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澜耸耸肩:“好吧,祝女士,你给指教指教。”
“李茜经常在网上买一些东西,我查过她的购买记录,大多数都是一些老年人保健用品,她的零用钱不多,大部分是家教和给导师做散活挣来的,别的小女孩臭美都美不过来,她居然很少给自己填东西,我觉得,就冲这点,她就是个好孩子,如果核实了和本案无关,有些事,她要是不想说就算了,你也适可而止,何必逼人太甚呢?”
赵云澜:“物质不说明问题,有时候恰恰是没感情了,才会用物质补足…”
他这句话在祝红一脸“你无情你冷血”的无声控诉中没了声音。
“行吧,”赵云澜说,“假设像你说的,她分了一半的寿命给老太太,为什么现在老太太死了,她还活得好好的?”
“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出了意外,比如老太太阳寿未尽就去了。”祝红说,“林静在那头给我传了昨天走失的魂魄名单,我查了,里面确实没有她,她在外面晃荡,很可能那边也还不知道。老太太的魂魄被轮回晷连着活人,说不定就是这么躲过阴差的。”
赵云澜想了想:“唔…”
祝红问:“怎么?”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李茜和卢若梅乍一看身材非常像,发型也差不多,陌生人从背后一看,几乎分不出来,而且那天又恰巧穿了一样的衣服,而卢若梅正好死在和李茜相见后——你想,李茜用过轮回晷,身上肯定沾染了幽冥圣物的味道,要是真的能躲开阴差,说不定越狱的…”
“你是说饿死鬼的目标可能本来是李茜!”
第13章 轮回晷 十二
赵云澜掐了烟,迅速从兜里摸出手机:“天快黑了,我只留了个小废物在那,不行,得过去一趟。”
祝红:“刚来就被吓晕的实习生?”
赵云澜回了她一个十分糟心的表情:“对了,斩魂使的拜帖呢,给我。”
祝红用下巴点了点桌角,却不敢伸手碰。
只见那是一叠通体漆黑的小册子,外皮漆黑,用朱砂写着“孤魂贴拜上,令主亲启”几个字,内里是考究的缎面,先文绉绉地写了几句不相干的客气话,而后大体把饿死鬼越狱的事简单提了提,最后点明“今夜子时,某前来拜会,叨扰之处,万望见谅”。
通体的齐齐整整的瘦金体,几乎说得上是有艺术价值了。
赵云澜一翻开帖子,祝红立刻十分畏惧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椅子。
这斩魂使,是个神不神、鬼不鬼的人物,要说他是鬼仙,却也不尽然,传说他本来是九幽阴冥处最深的一抹煞气与罡风相携化成,生而不详,血光冲天,但又有罡风护体,化成一把斩魂刀,按着戏文里的说法,就是能“识善恶、辨忠奸”,因为这把刀,后来他也被称为“斩魂使”。
上呈三十三天,下去十八层狱,天地人神,一切魂魄但凡有因,皆可斩于刀下。
也许是因为这个,所有人都畏惧他,唯独赵云澜,他觉着自己大概是皮糙肉厚少根筋的缘故,不但没觉得斩魂使有多骇人,反而觉得对方温文尔雅、为人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说话写信老夹带点“之乎者也”,文艺腔太重,废话略多。
他看出来祝红不自在,于是一目十行地扫完,随手把“孤魂贴”往包里一塞:“没事你就下班走吧,办公室这里的事晚班交给汪徵,这两天你没有腿,踩个刹车都能滑下来,去什么地方都不方便,下班以后尽量别出去鬼混,好好休息——对,临走替我联系一下林静,‘那边’要是没什么事了,让他赶紧回来,别乐不思蜀了,阴曹地府有什么好逗留的。”
祝红一听不用面对某人,立刻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我走了。”赵云澜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拨通了郭长城的电话。
当郭长城意识到电话那头的人是他领导之后,顿时不由自主地在原地稍息立正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赵云澜立刻有点担心,“没出什么事吧?”
郭长城的舌头开始打结——说来也奇怪,经过了一上午,他已经敢于在态度温和的赵云澜面前说句人话了,可是对方的声音一从电话里传出来,他的胆顿时又缩水缩成渣渣了。
难道是因为领导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比较冷淡的缘故?
郭长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赵云澜简直怀疑自己一通电话要把他吓得心脏病发作,眼看着郭长城结结巴巴,已经快要倒不上气来了,赵处只好叹了口气:“你周围有别人吗?有的话把电话给别人,没有的话把电话给大庆。”
郭长城如释重负,默默地把电话递给了沈巍。
还好沈教授靠谱,三言两语就把怎么送李茜到医院,在哪个医院哪间病房都交代清楚了,最后问:“怎么,李茜同学的事还…”
他一句话说了一半,电话里就传来“呲啦呲啦”的声音,沈巍:“喂?”
赵云澜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断断续续的,沈巍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往窗口走了两步,乍一看像是下想恢复信号,却趁着郭长城不注意,轻轻地揭开窗帘,往外望去,同时,嘴里还好似不不明所以地问:“喂,喂?你说什么?还听得见吗?”
这一次赵云澜的声音清楚了,沈巍听见他短促地说:“该死,离开那里,马上!”
一道黑影在沈巍漆黑的瞳孔里一闪而过,他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眼,随即,病房的灯瞬间灭了,沈巍旁边的玻璃哗啦一下碎了,尖锐的猫叫声一边响起来,赵云澜的黑猫一跃而起,沈巍只觉得一阵风从他的脸侧划过,随即,他闻到一股恶臭,有腐烂的臭味,又带着刺鼻的血腥。
黑暗里,谁也没看见沈巍凭空伸出手,一把抓向虚空,而后他摊开手,一条通体血红的小虫子在他手心里恐惧地扭动着,沈巍面无表情地捏死了它,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把自己的煞气收敛起来。
赵云澜在电话那边似乎还说了什么,可是干扰信号太强,一个字也听不清,周遭已经混乱成了一片,猫在尖叫,跟什么东西互相摔打的声音混成一团,而后一声巨响,又有什么给被丢了出来,撞倒了一把椅子,沈巍往后退了两步,这时,手机已经因为没信号而自动挂断了。
他把手机屏幕的光打到最大,抬手往前照去。
一个陌生的男声说:“小心!”
撞翻了椅子和猝然开口示警的是大庆,倒下的椅子正好把慌不择路的郭长城绊了个四仰八叉的屁股蹲。
沈巍回手正碰到了戳在病房角落里的木杆墩布,他顺势抓起了墩布,把木杆往前一推,同时上身飞快地往后一仰,一阵叫人牙酸的碰撞声响了起来,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头顶上蹿了过去。
他手里一沉,墩布的木头杆被从中间劈成了两半,黑影一跃而过,悄无声息,就像一个影子,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径直扑向了病床上的李茜。
李茜被注射了镇定剂,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
这时,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适应黑暗,借着手机的微光,沈巍看见了一个黑影…张开的嘴至少有九十度以上,使得他后仰的脑袋就像个被开了瓢的西瓜。
这一次郭长城没来得及晕过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跳还没加起速度来,脑子里已经给刷成了一片白板,全身的血飞快地往四肢涌去,他哆嗦得像个刚蹦过极的蚂蚱,飞速飚上去的血压让他有种自己的脸都大了两圈的错觉。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狂叫——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那黑影是个人形,身体干瘪瘦长,得就像一具骨架,却挺着个大得吓人的肚子,它的上肢变成了一对巨大的镰刀,无声地吼叫之后,狠狠地像李茜的肚子劈了下去。
直到这时,郭长城迟来的嚎叫才找到了出口的门路,他不间断地连叫了三声:“啊——啊——啊——”
沈巍脸色蓦地一沉,极快地迈出一步,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挡在了李茜床前。
那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太太,可能还没有一米五高,胖墩墩的,头上顶着一个可笑的假发髻,只见她凭空出现,奋力地张开双手,伸展她圆滚滚的身体,像只笨拙的老母鸡似的,拼命地挡住了病床上女孩。
沈巍收回已经滑出的一步,一进一退如电光石火,竟然没有人觉察到,同时,他远远地拎起了被大庆撞倒的铁椅子,照着黑影的方向狠狠地砸了过去。
椅子准确无比地撞进了黑影的“身体”,把它撕成了两半,那东西发出了一声像发怒的猩猩一样的尖叫,被铁焊的椅子撕开的身体藕断丝连地黏着一点,晃晃悠悠地挂在一边。
然而随后,那黏着的地方就像是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如同午夜噩梦里那个阴魂不散的怪物,两半的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口中发出骇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往一起长。
“长到一起了!又长到一起了!”郭长城嘴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叫唤着,也不知是添乱还是添乱。
沈巍只好扑过去,把砸在床头之后飞出去的铁椅子捡回来,然后冲着那怪物的身体一通猛抡。
沈教授人斯文,动起手来可一点也不客气,稳准狠一样不缺,在别人还被恐惧笼罩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他已经先下手为强地把那玩意砸成了七八瓣,这才脸不红气不喘地把铁椅子扔在了一边。
病房里顿时静默了两秒。
随后,大庆跳到了李茜的床头上,颤着胡子说:“别愣着,赶快走,这是饿死鬼,椅子砸不死它,你方才不过是仗着这屋里阳气充足,侥幸得手,真激怒了这东西可不是好玩的。”
沈巍抬起头来,跟黑猫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没错你没看错,”大庆一脸严肃地说,“就是我在说话,你已经拿一把铁椅子把饿死鬼都打开瓢了,就先别在这扯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了,快走!”
也不知道究竟是沈巍心理素质太强,还是他接受程度太高,大庆话音没落,沈巍已经如梦方醒地弯下腰,飞快地背起了李茜,情急之下居然还彪悍地跟猫对了句话,沈教授问:“刚才那个老太太呢?”
猫答:“不要紧,她会跟着,不用担心她,那不是人,是个新死鬼。”
沈巍“哦”了一声,彻底抛弃了唯物主义:“小郭警官,跟上!”
郭长城嘴张得大大的,梗着脖子,拗成了一个十分高难度的造型。
沈巍背着李茜,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小郭警官!”
郭长城如梦方醒,八爪章鱼似地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四肢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我我我…”
沈巍:“别你了,快给我开下门!”
郭长城的中心处理器已经负载过重烧焦了,完全是按照指令指哪打哪,闻言,连滚带爬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此时楼道里连一丝的灯光也没有了,值班的医生、护士就好像人间蒸发,每个病房都空荡荡的,整个一层,成了个鬼楼。
黑猫以与它体型不符的敏捷跑在最前面开路,沈巍背着李茜,郭长城只好断后。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一圈一圈地徘徊,不知道是不是有哪一扇窗户没关好,总是有小阴风在他们周围转,吹得郭长城后颈发凉,这使得他那吓得有些发麻的脑袋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
第14章 轮回晷 十三
可是郭长城不敢回头,小时候因为跟在老人家身边长大,被灌输过不少封建迷信思想,其中就有那脍炙人口的一条——走夜路的时候千万不能回头,否则会把肩膀上的两盏灯吹灭,鬼怪都会来害。
然而尽管郭长城拼命克制着,方才在病房里看见的那一幕却又总是在他脑子里盘旋。他越是想,就越是有种紧迫的恐惧感,总是觉得“那个东西”也许就要追上来了,它看起来可不管别人肩上有灯没灯,那孕妇一样的肚子,那螳螂大刀一样的上肢…郭长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这样脆弱的脑袋,人家一刀切五个也不费劲。
继而,他丰富的联想能力又回放起了那横陈在小巷子里的尸体——郭长城没有见到真正的现场,只看了照片,那年轻的女孩,被剖开的肚子…就是一个画面已经足够让他做三四个月的噩梦了。
回头…不回头…回头…
回不回头这个问题,已经快要把郭长城折磨死了,他的额头上很快就布满了冷汗。
郭长城抬手擦了一把,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不一会,他就追上了背着一个人的沈巍。
在这种情况下,郭长城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沈巍,依照本能,他快要扑上去抱住沈巍的大腿喊“救命”了。
郭长城从来不是那种能直面冲突的性格,逃避对于他而言,就像猫吃鱼狗吃肉,简直是根植于基因里的。
现在,他的基因告诉他,沈巍和黑猫中间的位置才最安全,断后的位置说起来很帅,可他已经快要给吓疯了。
而就在这时,沈巍的脚步忽然停了一下,李茜大概是恍惚有些意识,但是又没有完全清醒,在他肩膀上会不由自主地往下滑,沈巍只好停下来,调整一下背上女孩的位置。
郭长城却不知为什么,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停下来了,他不单没有抢到前面,反而保持着向前看的姿势,在不扭头的情况下侧过身,僵硬地侧过身,眼睛往身后的方向斜了一眼,靠住走廊的墙壁。
这是某种为前面的人警戒的、保护性的姿势。
“我是个警察。”郭长城想起了这件被遗忘了好久的事。
“我是个警察,我是个警察,我是个警察…”接下来,郭长城就像个复读机一样,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样念叨着,他就能获得某种荣誉感和勇气一样。
可惜“我是个警察”这五个字显然没能构成一个咒语,除了浪费唾沫,屁用也没有,他还是快要吓疯了。
一边这样念叨着,郭长城一边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有点模糊,他后知后觉地抬手一摸,就迎上了沈巍惊愕的目光。
郭长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起来。
郭长城觉得自己理解沈巍的惊愕,一个小时之前,沈教授还是个正常的大学老师,一个小时之后,他却已经亲身经历了这么多离奇的事件——会砍人的黑影也就算了,现场竟然还有一只会说话的猫,以及一个被当场吓哭了的警察!
其实郭长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不过他随即就意外地发现,哭比任何表情都更有助于发泄情绪减少恐惧,至少是比“我是个警察”那句话管用多了,于是他深吸口气,愈发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肝肠寸断地抽噎着说:“快、快跑,我、我断后!我、我会保护你们的…”
沈巍:“…”
他目睹了这样多的怪现状,大约是已经麻木了。
保持着这样诡异的队形,转眼黑猫就蹿到了楼梯口,撒丫子往一楼冲去,两个男人带着个昏迷的姑娘快速跟上,沈巍手里一直拿着郭长城的手机当手电用,跑动中,屏幕的光无意中在墙角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郭长城就爆发出一阵非人的惨叫。
哭哭啼啼地还不耽误嚎叫,可见小郭警官虽然是个死宅,可肺活量竟然还不错。
沈巍定睛一看,只见墙角趴着一个孩子…不,也许该说是个胎儿,很瘦小,比普通刚生下来的小婴儿还瘦小得多,大概是个不足月,它顶着稀疏的胎毛,脑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挤坏的皮球,露出扭曲碎裂的头骨和脑子,那五官歪着,嘴张着,嘴里没有一颗牙。
它像医学院的标本一样安安静静地趴在角落里,用空洞变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叫什么叫!”大庆中气十足地呵斥,“这里是医院,阴气重,这样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别跟个乡巴佬一样没见过世面,愚蠢的人类。”
沈巍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那是什么?”
“没生下来就被打胎的小鬼。”大庆一爪子抓向墙角的小鬼,婴儿发出猫咪一样的哭声,而后倏地不见了,“别磨蹭,饿死鬼快追上来了!”
大庆的前世大约不是猫,是只乌鸦,它话音没落,郭长城和沈巍就同时闻到了那股含着腐烂气息的腥臭味,速度立刻快了一个档。
说话间,他们已经离开了二层住院部,跑到了一楼,而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下一下的脚步声。
“那又是什么!”郭长城带着哭腔问,难为他这时候脑子竟然异常的清楚,“饿死鬼不是像影子一样吗?怎么会有这么超重的脚步?!”
“我他妈都说过了,这是医院!生死轮回,藏污纳垢,什么东西都有!”大庆冲他大吼大叫,“还有,你歧视胖子吗?超重怎么了!我们胖子不偷不抢不耍流氓,超重挺好的!”
沈巍已经不知道这是他今天晚上第几次无言以对了,他简直不能想象赵云澜平时带着这些员工,究竟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氛围里干“正经工作”的。
背着个人,沈巍却并没有显出疲态,甚至连气息也不乱,眼看着黑猫又要炸毛,他只好像个面对问题儿童的耐心老师那样,不慌不忙地开口说:“好了你们俩别吵,咪咪,出口在什么地方?”
“别用那个傻名字叫我,凡人!”大庆持续炸毛。
“…神猫,”沈巍从善如流地改口,“咱们好像已经绕着楼道跑了奔跑了一圈了,请问你有什么高见吗?”
大庆急刹车,沈巍差点一脚从它身上踩过去,猛地往旁边错了一步,险险地停住了脚步。
郭长城像只死狗一样地靠在墙上,不住地倒气,间或打几个哭嗝。
大庆伸着耳朵,侧过它那张扁平的脸,在手机的一点微光下,一对猫眼发着幽幽的光。
过了一会,它平静地转过头来说:“我们遇上鬼打墙了。”
沉重的脚步声这一次从他们前面走了过来,模模糊糊的影子打在墙上,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仔细一看,却是几十只人形的影子,它们挣扎,扭动,发出无声的尖叫,互相撕咬,彼此黏连…
每一天,都有生命在这里不甘地终结,它们游离于此,逡巡不去,对生者满怀嫉妒,贪婪着那些活人身上的气息,却不能靠近。
总归是人鬼殊途。
那样怨恨、那样绝望…
“跑!”大庆觉得这是它整个晚上喊得最多的一句话,给它一把发令枪,它都快可以去主持运动会了。
三人一猫连滚带爬地钻进了一个小小的储物间里,最后一个进来的郭长城玩命地把门关上,整个人贴在铁锈味浓重的小门上,用身体顶住,直到落锁,他才有时间吸溜了一下哭出来的鼻涕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方才有只手已经抓到他脖子,那阴冷的触感似乎还在。
沈巍把李茜放在一边,立刻赶过来,帮郭长城七手八脚地搬来各种东西,把储物间的门堵上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小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用力地撞了一下,郭长城被那一声巨响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撞门只持续了两三下,而后静默了片刻,开始传来尖锐的指甲挠铁门的声音。
靠着门正往地上滑的郭长城一激灵,背后触电一般蹿了出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后他哭丧着脸转向沈巍:“我还没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呢,能不能在我死之前让我看一眼我那花不着的工资啊?”
沈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不太好,可他实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郭长城了。
郭长城抽噎了一下,又问:“沈教授,您有啥未竟的心愿吗?”
沈巍虽然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但他竟然还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郭长城的话,然后点了点头:“有。”
“有一个人,我和他萍水相逢,什么关系也没有,在他心里,我只是个说过两句话的陌生人。”沈巍在指甲挠门的背景音下轻柔地说,“可我还是想再多看他一眼。”
第15章 轮回晷 十四
这个男人大概有三十来岁,中等身材,戴着一副宽边眼镜,手腕上戴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乍一看,是个很正常的人类。
下了车,此人就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手机,调到摄像模式,镜头对准自己的脸,以背后的医院为背景,在一片黑灯瞎火之中平平板板地自拍,念台词如下:“20XX年9月1日,21点23分,在东城区宝塔东路龙城第二医院执行特殊任务,执行人林静,完毕。”
一辆黑色SUV在他身后急刹车,赵云澜粗鲁地扯下安全带,从车里蹿了出来:“把你脑袋里的水控控,抓紧时间跟我走!”
都火烧眉毛了还自拍——赵云澜火冒三丈地想,这他妈混的,手底下统共管着这么几个货,除了非人类就是脑残。
整个医院都笼罩着一层黑气,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可所有从宝塔东路匆匆路过的行人都仿佛对此视而不见。
赵云澜轮番拨了两次郭长城和沈巍的电话,全都是不在服务区,他低低地骂了一句,粗鲁地一脚踹开医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