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还有其他的方法,用一只塑料袋,就是包装衣服用的那种薄塑料袋,套在他的头上,紧紧地贴着他的脸;或者用一条薄头巾,或者女人的连裤袜。”
“我看得出,如果让你来杀人,办法倒是挺多的,格雷小姐。这些可能性都成立,但只有身强力壮的男人才能做到,而且应该是猝起发难。我们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
“但并非办不到?”
“当然,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些。”
“如果先对他下药呢?”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所以才对咖啡进行了化验分析。但是他身上没有中毒迹象,验尸报告证明了这一点。”
“他喝了多少咖啡?”
“根据尸检报告,大概只有半杯,而且喝下之后立刻就死了。法医估计的最接近的时间段是当晚七点至九点。”
“餐前喝咖啡,这不是太反常了吗?”
“但也没有法律禁止这样做。我们不知道他想在什么时候吃晚饭。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能单凭一个人用餐和喝咖啡的时间顺序,就定性此案是谋杀。”
“他留下的遗书呢?我想,从打字机键盘上提取指纹大概不太可能?”
“从那样的键盘上提取确实不容易。我们试了,但什么都看不出。”
“所以你最后接受了这是一起自杀的结论?”
“最后我接受了无法证明不是自杀的结论。”
“不过你有种直觉?我的合伙人以前有个老同事——他是伦敦警察厅刑事调查局的高级警司——就总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啊,这个嘛,那是伦敦警察厅,他们有能力放纵自己。如果我事事都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就什么也干不成。重要的不是你怀疑什么,而是你能证明什么。”
“我能借走这份自杀遗书和这根皮带吗?”
“当然,你只要签个字。应该不会有别人想要这些东西了。”
“请问我现在可以看看遗书吗?”
他把遗书从卷宗里抽出来递给她。她开始默诵开头那句她还隐约记得的诗句:直到一片无限的虚空像地底下的另一个天空出现在我们下面……
她被击中了——这不是第一次——她再次被文字这充满秩序的符号所震惊。如果这些诗句以散文的形式表现出来,还会保持这样的魔力吗?或者,一篇散文如果没有了句式和标点的强调,会像诗这样激发人的兴趣吗?利明小姐在诵读布莱克的诗篇时,好像看出了其中的美,可是在这张纸上,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是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
就在这时,她突然在这段引文中发现了两个问题,令她屏住了呼吸。她不想与马斯克尔警长分享第一个问题,但她没有理由不对第二个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
她说:“马克·卡伦德肯定是个打字的好手。这个东西只有专业人士才能打得出来。”
“这一点我不敢苟同。如果你仔细看一看,就能发现有一两个字母比其他字母的颜色要浅一些。这历来是非专业人员的破绽。”
“但是颜色浅的字母并不总是同一个。而没经验的打字员只有在击打键盘外圈的字母时,才时常会力度不够。这里词句的间隔控制得很好,直到接近段落结尾处,打字的人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要掩饰自己的技能,可是已经没有时间把整个段落再打一遍了。连标点符号都非常准确,这很奇怪。”
“也许是直接照着书打的。他的卧室里有一本布莱克的诗集。这段引文出自布莱克的诗,你知道,就是写‘虎!虎!燃烧的烈火’的那个诗人。”
“我知道。不过如果他是照着布莱克的诗集打的,那为什么还要把那本诗集放回卧室去呢?”
“他是个很讲究整洁的年轻人。”
“可是他既没有把咖啡杯洗干净,也没有把园子里用的钉耙清理干净。”
“这说明不了什么。我说了,人们在打算自杀之前会有一些非常奇怪的举动。我们知道这台打字机是他自己的,他已经用了一年了。但是我们无法把这篇东西和他打过的其他东西进行比较。所有文件都被他烧了。”
他看了看手表,然后站起身。科迪莉亚明白会见到此结束。她在一张借用自杀遗书和皮带的借条上签了字,然后郑重其事地与他握了握手,对他提供的帮助表示感谢。在给她开门的时候,他好像心血来潮似的说了一句话:“有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细节你可能想知道。他死的那天,好像和一个女人待过一段时间。法医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他的上唇有一点紫红色的唇膏——只是浅浅的一道印子。”
第三章
拜占庭风格的新学堂学院有低洼的庭院和闪亮的大厅穹顶,像一个剥了皮的橘子。这使科迪莉亚想起了一座伊斯兰后宫,它的主人无疑是一个具有自由主义观念的苏丹王,而且偏爱聪明的女孩子,不过它仍然是一个后宫的样子。眼前这所学院的确很美,美得让人难以静心学习。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否喜欢它那突出的阴柔特征:白色的砖,造型优雅的浅水池,池中金鱼血红色的身影在水仙花的花影下游弋穿行,还有庭院里巧妙布局的小树。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对这座建筑的评判上,以打消心中的胆怯。
她没有去门房处找蒂林小姐,因为怕被问及来意,或者被拒之门外。比较稳妥的办法是直接往里走,碰碰运气。她的运气不错。在向两个人询问索菲娅·蒂林的住处后,最终有一个行色匆匆的学生回过头大声告诉她:“她不住在学院里,但这会儿她和她弟弟正坐在那边的草地上呢。”
科迪莉亚从庭院的阴凉处进入明媚的阳光中,踏过松软如毯的草皮,朝那几个人走去。他们总共四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温暖清香的草地上,其中有两个一看就是姐弟。看见他们,科迪莉亚最先想到的是一幅前拉斐尔派的油画:乌黑发亮的头发、高高昂起的脑袋、结实粗壮的脖子、笔直隆起的鼻子、弯曲略短的上嘴唇。另外还有一个女孩与他们结实的外貌不同,样貌十分温柔。如果她就是去农舍找马克的那个姑娘,那么马克兰德小姐说她漂亮真是说对了。她有一张鹅蛋形的脸庞,纤细秀气的鼻子以及小巧而优雅的嘴唇,一双紫色的眼睛眼角上扬,在白皙肌肤和金色长发的衬托下,整个面庞显露出一种东方气质。她穿了一条齐踝的淡紫色图案棉布长裙,扣子扣到腰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纽扣。带褶的紧身上衣凸显了她丰满的胸部,撩起的裙摆露出用相同面料做的紧身短裤。从科迪莉亚那里望去,她没有穿其他东西。她光着脚,修长的双腿并没有被太阳晒黑。科迪莉亚心想,即使把全城饱经日晒的胳膊腿加起来,也不及这两条撩人的白皙大腿更让人想入非非,而这个姑娘自己也知道。在这个温柔迷人的尤物面前,索菲·蒂林那黝黑的健康美不过是种陪衬。
乍看起来,这四个人当中的最后一位相貌平平。这个年轻人五短身材,留着小胡子,黄褐色的头发带卷,脸型上宽下窄,正躺在索菲·蒂林身边的草地上。
除了那个金发女孩,其他三人都穿着老式的牛仔裤和开领棉布衬衫。
科迪莉亚走上前去,弯下腰看着他们,过了几秒钟他们才发现她。她说道:“我要找雨果和索菲娅·蒂林。我叫科迪莉亚·格雷。”
雨果·蒂林抬起头来:“科迪莉亚应该怎么好呢?默默地爱着吧[5]。”
科迪莉亚说:“那些喜欢拿我名字开玩笑的人,通常还会问候我的两个姐姐。这很无聊。”
“想来也是,我很抱歉。我是雨果·蒂林,这是我姐姐,这是伊莎贝尔·德拉斯特里,还有戴维·史蒂文斯。”
戴维·史蒂文斯像盒子里的玩偶似的坐起来,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声“你好”。他以好奇的眼神看着科迪莉亚。她很想了解这个戴维。也许是受到学院建筑的影响,她对这几个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位年轻的苏丹王正与他的两个宠妾一起小憩,身边是他的侍卫队队长。然而,当她迎上戴维·史蒂文斯那沉静而睿智的目光,脑中的印象又散去了。她心想,在这座后宫里,恐怕侍卫队队长才是支配一切的人。
索菲娅·蒂林点点头,说了声:“你好。”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雨果说:“请坐,科迪莉亚·格雷,说说你的来意吧。”
科迪莉亚十分小心地跪在草地上,担心青草会弄脏她那条绒面革的裙子。以这样的方式与嫌疑人面谈——当然,他们还不是嫌疑人——显得很怪,好像是她跪在他们面前哀求。她说:“我是一名私家侦探。罗纳德·卡伦德勋爵聘用我调查他儿子自杀的原因。”
这句话如同一记晴天霹雳。几个人原本像疲惫的战士般正懒洋洋地休息,顷刻之间惊得呆若木鸡,可接着又不觉放松下来。科迪莉亚可以听见他们屏住的呼吸慢慢吐出,她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戴维·史蒂文斯是最满不在乎的一个,他的脸上似笑非笑,显得饶有兴趣,却看不出丝毫担忧。他飞快地瞄了索菲一眼,像是有意传递信息,可是索菲没有回应,她和雨果都愣愣地看着前方,科迪莉亚觉得蒂林姐弟在小心翼翼地回避对方的目光。伊莎贝尔显得最害怕,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像个二流演员在故作震惊。她睁大的双眼如同两个紫罗兰的无底深渊,以绝望哀求的目光看着雨果,脸色一片苍白,科迪莉亚真怕她当场晕过去。科迪莉亚心想:“如果我是同谋,现在该知道谁是其中最软弱的一个。”
雨果·蒂林说:“你的意思是,罗纳德·卡伦德聘用你调查马克的死因?”
“这有那么奇怪吗?”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罗纳德在儿子活着的时候对他可不怎么关心,如今儿子死了,他怎么倒开始感兴趣了?”
“你怎么知道他对儿子不关心?”
“我只是这么觉得。”
科迪莉亚说:“唔,他现在感兴趣了,即使这只是一个科学家对发现真相的渴求。”
“那他最好还是继续搞他的微生物研究,看看如何使塑料在盐水中溶解,或者诸如此类的事。他那种处理方式对人类没什么作用。”
戴维·史蒂文斯若无其事地说:“我奇怪的是,你竟能容忍那个傲慢的法西斯。”
这句讥讽的话激起了科迪莉亚太多的记忆。她装作不明白:“我并没有询问罗纳德勋爵喜欢哪个政党。”
雨果笑起来:“戴维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所说的法西斯,是指罗纳德·卡伦德持有一些站不住脚的观点。例如:人并非生而平等;公民普选权未必会增进人类福祉;与右翼暴政相比,左翼暴政未必就更自由、更值得支持;就受害者而言,黑人杀黑人并不比白人杀黑人有进步;对于社会上诸多不幸的小孩——从父母吸食毒品到无法培养出色的语言能力,资本主义未必是罪魁祸首。我并不是说,罗纳德·卡伦德要对所有这些或者其中任何一个离经叛道的观点负责。可是戴维认为要怪他。”
戴维抄起一本书朝雨果丢去,毫无恶意地说:“闭嘴!你说起话来就像《每日电讯报》,你让我们的客人都听烦了。”
索菲·蒂林突然问道:“是罗纳德勋爵让你来询问我们的吗?”
“他说你们是马克的朋友,说他在警方询问和葬礼的时候都看见了你们。”
雨果笑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就是他眼中的友情吗?”
科迪莉亚问道:“你们都参加了?”
“我们都去接受了询问——除了伊莎贝尔,我们觉得她去了也只是个装点,没什么大用。这种事挺无聊的。有一堆毫不相干的医学证据,证明马克的心、肺和消化功能都很好。在我看来,如果他不是把一根皮带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还能活很长很长时间。”
“那么还有葬礼,你们都去了吗?”
“我们去了,就在剑桥火葬场,非常低调。除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只有六个人参加:我们三个,罗纳德·卡伦德,他的那位秘书兼管家,还有位一身黑衣的老保姆。我觉得她是整个过程中最悲伤的。实际上,她看起来就像个老家仆,我甚至怀疑她是女警察化装的。”
“怎么会呢?她看起来像吗?”
“不像,不过你也不像私家侦探嘛。”
“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没有人介绍她。那个葬礼的气氛谈不上融洽。我现在还记得,我们相互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罗纳德勋爵摆出一脸悲伤的样子,就像国王在哀悼王储。”
“利明小姐呢?”
“女王陛下。她真该在脸上戴个黑纱面罩。”
“我当时觉得她的痛苦是真切的。”索菲说。
“很难说,谁也说不准。怎么界定痛苦?怎么界定真切?”
突然,戴维·史蒂文斯像只调皮的小狗似的身子一滚,趴在地上说:“我觉得利明小姐看上去很不舒服。附带说一句,那个老太太叫皮尔比姆,反正花圈上写的是这个名字。”
索菲笑着说:“就是那个插着黑框卡片,样子很难看的玫瑰花十字架?我也猜那是她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看了呀,亲爱的。殡仪馆的人从棺材上把那个花圈拿起来放在墙边,我很快地瞄了一眼。那张卡片上写着‘皮尔比姆保姆诚挚致哀’。”
索菲说:“我想起来了,你是看了一眼。她的古板守旧真可爱!可怜的老保姆,那肯定花了她不少钱。”
“马克有没有谈起过这位皮尔比姆保姆?”科迪莉亚问。
他们迅速地相互看了看。伊莎贝尔摇了摇头。索菲说:“没有跟我提过。”
雨果·蒂林回答说:“马克从来没有谈起过她,不过我想我在葬礼之前倒是见过她一次。大约六个星期之前,她到学院来过一次,正好是马克二十一岁生日那天,说想见见他。我当时正在传达室,罗宾斯当时还问我马克在不在学院。她去了马克的宿舍,在那里待了大约一个小时。我看见她走的,可是马克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她,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
科迪莉亚心中思忖道:就在那以后不久,他就退学了。这当中有什么联系?这仅仅是个很细小的线索,不过她也必须查一查。
出于某种固执而莫名的好奇心,她问道:“当时还有其他的花吗?”
这一次回答的是索菲:“棺材上有一束花,是从花园里采来的,没有用绳子捆,也没有姓名标签。我想是利明小姐的。因为那根本不是罗纳德勋爵的风格。”
科迪莉亚说:“你们都是他的朋友。请跟我说说他的情况。”
他们相互交换着眼色,好像要确定由谁来说,几个人的尴尬显而易见。索菲·蒂林拽下了几根小草在手上搓揉,她没有抬头便开口了:“马克是个非常内向的人,我不知道我们几个对他的了解有多深。他这个人温文尔雅、沉默寡言,对名利不感兴趣。他很睿智,但并不机灵。他为人非常谦和,关心别人,但从来不向别人诉说自己的心事。他总是很不自信,但是好像并不为此困扰。有关他的情况,我们恐怕只知道这些了。”
伊莎贝尔突然开了口,说话的声音很低,科迪莉亚几乎听不见。“他是个很好的人。”
雨果突然不耐烦了起来,“他是很好,可是他死了。你都听到了吧,关于马克·卡伦德的情况,我们已经没别的可说了。他辍学之后,我们谁也没有再见过他。他离开之前没有找我们商量,自杀之前也没有跟我们谈过。正如我姐姐跟你说的,他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别挖掘他的隐私。”
“听我说,”科迪莉亚说,“你们接受了警方询问,还去参加了葬礼。如果你们已经不再想念他了,如果你们对他这么漠不关心,又何苦费这个力气呢?”
“索菲去是出于感情,戴维去是因为索菲去了。我去是出于好奇心和对他的尊重。你可不能因为我一脸不正经的样子,就认定我没同情心。”
科迪莉亚寸步不让:“就在他死的那天晚上,有人到农舍里去找过他。有人跟他一起喝过咖啡。我想弄清楚这个人是谁。”
难道是她的幻觉?这个消息好像令他们很惊讶。索菲·蒂林似乎有问题要问,但这时她弟弟突然抢着说:“不是我们当中的人。马克死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在艺术大剧院的第二排观看品特的戏剧。我知道我无法证明这一点,售票处的那个工作人员可能没保留那天晚上的售票纪录,不过我是预先订的票,她有可能还记得我。如果你硬要纠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许可以带你去见几位朋友,一个知道我打算带一帮朋友去看戏;另一个在幕间休息的时候,在酒吧里至少看见了我们当中的几个;我后来还和第三个人探讨过这场演出。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过我的这些朋友都很乐于提供帮助。这样也更容易让你相信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为什么要说谎呢?五月二十六日晚,我们四个人都在艺术大剧院。”
戴维·史蒂文斯轻声说:“你为什么不叫那个傲慢的老混蛋卡伦德下地狱,让他儿子的灵魂安息,然后再给自己找个简单好破的盗窃案呢?”
“或者谋杀案。”雨果·蒂林补充说。
“给自己找一个简单点的谋杀案吧。”
他们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把书本堆在一起,然后掸掉黏在衣服上的碎草。科迪莉亚跟在他们身后穿过庭院,来到学院外面。他们依然一声不吭,径直走向一辆停在前院的雷诺。
科迪莉亚走到他们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伊莎贝尔:“你喜欢品特的戏剧吗?当最后一幕怀亚特·吉尔曼被当地人用枪打倒的时候,你有没有被那可怕的场景吓坏了?”
这个问题实在太简单,科迪莉亚几乎为自己脸红。
那双紫色大眼睛显得很迷茫。“没有,没有!我根本不在乎,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你知道,我当时跟雨果和其他几个人在一起呢。”
科迪莉亚转身对雨果·蒂林说:“你的朋友似乎弄不清品特和奥斯本的区别。”
这时雨果刚在汽车驾驶座上坐定。他转身给索菲和戴维打开后门,然后平静地说:“你口中的这位我的朋友,她住在剑桥,是来学习英语的。我直言不讳地说,她没有得到足够好的照顾,迄今为止并没有取得稳定的进步,在某些方面有些令人失望。我的朋友究竟能听懂多少,我们永远也搞不清楚。”
汽车呼隆隆发动起来,开始向前移动。就在这时,索菲·蒂林把头伸出窗外,冲动地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愿意谈谈马克的情况。这没什么用,但是如果你愿意,今天下午可以来我宿舍,诺维奇大街五十七号。不要迟到了。戴维和我要去划船,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汽车开始加速。科迪莉亚目送它驶出自己的视线。雨果玩世不恭地举起一只手表示告别,不过他们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诺维奇大街五十七号”,科迪莉亚默念着这个地址,直到把它准确无误地记在了纸上。这个地址是索菲的住处吗?也许是宿舍,她的家是否住在剑桥呢?不管怎么说,这点很快就会弄清楚了。她应该什么时候到呢?去得太早会有迫不及待之嫌,去晚了他们可能已经去划船了。不论索菲·蒂林这迟来的邀请是出于什么动机,她现在都不能与他们失去联系。
他们在刻意隐瞒些什么,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他们为什么对她的到来反应如此激烈呢?他们不希望有人再来翻马克·卡伦德之死的旧账。他们企图用劝说、哄骗甚至羞辱的方式让她放弃这个案子。他们会不会对她进行威胁?可是为什么呢?最有可能的推论是,他们在保护某个人。可这又是为什么呢?谋杀不同于夜晚翻墙入校,后者只是轻微地违反规定,作为朋友会去纵容或者帮忙掩盖。马克·卡伦德一直是他们的朋友,但有一个他认识并信任的人用皮带勒紧了他的脖子,目睹他痛苦地窒息而死,然后把他的身体像动物的尸体一样挂在钩子上。想起戴维·史蒂文斯望向索菲时那似笑非笑、若无其事的眼神,雨果那玩世不恭的冷静,还有索菲那友善而饶有兴致的双眼,她如何能将他们与这骇人听闻的事实联系在一起?如果他们是共谋,那他们都是魔鬼。可那个伊莎贝尔呢?如果他们是在为某个人打掩护,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她。但是伊莎贝尔·德拉斯特里不可能杀害马克。科迪莉亚记得她那单薄瘦削的肩膀,那双柔弱无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手,还有那涂成粉红色的优雅的长指甲。如果伊莎贝尔有罪,那也绝不是她一个人做的。只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强壮女子,才能把那具沉重的尸体搬上椅子,再挂到钩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