔叔哥哥啥的搭几句。
如果不是毕成和毕月回忆以前暑假季回老家坐车的景象,毕月又望一望规规矩矩、每人都有座的车厢,她真都快忘了,眼前的一切,像极了后世的远行旅游。
当然了,吃的差点儿,喝的少了啤酒,穿的差很多,拍照的摄影设备、管啥玩意儿都没有!
昨晚爬上了火车后,没多久就到了张家口。
黑乎乎的,毕月睡眼惺忪的感觉停车了,往窗外望了一眼,站台上除了等着上车的人,其他都看不清。她本来还想再看一看北国大好河山来着!
就在毕月神游着开小差时,车厢里乘客们的议论声变大了。
有热情的京都大爷声音洪亮道:
“哎呀,草原上的天儿啊,真是碧蓝碧蓝的,都起来瞧瞧吧!”
第二十五章
毕成两只胳膊用劲儿,打开了窗户。
老式的绿皮火车,车窗是往上推、抬起的那种。
清清凉凉的风瞬间吹进车厢,吹乱了头探出窗外的秀发,毕月张开五指,她要和大草原上的风拥抱一下。
此刻毕月眼里的草原:
碧野蓝天、苍茫浩渺!
放眼望去,入眼的一切,像极了翡翠般碧绿的圆盘,动人心魄的绿。
这里的风,也能让人全身毛孔舒畅般的呼吸,云很柔,远离尘世般的缠绵。
“美!”
毕成情不自禁发出惊呼声,他的眼神里充斥着惊喜,望了好一会儿,又坐直身体看向毕月,再次发出感慨,似要在毕月这找到认同:“姐,这要是夕阳西下,得美成啥样?!”
毕月歪着头,趴在餐桌上,眯着眼看向远方,声音软糯、带着向往回答道:“地平线上会是一片黑暗,一切都似陷入万籁俱寂的黑色里,而天空应该有红、有黄,火烧云般,遥相呼应,估计夜晚,更有魅力!”
大半天儿的时间里,列车都在大草原上奔腾疾驰着,下午时,列车先后经停在集宁南站和朱日和,两站停留时间都不长,但车厢里却涌上来大量乘客。
车厢里忽然变的拥挤了起来,想要像之前一般在过道处活动活动腿脚,上个厕所啥的能“自由行”,这简直是做梦。
挤到什么程度呢?
毕月和毕成坐位中间的地上,都坐着个人。
坐在他们餐桌下面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更奇怪的是,从这两站上车的,也基本都是抠脚大汉,一个软妹子都没有出现。
看遍整个车厢,女人少之又少,更不用说像毕月这样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毕月趁着天儿慢慢黑下来,车厢里充斥着说话声时,手伸进军用挎包里,摸啊摸,撵啊撵,数了数。
17张鸡蛋饼只剩12张,这才多久的时间,旱黄瓜也只剩五根。
心里合计着,从明天起,她每天吃多少才够大弟的,埋怨自己,咋就忘了煮鸡蛋了呢?那玩意儿不占地方,还能扛饿。
不像之前,毕月可以趴在餐桌上睡觉,相当于她自个儿霸占的地方,人一多起来,虽然身边坐着的不是大叔就是大哥,但都是长途,谁都得吃饭。
毕月主动站起身给别人让餐桌,站起来还得靠毕成伸胳膊扶一把,可即便小心翼翼地躲闪,坐在地上的大叔仍然发出了惊叫:“哎呀天啊,我这手指头啊!你这差点儿给我踩掉喽!”呲牙咧嘴、脸色涨红。
富有感染力的表情,熟悉的乡音乡调。
毕成一下子就变的热情了,也或许是坐车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儿,他扶着毕月跨过东北大叔的半截身子站在过道上。毕成开口打听道:“叔,东北的?”
“嗯那。你们也是?”
这俩人是怎么搭上思维神经的,毕月不得而知。
也就十分八分钟的时间,姓甚名谁、多大岁数,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总之,那俩人聊的贼拉热乎。
毕月是一路被挤着在人堆儿里趟过来的,双手还抱着水壶,刚返回来就正好看到毕成在伸手拿她的绿书包,往外掏饼呢,脸上洋溢着笑,还不忘客套道:“俺们也没准备啥吃的,但能垫吧垫吧,许叔别嫌弃。鸡蛋饼,自家烙的!”
毕月不得不承认,眼缘儿这个东西,它有时候很奇妙。
毕成明明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却对浑身上下埋汰的不行,穿的比他们还破衣烂衫的东北老乡,异常热络。
和毕成比起来,毕月就显得冷淡多了,她是能不吱声就不吱声。
她认为像火车、飞机、轮船、客车上发生的情谊,也就那么回事儿吧,到站了,也就缘尽如此了。
所以当这位许叔许豪强问道:“正好都是个伴儿,我也终点站。你们在老家是干哈滴?”毕月在餐桌下面,以极快的速度踢了踢毕成的裤腿。
但是,脚旁边又是包,又是个大活人滴,也许是踢差了…
“嗯那,咱还挺好,都终点站。我和我姐都在京都念大学,没搁老家呆着。”
毕月无语,你咋不把门牌号都告诉了呢?这也忒没心眼了!得,关键是又少了两张鸡蛋饼!
那名许叔盘腿儿坐在地上,屁股下面垫着个小兜子,他的两个大包裹塞到了座位空处,侧过身瞧了眼毕月的凉鞋,憋不住笑了,吃着毕成的鸡蛋饼,说了一句:“大侄子,叔不白吃你这饼,上车时紧着忙乎,落(la)下个兜子,等赶明儿停车有卖吃的,叔请你吃点儿香的!”
毕月打算抽个空提醒大弟两句,这名许叔藏的深啊,他一口东北话,却在内蒙上车,东北那面儿明明也有一趟列车啊!
就当他说的是真的,串亲戚来着,那他穿的那么破,纯棉袜子却是雪白雪白的,裤兜里还塞着一块怀表,目测价值不菲,看表链就能猜个差不离儿。
要不是他弯腰起身掉出来了,毕月还真没注意,也当他是穷苦人家的折腾去苏国。不过这次毕月想多了,后来,她才意识到许豪强的可贵,身边有一位有经验的大叔带着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其实让毕月开始有了防人之心的,不止是这位许豪强。
她和毕成身边坐着的四位,甚至车厢里那些拎着大包小包的每一位。
似乎是从列车停到二连浩特站台后,毕月、毕成不再是没心没肺的状态了,有一种紧张感,一直包围着他们。
他们也终于有了自觉性,这趟不是游玩,是挣钱,是跨国,是一切无法预知的现实。
夜已经深了,列车上的大喇叭广播却忽然响了,毕月正迷迷糊糊打着盹呢,猛然响起的音乐声,吓了她一大跳。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是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大喇叭里先是放着“歌唱祖国”,然后才是广播通知:“旅客同志们,欢迎来到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车站二连!”
这样富有革命色彩的严肃语调,瞬间让车厢里的每一个人都坐直了身体。
随着这句广播通知,火车减速了,毕月眯眼望向还有一段距离的站台。
边境的站台,神秘且让人肃穆,远远地就能看见,灯光通明,一排排边防武警战士飒爽英姿,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目不斜视。
祖国卫士,让每一个观看者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
过了边境站,她就要离开祖国的怀抱了。
第二十六章
毕月想,之前的旅程叫观光,要离开祖国了,之后该叫做“探险”了。
她站在洗漱间里,对着镜子努了努嘴,皱着鼻子,给自己鼓劲儿。
而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想,之后才叫作“长见识”,新鲜且刺激。
毕月的样子看起来很乖,她蔫头耷脑的在厕所门口排号,满车厢里,女人少之又少,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所以她们这几个特例还算受到优待。
尤其是毕月,不过她把谦让礼貌归类为这时代的人淳朴,没往自身长相上联想,这是她从上辈子就养成的习惯。
基本上,她在一般情况下,都没有当漂亮女孩的自觉。除非对方是个大帅哥,她爱多瞅几眼,被抓包后才会有少许羞涩。
站在毕月前面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憨厚地侧过身。
“没事儿,我不急,你来。”
“不,不用。”小伙子直接给毕月一个大厚背,耳朵尖儿红了,手里还攥着卫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