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哼哼两声:“那一定是因为他没本事!没本事只会耍小手段的人,肯荣养着他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
不过哼哼完了,秦含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才凑近了赵陌,小声说:“我虽然不清楚承恩侯为什么没得个实惠官职,但是我祖母恼恨他,倒是跟虎嬷嬷议论过他几句,说他行事狠毒,但是人又蠢,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做,犯了众怒了,会有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牛氏会有这种说法,倒不是无的放矢。她在京城虽然只待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却也听到些小道消息。即使秦柏深居简出,从不提起兄长的事,但虎伯、虎嬷嬷出门采买办事,时常会跟她说些外头的传闻,因此她也有所了解。
据说秦松初回京的时候,很是闹过一阵子事,让不少人看了笑话。
当时其实他也挺倒霉的。他在西北得旨意的时间晚些,等到回京的时候,二弟秦槐的遗孀薛氏已经带着亲生的嫡子秦伯复、庶女秦幼珍,以及符姨娘、张姨娘两位返回永嘉侯府旧宅了。
也不知薛家是如何打点的,总之薛氏这秦二夫人的名号还是谋了回来。秦二太太并秦大公子、秦大小姐都在侯府,自然是名正言顺。官府发还的侯府产业,便由这几位名正言顺的秦家主人出面收下。可秦家公子小姐都是奶娃娃,管不了事;张姨娘是妾,自不敢违了正室之意;符姨娘虽是长辈,可她正经是薛氏的亲婆婆,看在亲孙子面上,也不会拦她什么。因此,秦松回到家里时,侯府产业与中馈大权都已落入薛氏手中。
宫中虽有秦皇后在,但当时圣上初登基,百废待兴,秦皇后既要料理宫务,又要照顾体弱的太子,自己身体也不大好。自从被幽禁东宫,她几年来一直饱受病痛折磨,又有产后失调,听闻父亲与继母的死讯后,更是大受打击。操劳之下,秦皇后日渐体弱,慢慢地病倒了。她哪里还有精力管娘家的这点小事?只要确认过,薛氏带回来的秦伯复确实是秦槐骨肉,其他的就没有多管了。况且秦松秦柏不在家,除了薛氏,又有谁能掌管侯府中馈呢?
秦松便闹起来了,当时许家的人还没离开呢,还有几位闻说他回京,就上门来探望示好的亲友,个个都看到了他冲着薛氏大喊大叫的模样,实在是有失斯文。虽说这薛氏确实手脚快些,当初的行径也叫人看不起,但她好歹替秦槐生下了儿子,皇后都认下她了,秦松再拿旧事来骂她一个妇人,就显得有失气度了。况且薛氏不掌中馈,又由谁来掌?叶氏夫人已经去世,符姨娘是庶妾,秦松自己又没有妻子,难不成还能叫他自个儿来管全家上下的柴米油盐?
最后还是由众亲友与许家人一道劝住了秦松,与薛氏约定好,等秦松继室许氏进门,就移交中馈大权,薛氏会带着儿女退回内院,寡居度日。这件事才算是了结了。
不过,秦松自那以后,一直没少在外人面前念叨,说大侄子秦伯复不是生在秦家,秦家上下无人知道他的事,又生来肖母不肖父,天知道是不是秦槐的骨肉?说不定是薛家人不甘失去秦家这门显贵姻亲,故意找了个孩子来冒充秦家子呢。
这种说法,倒没多少人相信。无他,只因秦皇后认下了秦伯复与秦幼珍这对侄儿侄女,又有谁敢多嘴说不是?况且秦伯复虽然长得肖母,却更肖其亲祖母符姨娘。有符姨娘出面作保,秦皇后对侄儿的身世再无疑虑。秦松的话,只能作为他心胸狭窄的证明了。
谁知,秦松这一闹,还真有人看在了眼里,做起了文章。那早已改嫁的马氏,只因秦松记恨她当年无情行径,回京后一直刻意打压她娘家与夫家,两家本就站错了队,再被秦松针对,眼看着就要大祸临头了,马氏为救娘家与夫家,居然跑出来说,她当年怀的孩子其实没有流掉,她是怀着孩子嫁入后头的夫家,保住了这个孩子的。马家与她夫家都是有功之人,秦松哪怕是看在孩子面上,也不该为难两家人。她还真的把长女送到秦松面前,还拼命说长女如何与他相象,又闹着要见皇后娘娘,好谋求返回秦家,做那风光的秦大夫人……
这种事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呢?秦松犹记得当日她再嫁时,身材苗条,根本就不是怀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妇人。况且她是在再嫁一年后,才生的长女,自有稳婆可以证明。所谓她长女是秦家骨肉的说法,太过荒谬!
秦松一气之下,找人给大理寺捎了话,要将这两家灭门,好泄他心头大恨。还是秦皇后得了信,派出心腹侍女前来阻止,又带病在圣上面前进言,方才把事情给压了下去。马氏的娘家、婆家自然没有好下场,但只是丢官去职,抄家流放,倒也好过满门尽灭了。只是听闻,马氏在那之后便发了疯,不知去向了。
秦松如此行事,自然叫京中上下看着不象。他心胸狭窄,又公私不分,眦睚必报,真叫他做了官,得了实权,必然会酿成祸事。圣上想必也是心里有数,所以多年来一直只是恩宠有加,却完全不给他实职吧?
这些事,有些是来自市井中的小道消息,有些则是虎伯讲的。他被发卖后,流落外地,好不容易才返回了侯府。当时秦松、薛氏都已回来,许氏嫁入秦家也早就定下了。但虎伯是秦柏的小厮,秦柏不在,他也没法进内院探听细节,甚至连见几位正主儿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长期待在仆役聚居的院子里,一边休养身体,一边听别人传些八卦消息,内心担忧着秦柏的下落。这些八卦,大都是侯府下人暗中流传的,未必确实详细,但真实性方面没有问题。
牛氏就曾对虎嬷嬷说:“他秦松如今知道着急了,当年做事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留余地?会有今天的下场也是活该!他还有脸来请我们老爷回去呢,不就是不能做官么?他这种人做了官也只会害苦了百姓。依我说,皇上还做得好呢,果然是圣明天子。要不是为了平哥和太子外甥,我跟老爷才懒得理他!”
秦含真说到这里,看向赵陌:“这样说,表哥你明白了吧?”
赵陌自然是明白了,只是再度无语,半晌才道:“果然很无耻啊……”
满庭芳 第六章 聊天
这秦家长辈们的陈年往事是说完了,赵陌也从中了解到了秦家三房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总而言之,长房承恩侯秦松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他与所有弟妹们的关系都不佳。他妻子许氏夫人不知性情如何,但传闻是个贤良妇人,管家能力出众,偏又曾经与秦柏订过亲。牛氏都会吃她的醋,秦松会怎么想就不知道了。长房与三房的人相处,想必也会多少有些尴尬吧?
二房就是秦槐的妻子儿孙了。他的妻子薛氏可以说是在大难临头时抛弃过秦家的人,可居然被她好运地保住了秦槐的儿子,还在秦家平反后,顺利回到秦家做贵夫人,也是她的能耐。她与三房关系如何,还不清楚,但她对长房肯定是没有好感的。不过她有位亲婆婆符姨娘,是承恩侯府里唯一辈份比承恩侯秦松还要高的长辈,虽说是个妾,也不是能无视的对象。薛家又有财,又有趋利避害的习性。任何人进了承恩侯府,都不能忽略二房的存在。
赵陌又问起秦含真,承恩侯府其他人如何?
这问的就是秦平这一辈以及秦含真这一辈的人了。这方面秦柏与牛氏是完全不了解,全都是听金象与两位执事嬷嬷,以及几个侯府丫头说的,还有吴少英会补充几句外界的传闻,但都只是泛泛而谈而已。
长房秦松与许氏生有二子一女,全都是嫡出,并无庶子女。
长子秦仲海,在兄弟中排行第二,今年二十九岁,娶妻姚氏,便是那传闻中极得圣上信重的王中书的嫡亲外孙女,也是他唯一的血脉后人。秦仲海与姚氏生有一子一女,儿子秦简十二岁了,女儿锦华八岁,与秦含真同龄,不过略大几个月,因此在姐妹之中排行第二。
除去这一子一女外,秦仲海还有一个十岁的庶子。对于这个孩子,无论是金象、执事嬷嬷还是其他丫头们,都没有多提,只说有这么一个人,却没说他生母是谁。姚氏院子出身的百灵在牛氏身边服侍,在牛氏的追问下,方才含混地说:“是个没有规矩的背主丫头,合家都瞧不起的。我们奶奶宽宏大量,才容她在府里,平日也不敢到人前来。三太太不必放在心上。”
秦松次子秦叔涛,在兄弟中排行第三,今年二十七岁,娶妻闵氏,乃是一位将门千金。他夫妻二人也生有一子一女,嫡女锦容五岁,嫡子秦端年方三岁,比梓哥儿年纪还要小些。但除此之外,秦叔涛还有一个庶长子,是八岁的秦顺,乃通房丫头所生——当然,生子后便抬了姨娘。算起来,这庶长子是闵氏进门后才怀上的,年纪比嫡出的弟妹要大好几岁。身为正室的闵氏,竟然是在庶长子满了三岁之后,方才生下了头一个孩子,也就是长女锦容,又再过两年,才生下了嫡子。
牛氏曾私下议论过,说这很没有规矩,一般稍微讲究礼数的人家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却不知道承恩侯府是怎么回事。从这件事中,牛氏推断,那位三奶奶闵氏,估计是个温和良善的好人,否则这庶长子也活不到今日,他的生母更不可能轻易抬了姨娘——看起来,还不象是个好相与的。秦三爷夫妻之间,有这么一个妾,极有可能不大和睦。
秦松与许氏所生的小女儿,闺名唤作幼仪,今年二十五岁了,早已出嫁。她夫家也十分显赫,乃是一户侯门,丈夫是嫡次子,也是青年名将。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家人如今也在京中。
承恩侯府长房就是这么些人了。而二房家主秦槐早亡,当家的便是他的遗腹子秦伯复。据说他在薛家出生时,因前程不明,薛家便刻意对外隐瞒他的事。他的名字,也是薛家一位长辈随口起的,原本叫做“伯福”。后来回归秦家,这名字也一直沿用下来。只是他七岁启蒙后,就深觉自己的名字太土,索性改名做“伯复”。这位秦大爷,脾气不怎么好,而且疑心很重。无论是金象,还是执事嬷嬷们,几个大小丫头,提起他都没几句好话。
秦伯复娶的是他亲舅舅的女儿,他的嫡亲表妹小薛氏,亲上加亲。这门婚事据说是薛氏一力主张的,秦伯复本人似乎不大情愿,婚后与小薛氏感情也是平平。他们夫妻二人生了两个女儿,分别是十二岁的大姑娘锦仪和七岁的四姑娘锦春,其中锦春因为秦含真的缘故,排行由第三改为了第四。半年之前,秦锦春还是众人口中的秦三姑娘来着。
秦伯复与正室小薛氏连生二女,感情又不好,估计也是不耐烦了,便纳妾生了小儿子秦逊,今年六岁。据说当初秦伯复是想要纳个良家子为二房的,薛氏小薛氏都反对,秦伯复就拿小薛氏嫁进秦家多年都生不出儿子为由驳回去。无奈之下,小薛氏拿陪嫁丫头顶上,开脸给秦伯复做了屋里人,才算把这件事给搪塞过去了。
可是,秦伯复一心想要让自己的儿子从稍微体面些的生母肚子里生出来,哪怕是屋里人给他生了儿子,他心里也始终有些不足,嫌弃儿子的生母身份低下,不够体面,长相又不够好,平日里没少跟妻子闹。明明都有儿子了,他还总想着要纳一房良家出身的贵妾,每日里跟寡母、妻子打嘴皮官司。
二房除了秦伯复以外,其实还有一位大姑太太秦幼珍。她是秦槐生前的妾室张姨娘所生的遗腹女,曾跟着嫡祖母叶氏夫人与亲祖母符姨娘一道在江宁老家吃过苦。也许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即使嫡母薛氏不大待见她这个庶女,承恩侯府长房对她也另眼相看,并不把她与二房其他人等同。据说,当年秦皇后还在世时,也曾召她进宫相见过的,只是她那时候年纪还太小,是由薛氏与符姨娘抱着去的罢了。秦皇后去世后,宫中贵人若有召见秦家女眷,或是赏赐秦家女眷的时候,但凡有长房嫡女秦幼仪的份,也不会忘了二房庶女秦幼珍,这便是难得的体面了。
许氏夫人带着女儿秦幼仪出门参加各种宴会、与人交际时,也常常带了秦幼珍同行,连她的婚事,也是许氏夫人做的主。薛氏孀居在家,少有出门交际的时候,又对庶女不上心,能给秦幼珍寻到什么好亲事?若不是有许氏夫人做主,还不知道秦幼珍会流落何方呢。如今她嫁入一家姓卢的官宦世家,夫婿是旁支的嫡子,年纪轻轻就高中了进士,如今已官至四品知府。秦幼珍既是诰命夫人,又生了两子一女,家里没妾,没有庶子女,公婆宽仁慈爱,妯娌也和气好相处,她日子过得不知有多么顺心呢。
倒是薛氏与秦伯复一家,看着这个庶女,就总觉得眼红。薛氏给儿子谋来的亲事,就只有娘家侄女。薛家迟迟未能重夺皇商的名头,至今也就是个富商人家罢了。秦伯复一心想往上爬,要在朝廷上爬得更高,要压过长房去,薛家帮不上他的忙,反倒还要借他的名义,仗承恩侯府的势去谋利。秦伯复是想要借力,却又无处可借。而秦幼珍不但嫁进官宦人家,夫婿也得居高位,怎么看都比嫡兄体面。可惜这份体面,二房却沾不得光。因为秦幼珍自小就经常被许氏夫人接过去长房小住,几乎是由许氏夫人教养长大的,娘家也只认长房,便是要回二房来,也不过是依礼行事罢了,要说情份,那是没有多少的。
金象等人都是长房仆役,虽然对长房诸位主人的事,不敢说得太多,但对一向与长房不睦的二房,就没那么多禁忌了。除了对秦幼珍,他们还会嘴上留情外,对于二房其他人的八卦狗血,他们是十分乐意议论一番的,时不时还要幽默地讽刺上几句,因此秦含真才会如此详细地知道二房内部的各种恩怨情仇。
听完这些八卦,赵陌也就了解了承恩侯府秦家各房的人口情况了。仔细想想,似乎还挺复杂的。他倒不为自己担心,只是为秦含真担忧:“表妹你这样的性子,进了侯府可怎么办呢?他们家不但人口多,而且彼此多有不睦。若说你们三房与长房或二房稍微有些情谊,倒也罢了,可他们两房的人,都不象是能与你们家亲近的。”
秦含真笑着说:“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只能见步行步了。你瞧我祖父多么镇定,我祖母也没觉得害怕的样子,顶多就是有点吃醋。长辈们都不担心,我们做小辈的需要担心什么呢?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吗?你就放心吧!”
赵陌听得笑了:“本来我还在为表妹担忧,表妹反倒劝我安心了,真叫我惭愧。”
秦含真道:“赵表哥不嫌我烦就好。其实我倒是很想跟人聊天,只是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以前还有个张妈……咳,张妈其实也是很爱聊天的,只不过我有时候说的话,她不一定能听懂,而且还很容易把我说的话泄露给祖母和虎嬷嬷知道。不过现在有了赵表哥,我就放心多啦。表哥要是什么时候闷了,只管来找我呀。”
她是真挺高兴的,经过连日相处,她也知道赵陌是个嘴紧的人了,而且轻易不会与人说话。她有时候讲些不大合宜的话,他也不会当作一回事,只是提醒她别叫外人轻易听见罢了。所以秦含真觉得,自己往后算是有了个极好的聊天对象了。
赵陌看着秦含真,也是笑眯眯地:“我如今也不敢轻易跟外人说话,表妹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你闲了,只管来找我。我随时随地都有空的。”
满庭芳 第七章 筹谋
秦含真与赵陌聊了半日,总算把自己知道的承恩侯府内的情形介绍清楚了。其实这只不过是泛泛而谈,许多细节,还要亲身到了侯府,与众人相处过,才能了解。
不过对于他们两个孩子来说,这就足够了。至少,他们已经清楚,自己踏进承恩侯府后,会遇上些什么样的人,又要如何打交道了。
赵陌内心盘算了一下,自己若是隐姓埋名进入承恩侯府,不管是短居还是长住,都是少不了要与秦家众人碰面的。那些长辈们在知道他身份之前,未必会注意到他一个小辈。而以他的年纪,最有可能经常接触到的,想必就是今年十二岁的长房嫡长孙秦简。那个十岁的庶孙兴许也会有见面的机会,但听秦含真所言,这庶孙在秦家也不大受看重,估计不必太过上心。真正要注意的,也就是秦简一人罢了。其余秦家同辈男丁,年纪尚小,不足为虑。
秦简乃是姚氏之子,而姚氏又是王家的外孙女。赵陌心想,他若要与这秦简打交道,还得谨慎行事,不能与对方过于亲近,也不能与其生隙,只作淡淡之交便是。但私底下,却需要提防这姚氏母子,以及姚氏手下仆从……
想到这里,赵陌就不由得记起了牛氏身边的百灵与百巧。这两个丫头都是姚氏从承恩侯府中派来,其中百灵还是姚氏院子里侍候的。这几日他在牛氏跟前,虽不曾对丫环们的行事多加留意,却也知道这个百灵颇为伶俐,很受牛氏喜爱。
虽说秦柏早有令在先,命全家仆役对他的存在封口,除去虎家一家三口,旁人也未必知道他的确切身份,只知道虎伯在秦家内部宣扬的说法,指他是秦柏与牛氏远房亲戚晚辈,又是秦柏故交好友的孙辈,被长辈托付给秦家,一同上京去投亲。但百灵本就伶俐,牛氏又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脾气,平日里在言语方面不大留心,或许会让百灵察觉到他的身份,也未可知。
也许小丫头们未必能明白上位者的想法,王家也不会公然宣扬自己的私心,但如果这百灵无意中将他身份告知姚氏,而姚氏又有意助王家人一臂之力的话……
赵陌觉得,等进了承恩侯府,他还是要多提防些的好。没事就深居简出,不要到处乱晃,尽快联系上父亲赵硕,才是正道。
只是……若连父亲赵硕,也靠不住,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秦含真察觉到赵陌沉默着沉默着,整个人好象就消沉下去了,便好奇地问:“表哥这是怎么了?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
赵陌抬起头,勉强笑笑:“没什么,我……”却是欲言又止。
秦含真道:“表哥有话只管说,要是不方便告诉别人,我是不会多嘴的。但如果你有烦心事,就尽管说出来,我未必能帮得上忙,但好歹也能替你排解排解。否则,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出来,迟早会把自己憋死的。”
赵陌忍不住笑了,无奈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想到进京后的情形,不知道父亲是否愿意护着我,心里有些惶恐罢了。再者,进京后要如何联系父亲,也是件难事。”
秦含真奇了:“如果他不愿意护着你,你感到惶恐也就罢了,怎的连如何联系他都不知道?难道你们辽王府在京城没有驻地?你父亲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想打听他住在哪儿,并不是难事吧?”
赵陌摇了摇头:“父亲与王家女的婚期,似乎是定在三月初,如今已是三月中旬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秦含真就很快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王家女已经嫁给了你父亲,执掌家中内务。如果你到你父亲住的地方去找他,很可能会被她发现踪迹吗?万一你没来得及见你父亲,就被她找到,那可真的不太妙了。”
赵陌叹了口气:“辽王府在京城中自然也有府第,父亲想必就住在那里。留守京城王府的仆役,大多是王爷从前在京时留下的人手,估计不是老迈不堪用,便是早被王家女收服过去了,又或是只一心向着王爷与王妃的。我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底气去收服他们,想要寻个援手,也没处寻去。父亲手下倒有几个亲信,是我熟悉的。可他们一心忠于父亲,不知是否会视我为父亲大业的障碍,也不知是否会听从继母号令,因此我不敢轻易找上他们。”
这倒是个麻烦……
秦含真想了想,便道:“那你就别亲自跑那一趟了,先派人送信过去吧,不是送信给你父亲,而是送信给你父亲手下可信的仆役或是随从,再由他们向你父亲传信。你父亲身边,难道就真的一个有可能偏向你们母子的人都没有?你也别说是王家想害你,只说是温家有了变故,温三爷因为内部夺权之事,迁怒到你身上,要置你于死地,你害怕之下进京投奔亲生父亲,完全是合情合理,你父亲也不能因此就怪罪你不听话。除非王家公开明说温三爷是他们的人,否则谁还能说你是进京来阻碍你父亲的大业呢?”
赵陌双眼一亮:“不错,我虽然要将真相告知父亲,但在了解父亲真正心意之前,倒不必公然与那王家撕破脸……”他自嘲地笑笑,“说不定那王家女还要装出贤慧慈爱的模样来,我也要装一阵孝子的。只是一想到他们王家的嘴脸,我就觉得恶心。若不是不得已,实在不想受那个罪!”
秦含真给他出主意:“你不一定要受这个罪的。先探你父亲的口风,就说只是私下来投他,但如果王家觉得你碍眼,你留在你父亲身边,就会妨碍到他了。你可以暂时留在我们家,又或是叫你父亲另行安排住处。如此一来,你得了清静,你父亲应该也会觉得你很孝顺懂事吧?只是我觉得,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一个人独居比较好。如果你父亲不想让你住我们家的话,你就去寻个靠得住的宗室长辈,说服对方庇护你。现在你父亲在京城不是很有体面吗?如果他出面找人,想必也会有人给他这个面子吧?”
赵陌若有所思。
百灵笑吟吟地走过来道:“三姑娘和赵少爷怎么在这儿?说了半天的话,难道不饿么?三太太叫三姑娘和赵少爷过去吃饭呢。”
秦含真想起百灵是姚氏派来的,有几分提防,便笑道:“我们正聊家常呢,早就觉得饿了,这就过去。”说完给赵陌使了个眼色。
赵陌不动声色,起身与秦含真一同去牛氏那儿了。
金象一心要讨好秦柏与牛氏,毫不吝啬银两,客栈里备下的饭菜十分丰盛,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只是论精致,论味道,论养生,这些菜色也就是平平罢了。金象等侯府出身的人还要挑剔,秦柏、牛氏与吴少英却是过惯平凡日子的,并不以为意。赵陌是身为客人,客随主便。只有秦含真是个纯粹的吃货,哪个菜好吃,哪个菜不好,只看味道,不看档次。一顿饭吃下来,她反而觉得那高大上的人参鸡汤炖得不够火候,鱼也不新鲜,但清炒小白菜很是鲜脆,豆腐筋也颇为香嫩可口呢。
一顿饭吃完,倒剩了半桌子菜,牛氏便赏给丫头婆子们了。虎嬷嬷带人撤了残席,百灵送上香茶,便都退了下去。
现在是自家人饭后闲聊放松的时间。牛氏问起秦含真:“饭前我听说你和广路两个在屋里说了半日话,都说了些什么呢?”
秦含真笑道:“我跟赵表哥说承恩侯府里的人事呢。免得表哥到了侯府里,一个人也不认得。”
牛氏哂道:“这有什么好认的?三十年不见,除了几个老头老太,其他全都是生人。他们自然会给我们引介,不会叫我们抓瞎的,用不着事先打听。到时候我们肯定不跟他们住一块儿,而是另搬一处院子。每天没事也不必跟他们见面,有事时应酬两句就得了。我可不耐烦跟那些贵太太们打交道。真当谁不知道她们的底细似的,一个个倒会端着架子看不起人。”
牛氏说起承恩侯府里的人,那可是一肚子的不满。
秦柏在旁只是笑笑,也不说妻子什么,只安抚赵陌道:“你进府时,暂且说是远亲家的孩子。他们不认得你,大约会误会你是牛家这边的亲戚,兴许还会有几分轻视。你也不必在意。等你父亲得了信过来接你,他们自然就会知道自己无礼了。”
赵陌知道他这是为自己着想,恭敬地应了声是。
秦含真问:“祖父,金伯和百灵他们回去,应该会说起赵表哥的事吧?”
秦柏淡淡地道:“他们不说,我也会告知你伯祖父与伯祖母的。往后你广路表哥说不得还有借他们之力的时候,不可能瞒着,只不过不必大肆宣扬罢了。家下人等,人多嘴杂,没必要叫他们知道,免得走漏了风声,反倒让王家人有机可趁。他们不必摆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只需要叫广路的继母装作大度模样,接他回王府度日,广路便要落在她手中了。但只要这事儿不说破,广路在承恩侯府,便是我的晚辈,而不是什么王家继子,谁又敢将他带走?”
秦含真恍然大悟,明白了。
秦柏又对赵陌说:“若你父亲不顾父子之情,等我有机会进宫,会寻机将你的事禀报上去。只是圣上如何决断,却不是我能左右的了。若真到了那一步,兴许你们父子之情也会不复以往,但总归能为你争得一线生机。你是宗室子弟,倒也不必非得依附父祖,方能立足。”
赵陌感激地道:“多谢舅爷爷。舅爷爷大恩,广路永生不忘!即使肝脑涂地,也要报答您!”
秦柏笑道:“我要你报答什么?你好好过日子,我就欢喜了。”
赵陌红了眼圈。
牛氏哂道:“好好的又说这些话做什么?看孩子都被你惹得眼睛都红了。大家赶紧回屋歇息去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再过五六日,就该到京城了。”
满庭芳 第八章 吹柳
秦家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赶着路,每日走上百八十里,倒也不是十分辛苦。
他们如今离京城越来越近,每日经过的地方,也几乎都是人烟繁华之地。正值天气晴好,他们便也有些闲情逸致,放慢了速度,慢慢欣赏沿路景色。若是路过热闹的市镇,遇上些什么有趣的特产,也会买上一点。秦柏和吴少英等人可以拿这些东西去做手信,拜会故交时便可用上;牛氏则是跟虎嬷嬷一起怀念从前往来西北时途经此地的往事;而秦含真与赵陌,就完全是图有趣、看热闹了。
秦含真是回归到了童年时代,心性也变得幼稚了许多。赵陌却本来就是个孩子,自从发现了温家与王家有勾结后,便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状态,如今总算有了放松机会,便也稍稍回归了本性。
不过秦柏只是想让家人稍稍放松一些,并没打算真的耽误行程,等大城镇过了,他们行进速度便又恢复了正常。金象派出人手,快马赶回京城侯府报信,好让承恩侯府中众人能提前做好迎接三房的准备。
如此这般,六天过去了。秦家众人终于进入了京城地界。此处繁华,又比别处更甚。只是他们仅仅进了顺天府范围,还没有真正入京城呢。秦柏等人还好,早就见识过;秦含真则是在更繁华的国际大都市里生活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感到新鲜;其余不曾来过京城的人,便个个成了土包子。
他们往日到了大同,便觉得大同比绥德州城繁华,已经觉得大开眼界;如今到了京城地界,又觉得这里比大同还要繁华,只觉得目不暇接;咋又听说这还不是京城,京城比这里更繁华更热闹些,人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谭,反而不敢信了。
因相处了数月,他们跟吴少英及承恩侯府众人也熟了,便纷纷私下询问。吴少英主仆和气地笑着为他们解说,侯府众人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未免生出几分得意来,又暗暗鄙夷这三房的土包子,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没点见识。
秦含真就察觉到春红脸上露出这种意思来。相比之下,夏青就沉稳多了,一直温柔和气地跟青杏说着话,教她些侯门丫环需要学会的规矩礼仪。青杏也十分用心地听,虽然对窗外的繁华景致一度很感兴趣,但她心里清楚夏青教的东西更重要,便只用心谨记夏青的教导。
春红见状,便觉得有些没意思,心里笑话这青杏是个呆子,却又忍不住要再显摆显摆:“青杏,那些规矩你也学了几日,就是再笨的人,也该记住了。有空还不如多瞧瞧外头的热闹。咱们京城可跟那些乡下小地方不能比。你若错过了这样开眼界的好机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呢。”
夏青忍不住对她说:“春红姐姐,我正教青杏呢,你何苦来扰我们?”
春红撇撇嘴:“我也只是为了她好罢了。等回了侯府,她再想出来就难了。不趁着这时候好好开开眼,她还不知道京城有多少好处呢,那可不是她以前待过的小地方能比的!”
青杏忍不住道:“谁说我待过的都是小地方?京城我也来过的。”
春红才不信:“怎么可能?你一个小丫头,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可别是撒谎吧?”
青杏咬咬唇:“撒谎是小狗!我小时候当真来过,还在这里住过好一阵子呢!”说着面上一黯,“只不过后来搬走了……”
春红嗤笑:“你以为我会信?你若说你是跟着吴舅爷来的,我还能信几分。可你居然说是小时候在京城住过几年?哼,若我问你京中事物,你是不是要拿当时年纪小不记得的理由来搪塞我?”
青杏语塞,咬着唇不说话。
秦含真开口道:“好啦,这有什么好吵的?谁愿意看外头的景致谁看去,不想看还不行了吗?京城是很繁华,但这里只是京郊而已,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咱们以后还要在京城待一阵子呢,有的是出门逛街的机会,到时候慢慢见识就行了。春红,你也不过是偶尔才能出承恩侯府的大门,看到外头的街道。要论见识广博,你还未必比得上青杏呢,有什么好得意的呢?我们是西北小地方来的没错,但要看不起人,还轮不到你!”
春红讪讪地说:“三姑娘言重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秦含真冷淡地说,“如果不想被人误会,你就给我闭嘴吧。都快要分别了,我可不想大家闹得太难堪,以后再见面也是尴尬。”
春红闻言脸色大变,却是不敢再开口了。夏青目光一闪,只作不知,继续低声与青杏说话。
京郊地界大,他们一日也赶不完路,等到天将黑时,还是停下脚步,在宛平县里过了一夜,次日又再次往京城进发。因算得今日就要进城,为了保密,秦柏在出发前,就重新分配了今日的马车。秦含真跟着秦柏、牛氏以及虎嬷嬷坐一车,虎伯骑马在旁护从;赵陌与吴少英坐一车,由虎勇亲自驾车,又有吴少英心腹护卫跟随;梓哥儿跟他奶娘、夏荷坐一车,其余不变。
这是为了预防众人进城后,在承恩侯府门前下车时,若是赵陌在三房众人车中,极有可能被侯府的人注意到。但若他只是跟随在后,等吴少英下了车,便不会有人多加留意了,他可以直接跟着其他随从往三房未来的居处去,倒也不必跟承恩侯府所有主人打照面了。等秦柏将事情跟承恩侯夫妻说明白,他再去见礼也不迟,或许就直接省了这一步,也未可知。
赵陌知道秦柏这样安排,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便很老实地跟吴少英待在一起。吴少英也是善谈之人,见识广博,学问不俗。与他交谈,赵陌觉得自己能学到不少东西。
但秦含真没了赵陌这位小伙伴,就觉得有些无聊了,只好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致,一边跟秦柏、牛氏聊天,问些京城风俗等等。忽然瞧见窗外路旁种了许多杨柳,如今正值暮春三月,却是柳絮漫天飞舞的时节。秦含真一个不小心,被一小团柳絮飞进了车内,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滑过,她就一个喷嚏打出来了。
虎嬷嬷哈哈笑着帮秦含真把车窗帘子放了下来:“姐儿当心,这柳絮四处乱飞,万一吸进鼻子里,回头姐儿的喉咙就该难受了。”
秦含真吸吸鼻子,不解地道:“为什么这路边种了那么多杨柳?这不是害人吗?到了春天,满天都是柳絮,叫人怎么走呀?”
秦柏笑道:“京郊道路旁素来有植柳的习俗。只因此处附近便是十里亭,常人送别亲友,多在十里亭处。路旁植柳,便可折柳送行。这是学的古人遗风。”
秦含真笑道:“这里又不是长安城,没有灞桥,也要来一出灞桥折柳吗?”
牛氏疑惑:“灞桥是什么?”
秦含真忽觉自己失言,以桑姐儿的年纪,又有“失忆”症状,没理由知道这种典故的。她忙笑着掩饰:“这是之前祖父说过的吧?长安城外就有灞桥,许多诗词上都有提到。”
秦柏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但他与吴少英谈诗论赋的时候也多,偶尔也会教导赵陌些学问,兴许是什么时候随口提到,叫一旁的小孙女听见了,并不放在心上:“就是西安城外灞河上的一座桥,古人常在那处送别离开西安城的亲友,并折下柳枝相赠,取‘柳’字与‘留’字谐音,意为挽留。久而久之,就有了‘灞桥折柳’的典故。”
牛氏恍然大悟,笑道:“这主意倒也不错,咱们家日后回了米脂,就在大门口种棵柳树好了。什么时候平哥、安哥他们要离家了,就折一枝给他们带走。他们见了那柳枝,就会想起家里来。”说起这个,她就开始想念才分别几日的小儿子,还有那分别了一年多、差点儿以为失去了的大儿子。
秦柏安慰妻子:“一会儿就能见到平哥了,何必难过?”
秦含真也跟着哄牛氏:“祖母别伤心呀。我听说这柳树还有许多别的好处,那柳枝可以用来编篮子,柳叶儿也可以用来吹曲子呢。不如我吹给你听?”她还真学过这个。
牛氏听得有了兴趣,想起马上就能见到儿子了,也不再难过,只笑道:“你这丫头别哄我。你什么时候会吹柳叶儿了?若要听曲子,叫你祖父吹好了。”她含笑看向秦柏,“那年进京的时候,你不是就曾经吹给我听过么?我那时候伤心得很的,听了你的笛子,我就不伤心了。”
秦柏咳了两声,老脸微红:“这时候上哪儿找笛子去?等哪日闲了,我再寻根好笛子来,吹给你听。”
牛氏抿嘴一笑:“我且听着吧,你别忘了才好。”
秦含真眨眨眼,装作没看见他们夫妻对视,只转头去掀开车帘,瞥见路边杨柳依依,柳枝儿轻拂过车身,发出刷刷的声音,眼明手快地,就拽了一截柳枝下来,拿在手里,又挑了一片叶子,试着吹了几声,发现自己的技术没退步,心中大喜,便断断续续地吹起了《送别》。可惜她并不熟练,曲不成调,只依稀能听出几段悠美的旋律来罢了。
牛氏忙问:“这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桑姐儿什么时候学了这等本事?”秦柏也颇为惊喜。
秦含真停下吹奏,干笑道:“这是我以前在村里跟人学的,也不记得是谁教的了。我就是随口乱吹,没什么曲子。”
秦柏笑道:“有些意思,这个时节吹柳叶儿,倒十分应景。”
秦含真便又继续吹,慢慢地,也熟练起来了。曲子悠扬,在风中飘荡,传到后头马车上坐着的赵陌耳中,他闭上了双眼,感受着窗外吹来的轻风,只觉得心头一片平静。虽然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他很快就要开始面对各方考验,可奇怪的是,事到临头,他反而不再害怕了。
这时候,急促的马蹄声在前方路口响起。虎伯放眼望去,忽然大喜:“老爷,太太,是大爷来了!大爷来迎我们了!”
满庭芳 第九章 巧合
秦平长得颇象父亲秦柏,只是比秦柏个子高挑些,身材有些瘦削,肤色略有些黑,但眉宇间也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他今年二十六岁,还是个青年男子,但不知是本朝风俗,还是他个人喜好,已经留起了小胡子。这使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老成,面上还透出一股淡淡的郁色来。
秦含真这还是“初次”见这个便宜父亲,照面的那一刹那,内心深处便涌出一阵亲切感,心想难不成这就是父女天性?
她紧紧跟在祖母牛氏身边,好奇地打量着秦平,心里还在猜想,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女儿桑姐儿的了解又会有多深?她拿“失忆”做借口,他会相信吗?
只见秦平下得马来,赶上前向父母跪地问安,起身的时候,两眼向她望过来,目光便是一柔。秦含真心中忽地一定。
秦平看了女儿一眼,还不及多想,就被母亲牛氏给拉住了。他离家年余,期间还传过死讯,虽然牛氏早就知道他平安无事,但一日未见到真人,她就一日不能安心。如今瞧见了儿子,牛氏满心都是心疼:“你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秦含真在旁惊讶,原来秦平原本不是这个模样的吗?他瘦了很多?看秦柏心疼的样子,似乎牛氏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的。
秦平只是淡淡一笑:“母亲,您别胡思乱想。儿子能吃什么苦头呢?只是禁军操练颇为严格,比不得在边城时宽松自在,儿子练得多了,才瘦下来的,其实要比从前精壮。”
牛氏却是半信半疑:“你别哄我。若是操练得瘦了,会是你这模样?你定是吃了苦头的!”
秦平知道她执拗,也不跟她争辩,只问:“父亲母亲一路顺利么?在大同见过二弟了?”
“见过了。”牛氏道,“我们亲眼看着他把何氏那贱人休了的。只可惜走得急,否则还能看到你二弟把何氏那闺女送回陈家去呢。”说着她就气愤起来了,“你不知道那贱人有多可恶!她在咱们家里做了那么多坏事,回头一句不跟你二弟说,连你媳妇的死讯也不提。不但如此,她还瞒着你二弟,打着你二弟的旗号在大同城里放印子钱!你二弟的名声都被她败坏了!幸好泰生告发得早,否则你二弟被他连累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如今把这搅家精给休了,大家都能安心。”
秦平面上一黯:“她既然做了这样的事,会被休弃,也是该当的。”
牛氏哽咽道:“只可惜迟了些。平哥呀,我一想到你媳妇死得那么冤,这心里就难受……”
秦平眼圈也跟着红了,多年夫妻,虽说聚少离多,但他对妻子是真有感情的。若非喜欢,当初他也不会坚持要娶她为妻了。自打知道她的死讯,他内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没人知道他有多么的后悔,若当初能多提醒二弟一句,把家书交给秦泰生送回家中,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明明……他已经发现了何氏行事有许多不妥之处,还告诉了二弟,却没有预料到,何氏的心远比他想象的要黑得多!
秦柏叹了口气,劝妻子道:“难得见到孩子,何必一见面就说伤心事?外头风大,你身子不好,不如回车里叙话。”
牛氏抽出鼻子:“我没事。让儿子先见过桑姐儿和梓哥儿吧。”
秦含真大大方方地上前给秦平行了一礼,叫了一声“父亲”。
谁知她如此大方得体,秦平却看得难过:“桑姐儿已经长那么高了?怎的跟爹生份了似的?从前你一见到爹,就会扑过来撒娇的。方才爹与你祖父祖母说了那么久的话,你也只是站在一旁看。难不成你心里在怨爹害了你娘么?”
秦含真讪讪地说:“不是……我就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样……”她无助地看向祖父母。
牛氏只好替孙女解释:“平哥,桑姐儿没说怨你。她自从那回从山上摔下来,磕着头了,就忘了许多事。从前见了你是怎么样的,她全都不记得了。你也别怪她,她好歹这么久没见你了,觉得生份也不奇怪,今后多亲近就是了。你可要多疼她些,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已经没了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