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果然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的,舒久抱着手臂在后边看热闹,心说如果有人能明白小宋幻想的是什么的话,说不定还会觉得这场景挺有逻辑。
盛遥眉头微微一皱,因为他不清楚把“事情”办妥是什么“事情”,于是试探性地说:“你可以停下来了,我来是因为我另有计划。”
宋助理疑惑地看了看他,盛遥晃晃手里的钥匙,压低了声音:“要不要到我家里来谈?这里有点……不大安全。”
宋助理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举起棍子指向舒久,“还有这个人,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您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呢……盛遥心里飞快地列出个等式:舒久等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助理激动地说:“景,他不是好人,我亲眼看见的,他跟李歧志那些坏人是一伙的!今天不除掉他,我们说的话迟早会被泄露出去!”
舒久觉得自己特别无辜,他从头听到尾,也没能理出这俩人的话的逻辑。盛遥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舒久,不躲不闪地和宋助理对视:“如果他有问题,我会在他面前说刚才那些话么?”他尽量回忆着剧本里描述的那个纪景,语气冷下来,“还是你在质疑我?”
舒久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传说中”当话剧背景都会笑场的男人,那眼神和语气都拿捏得那么恰到好处,一点就透,简直绝代了……不去拍电影简直是屈才啊!他爸妈怎么把这么一个该上电影学院的漂亮男人当警察养大的?
“你……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助理慌忙说。
盛遥微微眯起眼睛,用下巴点了点他手上的棒子:“我再说一遍,把那玩意给我扔了,别让我再浪费口水。”
宋助理下意识地就把棒子给扔下了——看出来了,这位就是个M,好好跟他说话就不行。
盛遥把钥匙扔给舒久:“银色的那把,你后边那间房子就是我家,开门去。”
舒久突然发现自己也有点M体质,欢天喜地地接了钥匙,屁颠屁颠地开门去了。
而另一边,沈夜熙和姜湖一个比一个动作快,沈夜熙打个电话,用简短的语句交待事情的一点时间里,两人已经下了楼启动了车子。
“多远?”姜湖问。
“没多远,开车不到十分钟,我平时去他家都走着过去,”沈夜熙说,“盛遥只是不接电话,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别的事情?”
“有这个可能,但是今天最好不要冒险。概率只是个统计数据,可是真的出了事……”姜湖偏过头看了沈夜熙一眼,没往下说。
沈夜熙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以他这速度,十分钟的路程也缩成五分钟了,车还没停稳姜湖就跳了出来,把工作证往小区保安面前一拍:“给你三十秒钟,告诉我四号楼所有上下楼的路线和方式。”
保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坐……坐电梯……或者旁边有个楼梯……”
姜湖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夜熙你乘电梯上去,我走逃生通道。”
沈夜熙:“……”
到底谁是头儿?
舒久打开门,回过头来对那两个人说:“好了,进来吧。”
盛遥本能地不想把后背送给一个精神状况不大稳定的人,又不放心让这个精神状态不大稳定的、明显对舒久有敌意的人越过自己。迟疑了片刻,他慢慢放松下来,试着对宋助理微微一笑:“进来吧。”
说完率先转过身去,对舒久做了个“进去”的口型。舒久做了个鬼脸,这时,他无意间抬起头,越过盛遥的肩膀,正好对上宋助理的视线。宋助理的目光从盛遥的背影上移开,里面有浓雾一样的夹杂着疯狂的迷恋,对上舒久的一瞬间,突然浮现出彻骨的恨意和嫉妒。
舒久不明白那么暗那么黑的地方,自己是怎么把对方的神色看得那么一清二楚的,也许是宋助理的表情太过明显、情绪太过外露。这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嬉皮笑脸的表情褪去——他看懂了,这神经病是真的想杀他。
盛遥在舒久表情变化的刹那就反应了过来,猛地转过身去,瞳孔骤缩——宋助理从兜里拿出一把枪来,而枪口正对着舒久。
盛遥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他哪来的这东西?!
宋助理的手颤抖着,整个人处在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景……你、你让开……”
“你想干什么?”盛遥却把舒久挡得更结实了,他牵扯着自己的嘴角,冷笑了一声,“怎么,扔下了棒子,又换上把手枪?你想用那玩意打谁?来,照着这里打。”
他的手指轻轻地点点自己的胸口:“枪法怎么样?看得清楚么?用不用我走近一点让你好瞄准?”
“盛……”舒久吐出半个音就闭上嘴,改口,“纪景!”
盛遥冷笑一声,没吱声,他余光瞥见电梯运行了起来,从自己这楼下去,又径直往上……看起来是有什么来了。
第三十八章 黑岚 九
不得不说他运气不错,因为上来的人就是沈夜熙。
而与此同时,姜湖爬楼梯的速度比电梯还要快一些,他看似单薄的身体里居然有不小的爆发力,十楼跑上来,连喘息声都能压得低低的,脚步也轻得像猫一样。身体紧贴在墙壁上,从楼梯口滑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盛遥那句颇为爷们儿的“用不用我走近一点让你好瞄准”。
姜湖一眼就看见宋助理手里的枪,他停下脚步,慢慢地把手伸进外衣兜里,掏出安捷偷偷塞给他的袖珍手枪。
他拔枪的速度很慢,不像沈夜熙那么果决,似乎犹豫着什么一样,可是目光却没从宋助理的后背上错开一分,举枪瞄准行云流水一样,极稳,就像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随后他的枪口对准了宋助理的心脏,枪里只装了一颗子弹,但是姜湖心里清楚,这对于自己来说,这已经足够了,除非对方有两个人——
沈夜熙问过他,在这个妄想症患者的幻想里,把盛遥当成了什么呢?
姜湖的回答是句反问,如果他对剧中的人物怀有病态的感情,那么他对这么一个导演拉过来的‘冒牌货’,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呢?
而现在这副情景,简直就像是应验了他的猜测一样,姜湖的手指弯起来,扣住扳机,只要……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发现宋助理的身体在很小幅度地颤抖着,这人情不自禁地双手握着枪,手臂在有意无意地往旁边偏,脚下还躺着一根疑似金属的球棒,姜湖的手迅速松开来,他犹豫了片刻,又以同样慢的速度把手枪收了回来,放重了脚步,走过去。
宋助理被这声音惊吓到了,猛地转过身来,枪口对准他:“你、你是谁?不要过来!”
姜湖双手微微举过肩,眼睛却看着他身后的盛遥:“纪景,你没和他介绍我是谁么?”
果然宋助理似乎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盛遥,对着姜湖的枪口微微下落,这时电梯门开了,沈夜熙从里面走出来,他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摸到自己的腰间,却在看见姜湖和盛遥的表情之后又把手放了下去。
盛遥会意,立刻把话题接过去,他没解释姜湖是谁,也没说其他的,只是正色下来,沉声问:“怎么,计划有变?”
“不太顺利。”姜湖把手放下来,直接走过去,和宋助理擦肩而过,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像是完全把这个生物给忽略了,其他三个人心里同时捏了把汗,沈夜熙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都快把他的身体给震离地面了。姜湖的语速比平时要稍微快一些,带着点急促和微微地气喘,“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他们恐怕知道你住的地方了。”
“我的车就在楼下,你收拾一下,尽快跟我走。”沈夜熙也□来,对盛遥说,余光却没有片刻离开危险的宋助理。
古怪的是,盛遥明确地告诉宋助理,舒久没有问题,他完全不相信,反而是和姜湖几句鬼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对话,却让宋助理轻易地就放下了武器。
他甚至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拉住姜湖的胳膊——这动作让沈夜熙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问:“怎么了,你们在说景的那个计划么?出了什么事,景有危险么?”
姜湖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故意顿了一下:“我现在还不太清楚,只是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宋助理说到这里,又突然神经质地停下来,摇摇头,“不,不别告诉我,还是别告诉我了,告诉我不安全,他们能看见我的脑子……”
姜湖做大惊失色状,反手一把抓住宋助理:“你说什么?”
舒久觉得自己的日子没法过了,这非业余选手咋一个比一个专业呢?
沈夜熙则时刻注意着危险分子宋助理手上那把作为疑似危险元素的东西,枪口虽然向下垂着,可是却因为离姜湖太近,一下一下地从他身上擦过去,沈夜熙觉得每擦过一下,他自己的心就抽一下。
宋助理神神叨叨地说:“他们,就是那些监视我的人,有一种东西,能看见我的脑子,真的!”他转过头去以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盛遥,“是真的!景,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泄露出去的,是他们读了我的脑子!”
姜湖立刻想到,这有可能是他的作品被盗用而导致的,于是问:“他们……是那些人么?”
“是的,就是那种会隐形的恶魔,他们无处不在……”他打了个寒战,“景,你快和他们走,我怕……我怕晚了他们会找到你!”
“那李歧志是怎么回事?”沈夜熙问。
“李歧志是他们的走狗,他和张新一伙人受那些恶魔指使,歪曲事实,把景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然后打算用这个去欺骗无知的大众!”
多曲折啊——这是津津有味的舒久。
这脑子咋长的——这是目瞪口呆的盛遥。
终于知道他妄想的大概方向了——这是颇有进展的姜湖。
把那破枪离姜湖远点——这是胆战心惊的沈夜熙。
姜湖对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知道了,这事情我来解决。夜熙舒久,你们先带纪景走。”
“等等!那个林信……”
“他不叫林信,真的林信被我们清理掉了,他是舒久,是纪景插在那边的眼线。”姜湖发现宋助理的眼睛里飞快地划过一丝迟疑,于是一把拉过他,指着舒久说,“你看他那德行,林信要是他那靠不住的样子,李歧志那伙人还用得着我们费事么?”
舒久噎住……喂,那小青年,你怎么说话呢?
盛遥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一样,偏头充满了警告意味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丫再搅局,老子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舒久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宋助理比较相信姜湖的话,疑惑地看了一眼舒久,后者立刻在盛遥警告的目光下露出一个奇傻无比的笑容,果然,傻得连精神病人都被雷到了,宋助理戒备的目光转为鄙夷,不再看他了,转向盛遥:“景,你先和他们走,我来帮你们断后。”
姜湖回头示意沈夜熙,沈夜熙瞪眼:“想都别想,姜湖你给我过来!”
姜湖这回连头都懒得回了,拉着宋助理就往楼梯那边跑:“你们坐电梯下去,我们从另一边可以引开视线。”
盛遥张张嘴,浆糊啊浆糊,你没看见沈队脸都绿了么?
沈夜熙这才发现姜湖行动力之惊人,完全来不及阻止,就看见他拽着那神经病飞快地冲向楼梯,期间神经病同志还回头对盛遥做了个悲壮的表情:“景,保重!”
姜湖你死定了……
盛遥偷偷看了一眼浑身低气压的沈夜熙,小心翼翼地往舒久那边挪了几步。三人都沉默,时间慢慢地过去,沈队突然爆发,大步向楼梯口走去,然后……迎面撞上了姜湖,后者手上倒提了一把手枪,娘的,还是真货!
“人在拐角的地方,被我打晕了。”姜湖说,笑了,“不过我还是想说,夜熙,多谢你……”
如果不是你的提醒,那一枪我可能就开下去了。
人最大的隐私在心里,在灵魂,对于那些能看到别人灵魂的人,久而久之,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份自负在,知道对方的秘密,甚至凌驾在周围的人之上,变得不像自己……这时候就需要有人能在旁边冷静地提醒,哪怕是质疑,是劈头盖脸地骂自己一顿。
他想沈夜熙说出来的话,无论是那些看起来很吓唬人的训斥,体贴细心的照顾,还是冷静地质疑,都让人感觉那么温暖,让人那么……说不出地想要靠近他。
沈夜熙没理他,压着火走下楼梯,把昏迷在墙角的宋助理铐起来。盛遥拍拍姜湖的肩膀,摇头叹气:“小同志,你捅马蜂窝了。”
姜湖不懂“捅马蜂窝”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个问句,于是挺奇怪地回答:“我没捅呀,冬天哪来的马蜂窝给我捅?”
盛遥于是决定先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挖个坑,等着到时候方便给沈队抛尸……
又过了一会,警笛声响起来,干活的和凑热闹的一众人马都到齐了,李歧志居然也来了,不知道是谁通知的他,又或者是,他本来就知道什么。
那死拖着盛遥耍赖地逼人试镜的老顽童一脸的疲惫,站在苏君子身后,呆呆地看着警官们把已经醒过来一脸木然的宋助理押上警车,张了张嘴,“对不起”三个字却卡在了喉咙里,只看得到干涩的嘴唇在颤动。
宋助理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
盛遥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他靠在一辆警车的门上,问姜湖:“我们俩是不是也做了一回骗子?你说……他以后会怎么想?”
“大概会想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而你只是他们找到的一个‘酷似’纪景的人,特意来骗他的。”姜湖轻轻地说。
“……当反派的感觉真糟。”盛遥顿了顿,自言自语似地说。他想起了那杯被塞在自己手里的甜得惊人的咖啡,别人喝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应该是只有自己那杯被多加了糖。是小宋特别嘱咐端咖啡的年轻人了么?因为纪景嗜糖?
两人沉默了,忽然,站在不远处的李歧志却突然开了腔,他说:“我本来想把这件事情瞒下来,是我错了么?我……我不知道他病得那么重……”
“李导,关于生死盟约的剧本,你有什么想说的么?”苏君子轻轻地皱皱眉,语气有些强硬。
李歧志摇摇头,半晌,才轻声说:“小宋本来是电影学院编导系的学生,在学校里的时候成绩很好,可是毕业以后一直郁郁地没有什么发展的机会,后来经人介绍给我当期助理……”
他本应欣喜若狂,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有才华的,只是苦于无人赏识,这个工作给他一个近距离接触名导的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他给我看过自己写的剧本。”李歧志闭上眼睛,捏着自己的眉心,“可是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有才华就能做的,一个好的剧本,不一定要从中表现多深邃的想法,多哲理的意韵,而是要吸引观众,要能卖得出票房,我想他如果不明白这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好的编剧……”
他没想到自己满心欢喜地递上自己的心血,等待名导的认可,对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翻了翻,就否定了他的一切。就像梦想把血液煮沸了,却被人用冰水灌顶一样。
“那张新呢?”姜湖问。
“他是我老伙计了。”李歧志说,“他老婆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跟人跑了,只剩下他抚养着一个女儿,可是那姑娘前年的时候出了场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他写出来的东西像是变了个风格。”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李歧志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自打这部戏开拍以来,叹气的频率格外地高:“我以为是他精神上受了打击,性情变了。因为他女儿出事以后,老张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稳定,有时候会突然特别的神经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还吞过半瓶安眠药,幸好发现得早……”
“所以他会去精神科,是去拿抗抑郁的药么?”姜湖问。
李歧志点点头:“他出作品的速度、风格的违和感,甚至那些传言……其实我早就怀疑,只是……”
碍于人情,碍于感情,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说问口的。
“我怀疑过他有几个固定的枪手,可是我居然不知道,这其中就有我的助理。”
宋助理的才华,和张新多年来对市场的把握……这应该是个天衣无缝的组合,然而前提不应该是,有那么一个被压抑的年轻人的声明被埋没,用灵魂塑造的人物被扭曲,用心血浇灌的故事面目全非。
对于宋助理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骗子。
可是他连给暗暗爱恋了许久的人送杯咖啡,都习惯了以张新的名义。
这个城市的夜空在人间灯火下,黯然失色,有多少人能在夜幕降临以后,安心地躺在自己床上,一夜无梦的好眠整宵呢?
对了,杨曼说:“宋助理曾经用过黑岚的笔名,他的真实姓名叫宋晓峰。”
他也是有名字的人啊。
第三十九章 子夜谈 一
姜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然后他又看见了那个孩子,这段时间以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孩子。
他苍白、瘦小,亚麻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还有一个小小的塌鼻梁。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姜湖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绝望,纵然他已经看过太多的死亡和毁灭,也仍然不能对此麻木。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迷惘于生命这种特殊的存在。
然后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影子,没有脸,也没有表情,只是一个人形的、全黑的影子,高高地举起一个巨大的锤子。
姜湖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他张开嘴:“No,don’t…”可是却没有半个音符从他嗓子里出来,他闭上嘴,意识到又一次的折磨开始了。
他听见笑声,然后巨大的锤子极速地落在那孩子的头上,姜湖没有闭上眼睛,他甚至感觉到温热的血浆扑在他的脸上、身上,那孩子的头就像是个破裂的气球,头骨全部被破坏,可是身体依然血肉模糊地站在他面前。
尖锐的叫声像是利剑一样,以一种要刺穿他耳膜的气势向着姜湖扑过来,他的身体向后倒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牵了无数条丝线的木偶,有那么一双眼睛如影随形一样地跟着他,控制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
然后他醒过来,屋子里只有床头柜上夜光的闹钟那一点微弱的亮,四下静谧极了,他伸开已经蜷起来半宿的腿,然后又在触碰到被子底下的冰冷时缩了回来,伸手打开电热毯,又躺了一会,却没了睡意,于是掀开被子下了床。
因为那天他自作主张单独引开宋晓峰的事,沈夜熙已经好几天没好好搭理过他了,而最让挂心的是宋晓峰那把枪。那是把真枪,相当危险,并且里面有子弹,甚至那天宋晓峰还打开了保险栓。然而几天过去了,究竟那把枪是哪里来的,一直没有线索。
那就像是宋晓峰凭空编出来的一样,他幻想到这里,就有人在适当的时候递上那么一把凶器。姜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他就是觉得这件事情透着古怪。
他想着这件事情入睡,却梦见了那个孩子。姜湖捧着杯热水坐到了阳台上,静静地,用模糊不清的视线透过窗户望着小区里结了冰的水塘,差不多家家都熄了灯,除了风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就像是当年上学的时候一样,分析着自己的心理。他知道那个漆黑的影子是谁,也知道那长得丑丑的孩子代表谁,可是即使知道,他仍然难以按着咨询流程自我慰藉。
所谓医者难以自医,其实就像是他现在这种状态,每每静下心来,按着为别人做咨询的态度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就会听见另一个反对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这样,就像是已经精神分裂了。
沈夜熙睡着了以后比较容易被惊动,迷糊中好像听到了一点动静,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想出去看看,顺便给自己弄点喝的,无意中扫了一眼,发现姜湖的房间门是开着的,被子堆在一边,人却不见了。
沈夜熙皱皱眉,走过厨房,正好看见姜湖坐在阳台的地上,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底下是睡裤,透过落地窗往外看着,手里捧着一杯水,有外面的灯光照进来,打在水里,映着他的指尖像是透明的一样。
他没有戴眼镜,眯着眼睛出神似的,肩膀微微弓着,显得特别单薄。
沈夜熙觉得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他走过去,放柔了声音,轻轻地问:“怎么大半夜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