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琳想起她躲在医务室门背后,听见那脚步声突然消失,又渐渐远去,意识到对方其实早就认出了自己。
真是百密一疏。
亟待离场的宾客涌出大厅,各个国家使领馆的车辆正逐一开过来,在车道上排成长龙。俄罗斯大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根本没机会开口。
他们离开大厅的时候,并未受到任何阻拦,对方等到现在才兴师问罪,显然是故意为之。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先前积攒的紧张、压抑、疲惫如海浪般一股脑地扑过来,逼她放弃抵抗。
数名士兵围拢过来,架起宋琳的双臂,将其强行拖回小楼。李正皓摆出一副恭送的姿态,用俄语向大使致意:“再见。”
即便强势如俄罗斯人,面对如此情形,也不得不低头认输。
大厅里人去楼空,大理石地面反射出水晶灯的光芒,明亮得几乎晃眼。墙壁上高挂着三代领导人的画像,角度完美地呈现出金氏家族的典型特征。落地窗外黑黢黢的,就像怪兽张了开大嘴,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士兵们大部分被派去执行搜索任务,只留下几个守卫进出通道,目不斜视地持枪伫立。
宋琳被放在餐桌旁坐下,李正皓来到她面前。
“朴副官,”他用礼貌但命令的口吻说,“请为宋小姐倒一杯温水来。”
小个子男人立正敬礼,用略带敌意的目光瞥了宋琳一眼,也很快离开了大厅。
李正皓低头点烟:“放松点,你只需要如实回答问题。”
“我不紧张。”她心中已有计较,却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打算,索性搓搓手指,“给我也来一根,提神。”
薄唇微微勾起,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他一边抖动烟盒,一边开门见山地问:“金圣姬在哪儿?”
“我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即便被上刑,也能撑到张英洙来的时候;或者是编瞎话骗人,你和你的手下却不敢不信,只能按照我的说法乱找一通。”
宋琳说完,低头衔起男人指尖的香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靠过来,凑近他唇边的那支,借火点燃。
明明灭灭的光亮在烟头间传递,潮湿暧昧的空气融进呼吸里,某种熟悉而陌生的**涌动,令李正皓晃了神。
罪魁祸首却不以为意,吐着烟圈试探道:“怎么样?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我知道上刑对你没用,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他主动退开一段距离,推翻对方假设的前提:“如果张英洙真的来了,没有金圣姬做筹码,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我事先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宋琳吐吐舌头:“先让我说嘛,反正你也不会吃亏,对吧?”
李正皓将配枪拍在桌面上,拒绝得干脆利落:“要么把金圣姬的下落告诉我,要么继续拖时间等救兵。”
狠狠吸了几口手中的香烟,她站起身来:“接通张英洙的电话,让我证明我的诚意。”
朴永植端着一杯温水,刚刚回到大厅,很快便再次接到新任务。他连忙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从车上取下军事保密电话,拨通了侦查局的专用线路。
与此同时,李正皓接过副机,侧耳静听线路上的通话内容。
劳动党高级官员的电话都有秘书值守,却避免不了占线或无法接通的情形,叫号十几分钟后,才听到张英洙在电话那头咆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很不耐烦,对保卫司令部的来电也颇为恼火,却又不得不勉强应对。
果然已经走了漏风声,李正皓想。
“局长,我是宋琳。”女人拿着主机,语气不卑不亢,“我和金主席在一起。”
张英洙哽住了,对此情形完全没有预料,顿时变得十分紧张:“你,你怎么…是谁?听说是那个姓李的?保卫司令部要造反吗?!”
宋琳看了一眼正在监听的李正皓,安抚道:“别担心,情况还在我的控制之中。”
电话那头传来如释重负的喘息声:“很好。需要帮忙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
通话至此戛然而止,听筒里出现短暂的尖锐嗡鸣,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她扔掉电话,用力按灭烟蒂,将肺里的烟从微张的双唇间缓缓吐出来:“现在可以听听我的建议了吗?”
李正皓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招呼自己的副官。
朴永植连忙小跑着凑过来,俯身凑近,等着接受新命令。
一双灰瞳闪烁着光芒,比窗外的秋夜更加清凉:“去把地板、天花板、隔断统统拆了,一块砖都不能放过。”
现场的士兵被迅速召集,医务室、洗手间里先后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大厅里只剩下宋琳和李正皓四目相对。
她被扣押在大厅,却声称自己能够掌握局面,而张英洙居然也接受了这种说法——唯一的解释,就是金圣姬还在这里。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定,李正皓不慌不忙地弹了弹烟灰:“说吧,你的建议。”
宋琳蜷缩在沙发上,像只慵懒的猫:“把底牌全抽走,再来问我的建议?”
天鹅绒靠垫衬出她肤白胜雪,微挑的眼角自带风情万种,加上那略带撒娇的语气,愈发让人酥到骨头里。
李正皓自认已经占据主动地位,索性开门见山:“张英洙的颠覆阴谋不可能成功,你最好早点弃暗投明。”
“啧啧,”宋琳挑眉,“谁是暗?谁是明?你确定自己分得清?”
第 80 章
“按照主体思想的理论,朝鲜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单一民族国家,很少有人选择与外族通婚。现实生活中,混血儿受尽歧视,往往会因为营养不良或其他意外夭折——像我这样顺利长大成人的,只是极少数。”
李正皓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谈论的并非自己:“因为,从被孤儿院收养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母亲的私生子,而是劳动党和国家的孩子。”
女人耸耸肩,对他的这番自白不予置评。
“对我来说,明暗是非很好区分:但凡于国家人民有益的就是‘明’,于国家人民有害的就是‘暗’。”
拖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李正皓沉声道:“我不强求你和我想法一致,但如果谁要成为张英洙的帮凶,我们就只能是敌人。”
发生在地下室的那场谈话,证明宋琳不仅有所图谋,更和“幽灵船”事件的幕后黑手联系甚密,绝非值得信赖的对象。
这一点他早有预感,却始终不愿意承认。
爱情与**、冲动与信仰、利益与立场,原本就是模糊虚化的概念,在面对判断取舍时,往往更加难以分辨。
如果不是对日侨的调查有了突破,如果不是张英洙的野心太过猖狂,李正皓很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作出抉择。
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宋琳灿然一笑,反问道:“你以为张英洙要做什么?”
李正皓坐直身体,不再流露出任何情绪:“幽灵船’事件只是一个契机,党内高层对他始终有所怀疑。保卫司令部以背景调查为名义,全面排查了军内日侨。调查结果证明,侦查局已经被渗透,金圣姬也遭到软禁,中俄两国都与他有秘密联系。这一切背后的动机不言而喻。”
“恕我直言,张英洙本来就负责外交工作,侦查局长控制侦查局也无可厚非,金圣姬和他感情不好,采取任何措施都可以理解…你说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宋琳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望向男人。
银色礼服的裙摆被撩起,露出光洁细腻的大腿,腿缝之间的阴影若隐若现,令人遐想连篇。李正皓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已经是政&治&局&委员,再往上一步就只能篡党□□。”
“政&治&局&委员不止张英洙一个,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都要枪毙?”
双手合十,李正皓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戒备姿态:“这是我必须找到金圣姬的原因,也是你弃暗投明的机会。”
“他们俩是夫妻关系,即便丈夫真有什么想法,做妻子的也不可能主动证明。更何况,金圣姬毒瘾严重,已经彻底沦为傀儡,证言不足为信。”
正是因为想通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宋琳才选择铤而走险,放弃俄罗斯大使馆的庇护、安抚张英洙的情绪、暴露金圣姬的藏身之所——只为在这里和对方谈条件。
李正皓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想,也成功地逆转了两人的强弱地位。
她将赤脚搁上男人的膝盖,沿着裤缝若有似无地摩挲,语气晦暗不清:“你无法证明张英洙的颠覆阴谋,必须找我帮忙。”
深秋寒露悄悄降临,朦胧了窗外的无边夜色,也模糊了原本的一片澄静。士兵们被召集去拆房子,小楼后面不断传来“叮叮梆梆”的声响,愈发衬托出大厅里近乎暧昧的沉默呼吸。
明白此时不能露怯,李正皓清清喉咙,面不改色道:“有没有证据都无所谓,保卫司令部是反间谍机构,可以独立行使审判权。”
宋琳笑起来:“他是金圣姬的丈夫、最高领导人的姑父,怎么可能任人随意指控?”
对方没再反驳。
“你也知道我是个佣兵。”她勾起脚尖,按压那明显的凸起处,悄悄用力,“收集数据、非法偷渡都是买卖,不代表本人态度。只要价钱合适,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帮助。”
“比如说?”
“金圣姬的下落、张英洙的阴谋、日侨的计划…所以,拜托你也拿出点诚意来,让我确定自己没有白干活。”
男人眉头轻蹙,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什么诚意?”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倾身上前,双手攀住对方的肩膀,娇嗔道:“我只要朝鲜政府制造恐怖活动的信息,建立统计数据库就够了,对行动本身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隔着这样的距离,再次闻到那吐气如兰的呼吸,李正皓的神经登时绷成一条直线,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他见识过“阿格斯”系统的能耐,想象得出宋琳所说数据库的意义,却不敢轻易卸下防备:“这相当于承认我们国家的恐怖轴心地位,会带来极其恶劣的国际影响!”
“核试验、绑架日本人、大韩航空空难,朝鲜从来不在乎什么国际影响。”
“可是…”
剩下的话语被以吻封缄,她的嘴唇柔软而湿润,配合着舌尖的轻抵舔舐,很快就让人彻底放松。身体里的回忆被唤醒,四肢不自觉地用力,李正皓闭着眼睛想起两人曾有过的亲密,只感觉烈火焚身、不复清明。
“给我,”她用沙哑的声音祈求,“我想要你。”
最后一根神经被崩断,所有意志、信仰、怀疑统统被碾磨成齑粉,再也无法重组。
与此同时,洗手间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宁静。金圣姬被人发现后,瞬间情绪崩溃,整个人就像断掉发条的齿轮,疯狂宣泄着无尽的惶恐。
李正皓慌忙推开宋琳,却被她含住耳垂,威胁似的强调:“给我!”
男人脸颊一阵燥热,只好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深吸两口气才勉强站起来。
很快,金圣姬被拖进大厅,一双枯骨般的瘦手摊开,似祈求似哀伤,整个人抖如筛糠。她披头散发、泣不成声,贵妇的趾高气昂不再,徒留老者的懦弱和无助。
朴永植敬了个礼,简短报告:“藏在洗手间的夹层里,外面隔着工具间,所以之前才没有发现。”
李正皓低头,一边戴上手套,一边下达命令:“带走。”
士兵们都很有规矩,往外走的时候目不斜视,步伐整齐而坚定,好像根本没看见沙发上那个衣冠不整的女人。
宋琳也没有看他们,而是望着金圣姬佝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真可惜…”
“可惜什么?”理智重新上线,李正皓明白对方意有所指。
她单手撑住桌面,缓缓站起身来,感慨道:“金圣姬如果能够成为领导人,对朝鲜来说不一定是件坏事。”
李正皓冷哼:“然后让张英洙在幕后掌权,最终实现和平演变?”
“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宋琳搂住他的颈项,微微摇晃,“之前答应我什么来着?”
男人顿时石化,生硬地掰开那双玉臂,却始终不得其法,无奈涩声道:“还要对金圣姬进行审讯,你先跟我去部里一趟。”
“遵命。”宋琳戏谑地敬了个礼,这才退开些许距离。
再次走出大厅,蓝紫色的夜空缀满星辰,原本聚集的士兵和军车都已经提前撤离,花园里只剩下一片乱糟糟的痕迹。
小楼后半部分被拆成了钢筋水泥,再也不复先前的雅致模样。通往市区的街道上,灯光尽数熄灭,看不到来路,也看不清前程。
忽有一阵凉风吹来,卷走身体里微薄的暖意,宋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李正皓脱下军大衣,披上她的肩头,又用力扯紧腰带,直接把人裹成了一颗粽子。
宋琳一边挣扎一边辩解:“我不冷。”
事实上,彻骨的寒意反而让她更加兴奋,就像这临时生变的情势一样,充满了未知的机会和挑战——相较于狡猾的张英洙,维护朝鲜现政权的成本更低,还能顺势推进侨民撤离计划,助安东一臂之力。
这正是她不顾林东权反对,坚持拉拢李正皓的原因。
从幕后走到台前,虽然会把自己置于走钢丝的境地,却能往朝鲜的核心情报机构钉入一根楔子,日后必将带来难以想象的回报。
朝鲜的自然环境很好,夜晚的空气愈发清新。特别是在后半夜,为了节约能源,路灯尽数熄灭,只剩漫天繁星如瀑,安静地为世间万物缀上一层柔光。
李正皓看着她,视线被大衣领口露出的肩膀吸引住,无法挪开分毫。
沐浴在星光之下,那皮肤细腻且光滑,如同一块神秘的宝石,由内而外地焕发着光泽。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宋琳肩头,用唇瓣细细摩挲,久久。
第 81 章
离开平壤市郊的使馆区,越野车很快驶入锦绣山,在黑漆漆的山道上一路飞驰,最终来到一座铸铁大门前。
铁门上没有任何标记,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在黑夜里如鬼魅般张牙舞爪。
从隐蔽的哨所里走出来一名警卫,打着手电筒,仔细检查了司机递过去的证件。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敬了一个礼,转身按下按钮,门便嗡嗡响着打开了。
汽车继续前行,上下颠簸两次后,钻进一段幽暗深邃的隧道里。
两侧墙壁上点着地灯,光线昏黄,就像从地狱里窜起的鬼火。开出五十米的距离之后,越野车堪堪停在隧道尽头,左右各有一扇厚重的铅门,分别通往两个相反的方向。宋琳目测门板至少重达一吨,足以对付激光制导炸弹。
李正皓率先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沉声道:“这里是保卫司令部的预审处,所有嫌疑人都要接受内部审讯。”
男人说完,再次将大衣披上她的肩头,遮住那一身华丽的银色晚装。与此同时,司机也锁好车,小跑着上前为两人拉开右侧大门。
宋琳这次没有反抗,而是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地下世界。
细长的走廊上灯火通明,房间大多分布在山体内侧,像蜂巢般整齐排列。每扇门外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卫兵,目不斜视地守卫一切。
实木地板、水磨石墙面、铜制吊灯、无处不在的领袖画像,这是一座典型的地下要塞,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李正皓腿脚不便,走路很慢,宋琳也不着急,陪他在地道里缓步前行,用余光警惕四周。
偶尔有人民军经过,看到长官的肩章便驻足敬礼,得到示意后才绕过两人继续奔忙。走廊一侧的房间全都大门紧闭,供人出入后也会很快关上,根本无从窥探其中的情形。
走廊很长,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深藏在幽暗闭匿的地下,营造出一种特别压抑的氛围。
朝鲜半岛多山,山地和高原占全境总面积的三分之二,绝大部分耕地都集中在南韩——劳动党常常以此为借口,向饥饿的民众解释粮食短缺的原因。
事实上,除了党的高层干部,朝鲜人很少发胖,更不需要修筑防空工事,只为隐藏自己肥硕的身躯。
90年代初,由于自然灾害和国际禁运,朝鲜经济发展停滞,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苦难行军”。为了活下去,人们砍光树木、挖尽草根,使得原本就贫瘠的土地更加荒芜。
正因如此,能够留住青山绿水的地方,往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领导人的行宫,要么是大规模的防空设施。
然而,即便是防空设施,最终也要服务于领导人。这样一来,反倒让他们的藏身之所彻底曝光:在美军的卫星照片里,但凡植被完整、自然风貌良好的地方都被标注出来,作为战事来临时的重点打击对象。
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又往前走了几十米,李正皓止步于一个拐角处的房间,冲宋琳点点头,命令卫兵打开房门。
这是一间隐蔽的监控室,室内没有灯光照明,和隔壁牢房之间只有一层单面透视玻璃,看得清那边人的一举一动。
牢房里,金圣姬的四肢被绑起来,脑袋耷拉着,碎发也散落眼前,就像一株被拔光水分的植物,时刻都有可能随风而倒。
朴永植坐在她对面,用桌上的纸笔做着记录,语气十分冷硬:“你住在妙香山的时候,见过些什么人?”
“没有,”老妇的精神防线早已崩溃,话音里带着哭腔,“我被锁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和‘治疗’,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给你吃饭和‘治疗’的那些人,他们会日语吗?”
金圣姬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想接受‘治疗’,能不能叫医生来?”
她的眼眶里折射出祈求的目光,干瘪的身体打着颤,挣扎幅度也越来越大,显然已经到了达忍耐的极限。在如此强烈毒瘾的作用下,金圣姬会本能地重复审讯者想要听到的一切,没有任何思考能力,根本无法充当证人。
黑暗中,宋琳抚上李正皓的肩章,掸了掸那看不见的灰尘,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男人站得笔直,似乎并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
只见朴永植很快写完几行字,抬起头问:“这些说日语的人,听从谁的命令?”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妇已经趴在桌面上哭了起来。
审讯者一脸冷漠表情,自言自语地继续道:“张英洙和他们会晤的频率如何?”
这次回答他的只有呜咽哭声,偶尔几句哀鸣穿插其间,甚至不能连贯成为语句。金圣姬捂住脸,肩背一耸一耸地抖动着,完全无法自已。
朴永植丝毫不受影响,再次低头做好记录,就连书写的速度都未曾减慢。
宋琳这才意识到,保卫司令部根本不在乎金圣姬的证明能力,他们要的只是一份笔录,用来扳倒政&治&局&委员张英洙。
“如果不是因为高层支持,即便我提出了排查侨民的建议,也不会得到批准。”李正皓的声音很平静,和隔壁正在进行的残酷讯问形成鲜明对比,“这半个月,军方为行动提供了全力支持,所以调查才进展得如此‘顺利’。”
他的重音落在最后两个字上,像是讽刺,更像是自嘲。
一股寒意袭入背脊,宋琳收回手臂,愕然站在原地:张英洙已经被怀疑,无论调查结果如何,当权者都不会任由其坐大——自己想要作为证人指认,并用激光器、“阿格斯”系统交换日侨的提议,肯定也会遭到拒绝。
失去金圣姬这一筹码,最高领导人不可能再对曾经的姑父手下留情。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李正皓冷冷地说:“二处也抓了一大批人,挖出一个成规模的日侨抵抗组织。”
牙齿咬住唇瓣,让自己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宋琳勉强点了点头。
李正皓握住她的手:“我带你过去看看。”
男人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指干修长,掌心有一层薄薄的枪茧,散发出炙热的温度。牵着她离开监控室之后,却始终没有松开,反而越握越紧,像是怕人走丢了一样。
囚犯们被分别关押在临近的房间里,直到看清这些人的模样,宋琳才明白,李正皓绝不仅仅是怕她逃跑。
第一间牢房里关押的是那个邮递员。
在朝鲜旅行必须有通行证,为了去疗养院找到柴田高磨,她和林东权曾躲在邮政车的车厢里,被偷偷运进平壤。开车的邮递员是个中年人,因为营养不良而瘦骨嶙峋,宋琳记得对方沉默寡言,却有着格外温柔的目光。
如今他已无法睁开眼睛。
肩胛骨以极其怪异的形状扭曲,手肘向外翻转成直角,下半身血肉模糊,散发出食物腐烂的味道。若非那一阵阵深沉呻&吟,很难确定这人是死是活——他就像一台出了故障却没有被关掉的机器,只剩下对痛苦的永恒记忆。
宋琳见过、经历过诸多酷刑,甚至亲自实施过拷问,却依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脚步也出现略微的晃动。
若非李正皓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她很有可能当场跌坐在地。
“对柴田高磨进行外围摸排的时候,这个人被列为怀疑对象,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