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如惊雷落下,震得人几乎站立不住,只听一声巨响,除了程潜脚下酒楼,周遭房舍树木无一幸免,一瞬间分崩离析。
程潜:“让开!”
他手中霜刃蓦地出鞘,霜寒气水波似的四下荡开,隔开老远都能听见那琴弦似的嗡嗡作响。
潮湿闷热的空中,每一滴水都似乎被他挤了出来,冰霜眨眼盖住了整个酒楼,程潜站在那攒尖的屋顶上,手持霜刃,依稀是当年弄潮分海般的不闪不避。
荡开的白霜与逼至的黑云毫无缓冲地撞在了一起。
“轰”一声——
极亮与极暗狭路相逢,酒楼下两座搔首弄姿的迎客石狮子被扫了个边,转瞬化为齑粉,霜刃的金石之声尖鸣不已,黑龙在空中翻转腾挪。
唐轸在他们短兵相接地刹那就抛出了一块五彩的石头,那石头凭空化为一个罩子,将他们三人罩在里面,强光过后,罩子上竟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一道裂纹。
所谓石破天惊——
年大大震惊得都结巴了:“唐…唐…这、这可是当年女、女娲娘娘剩在人间的五彩石…”
唐轸看起来倒不怎么心疼东西,只淡淡地说道:“边角料而已,怎禁得住魔龙一击?这魔龙既成,此魔头已经有问鼎北冥的资格了。”
年大大眼睛瞪得要脱窗:“他能成为北冥君!”
“不能。”唐轸说道,“魔道成王败寇,想要问鼎北冥,必要以前一代北冥君的尸体铺路,上一任北冥君剩下一魂,被一位…唔,十分了不起的道友以自己的元神封住,让他既不算生,也不算死,‘北冥君’也就此永远被封存,再无人能取得。”
年大大无心听他讲古,紧张地问道:“我那程师叔才不过一百来岁,如何斗得过万魔之宗?”
六郎一直默不作声,听了这话,扶着唐轸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唐轸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去——那屋顶上的程潜整个人晃了晃,霜刃的剑尖竟有一小半已经染上了黑气,他看也不看手中剑,只是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寸步不让地盯着空中黑龙。
黑龙一只爪子足有三个程潜那么大,步步紧逼地当头向他抓了过来,程潜纵身迎上,将海潮般四散的寒霜全部收拢一线,一招“事与愿违”中的“孤注一掷”贴合着无比精准的剑意,直没入那黑龙爪心。
唐轸拍了拍六郎的手,低声道:“别杞人忧天了,他可是用天劫锻造出的利刃。”
第65章
黑龙吃痛,长嘶一声,翻江倒海地将整个天幕给祸害成了一锅粥,浓重的黑云一股脑地抖落下来,瓢泼似的,所到之处好像瘟疫横行,花鸟草木生机无不断绝,顷刻间,地面一片寸草不生,落下的黑云将程潜囫囵个地“吞”了下去。
年大大这没见过大世面的乡下修士惊呼一声,吓得不敢去看,六郎却蓦地上前一步,抬脚要离开五彩石保护范围,被唐轸一把扯住肩膀拉了回来。
六郎半人不鬼的脸上带着面具,早不复当年去明明谷中时的少年模样,他说话声音低沉嘶哑,好像砂纸搓铁锅,听起来十分吃力:“前辈,我…”
唐轸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漠地道:“你不过背了一套入门功法,连气感都没有,与那些凡鸟小虫有什么区别?哪里轮得到你出头?”
六郎艰涩地开口道:“程前辈留下我一命,自当肝胆相报。”
唐轸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一副肝胆,也就只够填住那大魔一根牙缝,他要来做什么?”
六郎的拳头陡然捏紧。
唐轸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求道路上大浪淘沙、九死一生,恩也好、仇也好,你都得有能耐才报得上,挂在嘴边上多说何益?”
六郎:“但…”
唐轸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程潜,只道:“你且看着吧。”
程潜被黑雾吞噬其中,一时间竟找不到出路,他只觉周身真元被禁锢在气海之中,一口气没有提上来,险些从半空掉下去。
他多年未曾被什么惊动过的心绪被周遭充满魔气的黑雾搅合得上下起伏,一时间,年幼时的无能为力,几番起落与聚散,聚灵玉中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重新落在他身上,胸中似有一个声音诘问道:“你当真毫无怨愤?”
他对生身父母的怨恨至死方休,仅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周涵正,一辈子受过的轻忽一个不差地全部装在心里,他从来眼里不揉沙子,真就能突然成佛成圣,忘却前尘么?
他真就对韩渊那只穿过心而过的手毫无怨愤么?
那是连一贯心宽的大师兄都无法介怀的事,何况一贯心胸狭隘的程潜,这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究竟是他改头换面成了一把清风明月,半点都不肯记恨,还是…只是借着唐轸将他的记忆取走四十九年的生疏,刻意搁置了?
迷茫的黑雾中在他眼前汇聚,雕琢出了韩渊的模样,那韩渊看着他轻轻一笑道:“小师兄,你惯会自欺欺人,如今总算肯说实话了么?”
程潜眼角细细地抽动了一下,眼前这韩渊究竟是不是他被黑雾勾出来的心魔,他一时间无从判断,只觉得自己向来无懈可击的心境被狠狠地撬开了一个口子,随即仿佛溃于蚁穴的千里之堤,一发不可收拾地崩塌了。
韩渊阴森森地盯着他,说道:“小师兄,你从前不是这样虚伪的,讨厌谁绝不给谁好脸色,为什么如今连一声怨恨都不敢提起?你怕什么?怕师门不和?怕师兄们心里有疙瘩?还是怕显得小肚鸡肠,污了你卓然世外的声明形象?”
“闭嘴,”程潜截口打断他,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问我?难道当年动手的不是你?就算一时不慎被画魂影响,难道这些年堕入魔道,罪孽滔天的人不是你?你还有脸叫屈?”
韩渊似乎没料到他竟然这样直白地还嘴,一时愣住了。
程潜地怒火毫无征兆地上了头,他蓦地一咬牙,将周身凝滞的真元强行运转起来,不顾胸口炸开一样的剧痛,任凭真元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将包裹在周身的魔气扫了个七零八落。
这世上,除了他自己画地的牢,还有什么能困得住他?
程潜未提霜刃,抬手一巴掌抽在了面前韩渊的脸上,怒喝道:“难道我怪不到你头上?”
“啪”一声脆响,挨打的和打人的一时都呆住了。
程潜本以为面前这人是自己心魔所化,并非实体,一时激愤出手,没料到竟落到了实处。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唐轸那“以身为器”“炼心魔成龙”的话,眼睛蓦地睁大了,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你真是…韩渊?”
韩渊捂着脸,先是一脸错愕,随即歇斯底里地大笑道:“小师兄,你这苦主做得好不专心,连我本人站在你面前都认不得了么?”
程潜握着霜刃的手几乎在发抖:“所以闯朱雀塔的人是你,魔龙是你,想要小师妹妖骨的人也是…”
韩渊背负双手,轻飘飘地说道:“天妖妖骨不祥,长在她身上,除了每隔几年就让她遭一次罪,还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将那不祥之物剥下来给了我这不祥之人,看在昔日同门份上,我剥骨的时候还可以下手轻些,留她一条命。”
程潜气海激荡如海啸,一阵阴冷的寒气自他手足间泄露而出,下一刻,他周身真元飓风似的将罩顶的魔气冲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怎么不问问我肯不肯留你一命!”
话音未落,霜刃剑光暴涨,周遭黑气被摧枯拉朽似的涤荡一空,哪怕是已经身化魔龙的韩渊也不得不暂时退却,当空化为龙身,冲向九霄。
吞噬一切的黑暗被雪亮的剑光撕开,程潜身形重现于夜空之下,他一剑斩向龙身,空中风雷隐动,竟有屠龙之威。
人与龙一同没入云霄之上,一时间缠斗不休,连影子也看不清了。
“站远一些。”唐轸将六郎往后拉了一把,摇头道,“外面打得这样热闹,里面又有一只作乱的天妖,我看这楼撑不了多久,非塌了不可。”
唐真人好似长了天生一张无往不利的乌鸦嘴,话音没落,便听一声巨响,酒楼塌了。
尘嚣未起就化成了一把红云,巨大的彤鹤露出了全貌,被剑修将满身的妖气限制在朱砂阵中,身上的骨头“咔吧”作响。
年大大瞠目结舌道:“这…这就是彤鹤啊,当只鸟原来也怪不容易的。”
唐轸后退半步,注视了水坑片刻,皱眉道:“天妖从来都是应劫而生,先天带着血气,只是她身上应了天妖命,偏又有半个人身,本该浴血而生,却被人强行改命…能平安长到这么大,一身妖气被压制了七八,也真是不容易。”
年大大闻言,望向严争鸣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崇拜。
唐轸道:“罢了,我助他一臂之力吧。”
说完,他伸出手,好像自空中随意的一拢,一注真元如春风化雨似的被他兜入掌心,直直地没入地上朱砂阵中。
李筠的朱砂阵本就是仓促而成,几次三番被彤鹤四溢的妖气打断,久而久之早已经难以为继,此时让唐轸一番修补,却好像被唤醒了似的,隐约间起了一层莹莹之光。
无数藤条从朱砂阵中摇摆而起,一层一层地被大鸟身上的云山雾绕的烈火烧化,又前仆后继地跟上去。
一时间,严争鸣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他偏头往唐轸那边看了一眼,矜持地点了个头。
唐轸却没顾上和他客气,只是望着朱砂阵中的水坑,神色凝重了下来,低声道:“怎么偏偏赶上这时候…”
只见水坑化成的彤鹤身形突然拉长变大,严争鸣那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来,便感到自己的剑意之境中被妖气疯狂的反噬,他接连倒退三步,尚且来不及补救,那朱砂阵已经瞬息破碎。
李筠整个人飞了出去,唤道:“韩潭!”
五色石的罩子顿时又多了一道裂缝,年大大指着那罩子大惊小怪道:“前辈,这又是怎么了?”
唐轸道:“彤鹤乃是凤凰之后,虽不能浴火再生,一生却要经说过数次脱胎换骨,便好比人顿悟后忽然跃入下一个境界,本来算是机缘,但赶上这时候,未必…不好,惊动了天劫。”
空中黑雾中,一阵浓云自四下汇集而成,隔着五彩石,年大大感觉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往日程潜在明明谷中渡劫,没有人敢上前半步,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天劫。
那云中闷雷涌动片刻后,一道雪亮的闪电直落而下,严争鸣瞬间将自己元神之剑附在随身的佩剑上,神器合一,替水坑迎上了第一道雷劫。
天为锣地为鼓,雷与剑在当空撞出夹杂着裂帛之音的轰鸣声,映得九天如白昼。
严争鸣这些年用的佩剑还是当年在东海荒岛上被周涵正崩掉了一个齿的那把,一直拿着它铭记自己的耻辱,没有换过,没想到此时断在了雷劫之下。
他胸口一闷,附在剑上的元神剑被重创,若不是他已过了出锋之境,恐怕这把元神剑就废了,而一口气没缓上来,第二道天雷已在酝酿。
这时,水坑身上的红云忽如被什么吸上天一样,竖成一柱,冲向天宇,与漫天黑雾勾连在了一起。
妖魔相生,山河变色,第二道雷劫裹挟着天地震怒,轰然落下。
狂风与怒雷,刀光与剑影,魔龙长吟,神鸟尖唳,天妖身上的烈火似乎要将未央长夜烧成一把焦灰,南疆大山齐齐震颤,五色石的屏障顷刻间碎了个干干净净…
当中夹杂着一声惊惶的“师兄”,嗓音轻细,依稀还是个未成人的少女。
微弱得…像是涛浪滔天中小小蚊蚁一声虫鸣。
也不知她叫得是哪一个师兄,但该听见的人无一例外都听见了。
空中黑龙的动作蓦地一缓,它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猛地一仰头,巨大的身影在莽莽夜空中闪烁几次,随即缩成了人形,毫无顾忌地将后背大喇喇地晾在了程潜面前。
程潜目光一凝,霜刃剑千钧一发地转了个弯,与人形的韩渊擦肩而过。
下一刻,韩渊伸出惨白的手,一把拽住了那不断纠缠红云的黑雾,霜刃却当空扛上了雷劫。
程潜对付天劫可谓是十分有经验,加之霜刃在手,如虎添翼。
那本来下落的雷被他中途截住,顺着剑尖横扫而出,走调得好像他手中剑拖了一条巨大的流星尾巴。
程潜的脸被强光照亮。
一侧的韩渊张了张嘴,默然无声地叫了一声“小师兄”。
程潜扫了他一眼,目光冷冷的,像是很多年前东海岸边趴在他背上,信誓旦旦地宣布要找师父告状时的神色。
韩渊咬咬牙,险些被他这一眼瞪出了眼泪。
这时,地面涌起千万条萧萧剑气,严争鸣佩剑已折,一时间飞沙走石、乃至于周遭风雨全成了他手中锋锐,当空汇聚成了一支乱七八糟却无可当其锐的巨剑,一剑将彤鹤红云与魔龙黑雾之间的联系斩断。
随即近乎浩瀚的剑气将天地分隔两端,当空扼住那冲天的妖气,竟在不伤水坑的情况下,缓缓地将那团不祥的红云推回了地面,逼至水坑周遭三丈以内。
接连十道符咒从李筠手中抛出去,每一道符咒落在水坑头上,她身上的大火都消退三分,十道符咒落下,奄奄一息的彤鹤终于化成了一个背负双翼的少女,意识全无地蜷缩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滚滚雷鸣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渐次远去。
韩渊露出了微微松了口气的神色,下一刻,他又毫无预兆地变了脸,手臂变成布满龙鳞的利爪,一爪子抓向程潜的后心。
周遭气息一变,程潜已经在风声怒吼之前反应过来,他反手便是一剑,方才拦过天劫的霜刃上还带着雷火余力,与龙爪一撞,顿时火花四溅。
韩渊脸上有若隐若现的龙鳞闪过,刚要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号角。
那号角比寻常军号悠长旷远,空洞低回,似有千军万马般浩然的不可一世,韩渊眉目微动,脸色变了变,随即露出一个森森的轻笑:“哟,把狗招来了,小师兄,那我可得走了。”
他说完,猛地一推霜刃,指甲刮在剑身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响动,韩渊一错身要走,程潜的剑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呛啷”一声,再次与龙爪针锋相对。
程潜一字一顿地说道:“心魔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
韩渊面色蓦地一变,反手将黑云抓在掌中,一回身狠狠地推到程潜胸口。
程潜猝不及防,骤然被那魔气逼退了一丈多远。
这么一起一落,韩渊已经再次摆尾为魔龙,落在了半里之外。
“与其打听我的心魔是什么,”那巨龙转过脸来,韩渊的人面从巨大的龙头上一闪而过,落在一个狰狞又嘲讽的笑容上,说道,“你不如去问问掌门师兄的心魔是什么——就怕你敢问不敢听。”
说完,魔龙腾着黑云径直往北方去了。
那边号角声传来的方向传来几声呼啸,接着,几道强光从四面八方打入空中,好像是什么人在互相发信号,李筠上前一步,将手附在水坑的翅膀上,将她这靶子一样的翅膀缓缓地收了回去,任劳任怨地将她背在身上,问道:“怎么回事,来的是谁?”
程潜从空中落了下来,一身血迹没擦干净,脚步踉跄了一下,被严争鸣一把托住,低声斥道:“慢点。”
年大大才要走过来和他打招呼,便被唐轸开口打断。
唐轸道:“别寒暄了——阴阳号和七色火,这是天衍处的人,碰见他们恐怕有麻烦,先跟我走。”
李筠望向严争鸣,程潜忙介绍道:“我忘了说,这位就是唐兄——唐轸。”
严争鸣听了,当机立断道:“有劳道友,走!”
一行人飞快地跟着唐轸离开了原地,他们脚程极快,不过几个起落,已在数十里之外,唐轸轻车熟路地将众人带到了一座破庙中,未敢停歇,先借李筠的朱砂在破庙周遭布了个阵。
唐轸博闻强识,看得出是浸淫阵法多年,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破庙已经隐藏了起来。
李筠将水坑放下,如饥似渴地上前帮忙,程潜和严争鸣一人靠着一边的门板帮他们护法,同时也在默默地调息。
这一年中秋之夜,过得真是再兵荒马乱也没有了。
这时,程潜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道:“大师兄,你那天在朱雀塔中被勾出来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第66章
严争鸣身上的暗伤还没有调理明白,骤然受到这样的惊吓,他顿时一口气走岔,咳了个死去活来。
程潜严肃地看着他“梨花带雨”快吐血的大师兄,感觉此事没什么好讳莫如深的,便说道:“韩渊和我说,你的心魔我敢问不敢听,我方才想了想,没有什么不敢听的,就算你打算欺师灭祖,咱们也没有师和祖让你大逆不道了,你就说吧,说出来或许能好些。”
多么会讨人喜欢的一根棒槌啊…
严争鸣听了他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顿时觉得心更窄了,他幽幽地看了程潜一眼,面部表情十分忧愁,盯着他那正直纯粹的表情看了片刻,严争鸣有气无力地挥手道:“滚。”
臆想中的甜言与蜜语当真只是臆想,严争鸣发现在残酷的现实中,他跟程潜说过的最多的一个字好像就是“滚”。
程潜微微皱起眉,不明白他这又是哪来的一股邪火,于是按捺下心绪,十分耐心地劝解道:“大师兄,凡人整日柴米油盐,尚且有想不开的时候,何况是漫长的修行之路上呢,一时钻牛角尖没什么。”
“是没什么啊,本来就没什么,我说有什么了么?”严争鸣心里有鬼,当即恼羞成怒地接连抢白了程潜三句,说完,自己也觉得自己这火发得十分没有道理,于是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就不告诉你,走开!”
程潜:“…”
严争鸣被他无知无觉的目光看着,越发怒气蓬勃,盯了程潜看了半晌,心里想象着自己如何一把将程潜的脑袋薅过来,再如何声势十足地冲着他的耳朵大喊一声“问什么问,老子的心魔就是你这混账”。
可惜这样的事,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严争鸣身外如被冰雪似的岿然不动,心里却已经反复无常、上蹿下跳成了只大猴子。
最后,他一巴掌按死心里的大猴子,充满理智地转过了脸去,对程潜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在一场短得不能再短的夜谈与一场长得不能再长的争斗后,严争鸣打算将冷战持续地进行下去。
程潜沉默了一会,突然笑道:“那好吧,我不问了,反正我看你也没事。”
严争鸣斜眼看着他。
程潜道:“像你这么会自娱自乐的…”
眼看掌门师兄脸上又要山雨欲来,像是打算将他家法处置,程潜这辈子终于也识相了一回。
他一边感慨着娘娘越发喜怒无常不好哄了,一边从自己的长袖中摸出了一根细细的小棍,摊开手掌打开,那“小棍”拉长变粗,化成了一把金玉满堂的剑——正是临行的时候年明明谷主相赠的那把。
程潜将剑递给严争鸣,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说道:“你的剑不是折了么?先用这把吧,虽然不中看了些,但剑是好剑,回头我再去给你寻把更好的。”
严争鸣看了一眼,当即无比嫌弃地往旁边一躲:“快拿远点,伤眼。”
确实是有一点伤眼…程潜惨遭嫌弃,蹭了蹭鼻子,也不以为意——他大师兄纨绔当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修炼成了个高级的纨绔,看不上这充满土财主气息的玩意也是正常。
程潜笑道:“要不然我把霜刃给你吧。”
严争鸣闻言愣了愣,凡是练剑的,没人能不被那寒霜四溢的宝剑吸引,哪怕它背着个“不得好死”的恶名,只是严争鸣对它倒没什么想法,因为他这些年对着那把剑光顾着睹物思人了,久而久之,每次见霜刃,他未曾动心,总是先伤心。
严争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程潜问道:“霜刃你也舍得给我?”
程潜二话不说,抬手将霜刃抛进了他怀里:“拿去。”
严争鸣拉开剑鞘,剑刃上冷肃肃的寒霜扑面而来,他烦闷的心情顿时好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提起了一个春风化雨的小弯,可是还没等笑开,严争鸣又想起当年程潜提着这把霜刃,可是“人在剑在、剑失人亡”的。
他不由得有些出神地想道:“无论我问他要什么,他都能这样痛快地拿来给我么?”
这又甜又苦的念头一闪,严争鸣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严争鸣几次三番进入掌门印,将童如及其下场都尽收眼底,对这位误入歧途的师祖感情很复杂,尤其察觉到他对师父似乎还有些不合适的绮念,一方面,严争鸣对童如有种微妙的同病相怜,一方面,他又将自己对自己的那点厌恶投射到了童如身上,纵然知道是无理迁怒先人,却也不知该如何克制。
如果程潜是他的长辈或者兄长,那么严争鸣心里会好受很多,他心意赤诚一片,充其量也就觉得自己有点离经叛道,说不定还会任性地厚着脸皮黏上去,万一被逐出师门,那就更好了,干什么都无所顾忌。
可惜不是,程潜是他从小带大的师弟,身份稍微一颠倒,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哪怕是赤诚一片的心意也成了不该有的念头,他身为掌门,如果真的勾搭师弟误入歧途,那就真是再怎么赤诚也见不得光,再怎么深情也掺着说不出的狎昵与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