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配么?”严争鸣在心里充满厌恶地尖酸了自己一句,一声不吭地将霜刃还给程潜,眼见唐轸他们已经做好外围阵法,便默默地站起来进了破庙里。
留在原地的程潜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感觉大师兄的毛简直顺不过来了。
躲在破庙里的年大大见严争鸣进来,连忙屁颠屁颠地跑上前来搭话道:“前辈!”
他当时被程潜甩下,又有一个六郎等着他救命,迫不得已回了明明谷,不要钱地给他爹灌了好大一碗迷魂汤,睁眼说些什么“程长老有意收我为徒,我得跟着他去历练”之类的鬼话,好不容易再次获准离开明明谷,成了唐轸的小跟班。
虽说是扯谎坑他爹,但年大大企图拜入程潜门下之心确实一直没死,尤其亲眼目睹了扶摇派一场师门大战,之前的那一点不死心几乎变成了心驰神往,玩命地跑上去对未来师伯献殷勤:“晚辈明明谷年大大,拜见前辈。”
严争鸣正陷在深深的自我厌恶里,恹恹地扫了年大大一眼,迅速形成了对此人的第一印象。
“挡路狗,爹有病。”他想。
年大大察觉到未来师伯的目光好像不怎么友好,一点也不像程潜描述的那么随和,便硬着头皮在自我鼓励道:“前辈高人的脾气大多不怎么样,不必介怀——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我年大大将来一定会成为一方大能!”
严争鸣爱答不理,年大大便拿出了他和程潜的相处之道——别人不理他,他就自己喋喋不休地讲了下去,从他是如何崇敬“程长老”,到如何从谷中偷溜出来,鬼鬼祟祟地跟踪了程潜一路,怎么死皮赖脸,又怎么处心积虑地混在唐轸身边云云,听得严争鸣眼角跳个不停,出离愤怒——怀疑此人对程潜不怀好意。
他觉得自己心怀不轨,全天下人就都一样心怀不轨,严争鸣脚步一顿,猛地扭过头去,完全不在意什么以大欺小,剑修一身威压毫不吝惜地碾过去,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道:“你对我师弟有什么图谋?”
年大大:“…”
他想向未来的师伯剖白一下自己将来一定会努力上进、孝顺尊长的心迹,可惜被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两股战战,一个字也说不出。
严争鸣:“说!”
年大大心里泪流成海,他第一次见到活的剑修,感觉以后再也不想见第二个了——剑修真是太可怕了!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正在和唐轸攀谈的李筠,李筠暗叹一声“好丢人啊”,连忙上前拉开快把小修士吓得尿裤子的大师兄,一边安抚年大大道:“门派内杂事颇多,掌门脾气不好,年公子不要见怪。”
一边又心力交瘁地将严争鸣拉到一边:“你发的哪门子疯?”
严争鸣被他一拉,顿时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张了张嘴,他一时有些无措。
李筠觑着他的脸色,突然一阵心惊胆战,大师兄从小就偏心程潜,再加上程潜这么多年不知所踪,回来以后快被掌门师兄捧在手里了,李筠虽然时常拿他打趣,却大多只是开些贱兮兮的玩笑,并没有十分认真地往深里想过。
李筠:“你…”
严争鸣不欲多说,转身硬拗出了一脸若无其事,仿佛想急于逃脱什么似的迎上了唐轸:“我已经听小潜说过了,唐前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两人很快你来我往地客套起来,严争鸣和外人打交道的时候总是很有掌门样子,很有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要他愿意,就能让人一点也看不出他平时在门派里来回作妖的大少爷习气。
李筠当着外人,勉强将心里乱七八糟的疑虑压下,问唐轸道:“唐道友老远跑到南疆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唐轸坦然道:“我的事想必你们也听程潜小友说过,我身死魂未消,元神一直无处安放,又不屑入夺舍的邪道,只好四处找些新丧凡人之身做基,带回去炼成自己的肉身傀儡,肉身傀儡不能支撑太久,合适的身体并不时时能遇到,前些年人间战乱,我多攒了一些,尸体长久不好保存,所以特来南疆找一朵冰心火,没想到赶上土蛟成龙。”
话音一顿,唐轸微微苦笑了一下,说道:“想当年,贵派韩渊道友还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还是个没有气感的孩子。这些年人世际遇,也实在是…”
严争鸣沉默片刻,说道:“逆徒当年学艺不精,中了奸人画魂之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一身两魂,一半被魔物占据——说来惭愧,他自己的魂魄反而被那魔物压制,若不是我师妹短暂地将他本人叫醒,恐怕魔龙连着天劫,今天我们都讨不到好。”
在场的人谁也不傻,一时间都听出了他这话里话外的袒护,严争鸣三言两语间将韩渊做得那些混账事一推二五六,全落到了“不知名的占据他身体的魔物”头上,看来将来是打算将人认回来的。
唐轸与唐晚秋虽然师出同门,性情却南辕北辙,这唐轸心思技巧仿佛成了精一样,严争鸣刚一开口,他心里就有数了,说道:“哦?竟还有这样的缘故么?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些办法,在下别的不行,倒是浸淫魂魄之道已久。”
李筠忙道:“愿闻其详。”
唐轸:“两魂一体,诸位想必是想留一去一,只是投鼠忌器吧?我那里倒是有一物,名叫‘牵魂丝’,能将人元神导入另一人紫府内,到时候你们想法护住贵派弟子元神,在紫府中将那魔物除去就是了。”
严争鸣先开始只是和他客套,听了这话,心里不由自主地动了一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急切压抑住,对唐轸客气道:“我派门人屡蒙唐兄施恩,实在是…”
唐轸可不是什么嘴上没谱的人,他要么不说,此时既然自己提出来了,就是想要卖人情出借器物的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程潜听到这里,便说道:“南疆近来多事,你带着这两个小孩恐怕不安全,我师兄他们还要去追四师弟…这样吧,要是你不嫌我麻烦,我陪你去找冰心火。”
程潜一点也不麻烦——朱雀塔崩,魔龙出世,此时南疆的大小魔修与各方势力都在躁动,唐轸虽然渊博,但本人却是个病秧子,身边两个人,六郎才十来岁,还没入门,年大大那货出门根本找不着北,指望不上,程潜肯护送他们一路,对于唐轸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程潜这是变着法地替门派还人情。
严争鸣听了他这快刀斩乱麻的一番话,第一反应就是反对,他绝不想让程潜再脱离自己的视线,可是反对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难道我还能一辈子把他拘在身边么?”严争鸣心里想道,他默默细数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做下的蠢事和越来越不受控制的邪念,忽然觉得放他离开一段时间也好。
程潜处事沉稳,很少主动招惹事端,何况修为早已经今非昔比…
严争鸣面上微微犹豫了这么一下,唐轸便捕捉到了。
唐轸识趣地笑道:“程小友不必这样,你啊,待人太客气,反而显得生分——算来我与你们扶摇派很有些渊源,我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曾与同门一师妹四处周游,途中闯祸险些丢了性命,幸得贵派童前辈相救,在扶摇山小住养伤过一段日子,还认得令师呢。到如今也算不清谁还谁的因果,我能耐有限,帮你们的也都是些举手之劳,偿报就不用了。”
李筠方才胡思乱想过一番,此时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微微有些紧张地看着严争鸣,仿佛讨论的不是要不要派程潜护送唐轸一行这种小事,而是师兄大是大非的抉择。
严争鸣一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心里顿时微微一沉,灌满了一腔酸水。
他终于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垂下眉眼道:“小潜蒙唐道友照顾了那么久,让他跑趟腿也是应该的,唐道友要是看得起他手里这把剑,也就不要推辞了吧?”
他将话说到这里,唐轸不答应就是缺心眼了,一行人在破庙中各自休整不提,三天后,水坑总算醒了过来,唐轸也不便再耽搁,程潜还没来得及看出水坑长这一截妖骨长出来有什么变化,便跟着他们上路了。
严争鸣有满腹叮咛,然而在心里过了一番,感觉句句面目可鄙,于是让它们全烂在了自己肚子里,一句废话没有多说,只冲程潜摆摆手道:“去吧。”
反而是程潜有些不放心,将师兄们和一个依然有些萎靡的师妹挨个嘱咐了一遍,最后叹道:“要是有什么法宝,能在你们遇到危险时直接将我召过去就好了。”
严争鸣被他一句话说得心里七上八下,险些当场反悔,用了这辈子所有的毅力才忍住了,装作不耐烦地对程潜道:“行了行了,就你本事大,哪都有你——快滚,别耽误人家工夫还碍我的眼。”
说完,严争鸣收拾起一地落寞,狠狠心,率先转身而去。
这南北东西,四方天地,何处能成全他,又有何处能让他割舍呢?

第67章

程潜一直目送着严争鸣他们离开,眉头始终没有打开。
他习惯报喜不报忧,只有在别人转身的时候,眉目间才会露出几分心事来。
程潜提出自己要留下跟唐轸走,确实想帮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与严争鸣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打算和师门分开一段时间。
虽然大师兄态度恶劣,极不配合,怎么问都撬不开他的嘴,但不妨碍程潜多多少少猜到了,严争鸣的心魔恐怕和他关系匪浅,否则他想不出大师兄有什么话不能和自己说。
然而程潜心思剔透,为人却总是少几分机巧,他猜得到归猜得到,下一步却不知道该怎么拿捏,他既不会旁敲侧击,也不会拐弯抹角,只怕自己不够妥帖,不小心再给大师兄添些堵,这才想到暂时离开一阵子,寄希望于他那什么都缺、就不缺机巧的二师兄李筠。
程潜也不知道李筠能不能靠谱,师兄们还没走远,他已经先行不动声色地牵肠挂肚起来。
大概总有那么个人是老天派来克他的,着实让他体会了一回“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滋味。
唐轸冷眼旁观,颇有几分感慨地说道:“贵派的同门情谊,真是让人羡慕得很。”
程潜这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道:“耽搁了,唐兄,对不住。”
唐轸不以为意:“左右我脚程也慢,不碍事。”
年大大从旁边凑上来搭话道:“怎么,唐前辈的师门不和么?”
“说不上和不和,”唐轸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在追忆起什么,脸上染上了几分落寞,说道,“他们扶摇派的人贵精不贵多,我们牧岚山却不同,牧岚山太大了,掌门之下有好几个长老,各自占着各自的山头,收着自己的徒弟,我在山上几百年,连长老都没认全,同门间也就只有门派大比这样的场合才能互相见一面,谁是谁都不知道,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全凭资质与能耐说话,等级森严得很,冷冰冰的。”
唐轸说着,看了程潜一眼:“你们那比较有人情味,不像个门派,倒像个家。”
年大大说道:“门派一大,人就多,人一多,秩序就森严,大家感情也自然疏远,没有办法的,不过同门之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交好吧?”
唐轸道:“确实有一个师妹,从小和我一同长大,她…长大以后脾气不大好,但幼时与我感情还不错。”
这是程潜第二次听他提起师妹,便问道:“你的师妹是不是叫唐晚秋?”
“嗯,是她。”唐轸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过我们所谓的‘师兄妹’,也就是个长幼名份而已,小时候尚且有几分亲近,长大后基本就各奔东西了,大家都是牧岚山的过客,现在她就算站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认得了。我知道你们和她颇有渊源,如今她的人早不在六合之内,她的所作所为也就不必算到我头上了。”
唐轸身上有种圆滑又坦荡的冷漠,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他多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缘故,他不收徒,也不回门派,甚至鲜少提起牧岚山,只是自己漫山遍野的漂泊,无论遇上谁,都只当对方是短暂的同行客。
一行人扮作流落南疆的散修,雇了马车,像凡人那样一路翻山越岭,继续往南去了。
程潜和唐轸都不是很喜欢聊天的人,可把年大大给憋得够呛,只好去撩拨最好欺负的六郎。六郎在程潜最危险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想冲上去,可此刻风平浪静了,他却连句话都不敢跟程潜说,每每只远远地跟着,见不得光似的低着头,将脸埋在阴影里。
年大大跑来和六郎咬耳朵道:“哎,小兄弟,我想拜入扶摇——就是程长老他们门下,你跟我一起吗?”
六郎扫了一眼程潜的背影,又飞快地收回目光,默默地摇摇头。
年大大还道他有眼不识泰山,连忙聒噪地凑上去道:“哎,这些事你不懂,我来与你分说——那些修出元神的可都是有上天入地之能的大人物,不说寻常人,就是好多小门派的修士,一辈子都不见得见过元神修士呢。”
六郎不答音,只是默默地听着。
年大大有点好为人师,见他注意力在自己身上,越发眉飞色舞起来道:“再说,元神和元神也不一样,你看看扶摇派那几位前辈,我们程长老…哎呀,那就不用说了,还有他们掌门,那可是剑修啊!我第一次见到活的剑修…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是没关系,跟一个元神以上的剑修说过话,这事够我出去吹好几年的牛了。”
六郎摇摇头,吃力地哑声道:“唐真人留下我一命,我要留下来侍奉他,况且我本领低微,跟在程真人身边也只有拖后腿,只好先记着,往后再报答。”
年大大听了,愣了愣,忽然对六郎道:“你…你这个人,程长老说不定愿意收你为徒。”
六郎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这一路往来不过百十来里,他们这一行人居然被各种大妖小魔打劫了不下十来次。
程潜一剑砍了两个企图半夜三更摸进来杀人夺宝的魔修,感觉自己这一段日子称得上是杀人如麻了。霜刃上已经薄薄地结了一层血霜,映得程潜眉心不由自主地爬上了一层杀意,显得更加生人勿近。
南疆自从出了一条魔龙,魔修们好像蠢蠢欲动地准备造反,四处集结势力,手段也十分简单粗暴——将一城中男女老幼屠戮一空,直接占领,在城楼上铺满血气,挂满人头,然后人为地逆转城中清气流转,建立了好几座魔城。
不巧的是,冰心火就在魔城的地盘内。
所谓“冰心火”,其实并不是一团真火,而是一块特殊的石头,相传此物外层冰冷如千年寒冰,内里却含着一块灵气充沛的暖玉,保存尸体能千年不腐,还不至于把尸体被冻挺了,拿出来像刚断气的一样新鲜,是南疆大城昭阳中的奠基圣石。
南疆热得要死,瘴气横行,可谓气候恶劣,唯有昭阳城因为这团冰心火的缘故四季如春,来往客商都汇聚在此地,逐渐成为南疆第一城…眼下便宜了那些魔头。
年大大没心没肺地感慨道:“我本来还想,这‘冰心火’是人家城基,别人怎么肯给?我们又不可能巧取豪夺——这下好了,昭阳城被魔头们占了,我们无论是硬抢还是巧骗,都不伤道义了,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程潜才不相信这是巧合,意味深长地扫了唐轸一眼。
唐轸倒也大方,直言道:“巧什么?我早料到南方将乱,此番是特意来浑水摸鱼的。所谓‘天机’,也就是耳听四面、眼观八方,再略通一点凶吉之术罢了,近来南疆魔气汇聚,各大门派都有异动,天衍处更是调集了不少高手前来,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只是没料到竟有魔龙出世这么大的动静。”
程潜心里一凛,韩渊化身什么不好,化身成龙——偏偏他还是往北方而去,难道他是去皇城帝都了?
难道…他还记恨当年周涵正画魂之仇,要去寻朝廷的晦气?
程潜跟唐轸多年相交,虽然因为两个人性格的缘故,彼此都不算太热络,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但说起话来毕竟也比旁人少几分顾忌,程潜直言问道:“唐兄,我向你请教一件事…”
唐轸心照不宣道:“你四师弟?”
“正是,”程潜问道,“依你看,我四师弟果真是一身二魂么?”
扶摇山下,没认出长大后的水坑,一个韩渊始终在想方设法地放跑这个陌生的姑娘,另一个却要大开杀戒。
天劫之下,一个韩渊言之凿凿要活剥水坑的妖骨,另一个却为了救水坑,痛苦地拽回了魔气…
“我看你是不明白什么叫做‘以心魔入道’,”唐轸道,“他身上另一半不是别的,就是他自己养大的心魔,到了他这种层次的修为,心魔早已经不受他本人控制,反而会反噬主人,你说这如何算?心魔是他也不是他,他最深刻的仇恨肯定与那心魔如出一辙,但若是…你大师兄一口咬定他被魔物附体,也勉强说得过去。”
程潜:“他怎会走到这一步?”
“这我不知道,只能给你猜上一猜,”唐轸想了想,百无禁忌地说道,“譬如拿我来说,我现在是个孤魂野鬼,做梦都想重新拥有一个肉身,夺舍当然是最好的,不但肉身不腐,还能将对方一身修为收为己有,虽说夺舍之道乃是邪术,但我也不见得不会,只是不屑走这一道而已,但这时我若是有个一根筋的心魔就方便多了,我想要什么却不愿意做的,它都能做到,我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可以假装此事并非出自本意,岂不无辜又便宜?”
唐轸嘴里说着“不知道”,这番话说得却是言辞如刀,程潜一时无言以对。
唐轸又道:“你那魔头师弟,当年与你关系和睦么?”
程潜手指狠狠地勒紧了手中霜刃,声音压在嗓子里,低声道:“胜过亲生。”
唐轸轻轻一笑道:“那不就对了,他修为低微,门派危难临头,他非但不能御敌,反而被敌人利用,错手杀你,从此有何面目见同门?有何面目见自己?干脆借着画魂余力,推波助澜地放任心魔剑走偏锋——心魔之道,须得又强大又软弱之人才能成就,说起来你这四师弟也是个人才。”
“别说了,”程潜蓦地站起来,恨不能立刻回去找严争鸣他们,飞快地说道,“我今晚就去帮你取冰心火,唐兄告诉我个章程。”
魔修纵欲,魔城不夜。
当天晚上,程潜就孤身潜入了城中。
他将自己人气敛去,穿过层层叠叠的血气魔障,从怀中摸出唐轸给他的城中地图,仔细核对了片刻,一时有些举棋不定——内城三座钟鼓门楼,冰心火在正中的空地上,镇着四通八达的街道,正好能祛除此地瘴气与湿气,程潜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了就走,谁知此时那冰心火所在处,竟被城中被这群四六不通的魔头给占了,他们荒唐地在那冰心火上起了个楼阁。
程潜望着面前这透着靡靡之音的小楼,心里十分无奈,他地躲在街角,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干脆提剑冲进去,砍人抢石头,还是低调些混进去,见机行事。
就在这时,街角突然响起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一个身上几乎没有几块布头的魔修醉醺醺地朝这边走过来。
程潜一开始没在意,他收敛生气后,魔修们基本都当他是个人形傀儡,没人理会他。
但这回来人却有些怪胎,远远地看见程潜,那魔修好奇地凑了过来,围着程潜转了几圈,见他神色木然,身上更是没有半点人气,便笑嘻嘻地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鼻尖耸动地嗅了嗅,说道:“这是谁的傀儡没收好?好高级的货色,便宜我了吧…”
说着,这魔修便色眯眯地要将手探进程潜衣襟。
程潜:“…”
他当场毛了,狠狠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魔修醉得不轻,晃晃悠悠地兀自道:“咦…怎么好像能自己动一样?嘿嘿,你原主肯定得趣不少…”
程潜忍无可忍,尖锐的寒气摒不住地散了出去,那魔修蓦地一激灵警醒过来,正对上一双杀意盎然的眼睛,下一刻,他一声没来得及吭,喉咙一凉,已经被一剑洞穿了。
经此一役,程潜当即将自己方才“小心混进去”的想法否决了,他直接身化残影,冲进了小楼院墙中。
墙内落着一排尸体,有刚死不久灵气未散的,还能看出是修士来,程潜粗粗一扫,发现尸体没有一具完整的,不是缺胳膊就是短腿,要么干脆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脑袋,不知跟谁配套。
角落里有有个女修,模样乍一看有三四分像水坑,程潜心里一突,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只见她两颊微丰,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痣,比他那瘦巴巴就会往脑袋上插鸡毛的小师妹漂亮不少,可惜自胸口以下已经全不见了。
红颜落得这样的下场,连程潜这种铁石心肠都不忍再看,他遂握紧霜刃,贴着墙角轻飘飘地落在小楼屋顶上。
这时,程潜才发现,这小楼原来不是什么搭建的,而是个法宝——外面看来不过普通酒楼大小,里面却大得吓人,足足有方圆半里,分了好几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