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黑雾猛地向这不速之客扑过来,赵云澜脚步几乎没停,敏捷地一矮身,从裤腿里抽出一把手掌长的小匕首,脚尖点了一下地,利索地错开半步,起手刀落,就把黑影给劈成了两瓣。
更多的黑影从医院里往外冲,跟在赵云澜身后的林静摸出一把枪,一边嘴里转轱辘似的念经,一边一枪一个,绝不漏网。
“新来的那小废物别是八字有点问题吧?”赵云澜看着把整个楼道都堵得严严实实的黑影,感觉自己进了个让头发塞满的下水道,“去学校他招怨魂,到医院又招小鬼,把他往封神演义里一插,整个就是一招魂幡。”
林静:“…色即是空——回头我给他做场法事…”
赵云澜对老部下毫不客气:“色你个头,要么说人话,要么给我闭嘴!”
林静淡定地接上下半句:“…空即是色。”
赵云澜:“日你二舅老爷!”
林静沉默了片刻,殷殷劝说:“领导,勿犯嗔心、勿逞色欲。”
他一定就是因为这些人才对上班产生深刻的厌恶情绪的!
赵云澜深吸一口气,叼住小匕首,从兜里摸出一张黄纸符,抬手往上一递,摸出打火机一点,符纸立刻就像干柴碰上了烈火,“呼啦”一下,着了个不可收拾,一团黑影没来得及撤退,就被火苗卷了进去,吞噬了死灵的火焰顿时蹿起三尺来高,无数退避不暇的小鬼被火舌舔了进来,整个楼道里就好像飞出了一条火龙,一路以瓦斯爆炸的霸气烧了过去,咆哮着冲开一切碍事的路障。
林静:“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赵云澜面有菜色:“真是够了。”
半分钟后,楼道尽头剩了一个豆大的火苗,仿佛刚才冲天的火光只是一场烟花一样的幻觉。
赵云澜才大步走过去,弯腰借了这一点微末的火,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冲林静一摆手,率先推开楼道尽头的门,继续往里走去。
而躲在储物间里的三人不知道他们的救援已经近在咫尺了,外面那鬼东西挠门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急促,郭长城的呼吸也跟着越来越急促,他的神经再次在看不见的地方绷成了一根线,几乎时刻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沈巍只好忽略他,不耻下问地低头问猫:“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大庆显然是一只见过大世面的猫,淡定冷静地回道:“放心吧,再坚持一会,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赵处估计就听明白了,等他来救我们。”
沈巍:“什么?他一个人?这安全吗?他怎么进来?”
大庆对他的关注点十分无语,有气无力地摆了摆尾巴:“不用担心,他皮糙肉厚,个把小鬼咬不死他。”
沈巍皱着眉,靠着墙想了想:“我们没办法自救吗?”
大庆抬头睨了他一眼,将在场几个活物挨个点了个名:“我们的战斗组合是这样的:凡人,废物,植物人状态,以及我——吉祥物一只,还自救,你觉得咱们四个自己找个蒸锅躺进去,够不够给饿死鬼塞个牙缝?”
沈巍:“我刚才不是用椅子就把它砸成了好几瓣?”
大庆:“那是因为刚才它饿着,急着进食,没防备身后,你们两个小伙子阳气又重,让他多少有些虚弱,这才一时阴沟里翻船,被你偷袭得逞。现在这医院阴气重重,它一路追过来等于喝了好几盒脑白金,说不定正上着火呢…哦,娘的,这怎么还有一只?”
大庆话说到一半,就被角落里突然传来的一串小孩子尖锐的笑声打断,沈巍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大约五六岁、脸色惨白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一边发出诡异的笑声,一边去抓黑猫的尾巴玩,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这小女鬼到底有没有青面獠牙,就觉得身上就一沉——郭长城像个树袋熊一样,扒在他身上了。
“救命!”这个刚刚还在朦胧泪眼里说过要保护他的小警察紧紧地扒着沈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哆嗦着,扯开嗓子,喊出了他已经憋了一天一宿的真心话,“有鬼,有鬼啊!”
小女鬼死的时候年纪不大,心智可能也不全,大约是有些人来疯,她找到了新的娱乐方式,立刻放弃了黑猫,颠颠地飘到了郭长城脚底下,仰着脸欣赏这个熊包叔叔,在郭长城眯着眼、小心翼翼地低头看的时候,她就突然伸出舌头翻起白眼,保持着脸朝上的姿势,脑袋在脖子上转了三百六十度,最后半连半掉地在半空中一摇一摆。
郭长城白眼翻了三次,又翻回来,倒气倒了半分钟,始终也没有成功地晕过去,他简直把沈巍当成了一棵树,紧紧地抱着他的腿,还试图往上爬,同时气沉丹田地大吼一声:“鬼啊啊啊啊啊啊!”
沈巍像站军姿一样,笔挺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边拽着裤腰,省得斯文扫地地被郭长城把裤子拽下去,一边从这背后饿死鬼挠门、面前小女鬼掉头的场景中,找到了某种诡异的喜剧感。
不过才走了十几米的距离,赵云澜的手表“明鉴”就像是血染过的,红得惨烈,表针脱离了时间刻度,像指南针一样疯狂地旋转了起来,只是转了半天能转出个所以然来——这有太多不干净的东西,干扰了“明鉴”的正常功能。
赵云澜冲林静嚷嚷:“假和尚,我这破表又掉链子了,你给我赶紧的,有什么招快点用,还有人等着救命呢。”
林静闻言一屁股盘腿坐在了地上,闭上眼,一手掐起佛珠,嘴唇不住地掀动,活像老和尚入定一样念起了经,然而赵云澜早习惯了他这幅嘴脸,虽然一脸不耐烦,倒也没说什么,双手抱在胸前,等在一边。
只见片刻后,林静忽然睁开双眼,大喝一声:“着!”
他手中檀木佛珠哗啦啦一响,随后林静大仙一般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神神叨叨地指着一个方向,充满肯定地说:“这边。”
赵云澜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抬脚就走,顺口说:“这回怎么这么快?”
林静在后面,用他那种固有的、慢条斯理的口气说:“两个都是男的,年轻,阳气自然充足,哪怕带着大庆一只黑猫,在一片阴气冲天里,也挺显眼。”
赵云澜一愣:“两个男的?不是应该还有个小姑娘吗?”
林静:“女的没和他们在一起。”
赵云澜倏地一皱眉,郭长城是个什么尿性,他不好说,但起码还有大庆,那只猫尽管好吃懒做,但职业道德还是有一些的,再说还有沈教授。
他脱口说:“那不可能,沈巍不可能把他的学生扔下。”
虽然他跟沈巍没说过几句话,可是赵云澜就是有那种感觉,沈巍绝对不是那种人。
林静侧过头问:“沈巍又是谁?我听说新来的小子不是姓郭吗?”
赵云澜懒得跟他多费唇舌,简短地说:“你不认识。”
林静沉默了一会:“上回你这么打发我,还是打扮成衣冠禽兽的模样去见你们大学校花的时候,每次你开始抠抠索索、藏藏掖掖,都准是遇见美人了——哎,你起码告诉我一声,这沈巍是男的女的?”
赵云澜阴森森地回了他一句:“阿弥陀佛,色即是空。”
林静:“…”
赵云澜钻进阴森狭长的楼道,举起了点着的打火机,打量着周遭,走廊四通八达,就像一个死寂的蜘蛛洞。
林静为什么说李茜没和沈巍他们在一起?到底是他们真的因为什么把那姑娘一个人扔下了,还是…他们只是“自以为”带着她一起?
就在这时,“李茜”在储物室的角落里,静静地睁开了眼。

第16章 轮回晷 十五

郭长城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就发现李茜自己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看起来非常不协调,像个蹩脚的木偶师手里拉的牵线娃娃,说不出的怪异。但她刚刚从昏睡中起来,说不定还在受药效影响,郭长城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于是他大大的松了口气,说:“谢天谢地,同学,你可终于醒了。”
李茜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郭长城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同学?”
他往前走了一步,却被沈巍一伸手拦住。
这时,李茜笑了,她的嘴咧开成一个特别奇怪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肩膀好像锈住一样,缓慢笨拙地扭动了一下,整个人在原地晃了两下。
就在郭长城怀疑她要半身不遂的时候,下一刻,李茜突然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扑了过来,炮仗似的撞进了挡在前面的沈巍怀里,张嘴就向沈巍的肩膀咬去。
她的脸正好被手机的光打亮,张大的嘴里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牙齿,鼻子皱起来,眼睛瞪得上下眼白露了出来,看起来就像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沈巍被她撞得往后连退了一步,侧到一边躲闪的肩膀正好撞到郭长城的胳膊,郭长城本来就反应迟钝,这会更来不及思考,只好依照本能行事,竟然无意中践行了他要“保护”对方的诺言。
只见他就像是只八爪章鱼一样,手脚并用往李茜身上招呼…虽然招式有些猎奇——例如揪她的头发,挠她的脸,看上去还很想扑上去咬她一口。
就在郭长城的狗刨式打架中,他误打误撞地一巴掌糊上了李茜的脸,把她扇得脖子都往后仰去,慌乱间还毫无章法地踩了她两脚。
而即使他的行为甚至简直称得上英勇,郭长城还是依然贯彻了他本人的风格,保持着从来以往的熊样,涕泪横流地嚷嚷:“别过来!别过来!救命啊!你别过来!”
被夹在中间的沈巍感觉这场面实在是不能再混乱了,他只好一手扒拉开郭长城,一手按住李茜,扭住她的胳膊。
李茜就像个发现自己马上要被下锅煮的螃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狂躁的状态,张牙舞爪地到处咬。沈巍腾出一只手,从后面捏住了她的脖子,一转身把她按在了墙上,扣住她四处划拉的两只手。
小小的储物间,里外都这叫一个热闹——里面是不正常的女孩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七八岁大的小女鬼抱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小警察的大腿,黑猫大声叫骂,间或发出“喵喵”的声音;门外则是怪物用尖锐的爪子锲而不舍地挠着门。
饶是沈巍镇定得快要脱离了人类范畴,此时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一场精神分裂的梦。
“谁给我条能绑住她的绳子。”沈巍说,不过现场哭得哭,骂得骂,没人顾得上理他,沈巍只好忍无可忍地提高了声调,转向郭长城,“别哭了小郭警官,那小家伙不咬人,麻烦你过来帮我一把。”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是真的,小女鬼张开只剩下三颗牙的嘴,一口咬住郭长城的大腿。
郭长城立刻发出一声海豚音风格的惨叫,然后被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他身上的黑猫一爪子拍上了脑门。
“蠢货,你给我看清楚!”
郭长城正感觉自己疼得死去活来,闻言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往下一看,这才发现,小女鬼的牙和手都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她根本没法碰到他!
郭长城惊奇地眨眨眼,方才那股灼烧一样的疼痛瞬间消失了,原来只是他强大的脑补产生的心理作用。
李茜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沈巍带着这样两个不着四六的货,简直要冒冷汗了:“小郭警官!”
郭长城急忙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下解下了自己的裤腰带,一边憋尿一样地用两条腿夹住不断往下掉的裤子,一边帮着沈巍三两下绑住了李茜。
这时,方才一直没露面的老太太才再一次在旁边若隐若现起来,只是她似乎变弱了不少,她焦急地想触碰李茜,手可总是穿过女孩的身体,每穿过一次,她的影子就变得更淡一些。
郭长城忍不住伸手拦了她一下,皱了皱眉:“老人家…”
但可以想见,他的手穿过了老太太的身体。
老太太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时,郭长城看清了她的脸——她脸上有深深的法令纹和大大的眼袋,稀疏花白的头发只能靠假发髻固定在一起,露出丑陋干瘪的头皮,额头上的皱纹把眼角都压得垂了下来,眼睛被挤成了三角形,里面有一双浑浊的眼珠。
她看起来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可是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当她徒劳地伸出手,在发现自己什么也够不着之后,那种急切终于变成了绝望。
渐渐的,她安静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李茜,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片刻后,她无声地哭了。
那眼泪如同她的眼珠一般浑浊,就像是洗刷过泥泞的雨水。
郭长城不知道该怎么办,傻乎乎地地站在那里,求助地看向沈教授和大庆,指着李茜问:“她…她到底怎么了?”
沈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庆却哼了一声:“有脏东西上了她的身,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连你都好好的,她却能被上身,说明她比你还不济。”
郭长城一时心乱如麻,分不出这句话是夸他还是骂他。
然而给他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只听“呲啦”一声,储物间的小门被拉开了一个大口子,一个螳螂一样镰刀形的爪子毫不客气地伸了进来。
沈巍敏捷地一矮身,顺势把李茜往旁边一推,饿死鬼镰刀一样的爪子擦着他的头皮挥了过去。
储物间的小门被彻底撕开了,比方才仿佛还大了一个吨位的饿死鬼凶神恶煞地向里面的几个活物扑了过来,笔直地穿过了李茜奶奶的身体,老太太的魂魄没来得及闪开,一瞬间就像消失的水汽,脸上惊愕恐惧的表情仿佛还在,她却已经彻底消失在原地了。
大庆大声说:“快都躲开!”
郭长城本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庆跳到了高处,身体陡然间胀大了两倍,双眼变成刺目的金色。有时候从某个侧面来看,猫长得很像缩小版的豹子,特别是它张开嘴,露出尖牙的一瞬间,会给人一种它在咆哮的错觉。
然而大庆既没有发出肉食动物的咆哮,也没有可笑地“喵”一声,它嘴里吐出了听不见的音波,挟着看不见的能量,直接扑向了在狭小的储物间里横冲直撞的饿死鬼。
郭长城听不见,却感觉到了那种能量,它就像刀子一样从他面前削过,他差点以为自己的鼻子被削平了。
下一秒,饿死鬼被腾空推到了墙上,借着微弱的光,沈巍他们看见墙上爆出了细小的裂缝。
饿死鬼一下不动了,像是被钉子钉在墙上的壁虎,大庆的身体随即缩回了普通猫咪大小,只见它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一步,就像一只标本僵尸猫一样,直挺挺地从高处摔了下来,沈巍赶紧伸长了手接住它,黑猫奄奄一息地看了他一眼,无意识地在他的手上蹭了蹭,就闭上眼不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郭长城心惊肉跳地还以为它死了。直到沈巍顺了顺它的毛,黑猫的肚子在他的手掌下规律的起伏,郭长城这才发现,大庆是睡着了。
“我们怎么办?”郭长城一边问,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沈巍还没来得及回答,郭长城一条腿也还没来得及伸直,手刚从地上撑起来,就听见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郭长城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
他们俩同时悚然一惊,一起扭过头往墙上望去,只见刚才被擀成了饺子皮拍在墙上的饿死鬼又自己“鼓”了起来!
无数团黑心棉一样的影子从楼道里被吸引过来,一团一团的,全都进入它张大的嘴里,而它的肚子也就像气吹一般,飞快地胀大起来,变成了一个球,从墙上落了下来。
饿死鬼细脚伶仃地落在地上,走路还有些摇晃,就像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大螳螂,它晃了晃自己的大黑脑袋,忽然把嘴长到了接近一百八十度,两半脑袋就像是被劈开后并列放置的西瓜,储物间里传出可怖的风声。
郭长城只觉得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地往前滑了一步,他愕然地回过头去,发现沈巍离他越来越远,这才彻底惊慌了。
“我被吸过去了!”郭长城的声音变了调子,百忙之中不知怎么的,竟然还脱口而出了一个比喻句,他说,“就像真空袋里的果冻一样,被他吸过去了!”
“我要被它吃了!”郭长城在半空中艰难地转过身去,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划起了狗刨式,拼命往沈巍那边够,一边伸手,一边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是个警察!我要被它吃了!我是个警察…”
他已经完全忘了“我是个警察”这句话,原本是他打算用来鼓舞自己的,也不知道“警察”和“要被吃了”两句话之间到底有什么逻辑关系,总之,他脑子里就是一片串台的状态。
大概连饿死鬼都嫌这食物太聒噪,它张开嘴又吼了一声,郭长城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他奋力地摇着头,仰着脖,双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脖子上抓,手背上的青筋跳起来老高,喉咙就像漏风的老风箱一样发出那种瘆人的声音。
沈巍一把抓住他的手,郭长城觉得自己快被他们俩撕成两半了。
大庆昏迷不醒,李茜目光呆滞地在地上挣扎,小小的储物间里是虎视眈眈的饿死鬼,和各色觊觎着他们的小鬼。
情况真是再糟也没有了。
然而山重水复,有时也意味着柳暗花明。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口哨声蓦地横空出世,像撕开黑得浓稠的夜幕的流星,刺得人耳膜都跟着疼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进角落里的小女鬼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极端惊恐的表情,她无声的尖叫了一嗓子,一头扎进了地板下,旋即就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刀带着虚影掠过,笔直地插进郭长城与饿死鬼之间,就像是割裂了一条看不见的绳索,饿死鬼仿佛被什么推了一下,重重地砸在墙上,往后拽着郭长城的力道一下消失,他就出于惯性跟沈巍撞在了一起,四仰八叉地险些连累着沈教授也跟着他摔下去。
…不过郭长城五体投地了,沈巍却被一个人接住了。
赵云澜搂住沈巍的腰往旁边拖了半步,打火机的火光下映出了他的脸——英俊、冷漠,有刀刻一样略显瘦削但线条利索的轮廓,目光从最黑的地方射出来,眼睛里倒映着小小的火苗。
他成功地保持了这个装逼的造型,像条大尾巴狼一样,刻意压低了声线,看着沈巍的眼睛,像电影里英雄救美的男主角一样轻声问:“沈教授,没事吧?”
同时,完全遗忘了那正在他脚下哀嚎的小实习生。

第17章 轮回晷 十六

有那么几秒,赵云澜觉得沈巍脸上的表情都是恍惚的——但是没人能责怪他,比起郭长城,文质彬彬的沈教授才是在给人阐述什么叫沉着冷静。
短暂的恍惚过后,沈巍垂下眼皮,把某人的咸猪手从自己的腰上扒拉了下去,推了一下眼镜:“没事,谢谢。”
郭长城从来没有在见到一个人的时候这样激动过,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他伸长了脖子发出了自己的呐喊:“赵处,救命!”
他的倒霉样实在是太喜感了,赵云澜目光在小小储物间一扫,确定目前为止没有伤亡,顿时放松了,百忙之中还不着四六地来了句戏腔:“尔等有甚冤屈,速速报来,可有状纸?拿来与本官细看——哪!”
郭长城直接趴下,以身糊地了。
沈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遮住了翘起来的嘴角。
刚被打倒的饿死鬼就像个自动复活器,再次爬了起来,沈巍猛抬头,只见它挥动着镰刀一样的大爪子,从背后扑向了赵云澜。
“小心!”
赵云澜一侧身转了半圈,夹杂着寒风的大镰刀爪从他面前落了下去,另一只随即而至,赵云澜小臂交叉撑在头顶,短刀一架,随后一把攥住了饿死鬼的“手腕”,他的动作迅捷而有力,透着一股精心训练出来的精确和利落。
他没来得及散去笑意的眼睛和饿死鬼对上,脸上的酒窝还在,笑容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发寒。
饿死鬼身后响起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南无阿弥陀佛——”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撞钟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能顺着人的骨头直抵灵魂,郭长城脑袋“嗡”一声,眼前直晃金花,而被绑起来仍然挣扎不休的李茜直直地打了个挺,顿时不动了。
饿死鬼就像让人当头打了一枪,它仰起头,高声惨叫起来,一团一团的黑影从它身上落下来。
等赵云澜松开了手,那东西已经变成了一人大小,骨瘦如柴,大腹便便,虚弱得像个一捻就碎的影子。
赵云澜这才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瓶,冷冷的流光从瓶口闪过,饿死鬼猛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跑,身后的林静堵住门口,双手合十,麻利地结了个金刚手印,这时,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身上似乎有了某种不动如山的气势,饿死鬼一头撞在储物间的门口,又狠狠地被弹了回来。
赵云澜已经拔下了软木塞,把玻璃瓶口对准了饿死鬼。
饿死鬼的大秃头瞬间给扭曲成了莫奈的《呐喊》,以一种可以入画的歇斯底里和极度惊恐,被活生生地吸进了瓶子。
透明的玻璃瓶黑了,赵云澜拧紧了软木塞,把这条件极端恶劣的简易监狱拿到耳边,用力晃了两下,这才心情愉快地对身后的林静说:“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