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高勒的眉间有一道深刻的痕迹,那是长久因为思虑深重而皱眉留下来的,使他的脸看起来总是有些严肃过头——也许他选择路易做为他的继承人,就是因为路易简直就是他的翻版。
史高勒先生默默地摆了摆手,他的眼神里却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愁苦和忧虑,那种忧虑好像是超脱于整个时代的——即使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还是忍不住要替后人忧虑。
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把护工手里的药推到一边,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对卡洛斯说:“阁下很失望吧?我们就像是一群藏在先辈羽翼里、不思进取的雏鸟,曾经能划过天际的翅膀已经萎缩得挥不动了。”
卡洛斯“呃”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这位让人尊敬的老先生,有些脑补过头,尴尬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句:“不要紧,会好的。”
史高勒摇摇头,那愁苦的目光在那几个趴下的金章脸上转了一圈,每个接触到这种目光的人都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坏事似的,简直抬不起头来。
然后他拖着自己的手杖,带着一声沉重的叹息,落寞而缓慢地离开了。
这使得卡洛斯简直都有点紧张了,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问伽尔:“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有种好像撒旦明天就要卷土重来,圣殿马上要大难临头的感觉?”
伽尔半个身体都是麻木的,连车都不敢开,只能在前殿售票处叫了一辆运送游客的出租,把阿尔多和卡洛斯带回去,他半身不遂地从副驾驶上回过头,对卡洛斯露出一个不大对称的苦笑:“没什么,大概觉得我们太让他失望了。”
卡洛斯眨眨眼。
“你呢?”伽尔突然问,他语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急切。
“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让你失望了?”伽尔艰难地问。
卡洛斯在训练场的时候话说得有些重了,本来就在后悔,立刻飞快地摇摇头,露出一脸:“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就算你是废柴也是我的骄傲”的傻样来。
伽尔没领情,他垂下眼,略微有些像卡洛斯的侧脸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也是……你大概从来没有对我们抱有过希望吧?”
自从你掉进我家后院里,连伤都没养好就整日奔波,大概是觉得……任何事都可以自己解决,而从没有想到要借助现在这个徒有其表的圣殿的力量吧?
“伽尔……”卡洛斯刚说到这里,就被阿尔多不动声色地盖住手背,卡洛斯的手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撤出来,阿尔多却半睁着眼,对他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安静闭嘴。
鉴于像卡洛斯这种神经比腰还粗的人,是绝对不会理解别人的多愁善感的,他的安慰也通常会变成一场弄巧成拙的悲剧。阿尔多认为自己是在阻止他说蠢话——当然啦,正直的阿尔多大主教是绝不会承认他是在趁机占便宜的。
阿尔多有时候想起自己的忍耐和自制力,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现在几乎已经练成了这种近乎……嗯,那些小青年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精神分裂”的绝学。
他能够一边坐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做世外高人闭目养神状,一边疯狂地肖想着旁边这个人的身体、灵魂以及一切。
或者一边满脸正直地看着他修理后辈们,时而配合史高勒先生那苦大仇深的表情凝重地摇摇头,一边神游天外地在脑子里想着把卡洛斯按在花园里狠狠地干。
当卡洛斯一直在致力于泼他凉水的时候,这种焦灼还时时被他冰冷的眼神和伤人的话浇灭,大概痛苦总是让人清醒,阿尔多那时目标明确思路清晰,能不断调整行动方针,以及时不常地被圣殿发生的一些措手不及紧急任务打扰。
可是当卡洛斯终于答应考虑一下,不再找他麻烦的时候,阿尔多却发现遭了——自己好像时时刻刻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人总是不满足的,一点点的得到,反而会让他渴望更多。
他总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到头了。
“真是太不好办了,”阿尔多用正直严肃的表情看了卡洛斯一眼,然后正人君子一样地端坐在出租车后座上闭目养神,“他妈的。”
第六十九章弗拉瑞特庄园
他们回到伽尔家里的时候,在门外就听见房子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本来就有点半身不遂的伽尔手一哆嗦,钥匙掉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弯腰,卡洛斯这个身体快于一切的家伙就已经把门给踹开了,门轴断了一半,尴尬地卡在那里,卡洛斯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却在看清了坐在地上的埃文时愣在了门口,有些呆地问:“你在干嘛?”
埃文被门外一声巨响吓得直接从沙发上滑了下来,正四脚朝天地坐在地上,脸上还沾着鼻涕和眼泪,而客厅里的家庭影院里面,一只看起来已经几百年没洗过澡的僵尸,正在特写镜头下摆它们呲牙咧嘴的经典pose,追逐着长跑运动员出身的男女主人公。
卡洛斯抬头看了看屏幕上支离破碎的残肢以及逼真的血,再看看埃文,快乐地说了他贱兮兮的推测:“嘿哥们儿,你脸上那是被吓哭的结果么?”
埃文的脸红成了一个烂番茄。
伽尔叹了口气:“我找人修门。”
里奥?严重欲求不满的?阿尔多先生用他无比严厉的目光扫了埃文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拿起沙发上放着的一本古籍,眼不见心不烦地上了楼,想着:这帮碍眼的蠢货。
不过他楼梯走了一半,手机突然响了,一时间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全部以一种膜拜的姿势仰望着他,阿尔多动作一顿,虽然不大熟练,但好歹算镇定自若地接了起来,毫无障碍地对另一头说:“喂你好……嗯,是我。”
就这么一边低声应答一边继续往上走去。
“不学无术。”过了好久,伽尔才说。
“我也觉得。”卡洛斯羡慕嫉妒恨地说,“他一定用了不少时间去摆弄那个小盒子。”
伽尔慢慢地扭过头去:“我是在说你。”
卡洛斯:“……”
“我给你的那本现代生活常识扫盲,你一定没看完。”伽尔颇为怨念地说,“不,你真的翻开过扉页么?”
“我已经看了十页了!”卡洛斯分辨。
“小半年看了十页。”伽尔点点头,诚恳地指出,“您可真是勤奋得叫人印象深刻,祖先先生——另外我还听说,你还在高速公路上骑着一辆必胜客外卖电动车狂奔过,不得不说,这真是非常有创意。我觉得,当年美国人竟然没有用它来登月,充分证明他们是个肌肉堵塞脑子、没有一点创造力的傻大个民族。”
“是啊……”埃文?吓哭了的?戈拉多先生大概为了报复卡洛斯的“心直口快”,非常不厚道地在接口插了话。
这时阿尔多似乎有什么急事,随便拿了一件外套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我要出去一下。”
然后他就听见了埃文的下半句,埃文按下了电影暂停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你为了骗取那辆可怜的送餐车的驾驶权,还非常没有公德心地吻了一个傻乎乎的龅牙妹。”
阿尔多的鞋底在地板上轻轻地擦过,脚步“嘎吱”一声停住了。
“哦。”埃文仿佛是后知后觉地看了看阿尔多,那表情简直让人相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阿尔多脸上带了一点轻描淡写的笑意,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人觉得冷森森的,他侧过头,目光扫过卡洛斯——后者这个没下限的小流氓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低了下头,难道这个不明生物其实也是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么?
真是本世纪的重大发现之一!
埃文打了个哆嗦,听见阿尔多先生“和颜悦色”地问他:“你方才说了什么?”
颤抖帝埃文:“我我我我我我我……忘了……”
“嗯,没关系,慢慢想。”阿尔多说,“晚上回来再告诉我也可以。”
他说完,大摇大摆地出门走了,披上外衣,把钥匙手机塞进兜里,钱夹子塞进风衣的内袋,在门口拦了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一系列动作简直和土生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人和人之间的智商差异,其实真的有那么大么?
埃文扑过来,一把抱住卡洛斯的大腿:“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卡洛斯看着埃文抹在自己裤子上的鼻涕,慢慢地……露出一个狞笑。
这天,直到阿尔多披星戴月地回来,埃文还躲在自己房间里不敢露面,而伽尔正在院子里对着沙袋练习,他的肩膀已经被处理过了,仍然能看出绷带下面肿起来的一块,春天的夜里依然是有些凉的,他却只穿了一件背心,依然汗流浃背。
阿尔多发现,卡洛斯站在二楼的窗户边上,正默默地看着伽尔,于是悄悄地上了楼。
卡洛斯的房间门没有关,他于是自己走了进去,轻声问:“既然担心,为什么不阻止他?”
“他让我想起查克。”卡洛斯说,“父亲刚去世的时候,每天他都在和我跟妈妈互道晚安以后,去卧室里装睡一会,夜里再爬起来去书房处理没做完的事,可惜我妈妈一直不知道。”
“我让你失去了他们,对么?”过了好一会,阿尔多才低声说。
卡洛斯沉默。
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否认,但是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尔多松了口气——还好,他还算坦诚。
卡洛斯一直是个很坦诚的人,即使对刚认识的朋友——他不喜欢虚伪客套的那一套,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毕竟是弗拉瑞特家的小少爷,对于不想打交道的人,他当然知道怎么样敷衍躲避。
“我可以补偿。”阿尔多略微往前走了一步,胸口几乎贴在卡洛斯的后背上,却并没有触碰到他,而是站在一个非常巧妙的、既不显得逼得很紧,又非常有存在感的一个位置上,他说,“我不能把他们还给你,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我自己能代替他们。”
卡洛斯为了生计,曾经为吟游诗人填过很多酸溜溜的词,不少都是歌颂狗屁不通的爱情的,他耸耸肩,头也不回地点评说:“略假,老词了。”
阿尔多一滞,然后他突然轻轻扳过卡洛斯的肩,猝不及防地凑上去轻轻地吻了卡洛斯一下。
卡洛斯一呆。
阿尔多睁着眼,看进他的眼睛,一只手撑在窗户上,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住卡洛斯的下巴,温柔地舔过他的唇瓣,并没有深入,只是浅尝辄止,呼吸放得极轻极长,克制地屏着,最后又近乎甜腻地在卡洛斯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这才留恋万分地往后撤了一步。
卡洛斯从来不知道阿尔多竟然敢这么肉麻,呆滞地站在原地。
阿尔多顶着他那种一辈子都很镇定的表情说:“我会做到的。”
说完,竟然没别的话,就这么大步转身走了。
卡洛斯:“……”
这是什么和什么?
阿尔多大主教认为自己的战略性转移非常不错,很具有让人反思并意犹未尽的效果——是啊,英明神武的大主教先生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因为身体产生了某种不和谐的变化,而仓促逃走的。
卡洛斯在窗边干巴巴地站了好一会,忽然叹了口气,好像有人在他的心里点了一把火,那熄灭了不知多久的火种轻易地就被吹起了细碎的火花。
这让一向决断利落的卡洛斯难得地有些迷茫。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突然推开窗户,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嘿,小伽尔,对着个麻袋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过两招!”
伽尔猛地把沙袋戳了窟窿:“谁是小、伽、尔?”
卡洛斯大笑起来:“埃文!埃文出来!别在对着电视练胆子了,男人不见点血怎么能长大?”
埃文大难临头地挠着墙:怎么又被这祸害想起来了?
伽尔自愿把特训加为了别人的几倍,每次只认领最艰难的任务,出去一段时间,就会伤痕累累地回来,在治疗师不给签名之前,他会利用这段时间疯狂地投入到卡洛斯的训练中,白天在圣殿里,晚上还要继续。
一个人可以有多大的改变,只要看到伽尔就明白了。
这个稳重的、看起来甚至是斯文的年轻人,有一段时间竟然变得杀气腾腾起来,以至于叫看着他的人都忍不住担心起来,路易甚至亲自陪他出了两次任务,然而慢慢地,那种杀气又渐渐地淡下去,伽尔变得比以前更加内敛起来。
他在慢慢地变得强大。
也许有的时候,一个人强大与否,不在权力财富或者其他什么……而在他的心——当他碰见强大得仰断脖子也追不上的对手或者榜样时,能不怀疑自己、从此一蹶不振,而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努力地往前追赶,无论经受什么打击都决不放弃。
那么他成为一个从里到外都很强大的人,其实只是时间问题。
连卡洛斯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对伽尔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放任和无原则的纵容,慢慢地变得严厉起来——这个不着调的家伙竟然也能像一个真正的家长那样,在每次训练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当场指出他的不足,对他临阵时的每一个动作都亲自把关,并且在改不过来的时候上手敲打。
当年他的格斗老师的一句名言——只有被打疼了,才会记住。
三个月以后,萨拉州的夏天已经进入尾巴,初秋的凉意冲散了酷暑,在杰森街区被卡洛斯斩了半个角就逃之夭夭的影子魔终于露出了行踪,伽尔立刻带人去追了。
而这天下午,阿尔多突然从圣殿里,把正在蹭着“追踪监控技术”课听的卡洛斯拖了出来,他们在人来人往的萨拉州乘坐了地铁,不知道转了多少圈,阿尔多才带着卡洛斯来到了一片建筑工地上。
卡洛斯迷茫地看着不远处的街区和繁忙的十字路口,又看了看进进出出的工人,莫名其妙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阿尔多微微地笑起来:“一百多年前,卢克舍利河已经因为城市规划被改造了,你可能觉得有些认不出……”
他的话还没说完,卡洛斯骤然睁大了眼睛:“这是……这里……”
“是的,一千年前,这里曾经有一个庄园,它属于弗拉瑞特家族,”阿尔多顿了顿,“非常巧,一千年以后,兜兜转转,它再次属于另一位姓弗拉瑞特的先生。”
“什么?”卡洛斯轴得生锈的脑子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我把这块地方买下来了。”阿尔多决定直抒胸臆。
卡洛斯震惊地看着他,然后脱口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阿尔多:“……”
这回连卡洛斯也感觉到自己没抓住重点。
“我有自己的产业,鉴于我知道自己有一天还会醒来,所以把它们兑换成了黄金保存——放心,用不着你按揭还贷款,这是一次性付清的。”阿尔多说,“只是无论是兑换资产还是购买这块地,都需要不少手续,幸好有路易帮我找了个能专门处理这些事的助理。”
卡洛斯顿时羞愧了——他想起伽尔那句“你连一个子的遗产都没能留给我们”。
然而下一秒,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起毛来:“等等!你刚才说……”
“是的。”阿尔多看着他,“我买了这块地,以你的名义——等工人们建造好了,你就可以回家了,以后也再不会有后人抱怨你没有遗产了。”
“不不不不不!”卡洛斯差点结巴了,“我不能……”
“那些钱并没有更好的用途。”阿尔多抓住卡洛斯的手臂,把他拉近自己。
“哦,好吧好吧,听着,”卡洛斯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确实,让曾经是弗拉瑞特庄园的地方改姓别的,想起这事来,我可能会诅咒买下这里的那个‘暴发户’,当然我可没说你……可、可我不能……我的意思是,这是你的私人财产买的,这样不……”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生活。”阿尔多轻轻地打断他的语无伦次,“像我梦想了一辈子的那样,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卡洛斯哑然。
“如果你不愿意,”阿尔多酸涩地笑了一下,“那其实也没有关系,因为地也好,庄园也好,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我需要的只不过是再回到地宫,躺回那个棺材里而已。”
第七十章无题
卡洛斯觉得,他自己能说的话,在那一瞬间全被阿尔多堵死了。
不然该怎么办呢?
“那你就滚回你自己的棺材里吧”——这听起来像人话么?
“我接受你房地产的贿赂,以身相许了”——这又是什么情况?什么地方坏了么?
他不开口,阿尔多就静静地等着,两位容貌英俊气质不凡的先生直挺挺地站在一个建筑工地边上大眼瞪小眼,很快就引起了无聊的工人们残酷的围观。
阿尔多察言观色,发现卡洛斯一脸纠结,但是没炸毛,顿时心情亮了。
他知道在弗拉瑞特庄园的旧址上拿这种话逼卡洛斯,实在是很无耻,但是他真的急于进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走出下一步棋,于是急不可耐地试探。
看到卡洛斯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的试探是正确的。
像这种臭脾气的家伙,一向喜欢占据主动,别人的逼迫说不定会让他当场翻脸,可他没翻脸不是么?这是个好兆头。
三个月以来,就算是流水滴石,也能把石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来了。
阿尔多的手慢慢往下移动,顺着卡洛斯的胳膊,一直攥住了他的手指,温热的掌心托起对方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有些冰凉的手指,无比虔诚地在上面烙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他的眼角眉梢轻轻地垂下,露出一个有点可怜的忧伤表情:“我知道自己应该耐心地等,不应该逼你,可是……”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一声叹息里,卡洛斯的心都被轻轻地捏起了一点,吊在那里不上不下。
阿尔多低着头,露出形状优美的眼部轮廓,嘴唇薄如一线,两颊的肌肉绷着,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像是一个等着听关于他命运判决的囚徒。
姿态弱势,但并不乞怜。
卡洛斯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在他的手放下的时候,反过来握住,指尖蹭到对方掌心细细的汗,突然满心酸涩的茫然。
我们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的?他想。
一闭眼,好像两个人还是当年了无心事,在圣殿里追跑打闹勾心斗角的小孩子,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而后又莫名其妙地和好,考试的时候较劲,做任务的时候也较劲,好像压过对方一次就是世界上最值得庆祝的事。
可是忽然一千年,离分两处,当他们再次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才发现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也只剩下对方这么一个人,还知道那个湮灭在了历史里的、真实的自己。
可他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阿尔多没有错过这一刹那的机会,他一把抱过卡洛斯,手指缠上对方的,交握地垂在身侧,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非常自持地在心里对自己里程碑式的成功做出了一个简短的评价:里奥,干得好。
然而他的双手却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原本温柔小心的拥抱终于破功,越收越紧,带着某种说不出口、甚至他本人也压抑着不肯承认的恐惧、庆幸、狂悲狂喜……与可怕的占有欲。
卡洛斯觉得自己身上某一块骨头被压迫得“嘎嘣”一下,手指被阿尔多捏得变了形。
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自己这块废柴……其实竟然还挺珍贵的似的。
那扫过他脖颈上的呼吸悠长而颤抖,像是一个从经年的噩梦里猛地清醒过来的孩子,神经绷得如同一根紧到极致的弦,稍微拨弄,立刻就会崩断。
卡洛斯的目光透过阿尔多的肩膀,落在了荒芜一物的建筑工地上,有几个工人原本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碰见他的目光,却露出善意的笑容,并且远远地对他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那是什么意思?说我干得好么?
他苦笑了一下,心里想:“我才是那个……会一直把事情搞砸的人。”
卡洛斯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阿尔多的后背上,像是小时候他自己被噩梦惊醒的时候长兄查克做的那样,以一种让人心里安定下来的节奏,慢慢地拍着阿尔多的后背。
“你让我喘不过气来了。”卡洛斯轻轻地咕嘟了一声,却并没有挣扎。
就在这时,阿尔多那个让卡洛斯万分羡慕嫉妒恨的“小盒子”响了,阿尔多毫不理会,直到卡洛斯硬是从两个人之间的间隙里挤进了一只手,把手机从他的外衣口袋里掏出来,趁机往后退了一步,才从连体婴的可怕状态里脱离出来。
阿尔多脸色相当不善,目光非常阴郁地在屏幕上跳动的“梅格尔特”上面停留了一下,手略微有些哆嗦,解锁两边才成功,声音有些沙哑并且非常不友善地说:“什么事?”
路易顿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电话线那边的杀气腾腾,他准备了一下措辞,才小心地说:“有两件事我想您大概需要尽快知道,伽尔五分钟之前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围堵到了那只影子魔,据说它好像正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吸引,前往米莱州香芒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