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湖走神走得厉害,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沈夜熙注意到他的肩膀紧了一下,手肘曲起来,下意识地做了个似乎要准备攻击的动作,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放松身体,就像刚刚那一下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姜湖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下:“我吵醒你了啊?不好意思。”
沈夜熙转身回客厅,拿过两个抱枕,扔给他一个:“坐地上也不嫌凉,垫着点。”
姜湖乖乖地接过去。沈夜熙坐在他旁边:“说说吧,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
“……突然睡不着了。”姜湖轻描淡写地说。但是沈夜熙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午夜的时候突然被面目狰狞的噩梦惊醒,然后自己随便找点什么事情做,挨过漫漫长夜,一宿无眠。
姜湖来了以后,如果有谁心理压力大到无法承受的时候,就会找他聊一聊,这个人每次都是认真地听着,然后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话,让人听着听着,也就跟着他平静下来。安怡宁甚至说过,即使姜湖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坐在身边,都让人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沈夜熙突然想,每个人都被允许愤怒失控,然而只有这个人不行,因为他是医生。于是他只能在午夜的时候因为噩梦而起,悄无声息地坐在地上,第二天早晨的时候继续整理好自己的精神,扮演自己的角色。
那么寂寞,那么克制,却又偏偏要以那么拒绝的姿态。甚至在深夜里独舔伤口的时候被人打搅,都能极快地调整到一个正常的状态。
不是出于什么目的,甚至不是出于不信任,只是习惯使然,只是……他似乎不相信有什么人能够帮他,能够救赎他。
沈夜熙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感觉是心疼还是愤怒了。
“对不起。”姜湖突然打破沉默,沈夜熙一愣,只听他继续说,“那天我不应该自作主张,是不是让你很难做?”
姜湖其实是事后才反应过来的,他那天的表现基本上是完全忽略了沈夜熙才是队长这个不幸的事实,顿时就明白了盛遥说的“捅马蜂窝”是比喻什么的,要是换个小心眼一点的上司,估计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虽然他知道沈夜熙不是那种人,可还是觉得相当的不好意思。
尤其是最近沈夜熙在不明原因地生气。
沈夜熙觉得额头上有根筋在一跳一跳地疼,自己不是为这个生气的好不好。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放松身体靠在墙上,摇摇头,想说什么,又像是觉得啼笑皆非似的,有点古怪地笑了一下:“你那浆糊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
姜湖愣了一下,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沈夜熙在想什么,但是自己先前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了,于是也没打算把这个尴尬的话题再进行下去,笑了下,没说什么。
沈夜熙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姜医生,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加班吧?”
“啊?”
“莫局不是一开始怀疑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么,想不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姜湖想了想,说:“我大概听说过,我来之前,你们这里曾经接收过一件重大毒品走私案,据说队里伤亡挺惨重的,你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你们还失去了一位同事。是这个么?”
“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沈夜熙挑挑眉。
“一开始每个人都来找我说过一遍,除了你,那位殉职的警官叫方谨行,连杨姐和我说起来的时候中间都哭了一次,大家都很怀念他,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很难从他的死亡中缓过来。他们说方警官生前是你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搭档,当时他们赶到的时候,是你抱着他的尸体,呆坐在地上。可是后来你对他的死因只字不提,只是说记忆一片空白,所以莫局才会怀疑你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不提他,是不愿意想起他,”沈夜熙十指交叉在一起,目光垂下来,好像在看着地面发呆,“有时候你明明知道有些事情翻过去,不再想要轻松很多,可是却做不到。”
越是想忘记的事情,就越是忘不掉。
姜湖坐正了,即使看不大清楚,他还是尽量把目光放在沈夜熙的表情上,又回到了专业状态,专注极了:“你可以慢慢说。”
“你什么都能明白么?”沈夜熙一笑,半侧过脸去,斜着眼睛望着他,“医生,你有过那种命悬一线的时候么?”
姜湖一愣,想了想:“大概有吧,我和安叔叔就是这么认识的。”
“你和一个陌生人走在一起,然后你们经历了一场灾难,后来成了朋友,不是很幸运么?”沈夜熙轻轻地说。
姜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恰当的表达方式:“人们无法决定自己是幸运的或者是不幸的,只能在最坏的情况做到自己最好。”
“那为什么有的人到了关键时刻,会变得让人觉得陌生呢?”
“简单的说,外界的环境作用人身上,然后人们自身的特质会把这些转化成不同的反应,”姜湖轻轻地说,“就像是黑箱。一般来说,人们自身的特质是不会改变的,如果你觉得在绝境下,某个人让你感到陌生,那只是你还没能通过日常的交往,完全了解他的特质。”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那么一瞬间有点倦怠,像是悲伤,又像是隔着很久的时间,或者很宽的空间,淡淡地、嘲讽地看着什么人,这使得他显得不那么专业。
也许是夜晚太容易让人忘记伪装,沈夜熙想。
第四十章 子夜谈 二
“我们当时对对方的实力估计错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和方谨行两个人已经被对方包围了,他们都是荷枪实弹的亡命徒,一群为了钱能把爹娘都卖了的畜生,本来人命这种东西在他们看来,是最不值钱的,我们都做好了交代在那的准备,但是这时候有人站出来,提出要扣留我们两个人,做为和警方交涉的筹码。”
沈夜熙的后脑勺顶着墙壁,微微扬起的下巴上有一点微微露头的胡茬,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小臂露在外边,也不嫌冷,手掌有些薄,腕骨极突出,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之后我们两个被缴了械蒙上眼睛,分开了带走,等我的眼套被解下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漆黑的地方,没有灯,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声音,没有气味,甚至没有来巡视的人。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才能从缝隙里分辨出一点点微弱的光亮。”
“就像感觉剥夺?”姜湖问。
“大概吧。”沈夜熙点点头,他每次闭上眼睛,都能把那段时间里感觉到的东西清晰地描述出来,那种黑暗实在太刻骨铭心,他有时候想不通,为什么人们总是有那么多的智慧,去发明那些近乎天才的折磨自己同类的方法?
“你靠什么度过那段时间的?”
“我在想逃出去的办法和他们下一批货物到底是要运到哪里。”沈夜熙淡淡地说,那些伤害好像都在他的强韧下变成了回忆,男人的眼睛太亮,乃至于很多人在被那样的目光逼视着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要退却,“我不能睡觉,因为心跳的声音太大,吵得我睡不着。可是在我还没研究出结果之前,就见到了谨行,当时照进来的光让我很长时间都缓不过神来,两个人把他推进来,他的眼神有点呆滞,那段时间里,人瘦得脱了形。”
沈夜熙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也是那副鬼样子。那俩狗娘养的毒贩子的说话的声音震得我头疼,他们把一把刀扔在我们俩中间,说只有一个人能看见外面的天光,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让我们自己抉择。”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看着姜湖,大概是从床上爬起来的缘故,姜湖额角的头发有一点翘,淡淡的光泽流转间,显得年纪小了些,沈夜熙忍不住伸手把他翘起的头发压下来:“你猜后来怎么样?”
姜湖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
沈夜熙有些意外似的:“我以为你会猜,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呢。”
姜湖认认真真地说:“在我看来,那种情况下,你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是符合逻辑的。”
沈夜熙撇撇嘴:“你刚才还说环境总用人的特质来使人们产生反应,特质是一定的之类的鬼话呢,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人?”
姜湖让他问得噎住了,觉得自己有必要泡杯咖啡提提神,半夜加班真不是人干的,脑子不那么清醒的情况下果然容易出错。
沈夜熙像拍小狗一样地拍拍他的头:“你咋那么实在呢?”
姜湖挺抑郁,他忽然觉得沈夜熙这种驴人其实不需要心理咨询,自己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个取乐的,沈夜熙的手慢慢往下滑,勾住姜湖的脖子,然后哥俩好似的搂住他的肩膀,姜湖想不动声色地躲开,却发现沈夜熙又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我当时就想,对方说的‘看见外面的天光’是什么意思,应该是我们这边调集好了谈判专家,打算和他们斡旋了,这帮人耍花样,把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弄出去秀一圈,然后用另一个做为要挟。”
姜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知道沈夜熙的神经粗得惊人,可是没想到这家伙的神经已经粗到能挑战人体极限的地步——在被感官剥夺了不知多久以后,还能够有条有理地通过只言片语推断自己的情况,这种驴人,怎么可能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莫局终于也老年痴呆了么?
对方突如其来的身体上的亲近,让姜湖觉得有点别扭,他往旁边蹭了一点,挣脱沈夜熙的爪子,沈夜熙也假装没在意地收回自己的手,合在一起搭在膝盖上,什么也没感觉到似的:“然后我捡起那把刀,站起来,向谨行扑过去,装作脚步踉跄的样子,把刀捅在墙上,扑到他身上。旁边的混账们笑起来,我趁机在他耳边快速说了我们的处境,要他配合我演一出戏。”
“你想让他们觉得你们两个自相残杀到力竭,他们既然需要有一个活着的人拿出去给谈判专家们看,所以自然会有人上来拉开你们,然后你可以伺机夺枪么?”姜湖问。
沈夜熙给了他一个惊愕的眼神,随即笑起来:“我那时候的搭档怎么不是你呢?”
说完他沉默下来,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下去了,男人的脸上有点萧瑟,又有点不知所措,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地说:“他给我打了暗号,表示他明白我的意思了,然后配合着我,和我一起打做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那把刀子就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传……后来他气喘吁吁地把我按在地上,手劲出乎意料地大,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他,看见了他的眼睛——你知道那种眼神么?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他是真的想杀我。”
这回姜湖没出声,只是睁大了眼睛。
“然后他把刀子对着我的心脏捅下去,稳……又那么准,没有一点犹豫。‘出其不意,一击必杀’,这是我在他耳边说过的话,没想到,没想到……”
沈夜熙闭上眼睛,低低地惨笑了一下:“他宁可相信那帮杀人犯、人渣的话,也不肯相信我,宁可杀了我来换取自己活着出去的机会,也不愿意最后一次和我并肩作战。他要杀我,我最好的兄弟,同甘共苦那么多年的兄弟要杀我,你想象得出么?”
一瞬间信仰的崩溃,一瞬间能够把后背交给他的人,就这么叛离了自己,刀剑相向,一瞬间……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人,无援无助。
“我哪里错了?”沈夜熙喃喃自问,然后他看着姜湖,以一种对方从没有见过的,带着迷茫和痛苦的眼神问,“我到底哪里错了?”
姜湖想起大家描述中的方谨行,热心又外向的一个人,原本和盛遥两个是一对活宝,俩精力过剩的年轻人走到哪闹到哪,原来办公室里百分之八十的欢乐都是这两个人带动起来的,工作的时候又是最认真负责的那么一个,他去世以后,就连盛遥都安静了很长时间。
由于沈夜熙记忆出现空白,说不出方谨行究竟是怎么死的,最后局里按照推断和惯例,给了他一个烈士的称号,家属享受烈属待遇。
现在姜湖终于明白了,沈夜熙的“失忆”其实是一种沉默,因为这样的真相说出来,对大家,对方谨行,甚至对他自己都是一种伤害。
沈夜熙沉默下来,他的膝盖弯起来,双手换在上面,就像是抱着自己一样,这是一种极没有安全感的、近乎自卫的姿势。姜湖迟疑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放在沈夜熙的手臂上。
沈夜熙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猛地搂过他的肩膀,把他拉进怀里。他的怀抱坚硬、宽阔,手臂紧紧地勒着姜湖的肩胛骨,姜湖先是僵了一下,随后伸手环住沈夜熙的后背,两个男人都被对方硌得有点疼,但他们以这种沉默而无言的方式,相互慰藉着。
当然,当沈夜熙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往下滑的时候,某人是存了纯洁的揩油目的的。
虽然不软,但是好细……沈夜熙想。
姜湖几乎在他的手碰到自己的腰的时候就反应很大地躲开了,还十分煞风景地笑出来:“嘿,我怕痒!”
以后月月扣你工资,扣得你穷得叮当响,只能靠老子养,老子想摸哪摸哪!沈夜熙不爽地放开他,心里恶毒着。
“后来呢?”可能是看到沈夜熙脸色不好,有点危机意识的姜湖及时岔开话题。
“……我躲开了,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他就在后边逼着我不停地躲,不停地闪,旁边的那俩混蛋看得高兴了,还吆喝着叫好。有人伸脚把我绊倒,他站着,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那时候我想,死就死了吧,也比人们自相残杀,让畜生看热闹强。”沈夜熙轻轻地笑了一下,回头问姜湖,“你冷不冷?加件衣服吧?”
姜湖摇摇头。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用说话,沈夜熙只是需要倾诉,并不需要慰藉,姜湖知道,当他隐瞒下方谨行的真是死因、并在伤愈后重新回到警队,毫无芥蒂地继续工作的时候开始,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就已经过去了,是可以放下的事情,只等着时间慢慢地来治愈那道留在那里的伤疤。
第四十一章 子夜谈 三
“起来,别在这坐着了,我都冷了。”沈夜熙站起来,把姜湖也拉起来,推着他进卧室,“去,进屋去,上床盖上被子。”
“……啊?”姜湖忽然意识到,在这场对话中,他一直没能掌握节奏,每次他试图如此的时候,就会被沈夜熙给岔开,这家伙平时发号施令习惯了,全部肢体语言都充满了控制感。
不过坐在被子里听他说这种……嗯,沉重的事情也太夸张了吧?
姜湖为难地看了一眼被子摊成一片的床:“你要是冷的话我把空调打开吧?等我再搬把椅子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沈夜熙已经爬了上去,把被子拉起来盖在身上,拍拍自己旁边:“快点,上来。”
姜湖纠结地看着他。
沈夜熙笑了:“行了,你别纠结了,什么都当事,给你个棒槌就当真。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又没真让你给我做心理咨询,真需要也得挑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啊,就算不挑黄道吉日也得找个你睡醒了的时间是不是?”沈夜熙再次拍拍床,“上来上来,哥把故事给你讲完了,争取把你哄着了。”
姜湖站在床边不言声,只是用一种特无奈的眼神看着沈夜熙,后者觉得自己从对方的眼神里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好像是在无理取闹。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姜湖好像就没跟谁发过火,以前苏君子就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自打姜医生来了以后,苏警官就光荣退居二线了。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以前局里的那帮宝贝丫头们没事老因为一点芝麻绿豆的屁事来麻烦苏君子,就是因为苏哥脾气好,怎么“搓揉折腾”也不烦不生气。而现在这个被折腾的“美差”则大多数落到了“新好男人”姜湖头上。
理由是,姜医生不单脾气更好,人家还是单身!
沈夜熙觉得姜湖现在看自己的表情,就像他被要求拿着长长的清单,替警花们打车出去买甜点和零食时候的表情,于是他被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定位打击到了。
不过最后姜湖还是在沈夜熙的坚持下上了那张本来很大、现在因为躺了两个男人而显得有点窄小的床,沈夜熙伸手把床头昏暗的小灯打开,转过身去,挡住自己不住往上提的嘴角。
大概是出于心理作用,他觉得隐隐约约靠在一边的那个身体上,好像有种极轻极浅淡的香味,有种能让人心里安宁下来的力量一样。沈夜熙替他把被子拉好,双手枕在脑后,后背靠在竖起来的枕头上:“什么时候困了你就什么时候睡吧,明天周末不上班,你随便睡,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我不叫你。”
“我没那么多觉。”姜湖笑了一下,偏过头问他,“方谨行的死因,你不是都装失忆瞒过了所有人么,为什么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么?”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柔化了他的五官,有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模糊不清,柔软而卷曲的头发蜿蜒着下来,轻轻地留一个发梢搭在脖子上,沈夜熙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识地接过来:“你会么?”
姜湖反而一愣,他顿了一下,才轻轻地摇摇头:“你知道么,如果我知道了真相,却和你一起掩埋这件事,是不符合职业准则的。但是我想……如果是我是你,也多半会选择把这件事情永远地咽下去吧。”
评价死了的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有的时候只能给活着的带来负面作用。
有的人说,真相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有权利被公诸于众。可是姜湖有时候会想,有些真相真的应该被说出来么?到时候能得到的好处是什么,又会让人们失去什么呢?
倒不如深深地埋在脑子里,等待记忆迷失在时间里,或者带到坟墓的另一端。毕竟,这世界上,关于生存和死亡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他见我已经放弃等死了,突然就停了下来,以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看着我……像是憎恨,像是快意,还有很多很多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沈夜熙的声音和音调都不高,像是大提琴一样,语速很慢,描述性的词汇特别的多,因为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一闭上眼睛就萦绕不休,“他对我说,沈夜熙,你知道么,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姜湖明白了,沈夜熙之前那句自语一样的“我到底哪里错了”,原来是针对这句话。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比较让人难以忍受的人?”沈夜熙像开玩笑一样地问,可姜湖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意。
“你有时候会刚愎自用,发号施令的时候不大会顾及别人的想法,平时又有些圆滑过头,让人觉得有些假,分不清你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姜湖顿了一下,总结说。
沈夜熙偏过头去,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我问你一声就是客气客气,没真心想听批评——话说我有那么险恶么?”
姜湖无声地笑起来:“盛遥的私生活一团糟,已经不是一两个人下班的时候堵着他,指责他不认真对待感情了。杨姐不大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上火时逮着谁谁倒霉。怡宁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愿意别人心情好,她的话就是软暴力,所有的汉字都能被她调动起来去损人。对于君子而言,家庭永远比工作更重要,一个电话说女儿生病,就算国家主席正坐在定时炸弹上,也别想留下他。”
沈夜熙突然觉得自己办公室的人员素质有待提高。
可是姜湖接着说:“但是这不妨碍他们都是好人,是最优秀的警探,盛遥敏锐,君子细致,怡宁周全,杨姐雷厉风行。夜熙,如果你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又怎么能给我们信心呢?”
安怡宁谈起以前来,说以前的时候,沈夜熙就是个混蛋,让他放在眼里的人没有多少。工作上要是有谁办事不利,那鸟人绝对是张嘴就骂,用词还相当不和谐,可是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几乎没有吐过什么脏字,笑容变得多了,说话的之前思考停顿的时间长了。
姜湖想,沈夜熙虽然嬉皮笑脸,讲起这件事的时候还不时掺杂玩笑,却还是受了不小的影响,即使这件事真得让他变得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人更容易相处了些。
“杨姐说,都被你骂习惯了,有时候还觉得听你骂人特别爽,可是现在每次觉得要挨骂、等着你的狂风暴雨时,又总是什么都没有,感觉相当不好。她还说,看你明明自己憋屈还要微笑的时候,她会觉得特别……”姜湖忽然卡住,差点直接把杨曼的话复述出来,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改了个稍微文雅点的用词,“……胃疼。”
“她说的是蛋 疼吧?”沈夜熙凉飕飕地说。
姜湖假装没听见,继续很纯洁地追问:“方谨行说完这句话之后呢?”
沈夜熙笑了笑,也没继续逗他:“然后我就突然不想死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对不起他,让他这么恨我,恨到想让我去死。我觉得不值,”沈夜熙把枕头放下来,拍拍姜湖的头,“躺好了,我关灯——其实我可以为你们每一个人去死,我没爹没妈,更没什么亲戚,一辈子出息不大、朋友不多,有几个都在这了,我真觉得无所谓,一命换一命,死了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