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多说完这句话以后,特意等了一分钟,但现场没有一个人动。
一个猎人,从很小的时候接受训练,学习各种成为猎人所需要的技能,这已经成为了他们一生的事业,而即使和千年前相比,他们的训练强度变小了,外勤经验有限,但圣殿之所以还存在,就是因为并没有抛弃几千年的传统——这些看起来不那么有能耐的年轻人骨子里,还带着早已经被时代丢弃的骑士精神。
否则几十年如一日的艰苦训练、不能对亲人和朋友说出口的职业,早就让他们离开萨拉州了。
“我很欣慰。”阿尔多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你们让我看到了希望——要知道我们毕竟已经是过去式了,圣殿的传承是在现在,而不是在过去。”
他的笑容稍稍停驻,随后重回严肃,目光转向讲台旁边的监控室。
监控室门口,路易和古德先生正在低声交流着什么,卡洛斯仍然带着他那帽檐巨大、几乎能遮住他大半张脸的帽子,站在角落里,像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旁观者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悄然来去,总是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
卡洛斯似乎潇洒如风,没有什么东西能绊住他的脚步,可是在他心里,始终是想要藏起来的。
好像他对自己仍然用着“卡洛斯?弗拉瑞特”这个名字而感到羞耻,也许他觉得,弗拉瑞特家天赋出众的小儿子,就应该死在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之后离开圣殿的,只是一个藏头露尾的残骸。
他几次经过弗拉瑞特庄园,却没有主动接触过那个家里的任何人,即使他想念他们想念得发疯。
他为圣殿而归来,却带着假名,以一个隐形人的身份藏在那巨大的兜帽下面,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像是因为执念仍然留在人间,却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鬼魂。
一个活着的鬼魂。
阿尔多甚至可以想象,当卡洛斯第一次在历史书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时,那脸上浮现的一定是像被人抽打了一鞭子的表情。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在这个时空相见的时候,卡洛斯毫不犹豫地拔剑相向。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十几年来,却用这样一种深深地厌恶着自己的心态活着、战斗、四处流浪。
以及……拒不肯承认自己的名字。
如果可以,阿尔多也不想卡洛斯被别人看到,最好只有自己知道他的所有秘密,只有自己叫得出他真实的名字,只有自己看得到他,只有自己是引起他喜怒哀乐的唯一源泉。
可是……
在阿尔多的目光移过来的时候,卡洛斯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这使得他飞快地推开伽尔,压低帽檐,打算以最快的速度从旁边的小门溜出去,这时候,阿尔多的声音却已经通过话筒传遍了整个礼堂。
他说:“弗拉瑞特先生,你能上来一下么?”
卡洛斯脚步顿住,背对着他,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猎人们安静了一霎,突然之间有人尖叫起来:“弗拉瑞特?天哪!是哪个弗拉瑞特?”
里奥?阿尔多大主教都复活了,那么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个人又是谁?!
那些或真实、或捏造的历史,已经让卡洛斯?弗拉瑞特变成了一个传奇,甚至传说有一个导演正在追溯他的生平,还拍摄了一部名叫《最后的守卫》的片子,准备夏天上映。
卡洛斯的手心突然浸出冷汗,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把新换了剑鞘的重剑砸在阿尔多脸上,心脏像是要裂开一样飞快地跳了起来,千年前哪怕他代任执剑祭祀的时候,都不肯把名字绣在袖口上,此时却突然被当众点名。
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都不退缩的卡洛斯前所未有地恐惧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四肢上,脸色死人一样的苍白。
阿尔多平静的声音再一次从讲台上传来:“卡洛斯?弗拉瑞特先生,时间禁术把你带回到我们身边,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和我们见一面么?”
人群的喧闹快把礼堂的屋顶掀起来了。
卡洛斯回过头来,帽檐下面的眼睛遥遥地对上阿尔多的目光。
这时,伽尔一把抓住卡洛斯的手腕,硬是拖着他走向讲台。
礼堂正上方打下来一道移动的光束,刚好打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被折腾得简直只剩下一口气的猎人们用最后的力气也要沸腾一下,这一段短短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二十分钟,不停地被扑上来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要求一个握手和拥抱的猎人们打断。
最夸张的是安迪,他脸都红了,大声嚷嚷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天一夜的时间不到就干掉了两只影子魔!两头影子魔!这不可能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然后他把皱巴巴的衬衫边从西裤里抽出来,掀起衣服露出自己的后背:“给我签个名吧,写在我身上,我保证一辈子也不洗澡了!”
“别!”伽尔一把推开安迪,“别给他签,相信我他真干得出来,我们还不想被他臭死!”
周遭有人大笑,卡洛斯艰难地弯了弯嘴角,即使有伽尔护驾,他也被不时扑上来动手动脚地“瞻仰”的猎人们弄得不知所措,像个木偶娃娃似的被伽尔拖着。
阿尔多放下话筒,默默地看向被包围的男人的方向:抬起头来,宝贝,即使这很艰难——忘了约翰?史密斯这个可笑的假名吧。
我除了欠了你一声‘对不起’以外,还欠你一个拥抱,告诉你欢迎回来。
欢迎你回到这个想念你、愧对你,并且永生永世以你为荣的圣殿。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一章的时候顿时觉得以它做结局都可以了……不过还有小怪兽米有打完==
第六十七章水晶盒子
卡洛斯的脚步突然顿住,他低垂着眼睛,浓密修长的睫毛微微卷起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帽子下面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下面是挺直的鼻梁和微薄的嘴唇——这家伙是当年世世代代嫁进弗拉瑞特庄园里优雅美丽的贵妇人们的基因积累下来的成果,在礼堂的灯光下依然看不出五官上任何的瑕疵。
让人看起来不禁会想,上帝在让他出生的时候,一定给了他很多很多的宠爱。
而这种先天的宠爱和后天的坎坷,让他有了种极特别的气质,像是随时准备带上他简单的行装,到下一个地方去似的。叫认识他的人想起他来,都只记得一个转身挥手的背影,独自一人,却并不寂寞。
他一定要有很多的快乐,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他的整个身体和灵魂。
因为全世界没有一个让他安然停驻的地方。
卡洛斯的脚步突然停在了原地,他挣开了伽尔的手,避开了阿尔多的目光。
然后清澈的目光在围着他的人们激动的脸上扫了一圈,下意识地往下拉了拉帽檐,略微低了下头,只有嘴角抬起,好像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似的。
“谢谢。”他尽量让自己像在平安夜庆典上扮演“自己”时一样从容不迫地说,“我听古德先生的意思,大概是让我负责大家的咒文的课和格斗课程——我知道很多人对咒文和绕口令一样感到头疼,当然,这没什么……”
他声音不大,吐字却很清晰,听清了的人们笑了起来。
卡洛斯似乎也笑了,但是这一回他把自己的眼神藏了起来,没人看得出他是真笑还是假笑。
“就好像我也弄不清那些机械一样——说实话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关电视的方法和关电脑的为什么不一样。”卡洛斯这么说着,还像模像样地耸了耸肩。
伽尔脸上的表情从担心转为放松,阿尔多的心却沉了下来。
“呃……总之,”卡洛斯挥挥手,简短地对自己的发言画了个烂尾的句号,“你们会在训练开始以后见到我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就走,好像想要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一样,一直追着他脚步的灯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孤孤单单地打下一道空荡荡的光圈。
卡洛斯有技巧地绕开那些打算扑过来的人们,就这样融入了人群中,像一条格格不入的鱼,独自逆流游到冰冷的上游。
当他路过群落时,就呼朋引伴,热闹一番之后再独自离去,孤独地回味一回,开始前往下一个可以凑一滩篝火说笑打闹的地方。
小孩子如果因为吃坏了什么东西闹了肠胃炎,即使那种食物再怎么矜贵美味、受到全世界各地人民的普遍欢迎,他也不会再去碰了。
小动物如果在某个地方被夹断了腿,即使那里再山清水秀食物堆积,它也不会再去走一趟。
当然,有的时候问题比较简单,比如人们会想明白,吃草莓闹肚子也许并不是因为食物本身,而仅仅是没洗干净,他们就会再勇敢地尝试一次,客服这个心理障碍。
可是有些事比这种要复杂很多很多倍,让人很长时间陷在里面,怎么也想不明白前因后果,于是他就慢慢地就变成了这样的人——
比如那些恐惧幽闭空间的人,不吃某种东西的人,或者……热情的孤僻者。
他们就是这么形容他的“就像荒凉的沼泽上的一团火”“温柔又冷酷”的人。
而后,很多年过去了,即使当他有一天后知后觉地走出来了,却也是木已成舟——经历把他造就成了那样一个人,有些过程是不可逆的,哪怕他想改,也改不回来了。
卡洛斯独自在地宫里徘徊了半个小时,阿尔多才追了了出来。
他发现,卡洛斯拄着重剑抬头看着地宫里的结界核,微微抬着头,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结界核的光芒拖出他修长的影子,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成了一座石像。
阿尔多在距离他两三步的地方停下来,一时想不出怎么开口,只好沉默地站在那里好一阵。
卡洛斯终于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诧异的眼神。
“我以为你会想再揍我一拳什么的。”阿尔多说。
卡洛斯耸了耸肩,转过身去继续研究光芒闪烁的结界核:“我知道自己脾气是挺臭……不过看起来真的有那么不讲理么?”
阿尔多的目光黯了黯。
“谢谢你。”停了一会,卡洛斯低低地说,“我知道你是好……”
阿尔多突然一把从身后抱住了他,结界核发出的光把他的指尖映得一片幽蓝,卡洛斯的话音陡然止住,他呆了呆,嘴唇微微张开,表情有些茫然,好像想把后面的几个音吐出来,却一下子发现它们都蒸发了似的。
阿尔多的手越来越紧,一只手贴在卡洛斯的胸口上,似乎打算抓住他心跳的频率,手指把他的衣服都掐皱了。
卡洛斯回过神来,脸微微侧过一点,打算听听他想说什么,可是阿尔多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大概是因为……道歉也好,示爱也好,世界上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追溯过去的时光。
过往,可以谅解,可以淡忘,甚至相逢一笑间恩仇全泯,唯独不能更改。
所以时间不能倒流,所以阿尔多研究了一辈子的时间禁术,也只得出它不可能达成这个结论。
追悔永远是人们的幻想。
即使不动脑子,卡洛斯也明白,从阿尔多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只能信个六七分,至于逢场作戏、刻意误导对于他来说,简直常态,这个男人虽然说不上沉闷但也不多话,然而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陷阱。
整个人透着一股假惺惺,反倒是这时候什么也不说,隐约透露出他隐藏得极深的“真”。
“好吧,”卡洛斯默默地想,“我领情了。”
阿尔多好像打算一直抱着他不松手,过了一会,卡洛斯终于觉得有些尴尬了,他不动声色地从阿尔多怀里挣脱出来,并且找了个自以为应景的话题:“呃……为什么你说结界核的修补为什么赶不上能量流失?”
阿尔多似乎意犹未尽,但好在自制力不错,还勉强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规规矩矩地松了手,抬手在结界核外层的光圈上蹭了蹭,好像想蹭掉那种怀里突然空虚下来的不爽感觉似的。
他低声说:“你知道结界核的能量是什么东西填充的,我暂时找不到别的替代品。”
卡洛斯倏地一皱眉——他当然知道,结界核的最后一步还是他亲自完成的,能量来源就是那个被拖到了禁术里面的撒旦帕若拉。
“你家那个小孩……”阿尔多故意给伽尔按上了这么个称谓,直接把人家降了一辈,“他第一次带着深渊豺的尸体过来的时候就问过我这个问题——数量到底能不能抵偿质量,我的答案是不可以,即使是恶魔级的迪腐,也只能拖延结界损坏的速度。”
“唔,”卡洛斯似乎有些诧异,随后立刻骄傲起来,“伽尔很不错,非常敏锐。”
再敏锐也不是你生的,说不定还很想和你发生点什么目无尊长的事——阿尔多酸溜溜地想着,脸上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结界的事过一会再说,先过来和我看看,凯文?华森给我们的东西。”他人模狗样若无其事地打断卡洛斯“吾家有儿初长成”自我陶醉。
他们穿过偌大的地宫,进了一间权限极高的密室。
卡洛斯就看见了那个从安兰尔河下面找到的盒子,它居然就是个尺寸很大的八音盒,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台子,打开的时候水晶的托盘缓慢地转着圈,里面传来的却不是音乐,而是……类似海浪一样哗哗的水声。
卡洛斯围着这个奇怪的八音盒转了好几圈,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这是什么东西?”
“再等等,快到时间了。”
阿尔多话音落下不到一会的工夫,盒子里蔓延的水声中间就有一丝极细的歌声传来,好像海底深处的人鱼歌唱的声音,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细细的像一根针,能笔直地戳进人的心脏里。
随后歌声慢慢地大起来,甚至能听出里面的颤音,卡洛斯靠在旁边,屏住呼吸听着。
歌声足足进行了三分钟,才慢慢止息,带着如同一声叹息般的尾音慢慢远去,水声幽静,好像重新恢复平静的海面。
“这个盒子每天打开都只有水声,只有每天的这时候会发出歌声,”阿尔多说。
卡洛斯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这个旋律……我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第六十八章精神分裂
尽管这件事很重要,但是卡洛斯最终还是没能想起,那个水晶盒子里的旋律他到底是在哪里听见过——曾经跟他在一起混过的无数吟游诗人可以证明,这个人身上真的连一颗属于音乐国度的细胞都没长,让他抱着琴假唱都会因为节奏感太差对不上口型。
他能分辨出那一点微末的熟悉,实在是已经很尽力了。
路易把这个古怪的八音盒连同之前那个神秘的钥匙一起,交给了一对学者,可惜目前为止毫无进展。
培训班倒是走入了正规,阿尔多在帮路易修订一份新的法阵教材,每个星期他会抽出两个晚上,在礼堂讲解,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听,包括没毕业的学员——只要走廊里还有地方站。
一切看起来平静极了,只有每个月调度室报上来的各地任务汇总中,那起伏不定并且明显呈现上升趋势的事故出现率,以及隔三差五的高级迪腐出没,让人隐约感觉到那高高地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至于卡洛斯的辅导,那就比较凶残了,谨慎起见,路易只批准了金章的入场资格。
一开始大家对梅格尔特先生的决定感到很不满意,毕竟哪个圣殿长大的孩子没收集过几张卡洛斯的画片呢?
上课地点被选在后殿花园里收拾出来的一块地方,于是除了被批准入内的金章之外,围观者非常多,有好多甚至坐到了房顶上。
结果……结果当然是惨不忍睹的。
经过了卡洛斯的两次抽象得极考验人想象力的答疑,路易就预料到,他对自己课程的表述,一定会无限接近于身体力行。
这体现在开始十五分钟之后,除了伽尔?肖登先生还能顽强地从地上爬起来,其余诸位都阵亡了。
自从知道伽尔妈的娘家姓以后,卡洛斯就几乎没对他大声说过话,所以伽尔发现自己真的完全不理解那些面对卡洛斯的剑的迪腐的寂寞——这还是在他的剑从头到尾都没有拔出来的情况下。
那是一种来自他本人的压迫感,只有直面他的人才能感觉到。
就是当他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人就好像已经感受到,被他那柄透着说不出的寒意的剑柄打中的感觉——那是一种非常不留情面的疼痛。
当他从高处跳下来的时候,能把两米来高的进化体黑鱼笔直地从半空中压下来砸到地上。
即使他刻意收敛了,仍然能把人给横着扫出去。
古老的凶器即使引而不发,当它近距离地扫过人身体的时候,那一瞬间叫人觉得,好像有森冷的杀意从皮肤上一点的地方渗进去,五脏六腑都感觉到那种尖锐的刺痛,被一下击中了,半个身体就麻痹得爬不起来了。
伽尔第三次吃力地爬起来——卡洛斯的剑扫出的风好像一把小刀子似的,狠狠地刮过了他额头上的皮肤,一滴冷汗从顺着脸部的轮廓滑了下去。
肩膀上火烧火燎的疼,浸湿了衣服的汗液简直就是给那里抹了一层盐,伽尔微微后退了一步,这才感觉到膝盖已经软了,他大口地喘了几下,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卡洛斯看了看他的脸色:“好了伽尔,今天就算了吧?”
他的态度突然温和下来,伽尔感觉一直死死地落在自己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作为金章的自尊心好像被狠狠地踩在了地上,伽尔眼前一黑,凭空抓了一把,卡洛斯立刻扶住他:“喂!”
伽尔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袖,两条腿沉重得几乎没有知觉,他想顺应本能躺在地上,可是他也知道,这就像是缺乏锻炼的人硬撑着跑步直到身体极限一样,软了就起不来了,只有强撑下去。
“再……”伽尔才发出一个音,就有些气息不济,他按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再给我五分钟。”
卡洛斯皱了皱眉。
艾美递了一小杯功能饮料给他,伽尔接过的时候手一直在抖,两口喝下去就呛咳不已,卡洛斯没说什么,抱着他的剑站在一边,拇指轻轻地描绘着剑鞘上新的章纹,默默地等着他自己休息好。
伽尔双手撑在膝盖上待了一会,这才抬起头来,棕色的眼睛里好像埋下了一个深深的火种。
他双手握紧了上课专用的军用刺刀,盯着站在他五步以外的卡洛斯——他们之间的距离长得让人绝望,就好像……那个随便地站在那里的男人,是一个一辈子也追不上、打不败的对手。
伽尔猛地往前大跨一步,肌肉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刀锋以一个上挑的弧度在空气中画了一条利落的线,而卡洛斯却只是略微侧了个身。
在他看来,伽尔的体力实在已经到了快要灯枯油尽的地步,尽管斗志不减,速度却早就跟不上了。
他非常克制地用剑柄在伽尔的手腕上轻轻敲了一下,简短地点评说:“递出去的太多……”
这时,伽尔却露出了一个笑容,径直弃了自己的刀,反手一挂,别住了卡洛斯的剑,同时极快地念了一个简短的咒文,卡洛斯脚下一沉,他不用低头,就听出了这是一个改良的束缚——伽尔对和植物有关的咒文好像有种特殊的亲和力,而他们的课程选址正好在后殿的花园里,一条暗中从架子上钻过来的藤蔓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小腿,并且以极快的速度飞快地往上生长蔓延,马上要把他绑在里面。
竟然成功了?伽尔心里一喜,卡洛斯却再次皱起了眉。
他身上表面飘起了一层冰霜,那是流出来的汗液,被迅速地冻住,脚下的植物陡然经受这样的寒流,立刻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下头,轻易地就被卡洛斯剥了下来。
伽尔终于筋疲力尽,挣扎着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被卡洛斯提着领子拎起来,丢到了在旁边待命的治疗师怀里。
“如果我的剑拿出来了,你那条胳膊现在就不属于你本人了。”卡洛斯用手指抹了一把眼睛,浓密的睫毛上沾了一层白霜,这好像把他的目光也冻了起来,他看了伽尔一眼,严肃地说,“我想我没教过你这种不理智的孤注一掷。”
治疗师们终于被允许进入训练场中,立刻一拥而上,把横在地上的一叠人带走,其中一个好巧不巧,死狗一样地在地上拖沓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倒在撑着病体前来的史高勒先生的脚底下,吓了这位老先生一跳,顿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时,默默围观的猎人们一片悄无声息。
路易扭过脸去,以诡异的角度仰望着天空——真是……太惨烈了。
阿尔多淡定地替卡洛斯说完结束语:“下次上课之前,希望诸位能交一份关于自己在实战中的不足反思报告,伤病未愈的提前说明。”
然后他不知从哪里接过一件大斗篷,对卡洛斯招招手:“过来。”
卡洛斯身上的寒霜没散,走过的时候叫史高勒先生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他的脚步立刻停下,在原地跺了跺,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史高勒先生的脸色:“呃……抱歉,先生。”
这位老先生按理说已经退休很久了,即使不忍心,私下里人们还是认为,他看起来没几天好活了,已经随时准备去见上帝了,可是仍然每天坚持到圣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