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想想,还是自家女儿重要。锦华一心盼着有个姐妹来给自己作伴,三房的孩子既然答应来了,别的便都是旁枝末节了。侄女到底比不上亲生女儿重要。
姚氏便笑着答应道:“行,我这就吩咐下去,替三姐儿布置屋子了。三姐儿想要什么样的,只管跟他们说。我叫他们布置去!”又跟牛氏商量,“三叔三婶和姐儿哥儿们也该做几件新衣裳了,日后出门见客时好穿。既然要替三姐儿布置屋子,少不得要他们针线上的人出力,不如索性让人一并做了来吧?我这里支银子的时候,也好一并支出去,省得一来一回的麻烦了。”
牛氏有些纳闷:“我们才做了许多新衣裳,不必再做了。”
姚氏只是笑笑,看向秦柏。
秦柏想了想,道:“让他们做吧,他们都明白规矩习俗,做得比咱们自家针线强。秦家素来有规矩,家中主子们每季都要做新衣,咱们既是秦家人,自然也不该例外。倒是含真的新屋子,一应用度还是从三房出的好。除去依例该有的东西,其他的我们三房自个儿出了,侄媳妇也不必多操心。”
姚氏愣住了。

满庭芳 第二十六章 闲话

在三房上京之前,姚氏对他们有过一个既定的印象。
三房长达三十年留在西北边关附近的小县城,住的是村里山上的土房,没有玻璃窗;出门不是骑马就是骑驴,坐车会被土路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跑上十来里路,头脸都是尘土,因此出门回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换衣裳;不论主子还是奴仆,全都穿着棉布衣裳,颜色不是素淡就是黑灰(当时在办丧事);家里吃的多数是面条,虽然不是没有米,但都是普通货色,远远称不上精细,肉食基本上都是羊肉,鱼只有附近河里的出产,酱菜、干菜是饭桌上的主流,没什么新鲜蔬果,倒是枣儿味道还算不错……
这就是金象在到达米脂后,对三房处境的一个简单介绍,在给侯府报上的书信中,他将自己看到的打听到的表面情况做了个汇报。只能说他去的时候不对,既是寒冷的冬季,又正逢三房办丧事,主人秦柏无心理会庶务,主母牛氏病倒,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两个儿媳一个死了,一个逃走,家里只能依靠虎伯夫妇打理,学生们又各自放假了,正是秦家大宅里最冷清的时节。金象起初又不大受待见,谁还好吃好喝地招呼他不成?等到过年时,他的待遇有所提高,各方面的生活水平都上升了,却又忙着秦柏交代的任务,替三房打点出远门的杂事,哪里有空在信中写那么多琐碎的小事?
如此一来,姚氏便觉得三房上下都穷得很,三叔秦柏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侯门公子,锦衣玉食,结果为了娶三婶,却受了三十年的穷,真是可怜又可叹——这是受公公秦松错误言论误导的结果。至于牛家也是有家底的富商人家,三房有田产有店铺,几乎整个村子都是他家的佃户等诸事,姚氏全给忽略掉了。对她而言,这点家底对比侯府的家大业大,根本不算什么,三房顶多只是个温饱不愁的乡下小地主。若三房日子富裕,又何必叫两个儿子离家在外,在边关喝西北风?三叔秦柏更不必一把年纪了还收学生,赚那几个束脩钱了。
阴差阳错地,姚氏对三房有许多误会,因此在写信给金象,交代那几个执事婆子与丫头的时候,就特地嘱咐了,要让她们多给三房的女眷们说说京里的规矩,最好要教她们说官话,照着京里的风俗穿戴打扮,再做几身象样点的衣裳,千万别让她们顶着一付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模样进城,叫人看了,笑话承恩侯府。等到姚氏真的在枯荣堂前见到三房众人时,发现他们没有自己想象的村,气质似乎还可以,言谈举止也没什么土气,心里还在庆幸自己想得周到,执事婆子与丫头们办事稳妥呢。
因着承恩侯秦松和夫人许氏都交代过,一定要好好招待三房,不许有怠慢的地方,姚氏也有过心理准备,三房的一应用度,肯定都是长房出的,就没指望过三房还能拿出钱来。正因如此,当她听说长房不但要出三房那份钱,还要把整个丙字库的东西都给他们时,反应才会那样激动,因为她觉得自己太吃亏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把这种想法压了下去,想着只当是接济三房了,公公明摆着就是有求于三叔,自然少不了要给点好处人家。别说三房看起来似乎并不贪心,即使他家如二房一般难缠,她也要忍受的。秦含真的新屋子能费多少钱?几百两银子顶天了,又是自己女儿的愿望,花多少她都得认。可如今,三叔秦柏竟然提出钱由他们三房自己出,叫姚氏如何不意外?
三房真的有这个银子?还是为了赌气而打肿脸充胖子?
她迅速回想自己的言行,还有身边人的表现,以为是哪个没眼色的东西私下里给三房的人脸色看了,叫秦柏误会,忙赔笑道:“三叔言重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哪有分什么你呀我的。府里各房有多少用度,公中出多少,都是有规矩的。三叔您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三姐儿是家里嫡出的女孩儿,屋子如何布置,要多少花费,素来有旧例在。侄媳妇儿并没有添补什么,任谁来都挑不出错来。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您面前乱嚼舌头了?您千万别理会!府里人多嘴杂的,多的是不懂事的人乱说话。我们听见了都要教训的!您若遇上了这样的人,也不必费劲儿,只管告诉管事的去,自有人去处置那些冲撞了您的混账东西!”
她这般又骂又讨好地说了一大通,又笑着一伸手,亲亲热热地搂住了秦含真,道:“三姐儿长得这般可人,性情又好,我一瞧就喜欢了。二丫头又跟她一见如故,哭着喊着非要她妹妹搬来与她做伴。这原是我这个侄媳妇厚脸皮,特特请动了三姐儿,三叔三婶不说埋怨我害得您二位骨肉分离,反而把我当成是自家女孩儿一般的疼,我心里实在是感激得不行。给三姐儿布置屋子,不过是尽一点心意罢了,况且又不曾违了例。”
她压低了些许声量:“不怕三叔三婶见笑,我孟浪地说一句,二房的两个丫头住进隔壁桃花轩时,还不一样是公中出的银子?因嫌东西不好,今儿换套桌椅,明儿换一对古董花瓶,闹得一年到头都没个清静的时候。不是孩子不好,倒是做长辈的挑剔。那时候又有谁说这些东西是该各家各房自出的?二房如此,三房又怎好不照办?三叔三婶若较真了,非要照着规矩来,以二太太那性子,说不得就要在暗地里埋怨,说三叔三婶是故意给她添堵呢!她老人家平日里闲得很,整天就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了。其实我们哪里有过那么多想头?成天光是忙正事,就忙不过来了。”
牛氏早就见识过薛氏的难缠,今儿觉得自己又涨了见识,饶有兴趣地问:“她就真的那么厚脸皮?你们怎么也不跟她讲讲道理?”
姚氏拿帕子掩口笑道:“三婶您是个讲道理的人,却不知道这世上有的是倚老卖老的人呢。因着二婶守了几十年的寡,便自觉在这府里地位超然了,人人都得敬着她。从前还曾经当众抱怨过,说要是侯爷没从西北回来,承恩侯的爵位就该是大爷得了,是我们长房碍了她儿子的青云路。又说,同辈三兄弟,只有二叔死在了当年那场劫难里,旁人都活得好好的,二叔为圣上连性命都不要,圣上原该追封二叔一个爵位才是。都是亲兄弟,哥哥寸功未立便做了侯爷,弟弟封公封侯都是当得的,至不济也该厚赏妻小,而不是只赏侯府一家,却叫长房次次都占了大头……诸如此类的笑话,真是数不胜数。侯爷不好跟妇道人家计较,夫人又最是宽和不过的人,都懒得跟二婶理论。那是长辈,我们这些小辈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由得她去了。”
牛氏听得咋舌:“她倒也有脸说这些话,她当年自个儿弃了婆家,回娘家享福,等到婆家平反了,她又厚着脸皮跑回来说自己是秦家的寡妇。秦家能容她留下来,叫她一声二太太,就算是厚道的了。她倒还肖想起爵位来!就算这爵位不是秦松得,也该是我们老爷的,哪里就轮到二房庶支了?还想要单得一个爵位呢!她男人当年身体不好,本来在家时就病着,才会死在牢里,既没有受刑,也没比别人吃更多的苦。虽说人是死了,却也免了流放的苦头,还有人替他料理后事呢!做妻子的不反省当年为什么没好好照顾丈夫,害得他生病,倒觉得丈夫死了反而是功劳。她都不曾给她男人披过麻戴过孝,倒好意思发死人财。这般没脸没皮的,我们秦家当年平反后就不该认她才对!”
姚氏在旁连声附和。
秦含真听得目瞪口呆。不但是为二房薛氏的厚脸皮,也是为了姚氏的口无遮拦。这才是他们三房回到本家的第二天,她就这么坦率地跟他们说起了二房长辈的闲话,真的没关系吗?
秦柏大概也是觉得牛氏与姚氏越说越不象了,就咳了一声,阻止了她们进一步探讨薛氏极品表现的举动,对孙女儿未来新居的花费问题做了个结论:“侄媳妇照着公中的旧例,给屋子添置各样家具用品便是。含真的姐妹们用的是什么东西,她也用什么东西,不必有任何优待。至于摆设用的物件,我们三房自己来便可。你昨儿才送了几箱子东西来,如今正好用上,也省得一直压箱底了。”
姚氏想起那一库房的东西,心中一痛,勉强笑着答应:“是,三叔。”
离开明月坞后,他们又顺着夹道前行,穿过一处小门后,便是一条宽敞的过道横在眼前。这过道说是过道,其实道旁种了树,栽了花,每隔十丈远便有一座湖石点缀,还有小桥流水的造景,也颇为精致了。
姚氏指着右前方的一扇红漆大门道:“这里是花园。里头也有几处房舍,并不曾改建,只是重新翻修过了,倒也可以一观。还有几处花木颇为别致,很值得逛一逛的。只是今儿天色不早了,若把园子也逛完,天就该黑了,怕会耽误了三叔三婶的晚饭。不如改天挑个天气好的日子,三叔带着三婶专程来玩一天,更加尽兴些。”
牛氏如今跟姚氏混得熟多了,听了她的话便连连点头。姚氏又笑着对秦含真说:“你姐妹们平日里上课,就是在园子里。等你上了学,有的是时间去逛呢。”
秦含真有些惊讶,原来女孩子们上学的地方是在花园中,怪不得秦锦华会说,住在明月坞,上学比清风馆要方便呢。就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当然方便。
她回头找秦柏,想问问祖父,花园里是什么样子,却看到他站在一旁,两眼直盯着左手方向的一处大门,仿佛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只是看他的神色,不知道这回忆是喜悦的,还是伤感的了。
秦含真顺着秦柏的视线,看向那扇大门,小声问他:“祖父,那里是什么地方?”
秦柏幽幽长叹:“那是我姐姐的旧居,晚香阁。”

满庭芳 第二十七章 符氏

秦柏的姐姐只有一个,就是已故的秦皇后秦樨。
秦皇后是老侯爷秦扬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出。虽说生而丧母,但继母叶氏宽厚慈爱,对她视若亲女,因此她的日子过得一点儿都不憋屈。同胞所出的兄长秦松成日仇视父亲的其他女人,尤其是占据了他生母黄氏夫人正室之位的叶氏。但秦皇后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她跟叶氏好得跟亲生母女似的,对秦柏也是视若亲弟,更象是叶氏的亲骨肉,反而跟同胞兄长秦松感情不大和睦。
以秦皇后的出身、地位,又得父母宠爱,她在闺中时的住所,自然是怎么精致怎么来。
晚香阁地方极大,离盛意居近,挨着花园,无论景致还是布置,都是全永嘉侯府最好的。据秦柏回忆,这个院子正房五间,还是二层的小楼,东西厢房各两间,规格只比松风堂差些,比盛意居还要高。院中不但种满了秦皇后最喜欢的玫瑰、月季等花草,还有一弯溪流从院中蜿蜒而过,配着小桥流水、杨柳依依,虽然是一处居所,但跟花园也不差什么了。
晚香阁与侯府的花园之间,其实也没有围墙,而是代之以一大片树篱花海。院中的溪流穿墙而出,流入园中,沿着花海穿园而过,亦拦住了园中人的步伐。花园中的人走不过来,也看不真切院中的情形,但院中的人站在小楼上,却可以把花园中的美景尽收眼底。在百花绽放的季节,晚香阁中的鲜花与花园中的百花连在一处,远远望去,便如同一片七彩云霞,更兼花香扑鼻,真真如同仙境一般。
如今晚香阁外过道上的装饰,以及明月坞、桃花轩里的小桥流水,甚至是前者院子中的水池亭台,其实都是仿着晚香阁建的,但其美丽之处,还远远不及晚香阁的十分之一,不过只是学了点皮毛罢了。
秦含真没有去过桃花轩,但方才从明月坞过来,对院中的景致还是挺满意的。明月坞景如其名,院中有一个水池子,种了几朵莲花,旁边有小亭子,小石桥,可以想象得到,在明月当空的夜晚,水池中倒映着月影、月影伴着莲花的情形。这样的院子已经十分精致了,晚香阁居然比明月坞还要更胜十倍吗?秦含真有些难以想象。
可惜,虽然她很好奇院中的景致,秦柏也很想重游故地,怀念一下亡姐,姚氏却没办法带他们到晚香阁中逛一圈。只因秦皇后的旧居,自打她成为了正宫皇后以后,便被封锁了起来。有一房秦皇后的旧仆住在院中负责日常维护与打扫,再有一位旧宫人长住在此,看守着秦皇后生前的旧物。除此之外,秦家上下人等都不得随意进入。
这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旨意。他偶尔会轻车简从到此怀念一下亡妻。秦松曾经将承恩侯府所有门的钥匙都献了一份进宫,因此圣上与东宫若要过来,根本不必惊动秦家上下。秦家对此不敢有任何怨言,还要战战兢兢地止步于晚香阁外,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圣上。因为晚香阁成了禁地,等到承恩侯府的千金们需要搬离父母身边的时候,只能将原本在太侯爷与老侯爷时代是妾室居所的一片小院重新翻修改建,变成了桃花轩与明月坞两个院子,才算是解决了。
没办法亲眼看到晚香阁的景致,秦含真觉得很遗憾。但她没有说什么,因为她能察觉得到,祖父秦柏的心情似乎更不好了。也许是因为他想起了死去的姐姐秦皇后吧?未能见到秦皇后最后一面,是秦柏生平最大的遗憾。而且,他们姐弟之间,似乎还有些外人不知道的秘密?
秦柏心不在焉地在前头走着。姚氏原本还想要一路与牛氏说笑,聊些二房的笑话,但瞧见他这模样,也稍稍收敛了些,不敢再肆意,只简单对沿路的房舍作些介绍便罢。
过了花园,便是侯府的东夹道了。东夹道尽头正是后门,那里有上夜处,也有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日夜都有人把守的。与花园隔着夹道的那一大片建筑群,分别是大厨房与仆役房。大厨房前头的小巷也有小门通往东边青云巷,方便下人日常采买时走动。
从大厨房旁的过道重新折回南方,便是盛意居的另一边。这里与盛意居夹着过道而望的是两处院子,一为“折桂台”,一为“燕归来”。恰与西边的明月坞与桃花轩相对,这里是承恩侯府里少爷们的居所。
如今折桂台中住着长房秦仲海与姚氏的嫡长子秦简,以及秦叔涛的庶长子秦顺,前者住正屋,后者住东厢,西厢却是空的。秦仲海十岁的庶次子却是住在隔壁的燕归来。那院子明明只住了他一个人,他却奇怪地住在东厢房里,正屋反而空着。据说是要留给秦叔涛的嫡子秦端满了七岁后搬进来的。
秦简不是跟同父的庶弟同住一院,反而与三堂弟秦顺住在一起。秦简的庶弟(至今没人提起他的名字)住在隔壁院子里,正房空着他都不敢搬进去。而秦顺也未搬进嫡出的弟弟将来会住的院子,即使同样是住在厢房中,也要跟秦端分住两处。这两对兄弟之间的关系还真耐人寻味。
秦含真同时也想起,二房的庶长子秦逊今年好象也有六岁了吧?他在兄弟中排行第四,明年就该搬出来住了。二房先前闹着要把清风馆给他,难不成是因为折桂台与燕归来两个院子的正屋都有了主人,而二房又不乐意叫他屈居堂兄弟之下吗?其实秦逊年纪比秦端大那么多,他抢先占了燕归来的正屋又如何?二房本是庶支,非要闹着讨属于三房的清风馆,又是何必呢?
姚氏不知是厌恶住在燕归来的庶子,还是真的认为那个院子无甚可看的地方,她只把三房一行人领进折桂台里转了一圈。这院子正如它的名字一般,院中种了许多桂花树。眼下虽不是桂花绽放的时节,但从这院名里,也可以看出承恩侯府对于嫡长孙秦简的期望了。
秦简与秦顺都在上学,他们上课并不是在花园里,而是在府外附馆。主人不在,三房众人除了看看房子,看看花,也没什么好逛的,便就此退了出来。
折桂台与燕归来南面,也有两个院子,一大一小。大的院子叫纨心斋,小的那处是东小院,连个名字都没有。纨心斋如今是二房薛氏的住处。她年青守寡,院中连朵花儿都没有,丫头们穿戴都是灰扑扑的,本人又性情古怪,脾气不佳。无论是姚氏还是三房众人,都无心跟她打交道,因此只从她院门前经过就算了。
至于东小院,如今是符老姨娘和张姨娘两位老姨娘的住处。前者是二房已故男主人秦槐的生母,后者则是他的侍妾,为他生下了遗腹女秦幼珍。据说薛氏本来十分不待见张姨娘。妻妾之间本就不和,而薛氏在夫家落难后逃回娘家,张姨娘却随着叶氏夫人回了祖籍,并在老家生下女儿。相比起秦伯复当初备受秦松质疑血统的际遇,秦幼珍却很受秦家长房疼爱,就连宫中贵人都怜惜有加。庶女反比嫡子更受看重,这叫薛氏如何能忍?秦幼珍的生母张姨娘自然就成了她的出气筒。还是符老姨娘看不惯,特地要求叫张姨娘搬过来陪她念经礼佛,后者才算是逃出了薛氏的魔爪。薛氏再不乐意,在需要打出亡夫招牌的时候,也不敢得罪亡夫的生母,只好暗自扼腕。
符老姨娘十分和气。她是如今承恩侯府中,除了秦松夫妻以及薛氏以外,对秦柏最熟悉的人了。相比其他人,她的心态兴许还更平和些。听闻三房来了,她便带着张姨娘及几个丫头婆子迎出门来,微笑着请秦柏一家进去喝杯茶。她还用怀念的目光看着秦柏,又慈爱地摸摸秦含真与梓哥儿的小脸,感叹道:“三少爷如今也老了,也是儿孙满堂的年纪。三十多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三少爷怎么不早些回来呢?”
秦柏微笑地看着她,回忆起她从前的秀丽容貌,再对此她如今的白发苍苍,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道:“我有很多话想问姨娘的,今日时候已不早了,改日我们夫妻再来拜访姨娘吧?”
符老姨娘知道他是想问叶氏夫人的事,便笑着点点头:“三少爷随时都可以过来。”她又往西边纨心斋看了一眼,“若是三少爷觉得不便,打发人来唤一声,我到清风馆去也是一样的。”
秦柏向她行了一礼,便带着家人告辞了。
再往南走,便是二房所住的福贵居。这是一个两进的大院子,也有小门通往青云巷,可以从东南角门出府。因为二房上下对三房的态度都不是很好,秦柏觉得妻子和孙子、孙女只需要认认门,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就好,倒也不必进门打搅,便请姚氏领路,直接越过福贵居的大门,沿着过道,重新回到了前院中。这趟承恩侯府之旅,就算是结束了。
二房秦伯复不在家,去衙门上差了。小薛氏得了消息,赶到门口的时候,只能看到三房众人的背影。
小薛氏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觉得可惜,慢慢回到了屋中。
大丫头彩绫不解地问她:“奶奶这是怎么了?三房的人没进来,不是好事么?三老爷三太太倒也知机,不曾进来,否则奶奶还不知道该招待他们,还是直接把人请出去呢。若是直接把人请出去,显得太过无礼,又叫长房得了把柄。但若招待他们进来喝茶,回头太太与大爷知道了,又该埋怨奶奶了。”
小薛氏摇头:“一家人闹成这样,又是何必?”她也不多说,拿起先前看了一半的书,重新翻阅起来。

满庭芳 第二十八章 送花

三房众人参观完整个承恩侯府,也弄清楚了侯府如今的房屋格局,认得大概的路了,便与姚氏在仪门前分别,各自回了自家院子。
秦含真回到清风馆,看到赵陌仍旧坐在东厢房里看书,只是手里的书已经换了一本,不再是他们刚离开时瞧见的那本。她还有些惊讶:“赵表哥,你怎么一直在这里呀?表舅呢?”
赵陌笑笑:“吴先生出去办事了,我一个人留了下来。横竖回去也没什么可做的,还要提防陌生人,倒不如在这里更安心。”
他放下书,探头瞧见进院子的都是三房的人,便放心走出房门,笑着向秦柏与牛氏行礼:“舅爷爷、舅奶奶这是逛完侯府了?府中景致如何?”
牛氏哂道:“只记得到处都是房子。二侄媳妇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怪好看的,比咱们院里的紫玉兰也不差什么。我记得小时候,我在天津老家住过的院子里,也有一株西府海棠来着,花儿开得不如这府里的好,但也很漂亮。什么时候等咱们家有了自己的地方,我也要在院子里种几棵海棠。等到我跟你舅爷爷头发都花白了,正好在树下放两张躺椅,躺在上头一边看花儿,一边逗孙子。”说罢她轻轻掐了一下梓哥儿的小脸,“到时候我孙子想掐多少花,都没人来拦了。”
梓哥儿脸红了,忙躲到乳母怀里。秦柏与秦含真都看着他笑。
牛氏又道:“二侄媳妇是个和气性子,人也爽利,就是手下的丫头们没眼色。不就是一朵花儿么?又不是她自个儿的,而是秦家祖上传下来的。我们老爷小时候还不是想怎么掐就怎么掐?如今怎的?换了别人住那院子,我孙子想要一朵玩儿,都要瞧人脸色了?二侄媳妇都没说什么,还大大方方地说要送我们两瓶,那丫头有啥好心疼的?其他丫头还帮着她说好话呢,说她是照看花木的,最心疼花儿,从来舍不得摘上一朵半朵。真当人是瞎子了!二侄媳妇的屋子我们是没进去,但那玻璃窗子透亮着呢,屋里那摆的不是花?不但有海棠,还有紫玉兰呢,天知道是不是从我们这儿折的。那丫头怎么就不心疼了?不过是瞧不起我们三房是边城回来的,把我们当成是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
秦含真其实也有点这个感觉,但姚氏的表面功夫做得还可以,她也就给姚氏一点面子,闭口不提了。
虎嬷嬷笑道:“真真这世上就没有我们太太看不穿的事。二奶奶一心要跟太太交好,却不知道手下的丫头拖了她后腿。论理,这也太小气些。别说咱们三房不是来本家打秋风的,即便真是穷亲戚,那又如何?这院子屋里屋外的花销他们都舍得了,还心疼一朵花做什么?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况且老爷本就是这家里的人,那丫头看不起谁呀?”
秦柏笑笑,转头问赵陌:“我们不在的时候,可曾有人来过这院里?”
赵陌忙道:“是,就在大约半个时辰前,先前侍候过表妹的一个丫头来过,记得好象是叫什么春红的。她在门外往里张望了几眼,大概是见院里没什么人,便又走了,也不知道来做什么。扫地的婆子见到她,问了她一句,她也没搭理。”
“春红?”秦含真面露疑惑,“她不是回松风堂大伯祖母那儿去了吗?又跑回来做什么?”半个时辰前,应该差不多是三房到达明月坞的时候吧?三房今天下午要参观侯府,乃是事先定好的。三房路过松风堂时,更是几乎惊动了整个院子的人,难不成春红就没听说?还巴巴儿地跑来清风馆,扑了个空。
秦含真也不在意,先进了正屋,左右瞧瞧,又跑去梓哥儿住的西耳房里转了一圈,才出来道:“二堂婶答应要给我们送两瓶折枝海棠花来的,还说我们回来就能看到了,可是居然连影子都没有!”
青杏捂口打趣说:“姑娘,盛意居那位姐姐舍不得折花枝儿呢,想必二奶奶吩咐下来,那领了命去折枝插瓶的人还得跟她打一场官司。”
秦含真听得又笑了,笑完了才说:“其实我倒无所谓,只是想给梓哥儿小小地出一口气。花儿自然是要长在树上,才能开得长久。”
众人说笑一番,便各自散开,该干嘛干嘛去了。秦含真跟着祖父祖母进了正屋,赵陌紧随在后,梓哥儿早是有些累了,被乳母抱回了房间,夏荷连忙跟上。
秦柏问起吴少英去了哪里,赵陌便道:“是为了李子去隆福寺盯梢的事。如今他们扮作一对主仆,李子先行一步去打点,吴先生过后才至,租下了隆福寺一处小院,说是要在明春会试之前,需要寻个清静地方温习功课。吴先生特地挑了个离我们去过的那院子近的地方,只是因隆福寺香火极盛,平日里要租院子歇脚的人不少,需得费些功夫才能长租下来。吴先生为保万一,决定亲自跑一趟。”
秦柏点头,笑笑说:“论理,他也该寻个清静地方安心温书了。平日里他总要操心许多事,我本不想总叫他操劳,却又不好辜负他一片热心肠。但明春就有会试,他也该收收心了。即使他觉得自己文章火候还不到,总归要下场试一试才好,下回再考便有底了。以他如今监生的身份,虽说不必考会试也能做官,但终究比不得进士正途。”
说话间,外头便报说百灵过来了。她带了一个粗使婆子,是奉了姚氏之命,来给三房送海棠花的。
两瓶海棠花,都是挑的花开得好又色彩鲜艳的花枝,又多留了些叶子,粉花绿叶,衬着白玉瓶,显得越发漂亮了。百灵抱着一瓶才走进屋里,满屋子人的目光就都被她吸引过去,只觉得人面海棠相映红,说不出的好看,春光好象都浓缩到这一瓶花里头了。
百灵抱着瓶花,笑吟吟地朝秦柏、牛氏行了个礼,又问秦含真好:“三老爷、三太太、三姑娘好?才一日不见,奴婢就想你们了。”
牛氏笑得合不拢口:“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嘴甜。瓶子重吧?快放下来。”等到百灵将花瓶放下,她瞧见这瓶子居然是玉做的,顿时唬了一跳,道:“怎么拿了这个瓶子?”
百灵笑着说:“二奶奶说了,这花需得配白瓶子才好看,否则就喧宾夺主了。奴婢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总归这对白玉瓶儿配着这海棠花好看就是了。”
牛氏哂道:“白瓶子多了去了,非要拿白玉做的来。这般捧来捧去的,万一摔坏了怎么办?”但她多看了那白玉瓶几眼,也不得不承认,“但瞧着确实好看。”
百灵笑道:“摔坏就摔坏了。这府里哪个月不摔坏上几十件瓶罐杯盘的?这对瓶子虽说是玉做的,值几个银子,但在这府里,也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三太太若喜欢,只管留下玩儿吧。二奶奶那里还有呢。”说着便示意跟来的婆子将另一瓶花送到秦含真住的西厢去。
秦含真道:“我就算了,送到我弟弟那儿去吧。他喜欢这个花儿。”
百灵笑着应了,虎嬷嬷便领着那婆子转道去了西耳房。
这时赵陌已经悄然退到了东屋的书房,秦含真改坐了他原本的座位,牛氏便示意百灵坐下说话。
百灵大大方方地坐了,又问牛氏昨儿睡得可好,今日吃得可香?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或者想吃什么?她回去好报给姚氏知道。
牛氏摆摆手:“我也不是那么娇气的人。一路上多少罪都受过了,一点子不习惯有什么?若真要讲,那就是大鱼大肉太多了。宴席上倒罢了,顿顿都这样,就实在腻得慌。我们老两口平日吃得清淡,桑姐儿和梓哥儿还有孝在身,就有些不大习惯这府里的饭菜。不知道侄媳妇能不能跟厨房的人说一声,今后我们三房自行开伙便是。我瞧这院子里还有一两间空屋子,收拾出来做个小厨房,也不费什么事。采买的事我们自己就能解决。”
百灵忙道:“二奶奶定然不肯的,侯爷夫人再三嘱咐了,一定要侍候好三老爷三太太,这就实在太怠慢了。若是三老爷、三太太觉得饭菜太过油腻,叫厨房的人改做清淡的就好。一会儿奴婢回去就说!”
她这么讲,牛氏也不再坚持了。如今将长房先前送来侍候的人都送了回去,三房也是有些人手不足,新人还未挑好,这会子也没处寻厨子去,且将就些时日再说。
百灵与这府里其他人不同,原是跟牛氏厮混了小半年的,她又机灵,一向跟牛氏相处得很好,牛氏在她面前没太多戒心,随口又提起了梓哥儿在盛意居里被丫头欺负的事。
百灵忙道:“那位玉梅姐姐是二奶奶跟前的大丫头,帮着管账的,打算盘是一把好手,就是性子太过小气了,时常爱刻薄人。别说是二奶奶院里的东西,就是这府里别处的花儿草儿的,但凡有人摘了一朵半朵,她瞧见了也要说半天。其实她又不是这府里的主人,也不管事儿,不过是在二奶奶身边打下手的罢了。二奶奶管家都没说什么,她倒啰嗦。我们都不爱与她打交道的。少爷姑娘们也总说她性情古怪。”
牛氏听了这话,还挺满意,轻哼道:“原来她还有点本事,怪不得你们奶奶还留她在身边。若不然,就冲她这性子,动不动就得罪人,还没眼色,谁爱使这样的丫头?”
百灵连忙赔笑着附和。
秦含真在旁看着,心里就嘀咕开了。那个叫玉梅的丫头该有多心大,才会象百灵说的这样满府里得罪人呀?光看她在盛意居中的地位,有那么多人为她在牛氏面前说好话,就知道她不是一般的丫头。能做到这个份上,她真会那么没眼色吗?
百灵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刻意顺着牛氏的心意夸大了实情,甚至是撒谎?她是奉了姚氏之命才这么做的吗?还有,牛氏逛了一圈侯府,便觉得姚氏怎么看怎么顺眼了,还说要叫她来清风馆说话聊天呢。姚氏这一路上可没少花心思。
秦含真不相信,她是真的跟自家祖母性情相投。那么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满庭芳 第二十九章 猜测

“我能打什么主意?还不是为了你着想!”姚氏听到丈夫秦仲海问起她今日殷勤地陪着三房逛遍整个侯府,把自己累得腰酸腿疼的,大异平日作风,到底有何用意时,就这么飞了一眼回去,娇嗔着表示抗议。
秦仲海眨眨眼,笑着整理了下略有些皱褶的袖子,慢条斯理地说:“奶奶这话说得有意思。你对三房殷勤,能对我有什么好处?更何况,我也没嘱咐过你什么。”
姚氏哂道:“你不嘱咐,我就不能自己去想了?也忒小看人了!那是你叔叔婶婶,你自打出生就从没见过面的长辈,若不是因为他们儿子在京城得了好差事,侯爷又死命催着他们来,你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们。这样的人,我有什么必要去讨好?讨好了又能得什么好处?有谁还给我银子不成?不过是大面上不出差儿,礼数上尽到了就行了。三弟妹淡淡的,夫人也没说她的不是。我腆着脸去讨人欢心,还不是为了你?”
她凑近了丈夫,压低声音道:“三房明明是从西北回来的,家里也没有高官显宦,若说圣上看重,这三十年也没人去找他们,他们回京的消息放出去有日子了,又至今没见宫里有什么动静。这瞧着就是一房再寻常不过的族人了,可侯爷和夫人却一再说了要咱们厚待,不许怠慢了,还把整个丙字库都给他们了。这不是摆明了他们有求于三房么?可侯爷与三叔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不大和睦。昨儿刚来时二房又闹了一出,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可到底是揭破了侯爷当年回京后做的好事。这新仇旧恨的,三房又没什么求着侯爷的地方,他们能顺顺当当地答应帮侯爷的忙了?我看悬得很!三房到现在还没闹,还乐意跟咱们长房的人相安无事,甚至我要他们孙女儿搬到咱们锦华院子里,他们也没回绝,就已经够厚道的了!”
她又坐直了身子,慢慢靠到身后的引枕上,伸展着筋骨:“我跟三房相处了这大半日,就觉得他们都是和气人,明白事理,跟二房大不相同。这样的长辈,又是咱们本家自己人,自然该好好相处着。侯爷、夫人与三房有什么旧怨,那是长辈们的事,我们做晚辈的,尽到晚辈的礼数就是了。真要有什么要紧事,侯爷开不了口,夫人不好开口的,我们交好了三房,还能帮着转圜。退一万步说,即使侯爷没有需得求三房的地方,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交好了三房,我们遇事也能有个帮手。这个家里三房人,二房就是一家子光棍!再没法跟他们打交道的。从前他们从我们长房占了多少便宜去?如今可好了,三房回来了,二房要争的东西,有什么是长房不好出面的,正好让三房跟二房争去!等他们争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来打圆场。那岂不是既省了力气,又得了好名声?”
秦仲海听得笑了:“奶奶的算盘打得可真精。只是三房也未必如你想那么容易受摆布。三叔可是个聪明人,只是性情温和,不爱与人计较罢了。他心里明白着呢,你别把人当傻子了。”
姚氏不以为然地道:“我哪儿敢把三叔当傻子呀?我一个侄媳妇,原也没多少见他老人家的机会。只是三婶性情直率,虽说有些村气,但我瞧着挺好相处的。她也看不惯二房行事,若二房什么时候又闹出事来,我自然得告诉她一声。”
秦仲海淡淡地道:“奶奶悠着点儿吧。三婶虽说是小户人家出身,从未见识过咱们这等高门大户里的作派,未必能发觉你的用意。但三叔是不会任由她被人算计的。做得过了,三叔恼了你,冲着父亲、母亲发火,到时候谁能护着你?”
姚氏嗔了他一眼:“我能让事情落到那个地步么?再说了,什么叫我算计三婶呀?我只是觉得她与我投缘,平日里正该多说说话,聊聊家常。即便她真想做些什么,也是她自己的主意。你还以为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叫别人做什么,别人就做什么呀?你这话也太看得起我了,也小看了三婶!”
秦仲海笑笑,起身往外走,姚氏见他真打算离开了,忙叫住他:“你上哪儿去?”
秦仲海回头说:“这才刚刚回家,换过衣裳了,我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姚氏忙道:“侯爷不在家,今儿出门访友去了。夫人那儿大约还在打牌呢,几个姨娘、姑娘都在她屋里。你还是等晚些时候,快吃饭时再去吧,这会子恐不大方便。”
秦仲海这才住了脚步,重新转回来坐下,问:“父亲怎的会在今日出去访友?三叔才回来,他很该多与三叔见面,叙叙兄弟旧情才是。虽说从前他们之间多有不睦,也有些新仇旧恨,但瞧三叔的模样,似乎也无意多计较。三叔事隔三十年才回京,到了这个家里,肯定是要缅怀往昔的。今日本不该由你领着三房逛,而应该是父亲去才对。他倒出去访友了?什么朋友这般要紧?”
姚氏说:“他没说,只是我问了他身边的人,听闻他今儿是要往几家王府、公主府去的。兴许是三叔回京的事,他想报到宫里,但如今又没法进宫,因此打算借旁人的力吧?”
秦仲海叹了口气:“说起来,这都是自找的。他是我父亲,我没法说什么,但他有时候行事,实在叫人哭笑不得。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他到底在图什么呢?三十年啊……整整三十年!好歹三叔也是他同父所出的亲兄弟,即使年轻的时候有些个口角,好歹也一同在边疆同甘共苦了几年。还有,三婶娘家对咱们家算是有大恩的,父亲怎么就一句都不提呢?”
姚氏撇撇嘴:“你问我,我问谁去?那是你老子!”说完了,又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凑近了丈夫问,“侯爷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得罪了圣上与太子殿下的?他不肯说,夫人那儿,我不敢问,连你也不肯告诉我!可把我急死了!侯爷总叫我去王家求外祖父,可我连缘由都不知道,如何跟外祖父开这个口呢?”
一提起这事儿,秦仲海就一脸郁闷,他摆摆手:“罢了,你不必问,我也不会答。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等什么时候圣上召见了三叔,把事情说开,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他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姚氏忙问:“这事儿跟三叔有什么关系?”
秦仲海摇头不答,姚氏便自个儿去猜:“三叔有三十年没回京城了,什么事能牵连上他?难不成……三叔三十年没回京城这事儿,真的跟侯爷有关?是侯爷让他别回来的?!”
秦仲海沉默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姚氏只好自个儿猜下去:“不能吧?三叔跟侯爷兄弟不和,三十年前他又回过京城,知道侯爷跟夫人成亲,只有更生气的……”
秦仲海听到这里,便横了妻子一眼。姚氏自知失言,忙赔笑着挨到丈夫身后,举起粉拳给他捶背:“二爷恕罪,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有心的。”
秦仲海叹道:“在咱们自己屋里,又没有丫头婆子在,你说两句倒罢了,可别说顺了嘴,在父亲和母亲面前也这般口无遮拦起来。父亲定要发火的,母亲也不会护着你,这些年,她也不容易。”
姚氏低头软声认错:“是——”
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姚氏替丈夫捶了一会儿肩,又忍不住脑洞,继续猜测起来:“以三叔与侯爷的关系,侯爷要三叔离京城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三叔万万不可能就这么顺从的。他愿意走人,肯定有别的缘故!说起来……当时正好是皇后娘娘去世的时节。三叔昨儿说,他离京的事,皇后娘娘是知道的……”
她忽然有了个令人不敢相信的结论:“难不成是皇后娘娘让三叔离京的?!为什么?他们姐弟不是一向很要好么?!还说当年皇后娘娘在幽禁时病情加重,是因为接连听说了父亲与继母的死讯之故。于情于理,皇后娘娘都没道理开这个口呀?”
“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开这个口,可是……”秦仲海欲言又止,“罢了,这事儿真的不能说下去了。你也不要再问。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这些话,你也万万不要跟别人说去。”
说罢他就站起身,走出了房间。虽然还没到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但他可以先去看看儿子们,检查一下他们的功课。
姚氏唤了秦仲海几声,都没能阻止他离开,只得由得他去了。但她内心中却已经对刚才的猜测有了结论。若不是说中了实情,秦仲海何必急着要走?
他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三叔说皇后娘娘知道他离京的事,秦仲海却说皇后娘娘不会开这个口。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隐秘?
姚氏心里清楚,若是连丈夫都不肯告诉她真相,那她在这个家里,就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她解惑的了。可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是为了全家上下着想。公公承恩侯莫名开罪了圣上与东宫,家里人即使想帮一把,也该先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事,才好作出弥补吧?否则他们做得再多,也不过是白费劲儿罢了。
姚氏拿定了主意,便叫了心腹大丫头玉兰进屋,小声嘱咐她:“回头我叫人给你收拾两匣子东西,你换了衣裳,带上两个嘴紧又信得过的婆子,要一辆小车,悄悄儿带着匣子出府,到念慧庵去一趟,寻那几位咱们家出来的师父。我有口信要你带给她们,让她们给我写回信。叫她们放心,我看完信就会直接烧掉,不会落人话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