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门的那一头,顾隐尘像呆子一样站了半晌,突然一跃而起,顽童般跳了个老高,几乎是蹦蹦哒哒地跳回房去。
伊人侧过身,倾听着院子外的动静,唇边的笑意变浓。
——这才是幸福,是吗?
就像父亲所说的,一个平常女孩的幸福,是吗?
那一夜,两个人都是辗转反侧,想着心思,憧憬地未来。
第二天一早,顾隐尘便准备好早餐,敲响了伊人的门。
可等伊人开了门时,他却跑开了,倒比她还不好意思。
同住的老板似看出了一些端倪,捧着一碗茶,在桌后笑啊笑的,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告诉青阁的其它同仁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不用多想。
青阁一向是个靠买卖情报存在的地方,自家公子的情报,哪能不传播。
所以,当伊人和顾隐尘两日后抵达京城时,他们已经交好而且你侬我侬的谬传,已经纷纷扬扬地传开了。
唯当事人不知而已。
到了吴湘说的那个客栈,他们又见到了吴湘。
吴湘已经安排了伊人与贺兰雪见面的事宜,顾隐尘又逼着吴湘保证了一番,这才放伊人随他同去。
出客栈大门时,顾隐尘突然叫住她,“伊人。”
伊人抬眼,疑惑地望着她。
顾隐尘细细地打量着她,看着她清澈无碍的眼,她含笑的唇,她盘在脑后的发髻,心中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不该放她走的。
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好像自此一去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怎么?”伊人笑问。
“没什么。”顾隐尘展颜一笑,嘴边的酒窝依旧像盛满阳光一样,将整张脸映得明亮而干净。
即便心中有多少阴霾,见到这张笑脸,心情也会不由自主地欢畅起来。
“早点回来。”他说。
“嗯。”伊人点头,终于转身,随不远处等候的吴湘走了去。
她一直走了很远,顾隐尘却还站在门口望着。
笑容凝起来,未散,眼底的担忧却越来越明显。
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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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吴湘是怎么打点的,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刑部的地牢。
虽然贺兰雪此刻的境遇让伊人很奇怪,可一直走到那条阴冷的甬道时,伊人都不曾为贺兰雪担心。
他有能力掌控一切,何况一个区区的刑部大牢?
直到——直到站在关押贺兰雪的那个地牢外。
“大人在里面,姑娘自己进去吧。明天早晨会有人接姑娘出来。”吴湘打开牢门,手臂一引,对震惊的伊人如是说。
地牢里,贺兰雪缩成一团,像受到了什么惊吓,躲在角落了,双手抱膝,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言不动,仿佛没了呼吸。
“发生了什么?”伊人倒吸了一口气,讷讷地问。
吴湘踌躇了一下,斟酌着回答道,“少主……大人小时候曾经历过一些事,可能是,这个地方让他想起那些事了……”
“小时候?”伊人诧异地望向他。
贺兰雪的小时候?连她都不知道!
他明明是她在雪地里捡到的,他明明已经忘记了前事,又怎么会有小时候的回忆?即便有,吴湘又是如何知晓的?
吴湘也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懊恼地别过脸,冷硬地催促道,“姑娘快进去吧。”
伊人也知自己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而且,她实在担心此刻的贺兰雪,遂不再说什么,敛步走了进去。
牢房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上了。
许是声音太响,角落里的贺兰雪抬起头看她。漠然而安静。
待看清楚她时,贺兰雪的神色突然动了,说不出是喜还是惊,“伊人?”
“是我。”伊人走过去,跪坐在他的身前,浅声问,“你怎么了?”
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人,怎么转眼成这样?
“这里太黑了。”贺兰雪低下头,淡淡道,“我讨厌这种黑糊糊阴冷冷的地方。”
“为什么?”伊人问,心底一动。
是啊,记忆中,贺兰雪一直在阳光下,在火光中,在操场上。到了晚上,也从未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过。
她竟没发现,他是惧怕黑暗的,惧怕这种压抑的、晦暗的空间。
可是为什么呢?
“你小时候,在这样的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伊人想起吴湘没有说完的话,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问。
“死人,全是死人,血把整个山谷都染红了。”贺兰雪如中魔一般,呆呆地回答。
俊美无双的脸,还是漠然而空洞的。
“什么死人,什么山谷?”伊人盯着他,继续问,“原来你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情,你一直记得自己是谁,贺兰,你是谁,如果你不是贺兰雪,你又是谁?”
贺兰雪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扭过头,躲开她的目光。
她的眼睛太亮太灼热。
“贺兰,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过我?”伊人伸手捧着他的脸,逼着他望向自己,“你告诉我,我不会害你的,今生今世,无论你做什么,我永远不会害你的。你告诉我,你是谁?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情让你在时隔多年后的今天,还让你难过,让你不可承受?”
“我是谁?发生过什么?”贺兰雪被她逼得无处遁形,突然狂暴起来,他甩开她的手,冷笑道,“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幽灵,一个复仇的工具,我是谁,如果不是贺兰雪,就不是人,根本不是人。”
“贺兰……”伊人呆了呆,这样陌生失常的贺兰雪,如此陌生。
却还是,轻而易举的,牵动着她的心,掀起她所有的柔情与疼痛。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恢复了平静,隔得远远的,静静地看着她,“可我不会告诉你。伊人,你已经承受太多,我不能让你承受更多。那是我的事情,不管不了。管好你自己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回来了。”
“什么你和我,为什么要分你我!”伊人走近一步,他退一点,她就近一点,“为什么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能信我?!”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从始至终,你爱着的人,是真实的我吗?”贺兰雪突然用力地捋起自己的袖子。
昏暗的光线下,他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布满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狰狞的,整齐的,皮肉翻卷,已经结痂的,新的,旧的,九条、十条……
伊人盯着它,的心中数着,每数一条,她的心便淌出一滴血来。
她颤颤地伸出手,一点点地抚摸着它们,抚过一条,指尖便冷上一分。
这是贺兰雪自己划的。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
在这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下,到底是怎样的痛,才能让他把尖刀对准自己,这样残忍地,伤害自己!
“伊人,我已经不是人了。”他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已经婆娑的眼。一字一句,一语一顿,“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什么都给不了!”
伊人紧紧地握住他,喉咙里哽咽着。
“我早就废了。”他平静地说,“我已经在地狱,又怎么能把你也扯进来?你那么美好……”
那么美好,像这密不透风的地狱里唯一的阳光。
总是清澈,无论经历过什么,总是清澈的眼神。
他不能毁掉,亦无法与她直视。
他在她的目光里自惭形秽,无处藏身!
“那就一起下地狱好了。”伊人的回答亦很平静,然后,她轻轻地往前倾,将贺兰雪拥在怀里。
像拥着一块阳光下淋漓欲化的冰晶。
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却坚定无比。
贺兰雪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猛地推开她。
他退到了墙角,又开始咳嗽起来。
即便是捂着嘴,咳嗽声依旧剜心撕肺。
指缝间,血溢了出来,滑下来,凝在他的指尖,又落进了尘埃。
“贺兰……”她呆呆地望着他,这样虚弱的贺兰,她从未见过。
“你走。”他闷闷地说,伴随着渐渐歇下来的咳嗽,沉重却霸道:“你走!”
伊人走了过去,很执拗地拉过他的手,看着他唇角的血丝,他惨白得没有血丝的脸,然后,吻下去。
含着他的唇,**着他嘴里的血腥,毫不迟疑地抵开他的牙,生涩却无畏。
贺兰雪还想推她,她却抓住了他抬起来的手。
握住他的双手,扣住,十指相缠。
贺兰雪在抵抗,他的牙齿咬伤了她的舌,她的唇撞上了他的颚,与其说是缠绵,不如说是互伤。
他们在伤害自己的同时,狠狠地伤着对方。
纠缠的唇间,血再次流出。
可是距离却越来越小。
恨不得揉进去,不留空隙,不要空隙!
伊人的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侵入他,咬着他,吮着他,不让他离去,不让他落下,她要留住他,抓住他,把他握在手里,拥在怀里,刻到心里。
脸颊忽而一阵冰凉。
舌根处,竟尝出了咸咸的涩味。
她睁开眼,看着他。
贺兰雪哭了。
那么坚强,那么强大,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动的贺兰雪,哭了。
长长的睫毛上凝着水晶般的泪珠,眼神凄迷而哀伤。
像个孩子。
他软了下来,下一刻,手臂一紧,也紧紧地抱住了伊人。
濡湿的唇舌,突然像一条灵巧的蛇,主动地,缠住已经伤痕累累的她的舌。
他们相拥,缠绵到不能呼吸。
两人的身体都清冷若冰。
心里却有一把火在烧。
若有实质,将两人烧成灰烬,最后混在一起,分不清,再不分开。
手指松开。
他解开她胸前的丝带。
她拉下他肩上的衣物。
**的肌肤,在这初冬的夜里,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也在燃烧,燃烧成一片绯红。
白皙的身体,光滑的,一摸到底,爱不释手,不能停止。
衣服落了一地。
贺兰雪将她放下来,让她平躺在衣服上,他在上方俯视着她,琢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唇。她的下巴,她的脖子。
伊人闭上眼睛,凭着本能去迎合他的动作。
手在他光滑的背上游走,蜿蜒的曲线,紧窄的腰身,修长的腿。这样一副躯体,即便不动时,已经美得让人窒息。
他动的时候,更让人无法呼吸。
只疑梦中。
除了梦里,还有何方,可以看到这样惊心动魄的美。
腿被分开。
他的炙热抵在她的身前。
“可以吗?”带着浓浓的鼻音,贺兰雪让人发狂的声音低低地响在她的耳侧,狂乱而压抑。
“可以吗?伊人。”
伊人什么都没说,她环抱着他的肩膀,腿盘上去,盘在他的腰上,身体向上,飞蛾扑火般迎向他。
贺兰雪身体一震,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头埋在她的发丝间,神情愉悦而迷离。
伊人却在那一刻流出泪来。
“疼……”她无意识地喊出。
疼,全身都疼,每根骨头都痛,痛到骨髓里,她被扔到一片汪洋的海中,海水沉沉地**着她。
贺兰雪不敢再动,只是更紧地抱住她。
怎能不痛!
那日的回忆纷至沓来,那五个人狞笑的脸,他们丑陋的、恶臭的下-体。
狠狠地贯穿她,除了痛,便是痛,她咬着牙,才没有叫出声。
他们玩弄着她的身体,肥厚的嘴唇在她身上撕咬啃噬,他们的笑,他们的下流话。翻来覆去。
两个人架着她,猥亵地打量着她的身体,那三个人轮番进入她,一次狠过一次,揪着她的头发。
那么痛,比凌迟还煎熬,比细针更凌厉。
从今以后,这件事对她而言,不会再有欢愉。
即便是贺兰,即便此时此刻,抱着她吻着她的是贺兰。
伊人也只是痛。
贺兰雪的额头沁出了汗粒,很辛苦,却还是不敢动哪怕一丝一毫。
“伊人……伊人……”他叫着她的名字。手撑在旁边,一点点地抽离。
虽然,已经停不下来。
他不能伤她。
伊人却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自己动起来,她抱着他,用力,将他也带到一边。两人相拥着,一起倒在地上。没有分开。
“不要停。”她咬着牙说。
再痛也不要停!
她要他留在自己的身体里,留在心里,刻进骨里。
伊人的扭动,让贺兰雪彻底疯了。
停不下来了,再也停不下来了。
他的手臂箍紧她的腰,一下下,深而重地,挺进她温暖的身体。
伊人用尽全力地迎合他。
火猎猎地烧。
除了共焚,不能救赎。
还是痛,她一声声地呻吟着,疼痛铺天盖地,她要溺水,他便是她手中唯一的木筏。
贺兰雪的头发已经全部湿润。
他在至高的晕眩里,看着她已经咬得血肉模糊的唇。
“咬我。”他把手掌塞到她的嘴里,断断续续地说,“伊人……咬我……要痛……就……一起痛……”
伊人毫不客气地合紧牙关。
绝顶的快感和犀利的痛感,让贺兰雪几乎癫狂。
他已经疯了。
另一只手推动着她的腰,四肢相缠。身体颤抖着,像溺水的河蚌,在烈日下,濒死着。
世界暴出华光,继而空白。
“伊人,伊人。”他喘息着叫着她的名字,速度越来越快,然后,他抽出被她咬住的手,重新吻住她。
唇舌交融。
她觉察到他的颤栗。
一股温暖的暖流,突然涌进她的体内。
那一刻,疼痛突然如海潮般退去。
心中一片祥和。
全身湿透。
房里很安静。唯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
全身困乏。
她静静地抱着他,被从未有过的困意和安宁,带入深不见底的梦靥。
恢复意识时,目之所及,仍然是暗暗沉沉的夜。
贺兰雪的手臂搭在她的腰,头抵着她的胸口,用一种保护且眷恋的姿态,躺在她的身侧。
朦胧的光线下,双目紧闭的贺兰雪,那么纯真无害,百合般美好馨香。
她忍不住低下头,摸索着他的唇,轻轻地点了点。
离开时,却发现贺兰雪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他重新将身体覆上来。
“再来一次。”他轻声道。
伊人的脸红了,方才尚不觉得,此刻,看着身无寸缕的自己和贺兰雪,顿觉紧张。
“放松点。”贺兰雪在她上方,微笑。笑容一如初见,和煦如春风。
之前那个脆弱混乱的贺兰雪,已经看不见丝毫影子了。
伊人慌乱地瞧着他。
贺兰雪心疼地看着她伤痕累累的唇,爱怜地吻着她,灵活的手鸿毛般拨弄着她斑痕点点的身体。
伊人想依言放松下来,结果却是越发紧张了。
贺兰雪耐心地、缓慢地抚摸着她,脸靠在她的肩膀上,梦呓般,回忆着他们以前的事情,那些留在北滨的往事。说起军营里的趣事,说起她穿盔甲时的模样,说起逗她时的喜悦。
伊人渐渐被他的语调吸引进去,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他轻轻地进入她。
缓缓地动。
每个动作,每个声音,都像柳絮飘落,雪花停在结冰的湖上。伊人闭起眼,恍惚间,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中。
风温柔地吹。
草木的味道混杂着贺兰雪特有的体香,那种感觉很奇妙。
不觉得痛,全身懒洋洋的。
想死在这种感觉的。
贺兰雪一刻不停地吻着她的耳垂,她的脖子。
他是隐忍的。
即便是最后,他也咬着牙,勉力让自己的动作不惊动她,不惊醒她。
这是一个美妙的经历。
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伊人第一次,沉溺在他的温柔里,不能自拔。
凌晨将近,就要离开。
他为她穿好衣服,然后静静地拥着她。
“伊人。”他率先打破沉寂。
第二次后,伊人一直羞涩地沉默着,脸颊通红,低着头不言不语。
“嗯?”她将脸埋在他怀里,低低地应着。
“终有一天,我会带你回我原来的地方,那是个很美的山谷,四周雪山皑皑,谷里却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那里面,有很多很多花,各种各样的,五颜六色,很美很美。有一种叫做风之花,黄色的,周围有一圈红边,起风的时候,它会吹起来,一圈圈环绕着你。你一定会喜欢。”
这事伊人第一次听到贺兰雪用如此深情梦幻的声音谈论一个地方,她不免向往,“那里远吗?”
“是的,很远。”贺兰雪微笑,“几乎与世隔绝,千百年来,只有一个外人到过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贺兰雪的声音顿住了。
唯一的一个外人,却给全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伊人还未反应过来,很自然地问,“那个外人,是怎么到你们那里去的?”
贺兰雪沉默了一会,平静又略显生硬地继续说道,“他是从雪山上摔下来的,被我族的圣女所救。圣女爱上了他,所以,就求着族长把他救活,留了下来。”
“那一定是个很美的故事。”伊人柔柔地说。
美如画卷般的山谷,落难的男子,温柔单纯的女孩,一见钟情的爱情。
“……我不知道故事美不美,圣女却是当时族里最美的少女。”贺兰雪回答道,“至今,我还记得她像雪一样的容貌。”
“她叫什么?”这么美丽的女孩,应该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吧。
“素心。”贺兰雪说着,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柔声道,“你的眼睛,和她很像。”
伊人却受惊地坐了起来,盯着贺兰雪,重复着刚才的问题,“你说她叫什么?”
“素心。”贺兰雪诧异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激动。
伊人瞠目结舌。
素心。
素心。
那日,伊志最后的话还响在耳侧。
他说,“伊人,你的母亲叫素心。”
她想说点什么,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铁链声。
就要交班,她必须走了。
伊人看了看脚步声越来越大的走道,最后仓皇地看了贺兰雪一眼。
贺兰雪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只化成两个字,“放心。”
他说要她带她回去,在此之前,他绝对不会倒下,也不会再脆弱。
牢门打开。
狱卒探进头来,讨好道,“摄政王,时辰到了。”
贺兰雪起身,将呆呆愣愣的伊人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温柔地理了理她的鬓角,微笑道,“先出去吧,什么都不要做。照顾好自己。”
伊人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跟着狱卒走过那条长长的甬道。
心中千头万绪。
去问吴湘,她暗暗地对自己说,得去问吴湘。
(四十六)他的秘密
从牢房里出来后,伊人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外面的阳光太刺眼,她在踏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拦住光线,透过指缝,她看见立在光亮中的吴湘,那个讨厌的人,那个狠毒的人,在这一刻,却恍惚有着同贺兰雪一样的光耀。
似曾相识,好像遗落在记忆里的撞击。
“大人怎么样了?”见伊人出来,吴湘快步迎了过去,急切地问。
他纵然对不起天下人,对贺兰雪,却是忠心耿耿,剖心剖肺。
伊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凝视了吴湘许久,缓缓道,“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吴湘抿嘴不语,一向阴鸷的眼神竟然在闪避。
“我不管你们在什么立场,或者你们是好还是坏。至少,我不会对贺兰不利,只会为了他好。他一个人背负太多,如果你想让他好过点,就把所有事全部告诉我,好么?”伊人走到他面前,不容拒绝地请求着。
吴湘朝刑部外的大街上望了一眼,终于答应,“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这件事吧。”
他们来到临街的茶馆,吴湘包下一间靠里的厢房,又派了几人守在楼梯口,这才邀请伊人走了进去。
一壶新茶泡开了。
他为她斟满。
伊人从未这么心平气和地看过吴湘,以前只觉得他阴鸷险恶,如今细看,突然发现,他的眉目与贺兰雪有那么一丝丝相似,清冷孤绝。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些事?”他问。
“山谷,素心,”伊人谨慎地用着词语,“血和死人。”
听到这四个词,吴湘的脸抽搐了一下,他慢慢地喝了口茶,又放下,神色突然悠远起来。
那种混杂着回忆的悠远,让吴湘看上去祥和而无害。
“那个山谷,确实是人世间最美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能找到与它一样美的所在。”吴湘终于开口,“只可惜我离开它的时候,才不过五岁,现在记得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离开它?”
“是,我是生在那个山谷的人,还有少主……也就是大人,我们是山谷唯一幸存的两个人。”吴湘继续道,“那个山谷四面环绕雪山,寻常人是进不去的,即便偶尔有失足的人掉到了谷里,又大难不死,为了谷里的安定,族里也会选择将这些人囚禁终生。不过千百年来,只有三个人进谷而已。前两个是三百年前为躲避兵荒逃到谷里的夫妻,他们在谷中住下了,虽然少了些自由,但也算快活。”顿了顿,吴湘浅笑道,“我便是他们的后代,这对夫妻,便是我的祖奶奶和祖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