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松眉头一皱,正想要堵住薛氏的嘴,谁知她又冒出一句:“不对,你一定回来过。外头门边站着的是你从小使唤的小厮,叫墨虎对不对?侯府平反后,他就回来了,你若没有回过府里,不可能把他带走的。”薛氏看向秦松,“墨虎当年失踪后,侯爷跟我说他急病死了,叫我把他的名字勾去。这人既然死了,如今又怎会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侯爷分明知道当年三叔回来过,也知道墨虎跟着三叔走了!可这些年,你完全不提这回事,当年皇后娘娘一直盼着三叔回来,想见他最后一面的,可你却……”
“皇后娘娘知道我回来过。”秦柏出人意料地冒出了这句话。薛氏与其他人都吃了一惊:“什么?不可能!”
“不管二嫂怎么说,事实就是如此。”秦柏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但很快就消失了,他看向薛氏,神色淡然,“皇后娘娘知道我回过京城,也知道我与大哥见过面,更知道我离开之事。二嫂,你什么都不知道,何苦在这里纠缠不休?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你一再要挑拨长房与三房的情谊,到底想做什么呢?”
薛氏失魂落魄地退后两步,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般,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皇后娘娘若知道你回来,为什么在临终前还依然念叨着你?”
秦含真也很想知道这一点。她站在牛氏身后,只觉得眼前局势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思啊。她看向祖父秦柏,却发现他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眼中却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悲伤。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秦皇后不是一直不知道幼弟回京之事吗?祖母牛氏还说过,祖父秦柏一直为当年错过了见秦皇后最后一面的机会而悔恨不已,三十年来不肯回京,就是对自己当年疏失的自我惩罚。可现在怎么……
秦含真眉头皱了皱,又看向大伯祖父秦松。若说当年之事,知情的除了秦柏,也就只有他了,还有一位秦皇后,却早已香销玉殒。秦柏嘴紧,不肯透露当年之事,想要知道答案,也只能指望秦松说出来了吧?
秦松脸上却透着心虚。他从来就不是个演技出众的老狐狸,此刻也不例外。他听到了秦柏的话,仿佛松了口气般,面上露出几分庆幸,但又担心薛氏再不依不饶,便板起脸喝斥薛氏:“二弟妹还有完没完?好好的一家团聚的大喜事,都叫你搅和没了。当年你本就犯下大错,又自绝于夫家。我本不该认你回来的。只是那时大侄子年纪小,侄女儿又需要人教养,你还哭得那般可怜,我才容你回来罢了。原想着你只是待在内院里,安份守己,为二弟贞静守洁,哪里想到你成天就想着搅和得家里不得安宁。你再这样,我身为一家之主,可再容不得你了!”
他说这话本是打算吓退薛氏的,哪里想到既激起了她的火来。她顿时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质问:“你要如何容不下我?难不成还能把我赶出侯府大门去?!秦松,我告诉你。我们老姨奶奶还在呢,宫里的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们看着呢!想要把我这个节妇给扫地出门,当心你自己连侯爷的名头都保不住!”
这回轮到秦松被噎住了。若是往日,他当然不怕这几句话,可是如今宫里正生他的气,他又心虚……
最终他只能结结巴巴说出这么一句话:“你我既然相看两厌,不如索性分家算了。”
薛氏才不肯分家呢,分了家,二房还如何打承恩侯府的招牌?她只冷笑一声:“说白了还不是要将我们扫地出门?我们老爷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当初是为圣上的大位出过力、丢过性命的!我儿子也一样是朝廷命官!别把我们当成是软杮子,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分家?休想!”
她一声令下,二房上下便随她一同转身走人了,那叫一个气势汹汹。看得堂中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良久,姚氏才发出一阵干巴巴的笑声,努力打起了圆场:“三叔,三婶,我们太太吩咐,把清风馆收拾出来了,正好给你们一家子住。这清风馆正是三叔当年的旧居呢……”
满庭芳 第十四章 住处
二房众人一走,枯荣堂中的气氛慢慢地就缓和下来了。
尽管长房与三房众人都心知肚明,秦松当年干的好处,如今已被揭穿,三房肯定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但那都是过后的事了。如今两房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地清算旧账。有姚氏打头缓和,众人便也十分有默契地作出和乐融融的假象,仿佛方才那场冲突没有发生过一般。
牛氏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只是秦柏方才忽然提起皇后娘娘知道他当年回过京城之事,她心中疑惑,却又不好当场问丈夫,惟有先压下疑问,先关起起自家将要住的地方来。别的都好说,他们一家要在这承恩侯府里住上一段时间,怎能不关注他们的新居所?还是丈夫年轻时住过的旧居……
姚氏便为她做了个详细的介绍:“清风馆大门就在外院,仪门西边就是了,离这里是极近的,一会儿三叔三婶过去也方便。那是三叔从前在府里时的旧居。只是咱们家这座府第,当年被抄没后,曾经一度被先帝赐给了别人。那家人在圣上登基后就败落了,圣上便又将这府第再赐给了咱们家。可惜那家人曾经改动过宅子,把原本清风馆二进的院子跟后头听雨轩给合并在一起了。因着从前那几间屋子走过水,重建时改了格局,再想要建回原本的模样,就得大费周折,故而咱们家搬回来后,还是维持了原样。听雨轩变成了两进,现如今是三弟三弟妹住着。清风馆虽说只剩下一进的院子,但极宽敞透亮的。三叔从前院子里种的那株紫玉兰,眼下开得正好呢。”
秦柏闻言怔了怔,心中有些失望,但想到那株紫玉兰,这失望也淡了几分。其实他也明白,他离家三十年,原本住过的院子不可能还为他留着。只是他原以为,顶多就是被晚辈子侄占了地方去,却没想过,原来连院子的格局都被改建过了。那如今的旧居,还是他记忆中的清风馆么?
不过秦柏原本就不是个十分执着的人,因此并没有多想。
但姚氏却卖力地继续解释着:“清风馆自从重新回到秦家人手里,就再也没有住过人了。我们爷小的时候,都拿那里做先生上课的地方。简哥儿他们兄弟开蒙之后,也是在那里读书上学的。三叔只管放心,清风馆那几间屋子一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叫人糟蹋过。”
说完这些,她又笑了笑:“其实从去年开始,二婶便一直闹着想要给逊哥儿讨要清风馆,说等逊哥儿满了七岁,要从父母身边搬出来,独自一个住的时候,正好住那里。这如何使得?清风馆可是三叔的地方,怎能给逊哥儿呢?简哥儿他们几个年纪大的,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呢。况且,侄媳妇早就在燕归来为逊哥儿收拾好屋子了,那里离二房住的福贵居又近,岂不是更合适?偏二婶非要不依不饶的。听说是三叔回来要住,她还老大不高兴呢。”
秦柏抬了抬眼皮:“二房如今住在福贵居?”
姚氏忙笑道:“是,那里从前就是二叔的旧居,让大哥大嫂住着正好。符老姨奶奶如今就住在福贵居后头的东小院,二婶住纨心斋,正好做个邻居。燕归来就在东小院后头,离二房再近不过了。”
秦柏沉默不语。许氏微微一笑:“家里的宅子许多地方都曾改建过,三叔兴许认不清了吧?等什么时候三叔与三弟妹歇过气,找个天气好的日子,叫他们小辈陪你们好好逛一逛府里,认认路。”
秦柏微笑向她拱手为礼:“大嫂想得周到,弟弟谢过了。”
许氏顿了一顿,又重新微笑起来。
牛氏看着这一幕,虽然早知道秦柏不可能跟许氏有什么,但听到他喊对方“大嫂”,明确了关系,心里还是有些小开心的。
秦松却有些不是滋味,他看了妻子脸上的表情几眼,重重地咳了一声,有些突兀地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带三弟先去祠堂,给父亲、母亲上个香吧?也好叫祖宗们知道,三弟回家了。夫人先陪三弟妹说说话。一会儿我们回来,就开饭吧。”
许氏端庄地笑着应了是。姚氏立刻忙碌起来,又是吩咐门外的仆人去准备香烛供品,又是叫人领路,还要喊个婆子来抱梓哥儿。他是三房第三代唯一一个男丁,自然要跟着祖父、伯父一同去祠堂磕头。秦柏知道孙子怕生,拦住了姚氏,自己去抱孙子。秦平连忙抢先一步,将梓哥儿抱了起来。梓哥儿起初有些怯怯地,见秦平虽然有些严肃,但对自己并不凶恶,倒显得安心了些。
秦松带着两个儿子,领着三房三代男丁去了。枯荣堂中只剩下了妇孺,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姚氏笑着拉上闵氏,将许氏、牛氏请到西次间的偏厅中去。这里的摆设、格局都更适合一家老小围坐谈笑,不象正堂里那般拘谨。
秦含真是女孩儿,在米脂家中时,倒是参加过除夕夜祭祖的。只是这承恩侯府中的规矩,只有男孩子能进祠堂,女孩儿在正式祭祖时也不过是在祠堂外面磕头罢了,因此秦含真入乡随俗,不必跟着祖父去。她心里对此十分不以为然,却被堂兄弟姐妹们一拉,给带去了西尽间。
枯荣堂是承恩侯府的正堂,正开五间。明间正堂用来招待贵客、供奉圣旨;东次间则是见规格稍次一等的外客的偏厅,西次间一般用来招待女客,却也是自家女眷在重大仪式时休息的场所;至于尽间,用处就更灵活了:东尽间是空的,如今暂时充作存放重要仪式所需家具、摆设的仓库,西尽间摆了两张圆桌并圆凳,可让人围坐谈笑,必要时也可以换成牌桌,供太太奶奶们取乐。
东西尽间皆有另开的小门,用游廊连接两端的暖阁,一东一西,分别是冬日里招呼男客与女客的地方,就不必细表了。
秦含真被堂姐妹们拉到西尽间里坐下,方才有空打量这几位同辈中人。
堂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大的要数长房秦仲海与姚氏所生的嫡长子秦简了,今年十二岁,长得颇为高挑,文质彬彬的,脸上总带着讨人喜欢的微笑,已经可以看出几分未来翩翩佳公子的风采。他对秦含真十分和气,十足温柔大哥哥的模样。虽然不知道有几分真心,但秦含真内心还是愿意相信十二岁的少年不是个心机深沉之辈的。
秦简之下,本是他同父异母的庶弟,秦含真记得是个十岁的男孩,但此刻却并不在场。她原以为是因为对方庶出的关系,但方才她分明看到了二房的庶子,如今西尽间里又有三堂伯秦叔涛的庶长子,八岁的秦顺,可见今日迎亲,并不限嫡庶。那位十岁的堂兄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含真也不便多问,只是暗暗记在心里。别看姚氏好象一副幽默又干练的模样,这个庶子,说不定是她的禁忌呢。往后遇到这位堂兄的事时,秦含真自认还是要谨慎些好,可别糊里糊涂地得罪了人。
二房的大堂姐秦锦仪与四堂妹秦锦春,还有四堂弟秦逊都不在,也就不必提了。长房秦叔涛还有两个嫡出的儿女,五姑娘秦锦容与六堂弟秦端,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连话都说不明白,只能自个儿在边上玩。秦含真跟他们打过招呼,彼此见过礼,也就完事了。只是想着回头等梓哥儿回来,还得让他认识一下这两位堂亲才行。对于四岁的他而言,这两位估计就是日后的玩伴了吧?
至于秦含真自己的玩伴……她可以看得出来,将来她会与之打交道最多的,估计就是长房的嫡女,与她同是八岁的二堂姐秦锦华了。
秦锦华跟大堂姐秦锦仪很不一样。明明有个美貌的母亲,但秦锦华的相貌看起来并不算出众,明明五官都象极了生母,却偏偏组合成了一张稍嫌平庸的脸。不过她气质沉静,这点年纪就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地,倒也挺讨人喜欢。至少,她占了一个“乖巧”的好处。
如果秦锦华本人一如外表看起来的这般乖巧,那今后相处起来,应该不难吧?
秦含真倒是有些好奇,二房那般作派,也不知道大堂姐与四堂妹是什么性情呢?她们平日里会经常有见面的机会吗?
对于秦含真的疑问,秦锦华非常热心地做了解答:“姐妹们都是住在一处的,只是我独个儿住在明月坞,大姐与四妹一起住在桃花轩里,两个院子挨在一起,便算是邻居了。平日里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游戏,是极亲近的。虽说二叔祖母常常挑剔我们,但我们见她的时候也不多。她有气都冲着长辈们去了,见了我们,也不过是说上几句,并不会怎么为难人。大伯母是个和气人。大姐姐虽说有些要强,但并不难相处。至于四妹妹,却是个娇憨性子。妹妹日后与她混熟了,定会喜欢她的。”
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好。秦含真心里最担心的,就是这承恩府里老一辈的斗,年轻一辈的斗,连小一辈的也天天斗个不停,那还怎么过日子呢?
秦简含笑道:“妹妹平日一个人住明月坞,颇为寂寞,天天盼着五妹什么时候再长大两岁,就能搬过去陪你了。如今三妹来了,她这年岁正好搬出来的,岂不是正好与你一处做伴?”
秦锦华听得双眼一亮,忙对秦含真说:“哥哥这话说得很是,三妹妹,你不如也搬到我那儿来住吧?可不能到隔壁桃花轩去!”
秦含真愣住了。这是什么神展开?
满庭芳 第十五章 功课
秦含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祖父、祖母,跟陌生人住在一起。
虽然这个承恩侯府是秦家,他们三房理论上也是秦家的人。可在她心目中,这里就是别人家,承恩侯府上下都是陌生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象父亲秦平建议的那样,搬到外面去住。就算宅子小一点,好歹也是自家人的地方,自己能做主。至不济,也可以象祖母牛氏说的那样,在承恩侯府住些日子,就搬出去另立门户。只不过她要尊重祖父秦柏的意见,这里毕竟是他的家,是他从小到大住的地方,所以才会甘心住进这座华丽的宅院中。
但要她搬去跟堂姐妹们一起住?那就算了吧!别说她跟这几位堂姐妹未必能相处融洽,就算能,那也没这个必要。
秦含真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几分勉强的表情:“这个……不太好吧?我要跟着祖父、祖母住的。我父亲也这么说。”
秦锦华怔了怔,有些失望地道:“真的不行么?可是我们家里的女孩子,但凡满了七岁的,都是住在一起的呀。妹妹今年也满八岁了吧?从前在外头住着,没这个规矩,如今回到府里,正好照着旧例来。我知道妹妹也许是舍不得三叔祖和三叔祖母,但我们搬出来自个儿住一个院子,也不就是不能见长辈们了。每日早晚,我们都还要去给父母长辈请安的。闲了的时候,也要去陪祖母用饭、说话。若什么时候想父母了,也只管去看望,并没有什么妨碍。搬出来住,不过是长辈们希望我们能从小学着如何自立,如何打理自己的院子和下人,原也是一片好意。”
秦含真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承恩侯府真的用这种方式管教女孩儿,倒是很有助于培养孩子们的独立能力。只是她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秦锦华如此恳切地邀请她,秦含真也不好拒绝得太强硬了,想了想,便找到一个理由:“我在家里也管着自己的屋子,自己的事也是自己打理的。住在哪儿,原没有区别。只是我如今还跟着祖父读书,跟着祖母学针线。祖父、祖母每日都要查问我的功课。如果我搬走了,想要请教岂不是很不方便吗?”
秦锦华忙笑道:“原来如此,这个好办。我们姐妹几个原也不是每日瞎玩瞎闹,祖母请了一位女先生来教导我们诗书技艺,还叫针线房的嬷嬷们指点我们的针线。我们每日都要上半天学的,想来跟妹妹在家时学的东西也差不多。我听闻三叔祖父极有学问,三叔祖母又要照顾五弟,未必有空闲时时指点妹妹。妹妹若跟我们一起上学,岂不更便宜些?”
这小姑娘还真是执着得令人头疼……
秦含真只能干笑着努力转移话题:“二姐姐在家也上学?不知都学些什么?”
秦锦华笑着说:“什么都要学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过我们几个年纪小,还没学到这些呢,如今也不过是读两本书,背几句诗,练练字画罢了。其他都是以后的事。倒是大姐姐,学的功课比我们要深得多,从去年入冬后,便开始苦练琴艺了。”
秦含真想想秦锦仪的个子和打扮,心想这也不出奇。她比妹妹们要大至少四岁呢。十二岁……已经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是都应该开始学管家理事了吗?
秦含真也拿不准,这到底只是小说里杜撰的,还是果真如此,便也不多问。
秦简一直看着妹妹与堂妹说话,见状目光一闪,微笑问:“三妹妹在家也读书,不知都学到哪里了?早就听说,三叔祖年轻时就是京城上下闻名的才子,素有惊才绝艳的美名。三妹妹既然是由三叔祖亲自教导,想必也是位才女吧?”
秦含真干笑:“可不敢当,我先前生了病,许多功课都不记得了,如今连三百千都还没学完呢。”
秦简不由得一阵意外。秦锦华也十分惊讶。一直坐在旁边装壁花的三堂弟秦顺吃惊地叫出了声:“怎么可能?三姐姐,你该不是在哄我们吧?我资质鲁钝,去年都学完了三百千,三姐姐有大才子三叔祖教导,怎么可能还没学完呢?!”
秦含真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吃惊地大叫起来,这是什么奇怪的事吗?照自家祖父那种教法,她现在能学完《三字经》和《百家姓》就很了不起了,更别说《千字文》她也学完了大半。她已经很为自己的进度自豪了,好不好?祖父秦柏还夸她聪明,记性好呢。要知道,她穿过来才半年多而已!
秦简横了秦顺一眼:“三弟,就算同样是三百千,不同的先生教,进度也未必一样的。你也不过是刚刚背熟了这几本书,何必为了你三姐姐的话大惊小怪?”
秦顺有些讪讪地,偷看了秦含真几眼,低下头不说话,目光闪烁不定。
但他的声音已经传到西次间里去了,姚氏笑吟吟地过来问:“你们几个孩子说什么事,说得这样高兴?大呼小叫的,我们那边都听见了。”她看向女儿。
秦锦华却咬着唇不说话。虽然她也为秦含真还未学完三百千而吃惊,可是这种事没必要说出来,万一让堂妹丢脸了,岂不是让堂妹难过?
秦简笑着起身对母亲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三弟有些大惊小怪罢了。”
姚氏挑挑眉,看向秦顺。秦顺一脸的不服气,却又不敢反驳。他是秦叔涛的庶长子,原也有过些妄想,可是底下还有嫡母亲生的弟弟,他底气不足。而秦简却是秦家嫡长孙,第三代男丁的领头人,也是承恩侯府将来的主人。他发了话,弟弟们是没人敢不听的。
秦含真见状,虽然不清楚长房的各种弯弯绕绕,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便笑着坦然道:“方才二姐姐问我在家都读了些什么书,我说还没学完三百千呢,三弟就大吃一惊,叫出声来。其实只是误会了。我跟着祖父读书,并不是背了书,知道大概意思就完了的,祖父还要讲解其中的含义,说说涉及到的礼法、典故,因此学得就慢了。况且我原也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进度比三弟慢些,也不出奇。”
秦简含笑道:“三妹妹这就过谦了,照你说的,三叔祖教你读书,可不仅仅是会背而已,竟是正经教导你诗书道理呢,真不愧是曾经教出过数位举人、进士的名师。三弟的先生平日里只是教他背诵经义,就够辛苦的了,他哪里比得上你聪明?况且,三妹妹是女孩儿,还要学习针线女红,原跟男孩儿是不一样的。三弟跟你比,是他不厚道了。”
秦顺涨红了脸,低头越发不敢说话了。
姚氏闻言一笑,也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伸出纤纤玉指,往秦顺脑门上一戳:“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你这小子,听说有个姐妹功课学得比你慢,就以为自己不再是垫底的了?能不能有志气一些?跟姐妹们有什么好比的?有本事跟你大哥比去!明儿又是你父亲要查功课的日子了,你小心自个儿的皮吧!”说完笑着就转身回了西次间,又跟婆婆许氏与妯娌闵氏说起秦顺闹的笑话,甚至还在牛氏面前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仿佛秦顺方才那句惊叫,是什么大笑话似的。
牛氏心里本有些不高兴的,但看到长房上下都没把秦顺的话当一回事,也就不生气了,只是道:“男孩子们比功课,自然要跟年纪相仿的兄弟们比,跟姐妹们比做什么?难道比姐妹们的功课好些,他就能中举了不成?更何况,真要比起来,他还未必比得上我们家桑姐儿呢。”
姚氏等人也没把牛氏这话当真,只以为她是在生气,忙笑着把话岔开了。
秦含真就看到秦顺一脸的羞忿,咬紧了唇不说话。她心里想,二堂伯的庶子日子不好过,这三堂伯的庶长子,也不见得就好过了。既然他是这么个处境,怎的三堂伯还要在妻子进门后,先生出这个庶长子来,再隔上几年,才让三堂伯母生下嫡子女呢?
这个疑问只在秦含真脑中转上两转,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因为秦锦华又再次回到了正题,拉着她问:“妹妹好好考虑吧,搬到明月坞来。我们一道上学,一道玩耍,比自个儿独个在家闷着强。祖母给我们请来的女先生是极有名的,她原是在唐家坐过馆的,教的是琴艺和棋艺,但诗书画技也极好。若不是有东宫的脸面,我们家还未必能请得动她呢。”
秦含真心中一动:“唐家?”她想起了唐复,但也知道这应该不可能,唐复的家败落很久了。但根据金象与两位执事嬷嬷对京中权贵圈子的介绍,她倒是想起了一个人:“莫非是大理寺少卿唐大人家里?”这位唐大人也是书香世宦之家出生,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样比较引人注目,那就是他是秦王的东床快婿,娶了秦王府的一位郡君,在京城权贵圈子里,算是常客。
秦锦华笑道:“当然不是啦,我说的是礼部尚书唐大人家。”礼部尚书唐大人,却是东宫太子妃的亲生父亲。那位女先生,是教导过太子妃的人。
秦含真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他家。”
她心中微微一动,觉得承恩侯府与东宫的关系还挺密切的,那不知道秦锦华他们是否知道东宫的一些事呢?
秦含真大着胆子问秦锦华:“方才在来府里的路上,我爹提起东宫的一位老宫人没了,太子殿下很伤心。那老宫人是从前侍候过皇后娘娘的,是不是咱们家的呀?祖父很挂心呢。”
满庭芳 第十六章 用餐
秦含真问得轻描淡写,秦锦华也就随口答了:“就是伽南嬷嬷,正是咱们家家生子。从前她时常回府里来看我们,我们去东宫时她也待我们极亲切的。她去世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哭得可伤心了。”说着说着,情绪就低落下去。
原来是叫伽南吗?果然是秦家陪嫁进宫的侍女。秦含真想起祖父秦柏,心想他必定认得这位嬷嬷吧?得知她的死讯,应该也会很难过。
她正想着要想办法多打听些情况,回头好告诉祖父,却听得秦简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说话小声些,别叫祖父知道了,他如今听不得伽南嬷嬷的事。”
秦含真一怔,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秦锦华抽了抽鼻子,难过地道:“祖父到底在生什么气?他对伽南嬷嬷一向很敬重的,嬷嬷死了没两天,他就翻脸了。不但把嬷嬷的家人全都赶出府去,还不许家里的人提起她……明明嬷嬷刚去世的时候,祖父还特地嘱咐了母亲,让她到法华寺里给嬷嬷做一场**事呢。我当时就在旁边,亲耳听见的。”
秦简轻戳她的脑门:“长辈们的事,你问来做什么?只需要照着做就好了。虽说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都疼你,但你要是没眼色,明知道祖父不喜,还非要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提起伽南嬷嬷,惹恼了祖父,我可护不住你。到时候挨了骂,你又要哭鼻子了。”秦锦华的嘴撅得老高,但看表情,却是顺从了的。
秦简又转过头来对秦含真道:“三妹妹,你也当心些。私下里跟三叔祖和三叔祖母说这些事,是无妨的。你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尽可以来问我。但凡我这个大哥知道的事,一定知无不言。只是我祖父如今正在气头上,万一三叔祖提起伽南嬷嬷,二老争吵起来,岂不是坏了兄弟情谊?那就大大不好了!”
秦含真也拿不准他这话是在警告,还是真心提醒,她只管答应下来就是。不过秦简既然说了她可以尽管问,她也就不客气了:“这位嬷嬷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秦简顿了一顿,才回答:“听闻是犯了急症。”然后就不再多说了,连是什么急病都不讲。
秦含真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尽不实,莫非那位伽南嬷嬷的死还有什么秘密?她不由得想起了在马车上时,父亲秦平说过的那一个“巧”字。再加上承恩侯秦松正好是在伽南嬷嬷去世后不久失的圣眷,他如今又表现得对她如此忌讳,显然有内情。看来世上未必有那么多的巧合,事情和事情之间其实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的。
秦含真倒没指望自己能打听出什么来,她只打算把这些消息告诉祖父、祖母和父亲,让他们拿主意去。
因提起了伽南嬷嬷,秦锦华情绪有些低落。但小女孩情绪变化得快,没过多久,因为五堂妹秦锦容与六堂弟秦端这对嫡亲姐妹玩耍时为了争一个玩具吵起来了,秦锦华身为长姐过去劝了几句,回到原座上时,已经恢复了笑容。
她兴致勃勃地再次劝说秦含真,搬到她所住的明月坞里与她做伴。这个八岁的小姑娘,搬到明月坞独占一院,也就是一年光景,依然还有些不习惯。虽说身边有那么多的丫环婆子陪着,可她内心还是觉得很寂寞。离她最近的桃花轩中,住的是二房的两姐妹,素来算不上亲密。大堂姐秦锦仪的功课进度与她不同,两人相处的时候不多,四堂妹秦锦春又有交流障碍。她迫切地希望能有个性情相投的姐妹搬过来,与她日夜做伴。方才与秦含真聊了一阵子,她就觉得与这位堂妹十分投缘,自然要竭力邀请了。
秦含真拿她没办法,但又不可能答应她,两人就僵持在那里了。亏得大堂兄秦简还一直笑吟吟地坐在边上看热闹,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还是秦含真开始觉得不耐烦了,心想是不是狠狠心,坚决拒绝秦锦华就算了的时候,秦简才开了口:“妹妹就别强人所难了。三妹妹上头有长辈在,怎么可能随心所欲?她这会子答应了你,若回头三叔祖母不肯,她还是没法去陪你的。三妹妹不肯答应,原是她稳重之故,知道自己做不得主,便不肯轻易许诺。”
秦锦华一脸的失望:“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确实如此……”她小脸耷拉下来,心情又沮丧起来。
秦含真还得反过来去安慰她,同时无语地瞥了秦简一眼,心想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早说不就得了?倒害得你亲妹妹白费了这半天的功夫。
秦简只是笑而不语。
这时候,秦松、秦柏等人终于从祠堂回来了。秦柏眼圈微红,似乎刚刚哭过一场。秦仲海、秦叔涛兄弟以及秦平,脸上也带着几分怅然之色。只有秦松一脸没事人般,还大大咧咧地问妻子许氏:“可以传膳了吧?早些吃过饭,好叫三弟一家歇息去。”
许氏仍旧是面带微笑,命儿媳姚氏叫人传膳。秦含真也终于得以摆脱了小堂姐,跟着众人往餐厅去了。
说是餐厅,其实就是正堂明间与东次间。也亏得承恩侯府的下人能干,秦含真分明记得两刻钟前,这里还是两个厅堂,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被改布置成了一个临时餐厅,里外各摆了两张八仙桌,外头坐的是男人们,里面一桌坐着妇人,一桌坐着孩子。
外头秦松与秦柏兄弟俩单占一桌,相对而坐。秦平堂兄弟三个一桌。里头许氏与牛氏妯娌俩对坐,两个儿媳做陪客。倒是孩子这一桌麻烦些,还要分序齿嫡庶。还好秦含真事先做过功课,两眼牢牢盯着其他人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注目地坐在了秦锦华的下手,她下方还有秦锦容,而对面则是秦简、秦顺两位。至于梓哥儿与秦端,因为年纪太小,都被抱下去了。
丫头媳妇子提着食盒鱼贯而入,用整齐而悄无声息的动作将食盒中的菜肴取出,放置到桌面上。谁送菜上来,谁开盒,谁取菜,全都各司其职。等任务完成,便又安静地退了下去,把位置让给了后来者。
秦含真冷眼瞧着承恩侯府下人的举止作派,心里对这侯府当家人的管理能力也有了新的认识。回想那些被派到米脂去接他们三房的仆役们,她就认识到那些人终归只是二三流的人物,并不能代表承恩侯府仆役的真正水平。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承恩侯府的规矩估计也挺重的。她还得小心留意着,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若是真正的亲人团聚,估计餐桌上还能有说有笑。可秦家的长房与三房之间关系比较复杂,方才聊了这半日,大家精神上都已经疲倦了,此时借着“食不言”的规矩,终于得到了松口气的机会,便也不再勉强做出亲切的模样来。除了姚氏与闵氏以媳妇、侄媳妇的身份,象征性地为许氏与牛氏布了三道菜,方才安坐以外,其余各人只安安静静吃饭便罢。
此时堂里堂外,除了些微餐具碰撞声外,几乎一点声响都没有。秦含真也是小心翼翼地摆弄着餐具,控制自己咀嚼的声音,方才融入了这种气氛。倒是牛氏那边,也许是习惯了在吃饭时聊天,偶尔会与许氏或是姚氏说两句话,有问某个菜是什么,汤是什么,也有问京城有无自己爱吃的某种食材。这些都是闲话而已,饶是姚氏八面玲珑,也只是有问才答,并不多开口。牛氏说上几句,见她与其他人都不大热情,暗暗撇了撇嘴,便也不再开口了。
一顿饭辛苦无比地吃完了。秦含真只吃了个半饱,都要被憋得胃疼了,心想哪怕是为了吃饭时自在,也不能成天跟长房的人混在一起,还是自个儿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算了。
吃完饭,丫头媳妇子们又出现了,井然有序地撤走了杯盘碗碟,接着便有丫头奉上了香茶来。
秦含真想起了《红楼梦》电视剧,多留了个心眼,瞥见这奉茶的丫头后面,还跟着捧盂的、捧水盆的、捧香帕的,以及捧茶的,便心知这是套路了。她淡定地接过茶碗,喝了口茶,漱漱口,吐到随即捧上前的盂砵里,而后洗手、擦手、接茶等动作不必多提。她将真正要喝的茶碗放到桌面上时,秦锦华与秦简也才刚刚完成这个动作罢了。兄妹俩抬头看她一眼,俱是微微一笑,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认同与亲切。
秦含真已经无力吐嘈了。
吃完午饭,接下来便是休息时间。秦松再次用他那憋脚的演技表现了一番他对兄弟的依依不舍,便干脆利落地先走一步了,留下两个儿子做陪客,招呼秦柏与秦平父子。秦仲海神情平静,但秦叔涛却是满脸尴尬。
这时候姚氏再次挺身而出,亲自做了向导,为三房众人引路,到清风馆歇息。许氏拉着牛氏的手说了些客气的话,便领着小辈们,亲自把三房一家送出了仪门。
秦锦华他们并没有跟着出来,但秦简却一直跟在父母身边,做他们的好帮手。即使年纪还小,陪着堂妹秦含真说说话,还是能胜任的,时不时还会逗梓哥儿几句。不过梓哥儿刚才吃饱了,这会子饭气攻心,正一脸困意呢,没功夫理他。
清风馆果然如姚氏所说的,就在仪门西面,走过去也不过是几十步罢了。先是走入一条夹道,左右两边都是高墙,但右边墙中有一处双开大门,正是清风馆的入口。
秦简为秦含真介绍:“南边墙那头是外书房,再过去就是仆役们住的地方。”他又指向前方,“三妹妹看,这夹道尽头是西小门,外头便是青云巷了。走青云巷可以从西南角门出府。三妹妹一家若是不想惊动府里的人,自行出入,走那里是极方便的。不过,若要用车,还是从前头走更便宜些。”
秦含真看了一眼西小门,就点头表示明白,转身走入清风馆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抹亮眼的紫红,却是一株十多米高的紫玉兰树,开了满树的花,艳丽夺目。
秦柏抬头看着这株熟悉又陌生的紫玉兰,久久没有说话。
满庭芳 第十七章 安顿
清风馆虽然只有一进,却是个相当宽敞的院子。院中除了那株紫玉兰外,还种了许多花木。看得出来,这些花木都比较新,顶多就是种了三两年罢了,但都显得生机勃勃,明显被照顾得很好。紫玉兰树下,还有石桌石椅,可供人们闲坐聊天。
院中有正屋三间,左右各有一个耳房,东西厢房各两间。这个格局跟米脂县的秦家大宅上院十分相似,因此秦含真看着,也挺有亲切感的。
正屋三间,正中那间做厅,东屋是书房,西屋做卧室,家具摆设都很雅致。多宝格上放着些不算很值钱、但还有些年头的古董,墙上挂着差不多的书画,色彩、风格都是统一的。由此可见,布置屋子的人是用了心的。
东厢两间,一厅一卧,布置的风格较为硬朗,很明显是给秦平准备的。不过秦平通常都不在家,这屋子也就是以防万一罢了。
西厢两间,同样是一厅一卧的格局,风格就稍微华丽精致些了,这显然是小姐的闺房,只是考虑到三房唯一的女孩儿秦含真目前仍在孝期内,所以色彩偏素淡,帷幔用的都是淡紫、浅青的布料,装饰用的插瓶花全都换成了素色的,又或是直接用兰草替代。
至于两间耳房,以及南边的倒座房等几间闲屋,不是给三房的丫头婆子准备的,就是要改作小厨房或是净室所用,就不必多提了。
长房的人已经离开了,秦柏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抬头看那株紫玉兰树,时不时跟身边的妻子牛氏与长子秦平说着什么,回忆往昔的少年时光。秦含真在屋里屋外逛了一圈,心里对未来的住所还算满意,见长辈们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别的,便自个儿去寻虎伯与虎嬷嬷,问他们家里人都如何安置了。
虎伯与虎嬷嬷是跟着秦柏一家到枯荣堂里去的,但三房随行而来的其他人,都被承恩侯府的人直接从前院引到了清风馆内。除去车夫、随从等男仆会被安排到侯府的仆役院中统一安置外,其余人等,基本上都在清风馆里了。虎伯与虎嬷嬷一里一外,正带着众人收拾屋子,开箱整理行李,屋里屋外忙成一团。
不过吴少英并非秦家人,只是秦柏的学生,所以被当成是外客,安排到客房去。他还带着随从,这么做自然更方便些。离开国子监后,他在京城也没有了固定的长期住所。若去打扰师兄王复中,又有许多不便之处。本来以他目前的身家,在外头赁一处宅子住着,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以他的身份,能赁到的屋子,不是在外城就是在内城中离承恩侯府比较远的区域,往来很不方便。秦柏初回京城,身边定然需要人侍奉。吴少英也有些放不下秦含真,便索性带着随从搬到承恩侯府里来了。也许这么一来,出入会比较受限制,但对他而言,成为承恩侯府座上客,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机遇?
吴少英被领去客房,只简单转了一圈,安顿好赵陌,又吩咐手下的人整理行装,便自己到清风馆来了。他还得看看老师秦柏是否有什么吩咐呢,比如给王复中送个信,又或是给哪位象是唐复这样的故交好友透个消息之类的。
秦柏正与妻儿说话,吴少英便不去打搅,只来寻表外甥女秦含真。他见秦含真打量屋子,也跟着打量一圈,便感叹道:“承恩侯府真不愧是京中豪门大户,这排场实在不得了。王师兄家里还没这么奢侈呢!”
秦含真有些不明白:“这屋子有什么特别奢侈的地方吗?”她觉得只是比大同那边秦安的房子稍好一些,顶多就是布置摆设稍微华丽一点,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吴少英笑着说:“桑姐儿,你里里外外瞧了这么久,当真没看出不同之处来?”边说边伸出手指,往旁边的窗子上点了点。
秦含真一愣,脑子转了两个弯,才反应过来了。
这清风馆的窗子用的是玻璃窗!
米脂秦家老宅的窗子还是传统的木框糊纸窗,清风馆里的窗子却全都镶上了玻璃,怪不得屋内这般亮堂!只是秦含真本就是从到处都是玻璃窗的世界而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罢了。现在仔细想想,玻璃窗在这个年代估计还是挺奢侈的东西,可是清风馆中上上下下,连同丫头婆子们住的屋子,也都是镶的玻璃窗,怪不得吴少英会感叹承恩侯府奢侈了。
秦含真问吴少英:“京城里用玻璃窗子的人多吗?”
吴少英笑道:“我能去过多少人家?时常来往的,也就是王家了。王家仅有待客用的正厅与书房是用的玻璃窗,王师兄自个儿的屋子都不敢装。倒是我从前在国子监时认得的一位同窗,他家祖父是朝廷高官,因此我与其他人到他府上做客时,亲眼见过他家正堂正屋,以及花园里摆宴用的船厅全是玻璃窗。这已经是少见的豪富了。可即使是他家,也没有连丫环住的地方,都用玻璃窗的。”
秦含真点点头,笑道:“玻璃窗也有玻璃窗的好处,至少白天屋里明亮许多,冬天的时候就更好了,既暖和,又可以赏雪景,还不用在白天点灯呢。”
吴少英哑然失笑。秦含真即使聪明,也只是个小女孩罢了,只知道玻璃窗的好处,却不懂得这样的好处,需要多少金钱去支撑呢。
不过……
吴少英暗自思索,承恩侯府虽然在子弟仕途上不大顺利,但其富贵闲适却是别家没法比的。圣上对秦家实在是优容厚待,不肯提拔他家的人,估计只是约束外戚罢了。虽然承恩侯与他的家人会觉得担忧,但在外人看来,圣上此举实在没什么不妥之处。若吴少英不是拜了秦柏为师,而秦柏也是这承恩侯府的一员,他也会觉得,秦家人既然享用了这样的富贵,就不该再奢求更多的权势了。
秦含真不知道吴少英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只是问他:“赵表哥在哪里呢?”
吴少英回过神来,笑着答道:“他在我那儿待着。别人只以为他是我的书僮,对他还算客气。里外杂事都有人去做,用不着劳动他。你不必担心他会受委屈。”
秦含真却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他的身份毕竟不一般,总不能一直伪装书僮。更何况,你们住在外院,那里人多眼杂的,万一有人认出他来,岂不麻烦?”
吴少英想了想:“这倒也是,但我们能如何呢?在联系上他的父亲前,我们不好轻举妄动的。本来说他是师母的亲戚晚辈,也能搪塞过去。可那样一来,他就免不了要与你的堂兄弟们打交道。秦二奶奶毕竟是王家的外孙女……”他顿了一顿,“我瞧承恩侯的模样有些不对,只怕有求先生的地方。或许先生以此为交换,争取承恩侯的助力……”
秦含真摇头:“现在情况又有些变化了。”她把秦平告诉他们的消息转告给吴少英,又提及那位伽南嬷嬷的死,“我也不知道大伯祖父是招惹了什么事,失了圣眷。但如果王家现在依然得势,说不定大伯祖父会为了讨好王家,出卖赵表哥。秦家从前就有些讨好王家的势头,现在更难说了。我觉得既然赵表哥进府时已经隐瞒了身份,倒不如一直隐瞒下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