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仲夏已过,临近立秋,南地却依然是土润溽暑,大雨时行。远远的还未走到南疆地界,李筠便已经被此地丰沛的灵草晃花了眼。
他每天头上顶鸟,身背竹篓,流浪郎中似的猫着腰往深山老林里钻,时而指使着水坑鸟跟那些不开智的小怪妖物们抢些天材地宝,好生不要脸地逞着师妹的威风。
李筠美其名曰他这是要炼“避毒丹”,以防南疆瘴气侵扰。
但依照程潜估计,像他这样的摘法,别说是炼丹,恐怕连一日三餐做饭都够了。
严争鸣拿他这没有正人形的二师弟没办法,只好权当不认识,每日扮作凡人,带着程潜混迹市井之中。此事实在是强人所难,程潜从小就喜静不喜闹,更别说寒冰之地闭了那么久的关没有接触过人群了,每日与无数人摩肩接踵,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可是严争鸣不知是有什么毛病,活像没断奶的猫崽子时时要找亲娘一样,一时片刻见不到他,就又要变着法地作妖,麻烦得要死。
他们有心调查魇行人,便在南疆外围的一个边陲小镇上住下了,然而接连大半个月,也没发现此处有什么魔修踪迹。
难不成这群魇行人平时都如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这魔头当得…可挺像他们家掌门师兄。
严争鸣不怕打劫也不怕露富,大大咧咧地在镇上唯一一家酒楼里要了几间上房,每日点菜从不问有什么,只让店家拿最贵的上,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无处不纨绔。
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冤大头,店家险些将他当成了祖宗供着,南疆附近又民风彪悍,男女之间也没什么防,店家便专门派了自己的女儿跟前根后,唯恐半点不周。
无论上菜色香味多么俱全,程潜一概不动筷子,从来都只是默默地守着一杯凉水等在一边。
店家小娘子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与他搭话道:“公子是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吗?”
程潜待人内外分明,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有点彬彬有礼的沉闷,若不是必须要打听什么,几乎不与别人主动搭话,看起来冷冰冰的。
此时有严争鸣在旁边,他更懒得应付别人,只简短地说了一句:“没有,多谢。”
店家小娘子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顿时泻了干净,不敢再招惹他,便转向了严争鸣,陪笑道:“二位公子来得不巧呢,要是晚些时候,天能再凉快一点,四下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
严争鸣问道:“怎么,附近有名胜要这个季节看?”
店家小娘子道:“可不是么,前面不远处就是朱雀塔旧址,都是冲那个来的。”
严争鸣猛地一呆:“朱雀塔?你是说那四圣之一的徐应知…咳,前辈?”
他单知道徐应知在南方,却不知道朱雀塔的准确位置,没想到就这样撞上了。
店家小娘子忙点头道:“正是,那朱雀塔主人已经去世百余年,只留下了一座遗迹和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老仆照着主人遗志,令此地如清风明月,成了一方无主之地,每年八月十五开门迎有缘人。年年有人想来碰运气,就算自己不是‘有缘人’,进不了朱雀楼,与那老仆打个照面,没准也能合了他老人家的眼缘给指点一二呢——嘿嘿,不过那朱雀塔虽然已经没了主人,但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两位公子一看就出身富贵,还是不要和这些野修士混在一起了,他们争破了头,可是要见血的,官府也管不了。”
眼看他们在附近逗留了数日,关于魇行人的事一无所获,已经不想再耽搁,却不想在此意外找到了四圣的朱雀塔。
难不成是因祸得福?
同时,严争鸣心里又有些疑虑,自从他知道地锁可能与四圣有关后,就很是留心了一番与四圣有关的传言,但朱雀塔却被他放在了最后一位。
没别的原因,这朱雀塔主人徐应知是死于北冥君之手。

第59章

严争鸣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他虽然没说出口,程潜却已经看出了他心里疑虑,其实程潜大部分时间都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只是他多半不会宣之于口,也基本不往心里去。
见大师兄踟蹰,程潜便接话道:“你要是想去看看,我们现在就去找二师兄他们。”
严争鸣沉吟着没动地方,好一会,他忽然不着边际地说道:“师祖至死都在挂念门派,宁可身死魂散,也要将三魂化在铜钱里,替门派拦下大劫——破妖谷,毁噬魂灯…况且他虽然走火入魔,却也不像是恶贯满盈的人,若你是师父,就冲这份情义,你会狠心将他葬在树下么?”
程潜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那小渊呢?要是我们真的在南疆堵到了他,你打算怎么办?”
严争鸣眉头紧锁,又是半晌没吭声。
无论韩渊之后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他当年杀程潜的时候并不是出于本意,中了画魂之术的人连自己碎尸成块都无知无觉,韩渊根本无从抵御,这些严争鸣都心知肚明——但知道归知道,他始终心怀芥蒂。
这时,他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问道:“当年若是反过来呢?如果中了画魂的人是小潜呢?”
这念头一冒出头来,严争鸣就忍不住想得入了神。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程潜身上——程潜的模样其实与少年时差别不大,只是高了一点,眉目与骨骼少许长开了些,轮廓依稀当年。但严争鸣每次仔细看他,都会产生某种说不分明的感觉。
他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多年不见的陌生感,后来发现不对,因为他每每一闭眼,就恨不能连程潜有几根眼睫毛都记得清清楚楚。
按理说,对熟悉的人或物不都应该熟视无睹么?
严争鸣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敢盯着程潜看,总觉得看多了会灼眼似的。
“如果是小潜,当年我可能根本不会看着他跳海离开。”良久,严争鸣无奈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他暗自叹了口气,有点愧疚,因为自己实在是太偏心了。
严争鸣在旁边这么思前想后,目光便不免显得有点痴痴的,程潜一时间又想起了那日竹林中他眉心蹿起心魔的样子,突然有点烦闷。
“这些烦心事本来就不该上他的心,”程潜心里暗道,“有什么疑难,大可以全让我去办,这么为难做什么?”
大师兄吃了这百年的苦,实在已经足够了,程潜决定让他以后只管吃喝玩乐,偶尔摆一摆掌门的谱,过过作威作福的瘾就行了——自己已经连七道大天劫都扛下来了,难不成还扛不住扶摇派这根摇摇欲坠的梁?
“走吧,地锁既然在掌门印里,那朱雀塔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程潜说着站了起来,伸手去拉严争鸣。
严争鸣出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每次程潜的手在眼前一晃,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于是下意识地一挡,一把抓住了程潜的手。
程潜指尖冰凉,唯有掌心处有一点稀薄的温热,却好像会灼人一样。
严争鸣不动声色地哆嗦了一下,没舍得松手。
程潜不以为意,“啧”了一声,反手捉住“捞钱公子”那只带了铜钱戒指的爪子,粗暴地将他那枚有碍观瞻的戒指撸了下来揣进袖子里,叹道:“行了,这回没人扇你巴掌了…弄这么个仿灵带在身上,我看你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严争鸣手上陡然一空,心里一瞬间怅然若失起来,程潜却已经先他一步往酒楼外走去。
方才那股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严争鸣在后面恋恋不舍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感觉自己有点不正常。
难道是天太热,程潜手凉,能避暑镇宅么?
程潜此时已经走出了大门,见他还在那磨蹭,便疑惑地回头问道:“师兄,你干什么呢?”
严争鸣嗫嚅道:“我…嗯,天有点热…”
他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唾弃自己,小潜又不是什么外人,小时候练完剑澡也不洗就在他床上滚过不知多少遍,直说“你过来让我蹭点凉气”能怎么样?
顶多也就是挨个白眼嘛!
然而严争鸣偏就说不出口,说不出口还不算什么,他心里如野马脱缰,思绪一发不可收拾地奔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去了,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他伸手将程潜囫囵个地抱个满怀的情景。
真事似的!
严争鸣忍不住暗自打了个哆嗦,这实在太怪异了,难不成这么多天,那回练功的心魔还没消?
可是随即,他心里又升起了某种隐秘的向往。
着实是辗转反侧,抓耳挠腮。
“这他娘的怎么跟传说中的少女怀春那么像?”严争鸣一时间被雷劈了一般地僵立在原地,魂不守舍了半晌,脆弱的心肝发出了一声断气般的呐喊,“苍天啊,我一定是练功岔气了。”
魂不守舍的严掌门和程潜一路出了小镇,沿着野外山脉往山中灵气最丰沛处找了过去,可还没找到李筠,先听见了混乱的人声。
远远的就看见一辆招摇的飞马车停在那里,车身上珠光宝气,纱帐翻飞,弄得周遭总好像要下一场花瓣雨似的。
飞马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养活的,起码得有明明谷那样规模的门派才能供得起。况且修士凝神后不久就能御物,大能们缩地千里也是寻常,忍着天上的寒风,乘坐这样张扬的飞马车出门,如果不是修为低微不能御物,就纯粹是为了显摆了。
无论是哪种,车里人的层次想必都高级不到哪去。
马车上面的华盖极轻薄,雕满了符咒的纱帐放下来,便只见车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懒洋洋地往那一靠,长得确实是眉清目秀、人模狗样的,但好得并不端正,左眉上压着一颗红痣,给他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戾气。
有至少十来个修士鞍前马后地跟着飞马车,一眼扫过去,个个修为不弱,还有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左一右地跟在马车后面,这二人衣袂翩然,周身带着出尘之气,恐怕还是元神以上的高手。
被这一圈人虎视眈眈地围在中间的,正是那赤脚郎中一样的李筠。
李筠心思技巧,可惜分神太多,一肚子贼心烂肺,反而不利于修行,年幼的时候还有程潜在他面前激励一二,后来跟着严争鸣混油了,便专心致志地去搞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了,这些年在修为上一直表现平平,不上不下的,在元神将成未成的坎上卡了十来年毫无进益,自己也不知道着急。
水坑悬在他头顶上,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冲那马车中的年轻公子叫骂道:“谁是鸟?我看你尖嘴猴腮的才是鸟呢!就算姑奶奶真是只鸟,那也是别人养的,带着你这么多爹来巧取豪夺,真不要脸!”
马车中的年轻人看起来脾气不怎么样,但明显是真将水坑当成了一只会出言不逊的小鸟,挨了这样一顿臭骂也没和她一般见识,反而觉得很有趣,笑嘻嘻地对李筠说道:“我看这位道友走的是丹道吧?听说丹道最是要专注,一点也打搅不得,你带着它岂不吵闹?再者丹道也不容易,扔进丹炉的草药都是真金白银的资源,这位道友…啧,也时常囊中羞涩吧。”
李筠虽然长着一张货真价实的小白脸,却有点不修边幅,尤其他已经在南疆乡野间流窜许久,此时身背破筐,高挽裤腿,又不知从哪里溅了一身碎泥点子,也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穷酸相。
“我给你黄金千两并三张大能符,”马车中的纨绔道,“眼下朱雀塔开门在即,此地聚集了不少修士,你若是缺什么资源,有这三张大能符咒在手也足够跟他们换些好东西了——将这鸟卖给我吧。”
李筠听了没吭声,看起来仿佛真被这价码打动了。
水坑顿时急了,她这二师兄胆又小又没原则,说不定真能干出将她卖了的事,顿时在他头上好一阵兴风作浪:“你敢!你敢卖了我,掌门打断你的腿!”
纨绔和纨绔不一样,像大师兄那种,虽然只会窝里横,但大部分时间都还能讲道理。
这位坐在马车里的却不同,虽然也能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实际却丝毫不含糊地让手下人将李筠他们围了起来,做好了抢或者买的两手准备。
李筠眼珠微微一转,心里暗道一声麻烦。
他伸手将叽叽喳喳的水坑鸟抓了下来,嘀咕道:“小师妹,要不然我先把你卖了,再回去搬救兵把你抢回来怎么样?”
他不大担心水坑,水坑虽然不算很机灵,但是很知道天高地厚,做人也十分有分寸——比方说大师兄不在,她发现自己没有靠山,就从不主动招惹别人。
水坑狠狠地啄了他一口,李筠愁眉苦脸地寻思道:“拉倒吧,你还不值一千两金子呢…唉,算了,谁让我是师兄呢?”
他将水坑的鸟喙一捏,不让她出声,摆出一副进退两难的神色拱手道:“这位公子,你出价是很高,只是我这小畜生你也看见了,脾气又差又难养活,万一得罪了公子…唉,这好歹也是一条性命。”
马车里的锦衣公子见他黏黏糊糊地不肯松手,脸上不耐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是不打算和李筠再废话下去,他开口催促道:“我花大价钱买了它,自然会好好养,你只说是卖还是不卖吧。”
他话音没落,水坑却仿佛看见了什么,她猛地挣开李筠的手,往人群外闯了出去。
一个修士见了,立刻要伸手将她打下来,一道真元已经破空而去。
就在这时,那修士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随即,一道剑气精准无比地削了过去,那使剑的人似乎不屑偷袭,并未伤他,只堪堪将他那道真元撞碎了,随即剑意消散开,凉意连周遭酷暑都给浸染了个清透。
所有人蓦地回头,只见两个人远远地过来,似乎是转瞬就到了眼前,那两个不远不近地跟在飞马车后的老者蓦地正色起来,越过人群迎了上去,戒备道:“两位道友何处去?”
水坑鸟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有种“出了事找最靠谱的人”的天赋,只见她一头扎进了程潜手里,将方才悍妇骂街的凶相收了个干干净净,委屈地诉苦道:“就是那个人在半路给我下网,害我变成这样,现在他居然还阴魂不散地追到了这里,姓李的瘪三见财起意,打算要卖了我呢!”
姓李的“瘪三”:“…”
程潜伸手拢了拢水坑的头,扫了一眼马车里的那位,随即将目光落在了车前的两个老头子身上。
就在李筠提心吊胆地以为他要出言不逊时,只见程潜对这一行人微微点了点头,虽说不算笑脸迎人,也算客客气气的。
“多谢这位道友青眼,看得上我家这小雀儿,”程潜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她跟在身边久了,又通灵性,像半个家人一样,我们平时也没有拿她当宠物养,不便出售,还请见谅。”
严争鸣在旁边没吭声,将那看起来很值钱的马车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心里暗暗决定回了山庄也要弄几匹飞马来养,纵然没什么用,坐上去显摆一圈总还是可以的。
程潜曾经一度是“与人一言不和,便要大打出手”,但那并不代表他好斗,他只是没办法。
如今他一身修为足以横行九州,再加上手中一把霜刃,早就无所畏惧,待人接物却反而客气了起来,这一番话说得丝毫不谄媚,也并没有露出高傲,虽然语气淡淡的,但说话间,他一只手掌始终小心地捧着那只碎嘴的鸟,倒显出几分通情达理的真挚来。
马车上的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潜,皱着眉道:“你们也是来朱雀塔碰运气的?”
程潜一眼就能看出来,此人水平恐怕还卡在凝神这一道坎上,他心道:“管得着么?”
但因为不大想节外生枝,还是回道:“我们打算去南疆,经过此地,路过而已,若是能顺便瞻仰一下朱雀塔风姿,倒也算是意外收获。”
见那青年如此不识好歹,其中一个跟在车前的老者也忍不住回过头去,与那车上的青年低声叮嘱了几句。
但也不知那老头说了什么,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话音都没落,那青年先急了,指着那老修士道:“我家养着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一个两个的,连路上碰见的野修士都要有诸多顾忌——我就要那只鸟!”
那老修士上了岁数,更已是一方高手,到了哪不被人巴结?他此时当众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众这样吆喝,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严争鸣将在程潜手中享受夏日清凉待遇的水坑揪了出来,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这才有暇低声感慨道:“真是难得碰见一个比我还混蛋的人啊。”
他这样有自知之明,别人简直没法说什么了。
严争鸣说完,冲李筠打了个手势,开口道:“说了我们不卖——师弟,走了。”
说完,他连御剑都省了,真元直接化作剑影,载着他直冲云霄,一身剑意锋芒毕露。
那两位元神老者面面相觑,神色俱是戒备——使剑的修士千千万,却不是每个人都能被称为剑修的,剑修者,元神可化为利剑,外放体外能叫人真假难辨。
修炼元神之剑何其艰难,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至少百年工夫不可,眼前这人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成就,前程恐怕不可限量。
剑修本就难得,稍有成就者大多不可一世,像严争鸣这样的境界,还肯与后辈说句人话,基本已经说得上是礼遇有加了,偏他们这御剑都御不动的少爷天生一双二五眼,竟还感觉自己遭到了轻慢,当即怒不可遏道:“既然你们不管用,我就自己来。”
两位老者没来得及制止,那青年袖子中便飞出一面小旗,上面花花绿绿的咒文如招魂幡,不知是哪里弄来的宝贝,似乎对催动者的修为毫无要求,顷刻间将周遭卷进了其中,改天换日地造了个小世界!

第60章

马车里的那个二百五,严争鸣一根手指就能把他碾死,至于旁边跟着的那两位晚节不保的元神打手,虽然看起来颇能充场面,实际上也无足多虑。
那二位一看就是一把年纪了,修行中人,修为若是跟得上年纪,只要不是个别有特殊爱好的,面貌通常保持在青年或是壮年,譬如顾岛主和北冥君,而露出老相衰相的,那都是寿元到了,修为却没能更进一步,譬如西行宫主白嵇,一般来说这些人都是在同一个境界中卡了太久,始终迈不过那道门槛,本领多半也就那样。
再者说,所谓“元神修士”,也只是指境界,有道是大道千条,殊途同归,境界也分很多种,境界高的不代表能打,例如李筠那种剑术稀松平常、整天围着灶台丹炉转的修士,哪怕他日后修出仨元神,严争鸣也能揍得他满地找牙。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找剑修麻烦的原因——他们从入道那天起,就是为战而生的。
好在严争鸣不是个一般意义上的剑修,他在成为剑修之前,首先习惯了当少爷,成为剑修之后,又被赶鸭子上架地当了掌门,他眼下一点也不想找一些无谓的麻烦,门派内外…还有程潜,都让他顶着一脑门焦头烂额,实在不愿意再和这些猪猪狗狗纠缠不休。
眼前这些人虽说没什么好在意的,但看那纨绔坐得起飞马车,又废物成这样还有人前呼后拥,甚至使唤得起元神打手的,闹不好是某个大门派的直系子弟,打狗看主人,因为这点屁事给风雨飘摇的扶摇山庄再招个债主,那就不怎么划算了。
可惜事与愿违,这日出门没看黄历,碰上个二五眼的半吊子。
那纨绔手中古怪的旗子一出手,顿时脱离了原主的控制,疾风骤雨横扫当场,顷刻将周遭所有人的气息全部压制下来,隐约露出一丝古老厚重的睥睨之气。
李筠顾不上闪避,眼睛先亮了,见猎心喜道:“天…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真龙旗’?”
也没人问他,李筠兀自在那喋喋不休地说道:“这可是件古物,比三师弟那把不得好死剑还老,相传为海外真龙皮所绘,旗架是一截龙骨,内含上古神龙之力,真龙啊!沧海龙吟,那可是日月星辰也要震三震的,相传此物能遮天蔽日,移山填海,全在执旗人一念之间…”
严争鸣让他念叨得脑仁疼,冷下脸来喝道:“闭嘴!”
说完,他将水坑鸟往李筠身边一撒,转向那两个老者道:“这可不是我们找事。”
两位元神老者对视一眼,都十分无可奈何,只好一个去拉那马车上的纨绔,另一个对严争鸣做起了和事老,劝道:“道友海涵,我们少主人是根独苗,年少又受宠,不免有些骄纵,呃…这鸟若是着实贵重,价格其实还可以再商量…”
前半句听着还像人话,后半句当场把严掌门听得火冒三丈。
想他少时,那也是荣华富贵、花钱如流水,后来严家败了,门派又不能回,他经历过好一段缺金短银的苦日子,乃至于现在化身黑市里要钱不要命的“捞钱公子”,几起几落,严争鸣对“富贵”二字感情非常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摆谱,但见不得别人摆谱,特别见不得别人用钱来和他摆谱。
他怒喝一声:“说了不卖!听不懂么?”
随即忍无可忍,一剑向那真龙旗斩了过去。
真龙旗龙魂尚存,一旦被放出来,哪怕持旗的是个凡人都能动地惊天——可见这脑子有坑的纨绔家里将他宠成了什么样子——此刻,龙旗被严争鸣剑意所激,当即数十道惊雷横斜而下,与强横的剑气在半空相撞,巨响炸得人头晕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