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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滨。
“不知道倾城会不会哭。”到了雪山脚,伊人还在担心着儿子,顾隐尘只得不厌其烦地安慰道,“有非离在,没事的。”
伊人也情知没事,可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顾隐尘见状,几乎有点后悔将伊人带出来了,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让伊人先回去的时候,伊人突然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雪路,轻声道,“他来了。”
顾隐尘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前面有一条几乎被冰雪覆盖、看不太清的蜿蜒小道,上面的脚印已经模糊,可是看伊人的表情,却好似知道那个脚印属于谁一般。
“他……是谁?”尽管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却仍然忍不住,近乎无望地问一句。
伊人抿了抿嘴,低声道,“贺兰雪。”
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她也不知道。
只是在看到那串脚印的时候,原本波澜无惊得心突然波涛翻涌,那个意识,毫无预兆地冲进她的脑海。
他来了……
他来了。
惊且喜,哀且憾。
也许,真的太久太久没见面了,以至于,当贺兰雪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时候,觉得如斯陌生,心底是平静得,麻木的平静。平静得麻木——静得,不能深究,不能触及。
顾隐尘没有再问,他永远是最体贴的,永远知道,哪些话不能说。
“我们走吧。”没有再犹豫,他拉起伊人的手,往雪山深处缓缓迈去。
巍峨的雪山,在苍白的阳光下,莹白一片。
他们踩在雪地上时,松软的积雪吱吱作响,脚陷进去,又***。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个声音,剩下这一望无际的白色。
伊人一路很沉默,顾隐尘也是。可在顾隐尘而言,这种沉默,却有种不可言转的幸福。
世界寂静,空无旁人。
他们握着的彼此,就是对方的全部。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永远不要有尽头。
——可世间,又怎会有没有尽头的路呢?
伊人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仿佛拥有灵性了一般,她不需要识别方向,甚至根本不去看路,只是这样笔直地,朝着她认定的方向走着。
越往深部,天气越发冷了。
他们呼出的白气交绕在一起。
又极快地,被雪风吹散。
顾隐尘心中突然有一阵怯意,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了:为什么不能自欺欺人一点,哪怕一点点就好,留住她,留在湘西,和倾城三个人,渡过余生,不好吗?
为什么要坚持过来?
可那悔意也不过一闪而逝,在他侧过头,看着伊人认真而迷离的神色时,顾隐尘又不后悔了。
他可以自欺,可以欺人,又怎可,去欺她?
他希望她的人生是完满无憾的,即便,那个完满无憾的人生,或许,已与他无关。
笃定后,顾隐尘兀自笑笑,下意识地握紧伊人的手,然后指着前方一个突兀立在旷野里的岩石,问,“是那里吗?”
伊人怔怔地看着那块已经推开几尺的石头,看着岩石旁边一个黝黑的小道,小道幽深静谧,她便像被召唤了一样,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然后缓缓地。凝重地涌动。
“是那里。”她说着,然后松开顾隐尘,疾行记步,钻进了那个横穿山体的小洞。
顾隐尘紧追而上,掌心还残留着伊人手的余热。
却也同那曾经交缠在一起的白雾一样,慢慢地冷却,终于没有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缓。
也许,在重回故乡的那一刻,伊人并不需要他在身边。
前面的人速度很快,两人之间很快便拉开距离,冗长的道路,在黑暗里无止尽地延伸,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会在黑暗里走那么久那么久。
踩着岩石,扶着苔藓,好像黑夜厚重得没有尽头。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光。
前方,伊人的身影已经从光源处闪了进去。顾隐尘却深吸了一口气,方随之跨了出去。
——欢迎来到,这个已沉睡多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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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从山洞里一钻出来,便被一股温暖的风灌了个满怀。
与外面的冰寒完全不同,这里的景致如同仲春的江南。
然后,她看见了风之花。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撞到了风之花。
满山满谷的花,五颜六色的,在青草碧树间曼曼飞舞。
小精灵一般。
见到她,便争先恐后地扑过来,沾在她的衣服上,发间,衣领,脸颊,和眼睫上。
她的眼睛,被这绚烂活泼的色彩模糊了,以至于,在她看到那群山翠绿,繁花似锦之中的那抹飘逸的白色时,都以为,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可即便,即便是错觉。
仍然能在她在看见的那一瞬,泪流满面。
心中没有悲喜,那种麻木的。平静得。归宿的感觉,弥漫到四肢百骸。
只是,泪水总是止不住,好像不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似的,被那抹白色的影子,催得无可遁形。
群花灿烂,漫天的华彩流光,温暖的风,在山谷里盘旋,卷起更多的风之花,卷起泥土的芳香和隔世的幽思。
贺兰雪站在几尺开外的地方,站在这美若水墨画的中央,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好像,也是一副千年不褪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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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隐尘已经从山洞里钻了出去,见到眼前的一幕,他又悄悄地转身,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扰。
视线里,那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这绝世的美景里。
好像,从古至今。
一直没有变过。
他心中忽而恻然,唇角却逸出一抹笑来。
(六十七)大结局(5)
宁愿时间放过我的眼,把你看成,墓碑。
还是想起残缺的回忆,曾经让我,完美。
以为相逢流下不相识的泪,无情如流水。
只是忘了你是谁,难忘你是我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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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就是风之花,喜欢吗?”贺兰雪第一个开口。
他信手捞起旁边飘摇的小花,沾在指尖,遥遥地举向伊人。
伊人的眼睛里还有泪,可是唇角已经勾起,她缓步向他走过去,阳光从雪山顶折射下来,映着他的指尖,如斯剔透。连带着那朵花,也如梦中的容颜一样,剔透得有点不近真实了。
她没敢伸手去接,只是低下头,待最后一滴泪也终于从眼眶里流尽,溅在看不清的花草中,她才抬起头,微笑着,应道,“很漂亮。”
然后,伊人转过身,看着站在一边的顾隐尘,嗔怪道,“隐尘,怎么那么慢?”顾隐尘愣了愣,随即一笑,坦然地走了过来。
贺兰雪的目光在扫过顾隐尘的时候,微微一滞,然后,很快恢复平静。
“听说你身体不好,最近好些了吗?”仿佛魔法消失,伊人后退一步,离贺兰雪远一点,很自然地依进顾隐尘的怀里。
她此刻的寒暄,便好像对一个普通的好友。
没有了方才让顾隐尘炫目的光彩,也没有了让时间停止流转的凝视。
他们被打入凡尘。
中间的时光往事,便这样硬生生地挤进来,隔开了两人。
贺兰雪垂下手,那朵沾在指尖的风之花,便这样,飘飘荡荡地,像伊人最后的那滴泪一样。溅落草从,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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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道往从前那个村落的地方走去。远远便能看到断壁残垣,只是早没有当初大火焚烧后的痕迹,墙角断木边,早被青草花丛占据。
可是,这一眼望过去,还是觉得异常苍凉。
依稀仿佛,那晚的哭喊声,尤在耳侧。
贺兰雪走在两人之前,伊人和顾隐尘稍微落后疾步,偶尔,她会抬头去看他,颀长从容的背影,还有行走时若隐若无的侧面。
贺兰雪瘦了很多,肤质透明,更增清绝,也越发不像尘世中人了。
贺兰雪停在一个坍塌的草屋前。
那是唯一没有被烧掉的屋宇。
伊人远远地看着,心口突然被什么触动了一般,朝顾隐尘的方向又靠了靠。
“这是素心从前居住的房子。”果然,贺兰雪低声说了一句,“也是你父母成亲的地方。”
伊人愣了愣,呆呆地看着那横插在泥土里的屋梁。心中不是没有想法的,可是细究之下,却又不知所以。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关于他们的往事,不过是别人口中的句子罢了。
不过,素心——那个真正让贺兰雪动心的女子,她的母亲,就曾住在这里——那时候,贺兰雪日日夜夜守在她的窗外,用尽一个少年全部的倾慕和守候。
想到这里,伊人抬头去看贺兰雪,她原以为,贺兰雪会在故地追思他的初恋,却不料,在她抬头的时候,恰恰,看到了贺兰雪凝视她的目光。
“伊人。”在伊人转开视线之前,贺兰雪当机立断地开口了,“我们还能回去么?”
伊人被他耀若秋水的目光一凝,喉咙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在,那些话原本也不需要太多的力气,它是既成事实,“我已经嫁人了,有夫君有孩子,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你……以后自己保重。”
说完,她扭头扯了扯顾隐尘的袖子,低声道,“走吧。”然后,疾步离开那里,与贺兰雪分道扬镳。
山谷不算太大,可三个人走在里面,若想不见面,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伊人与顾隐尘随处走了一通,将山谷里的景致看得八八九九了,而后,便开始着手调查狼族的事情。
既要调查狼族的事情,自然要先去从前族长的住处,避无可避地,他们又遇到了贺兰雪。
贺兰雪早早地到了他从前的住处,正蹲在一个地窖门前,往里面看。
那个地窖,便是从前谷里出事时,他父亲让他躲着的地方。
“我想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贺兰雪见他们走过来,神色倒很平静,淡淡地吩咐道,“这里已经荒废太久了,只怕会有危险。”
他一直没有问,伊人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不过,这番话说得却无比自然,让人没办法拒绝。
伊人点了点头,没有争辩什么,和顾隐尘留在了地窖外,看着贺兰雪一猫身,钻进了地窖。
顾隐尘和伊人留在外面,也不敢走开,索性找个块石头,两人并肩坐在一起。
顾隐尘见伊人脸上有了倦意,很贴心地拍了拍肩膀,微笑道,“你可以靠一下,既然是年代已久的秘密,要找出来,可能要花费一段时间,养精蓄锐很重要。”
伊人很乖巧地靠上去,微微侧着点头,看着顾隐尘。
顾隐尘脸上的笑意未淡,脸颊上旋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很阳光很温馨。
“等这件事完了后,我们就回去。”伊人说,“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回去。”
“好。”顾隐尘轻轻地应着。
“你说,倾城现在在干吗?”
“应该在睡觉吧,倾城很喜欢睡觉,我每次去看他,他都在睡,睡得很熟,让我经常地去想,他到底在做什么梦呢?”顾隐尘的声音轻柔如梦呓,衬着这满谷的花香风暖,袅袅盘旋,宛如梦境。
伊人将头又压了压,抵着他的肩窝,目光停在贺兰雪进去的那个地窖里。
——等贺兰雪出来后,很多话,很多事,都应该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算是放过自己,也算是看,放过隐尘。
对于许多隐秘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感,也许,他比她还要透彻……
(六十八)大结局(6)
顾隐尘与伊人在外面等了很久,却怎么也不见贺兰雪上来。顾隐尘歪过头,试探地问,“伊人,你在外面等一会,我进去看看。”
伊人摇头,正要争着进去,谷内突然刮起一阵奇怪的风,仍然盘旋而上,卷起阵阵风之花,一圈一圈,带着肃杀的凌厉。
顾隐尘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佩剑上,他起身,警戒地望着四周。
那丛丛摇曳的草木,像被惊到了一般,波浪起伏,风声呼啸,天地为之一暗,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伊人也站了起来,被顾隐尘护在身后,然后,越过顾隐尘的肩膀,她看到了很多很多人。
仿佛一切都在重演。
持着兵戟,踏着军靴的士兵,再次进去这个沉睡的世外桃源。
站在他们前面的,却是许久未见的离若。
太久没见,离若长高了,原本俊美无俦的脸,蒙上了一层寒气,也同这冰冷的兵械一样,森然地让人不敢靠近。
在离若旁边,是已近癫狂的吴湘――他被用了刑,全身如泥土一样瘫软。目光涣散,仿佛是食用了一种迷失心智的药。
显然是吴湘将他们带来的。
“贺兰雪呢?”离若看见伊人,目光也是一滞,随即冷冷地别开,莫无表情地问。
伊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听到顾隐尘在她耳边低声道,“等一下,你进去。”
伊人吃惊地看着他。
顾隐尘的脸很平静,平静里透着决绝,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合起,然后握紧。
她很想说: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了。
可是理智,理智告诉她,她留下来,也是徒劳无益的。
――除了当个累赘外,什么用都没有。
她对顾隐尘而言,一直就是一个累赘,是他的负担他的魔障。
“好,等你脱身后,一定要来找我。”伊人当机立断,只是在转身之前,她突然抱住顾隐尘,一抬头,在他抿紧的、坚定的、优美的唇上,重重地吻了一口,“一定要来找我。”她强调着,然后跳进贺兰雪进去的那个地窖里。
――贺兰雪进去这么久都没有出来,里面若是没有什么玄机,便是有通往另一个地方的地道。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霉味,伊人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她转过头,最后看着前上方、光芒笼罩处的顾隐尘。
顾隐尘却也在这个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很奇怪,温润的、神情的、诀别的,在迎上她的目光时,他微微一笑。
两颊的酒窝仍然轻轻地旋起,仿佛盛满了全世界的阳光,几乎,让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窖,也弥漫了阳光青草的味道。
伊人心中一堵,那一瞬,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此刻不回去,此生此世,她都不会再见到顾隐尘了。
这如末世燃烧般的笑容,绚烂得无止无尽,也将在她转身的时刻,烧成灰烬。
可她还是转过身了,鬼使神差的,她转身了。
――很多年后,她仍然会想,那天,那为什么没有留下来。
为什么,没有为了那抹笑容,下定共死的决心?
答案,不了了之。
亦,呼之欲出。
原来,原来,顾隐尘一直比她清楚:谁也无法代替贺兰雪,她会在真正的生死之刻,选择另一个他。
(六十九)最终回——春节快乐
原本预定的结局,是一个,厄,相对悲壮的。
不过,新年了,到处张灯结彩,欢天喜地的,大家又等这个结局,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所以呢,表怕,狼宠的结局绝对是破天荒的喜剧,简直是谁谁谁都能幸福快乐。
新年新希望,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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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伊人当时根本无从知晓。
她只是头也不回地朝地窖里走去,却不料地窖那么深那么深,道路崎岖,腐臭霉腥的气味作呕刺鼻,伊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扶着两侧湿润的土墙,一步步艰难向前,终于走到地窖的尽头。
到了此时,也不知道已经深入地底多少里。、
面前是一扇洞开的铁门,门上绣迹斑斑,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朝多少代。
然后,伊人看见了贺兰雪。
贺兰雪负着一只手在背后,仰面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墙壁,他的四周,空无一物。
伊人悄然走了过去,她正要告诉贺兰雪离若来访的消息,可是抬头间,她同样被面前的壁画所吸引。
这片墙壁上,用矿物制成的颜料彩绘出一格格精美的画作,虽然因为历时已久,这些画都崩落残缺了,但通过剩下的大半轮廓,还是能依稀看出端倪来。
第一幅,好像是一群人被官兵追杀,追杀他们的人中站在最前面的,头戴金冠,身披黄袍,似乎是一个皇族。
第二幅,那群人拼命奔跑,过河川,爬雪山。
第三幅,他们在一个洞穴里发现了什么,人人都很兴奋,其中一个举着一个奇怪的容器,其他人围了上来。
第四幅,他们开始争吵,开始互斗,画面上杀气浓浓,刀光剑影几欲越墙而出。
第五幅,所有人都死了,唯有寥寥几个,奄奄一息,全身是血,怅然地跪坐在地上,艰难地将容器打开。
第六幅,容器光芒四射,他们全部掩面嘶喊。
第七幅,他们似乎都安然无事,重新踏上了征途,越过雪山,跋涉千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山谷。
而后,他们选择在山谷里定居,与山谷原本的居民达成一片,打猎种田习武,年年岁岁,世世代代。
这就是一部完整的山谷史书,伊人走近一步,贴着那面墙壁细细了看了半天,然后,轻声叹道,“难道,所谓的狼族,不过是因为这个东西吗?它是什么?现在在哪里?”
贺兰雪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了一会,走过去,掌心凝着一团势如千钧的真气,然后,轻描淡写地往墙壁上一抹。
沙石簌簌落下,那几幅存在千年的画像,就这样,毁于他信手一抹上。
“为什么要毁掉它?它就是狼族的秘密,你是能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伊人骇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双手张开,想留住那些图像,可是沙粒簌簌,透过指缝,哪里能挽住分毫?
“所谓的狼族。不过是一种诅咒罢了。”贺兰雪垂眸,别开脸,淡淡道,“他们在逃亡途中,仍然为了一个所谓的宝物而自相残杀,所以得到了这样一个永恒的诅咒,带他们背负着罪恶与悔恨,一直生活在这个尘世上。”
伊人愕然。
“如我一样。”贺兰雪重新看向她,轻声道,“如果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一看山谷,而是为了寻找狼族的秘密,那就回去吧,让所谓的狼族,让所有人的好奇与欲望,全部埋葬在这个山谷里——让我也埋葬在这个山谷里,伊人,就当你没都没有认识过我。”
伊人怔怔地看着他,心已决定不再为他起波澜,可心,从来不受理智的控制。
“我们一起埋葬此地吧。”她直视着他,低声道,“离若在外面堵着,我们谁也出不去了。”
入口只有一个,而尽头,则是这个石洞。
他们现在入瓮中之鳖,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顾隐尘在外面如何,她也已经无法去想。
“伊人,你想活还是想死?”贺兰雪冷不丁地问。
“如果能活,自然想活。”伊人微微一笑,“无论爱恨情仇,只有活着,才能去体味,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更何况,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正如刚进山谷时,她对贺兰雪所说的那样:她有夫君,有儿子,有必须承担的责任。
“是吗?”贺兰雪低吟片刻,旋即拉起她的手,“那我们走。”
话音未落,剑已挥出。
石破天惊的一剑,刺过侧面的墙壁,劈金斩石,火星四溢。
然后,还不等伊人反应过来,又是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真气如泄闸的洪,绵绵不绝,无法尽释。
直到,轰地一声,墙壁上裂开一个大洞。
烟尘滚滚地涌了进来。
“伊人。”贺兰雪已经第一时间抱住伊人的腰,纵身跃了出去。
一经跃出,亦是悬空。
这墙壁外面,竟是一个峭壁模样的峡谷,贺兰雪将剑身牢牢地刺入一侧的峭壁上,这才稳住两人的身形。
“这里是谷内唯一的山谷,忘忧谷,我刚在里面听到奇异的风声,便猜到外面便是谷底。”贺兰雪简短地解释了一句,突然低下头,没有任何征兆地,吻住伊人的唇。
激烈,缠绵,突兀而粗暴。
他几乎咬伤她。
“好好活着,从今以后,你要比谁都幸福快乐。”他终于松开她,凝望着她的眼睛,看着倒映在她眼眸里他的倒影,出奇平和而镇定。
伊人怔怔地看着他,丧失语言。
很快,也丧失了神志。
~~~~~~~~沉闷的章节就此结束,下面是新年特别版的《狼宠》终结章~~~~~~~~~~~~~~~~~~~~~~~~~~~~
“顾倾城!”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哧溜一下从屋里钻了出来,又闪电窜进屋外的大榕树里,扒拉着树叶,想把自己遮住。
等他隐藏好后,围着围裙的伊人已经端着锅铲,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左右看看,似乎都找不到人影。
她撇撇嘴,一面用锅铲敲树干,一面自言自语道,“那可怎么办,今天贺兰雪可是要来呢……”
树叶晃了晃,顾倾城又从树上哧溜一声滑了下来。
刚刚落进伊人张开的双臂中。
“贺兰雪要来?”他睁大眼睛,兴高采烈地问。
伊人的锅铲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头上,“怎么又直呼名字?叫爹爹!”
“不叫,”顾倾城双眼一翻,一副绝不妥协的倔强样,“别人都只有一个爹爹,怎么我有那么多爹爹,娘亲,你都不知道,上次有个自称朕的男人,也逮着我,要我以后叫他爹爹呢!”
“离若,你说离若来过了?”伊人吃了一惊,随即,额飘黑线三条,“他怎么也跑来凑热闹……”
自从上次在山谷里,离若放他们走后,似乎,已经五年多没见面了。
“他是不是叫离若我不知道,反正长得不比顾隐尘……咳咳,尘爹爹差,当然啦,比不上贺兰雪……咳咳,雪爹爹,勉强嘛,和蓝田有得一拼,恩,比非离爹爹好看一些……”
伊人听他一口气说了五六个爹爹,自个儿也汗了,忙忙摆手道,“好了,我知道那个人长得什么样,你不用这么辛苦归类了。”
顾倾城挠挠头,突然展颜一笑,“哎,娘亲,雪爹爹是真的要来吗?”
“恩,不过还是和以前约好的那样,要听话,不能乱吵,他身子弱,经不起你这样的折腾。”
“知道知道。”顾倾城小鸡琢米一样点点头,“我会乖乖的。”
谁在贺兰雪面前,会不乖呢?
他那么漂亮,那么剔透,那么纤弱,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走。
连顾倾城这么调皮的人,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哪里会吵闹?
如果是面对顾隐尘,哼哼,拔头发揪耳朵,无所不用其极。
倾城这明显的偏爱,曾经让顾隐尘扼腕不已。
——白眼狼一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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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是和蓝非离一起来的,一路上,蓝非离很小心地照看着他,五年里,非离老了不少,但脸上的祥和会让别人忽视他的年龄,好像他一直驾驭在年龄之上。
贺兰雪比起五年前,却恍若换了一个人似的,漂亮绝美的脸上,是那么无辜纯真的表情,长睫轻颤,很专注很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尘世。
“雪爹爹。”顾倾城跑过去,蹲在他前面,甜蜜蜜地叫了一声。
贺兰雪微微一笑,笑容同样纯真无害,好像清晨最透明的露珠。
顾倾城最喜欢看他这样笑了,笑得好像比他还傻一样。
娘亲经常说,“倾城,你怎么那么傻那么傻啊。”当然,说的时候,是全然的宠溺。
顾倾城确实很傻,他什么都不喜欢,不喜欢读书,不喜欢练武,成天和一群野孩子在田野里撒谎,皮肤晒得黑黑的,将原本冰雕雪铸的好容貌,糟蹋得所剩无几,不过,倒有一种勃勃的生命力,装满了阳光的力量。
就像顾隐尘的酒窝一样。
说起顾隐尘,他上去被蓝田拉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现在不知道回来没有?
正想着呢,远远的,蓝田已经和顾隐尘一道走了来。
伊人赶紧迎了上去,还未走进,顾隐尘已经自然地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手下意识地捋了捋她的散发,和睦且亲密,“今天做饭总记得放盐吧?”
“当然记得。”伊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特意记在纸上的!”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不过,下次还是我来好了。”顾隐尘微笑,甜腻地说。
只要他有空,一向不会让伊人下厨。
不是他愿意当这个家庭男厨,实在是——某女炒菜太难吃了!
“咳咳,当我不存在呢!”蓝田在旁边连连咳嗽。
顾隐尘一记巴掌拍过去,将他的脸拍到一边。
伊人笑着躲开顾隐尘的怀抱,然后,漫不经心道,“离若好像来过?”
“他来干什么?”顾隐尘吃惊地问,等了等,又补了一句,“不过,五年前,他放过我们走的事情,我还没有谢过他。”
“谢他干嘛,他也不过是想借助青阁的力量,去牵制那个妖妇长公主,你以为他安了什么好心?”蓝田也长高了,早没了少年的纤细,看上去便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能人,一脸的利索能干,“哼哼,离若那个小子若是想玩什么花样,我就和他玩花样,看谁能玩得过来谁。他了别忘了,北滨那边的人,如今可只听我的。”
他虽然没有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却用更强大的力量,去守护了他的臣民。
五年前,伊人进去后,蓝田却并没有动顾隐尘。
他们进行了一次谈判,顾隐尘这才知道,离若虽然已经回到朝廷,但主要的权力都掌握在长公主手中。
他需要盟友。
于是,他找上了顾隐尘——在湘西的那几日相处,让离若决定信任他。
“离若还要倾城叫他爹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伊人又说。
“啊,我去宰了他!”顾隐尘闻言,立刻怒了。
其他爹爹就算了,他离若算个什么葱,怎么排也排不上他吧?
“这倒是你们误会了,听闻离若最近有了一个女儿,他大概是想结个儿女亲家吧。”蓝非离赶紧阻止顾隐尘的暴怒,心里就不明白了:以前多温和的一个小伙子,现在怎么动不动就喜怒形于色呢?
看来,男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后,果然是会变笨的。
——越笨越幸福,哎,算了。
……那么,按照这个理论,在他们当中,最最幸福之人,岂不是贺兰雪?
那一天,贺兰雪将伊人抛上去后,只身跳入了忘忧谷。
他已一心求死。
顾隐尘他们再谷边找到了被点了昏穴的伊人,然后,吴湘发疯似的冲向谷底。
后来,等吴湘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谷底将他抬了上来,贺兰雪已经不省人事,全身经脉尽断,肯定活不了了。
不过,蓝非离还是将他救了回来,用吴湘从谷底一同带上来的忘忧草。
可重新活过来的贺兰雪,不仅武功全失,记忆全失,连寻常孩童都懂得的常识都不知道。
他只是用那双美丽如冰晶的眼睛,无辜而纯真地打量这个世界,而后,在别人说话时,在雨滴洒地时,在雪花飘落时,在伊人的身影悄然而近时,微微一笑,笑如昙花静绽。
蓝非离一直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每几日,便带他来伊人这儿,吃吃饭,说说话,感受外面的鸟语花香。
今天,也是一样。
顾隐尘借口去看厨房内看看伊人的手艺有没有进步,蓝田和蓝非离则出去讨论青阁的事情,屋里很快,只剩下坐在轮椅上的贺兰雪,还有托腮在一边胡乱翻书的倾城。
伊人在贺兰雪身边静静地坐了一会,看着窗外一片秋叶,在风的摇曳下,安静地脱离树枝,打着卷,又安静地落到了地上。
“你放心。我现在,很幸福。”她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嘴唇明明噙着笑,可眼角的却又有一股那么静谧的泪意,与笑意夹杂难分,动人且婉约。
贺兰雪眨了眨眼,神色纯净如常,好似没听到。
伊人则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隐尘,能不能开饭了。”她走了出去。
倾城还在哗啦啦地翻书,眼角却不住地瞄着伊人的身影,直到确认伊人走远了,他才靠过来,趴到贺兰雪的膝盖上,笑眯眯道,“雪爹爹,你上次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贺兰雪低头看着他,那纯净如玉的目光,蓦然间,多了太多爱昵亲密的神采,如春风般,让人不能挪开视线。
“那倾城想听什么?”
“想听在十面埋伏中,怎么破敌的故事?还有啊,那个少年将军,有没有娶那个姑娘啊?”
顾倾城殷殷地看着他。
九分相似的眉眼,在这一低头,一仰头间,那么和睦和美好。
“好,不过,还是要像约好的那样,不能告诉其他人。”贺兰雪微笑着应了,抬头,越过窗棂的雕花,越过凋零的秋叶,最后,看了那个窈窕的背影一眼。
——你真的幸福吗?
那就,足够了。
伊人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一缕奇异的视线,正深切而怅然地,看着她。
好像,纵使越过千年时光,万丈红尘,亦不能断不能灭。
她略停了停,几乎忍不住回头了,顾隐尘正好从厨房里端着盘子走了出来,
她释然一笑,“小心烫”,然后,碎步迎了上去。
顾隐尘也对着她笑,酒窝轻旋。
在秋日静美的夕阳下,一副宁和绝美的画面,正在慢慢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