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梓哥儿,他年纪还小呢,如今也不过是四岁。此番他离开父亲身边,随祖父母出行,牛氏担心他会觉得不习惯,特地允许他的乳母与贴身的丫头夏荷随行。那乳母性情不得牛氏喜欢,不过夏荷倒是个老实忠心的——牛氏还记得当初夏荷因为没有顺着何氏的口风,指认秦含真是自己从山上掉下来的,受了何氏的责罚。虽然这丫头不太机灵,但品性不错,牛氏也放心让她继续侍候梓哥儿。况且如今梓哥儿年纪也大了,乳母的作用渐渐变小,正好叫夏荷出头,慢慢取代乳母的作用。过得两年,等梓哥儿再大些,牛氏就打算把那乳母打发了。
那乳母想必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她丈夫孩子都被男主人秦安指派到梓哥儿手下,跟着一块儿上京了,若是失了梓哥儿身边的位置,他们一家子在京城还不知如何过活呢。因此乳母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把梓哥儿给侍候好了,叫他离不得她,即使离了她,也会一直惦记着,日后好继续养活她一家子。
如今梓哥儿坐车赶路,也有些不大舒服,但晕车的症状不严重,只是昏沉沉地,没什么精神而已。乳母正好抓紧机会,把他照顾好了,表现给牛氏看。如此,牛氏也不担心孙子不在眼前,会出什么问题。
秦柏、吴少英与金象等人讲述京中之事,是轮流着来的。秦柏先讲,不过他能讲的东西有限。他离开京城都三十年了,所知道的事情很多都过气了,只能说些当年夺嫡之变的经历,但内里有涉及到机密的,又不好随便说出来。幸好他当年与辽王也算是同窗过两年,当今圣上更是他嫡亲姐夫,对这两位贵人的性情还算有所了解。他所说的一些东西,对赵陌颇有帮助。不过是否真的有所帮助,还要看这两位贵人在过去三十年间,是否转了性情呢。
还有牛氏与秦含真,也可以听一听宫中一些长辈的旧事,比如太后、太妃们,还有京城里贵族豪门的老夫人等等。她们的喜好、禁忌和性情,也是她们需要了解的。今后若在交际时遇上别家的女眷,又或是因为秦柏的皇亲身份,受到宫中召见,这些信息便能派上用场了。同样的,赵陌若有机会拜见宫里宫外的诸位宗室长辈,也能从秦柏的话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当然,三十年过去,这些信息兴许也有些过时了,还要到京城后,寻长房或二房的人打听了,才能确定呢。
吴少英知道的事,跟秦柏有些不一样。他在国子监那几年,所接触到的都是京城中下层人士所能知道的消息,对于上层人士就不太了解了,顶多是听说过些隐隐约约的传闻。
不过他有一样别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与王复中是同门师兄弟。二人同在京城中,交情不错,偶尔也有些往来。王复中是圣上新起用的心腹近臣,虽然嘴紧得很,轻易不会透露禁中消息,但一些不怎么忌讳的事,他也不会吝于指点小师弟的。因此吴少英对中上层的消息即使了解得不算多,可信度却比较高,倒也不会出现乌龙。
就是时效性差一点。他离开京城,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了。比如辽王长子入京谋求入嗣皇家,就是他离京后才发生的事。若不是从金象及别人嘴里听到,他也是一无所知。
金象与那两位执事嬷嬷,因是在半年前出京的,知道的消息倒比其他人都要新一点。不过他们因为身份与眼界所限,知道的消息不一定是秦柏等人需要的,哪怕是一些在下人圈子里流传的所谓秘闻,也只能当八卦听听罢了,未必当得真。
尤其是两位执事嬷嬷,她们似乎是从承恩侯夫人那里领了差事的,在牛氏与秦含真面前,说八卦的时候,主要是集中在与秦家有交情的人家女眷的性情喜好方面,还有些京中贵妇、贵女们的衣着打扮流行风潮……当然,半年前的风潮,如今还是否仍旧流行,也是未知之数。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她们眼中,秦三太太和秦三姑娘平时的衣着打扮,绝对带着十足的土气。一旦出现在那些女眷们的面前,必定是要被笑话的。因此,等牛氏与秦含真进了侯府,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做新衣裳。不过为了让她们进侯府的时候,不至于被人笑话,她们已经叫人照着她们的尺寸,各做了两套衣裳应付一下……云云。
秦含真心里听得有些烦了,她一个八岁的萝莉,需要讲究什么发型?而且她在戴孝,犯得着为衣服上绣什么花而操心吗?
牛氏也有些生气。她觉得承恩侯夫人许氏这是在看不起自己,嫌她是个乡下婆子,心里的醋意更深了,只拿眼睛去瞟丈夫秦柏。秦柏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命两位执事嬷嬷退下了,另换了金象过来。
金象比两位嬷嬷要好一些。他常在外头行走,知道的京中达官贵人家的情况多一点,还能说得上哪个大臣是什么性情,哪个大臣与王家走得近,哪个大臣得圣上信重,又或是哪家大臣的女眷跟后宫中的哪位贵人交情好,时常有机会晋见,说的话可以上达天听……等等。这些消息过滤一下,未必找不到对赵陌有用的部分。
只是金象本人对赵陌的身份有所顾虑。即使秦柏与吴少英从未跟他明说过,他也能猜到赵陌的出身。王家正好是秦家长房当家的二奶奶姚氏的亲外祖家,而且承恩侯府也多有需要交好王家的地方。若是叫王家知道秦家三房收留了赵陌,还不知会如何生气呢。日后那王家的姑娘若做了后宫之主,王家便是新的承恩侯府了,到时候秦家又会有什么下场呢?金象忧心忡忡,私下也提醒过虎伯。
虎伯只是冷笑:“你只要照着老爷的吩咐办事就是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呢,用得着你操心么?你担心王家的姑娘做了皇后娘娘,便要为难秦家,怎的不想想,若王家姑娘真的成了皇后,赵小公子的父亲又是什么身份?你真要帮着那王家承恩侯,去为难他的儿子么?”
金象顿时一凛,小心地回头偷看了赵陌所坐的马车一眼,心里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什么。
秦家若不是在今上登基之前,为他立过汗马功劳,差一点全家覆灭,又是秦皇后的娘家,也不会有今天的富贵。眼见着当今太子体弱,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先圣上一步而去,将来无论是哪位宗室贵人入继皇家,都跟秦家没有关系了,秦家的富贵想必也保不住,承恩侯秦松夫妻日夜忧心,秦家上下也深觉不安。
但如果……日后的新君嫡长子,有望入主东宫,又曾受过秦家大恩,那秦家的富贵,至少还能再延续数十年!到了那一日,王家又算什么?
王家女虽说要嫁给辽王府大公子了,可谁知道她能不能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呢?王家先前也曾嫁过女儿给晋王世子,都快十年了,至今连个蛋都没生出来呢,又不许晋王世子纳妾,善妒霸道之名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如今看王家小女儿的作派,未过门就要对前头原配留下的嫡长子赶尽杀绝,似乎跟她姐姐也差不多。天知道辽王府大公子除了赵陌,还能不能再生出一个嫡子来?若不能,那赵陌便是板上钉钉的……到时候就连王家,也没话可说了!
金象顿时精神一振,满面堆笑地。当秦柏再次召他去问话时,他对赵陌就格外恭谨殷勤了几分。
赵陌隐有察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想一想,却是微微笑了。
满庭芳 第二章 知音
赵陌倒不是猜到了金象的脑洞,只是察觉到他前后态度有差别,又见虎伯曾与他私下说过几句话,虽不知内容,却也能猜到跟金象如今的变化有关。赵陌觉得,这必然是秦柏的一番好意,不让承恩侯府的管事小看了自己。
不过,金象的态度变化,似乎不仅仅是不再小看他而已。那殷勤程度,都快称得上是刻意巴结讨好了。赵陌没过两日,就开始觉得不对。秦柏与虎伯主仆即使有意帮他,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更何况,秦柏这一房的人态度并没有变化,只有金象在刻意巴结罢了,承恩侯府其他人倒似乎没这个征兆。
这是为什么?
赵陌心中不解,就在言语间小心试探了金象几句。金象是久在豪门做奴仆的,自然不是轻而易举会说漏嘴的人。但他既然有心讨好赵陌,言语间便不会太过谨慎,多少泄露了几丝口风。
赵陌见金象似乎是看在自己的父亲赵硕极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份上,对自己刻意示好,心情就变得不太美妙起来。
他当然不会误会秦柏一家也会有这种想法,自从向秦柏求救以来,他已经在日常相处中,认识到了这位长辈的端方慈和,对他和他家人的品性,都十分信任。而金象既然是承恩侯府的管事,代表的自然也是侯府的意思。莫非承恩侯有意要再谋一次拥立之功,好为秦家再延续三十年的富贵?
因为赵硕要入京谋求皇嗣之位,赵陌先是失去生母,又被生父放弃,再遭受亲祖父与亲舅舅的背叛,不知受了多少苦。此番进京,也不知前程如何。赵陌心中对于父亲的雄心大志,一点好感都没有。他心里也清楚,一旦王家女成了他的继母,生下一位弟弟,他就随时都会再次面临性命之危。如果那时候,父亲赵硕已经成功入主东宫,他也许还能保住性命,甚至还能享有富贵。但如果到时候父亲赵硕依然还要倚仗王家,那他就真的连这仅剩的至亲都不能指望了。为了大位,父亲说不定会宁可牺牲他。
承恩侯秦松想必是不清楚事情的轻重,又或是他还不知情,只是眼前这个小管事自作主张,居然会觉得他奇货可居。别看金象如今对他一副刻意巴结的模样,等到秦松一家知道他真正面临的处境,为了不得罪王家,他们肯定会立刻翻脸的。
到时候,只怕秦柏这一房的人,就会面临承恩侯一家的责怪了吧?想到这好心帮了自己的秦柏一家居然要遇到那种尴尬的情形,赵陌心中便觉得很过意不去。
秦含真察觉到赵陌有几分走神,似乎整个人沮丧起来,心中疑惑不解。车队一行傍晚停靠在一处县城,投宿在一家大客栈中,她趁着别人都在忙着整理行李、准备晚饭和补给之际,寻了个机会,跑到赵陌的房间里去看他,问他:“表哥,你怎么好象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是因为今天听到金伯说,那个王家的王二老爷很得圣上信任的缘故吗?你也不要太沮丧了。圣上很信任这位王二老爷,不代表王家就真的能主导你的生死了呀。”
赵陌怔了怔,哑然失笑:“我不是为了这个……”顿了顿,心里想还是不要对秦家这位小表妹说实话的好,便又笑着说:“王家因王侍中受圣上信重而发迹,至今荣宠不衰,这是事实。若不是王家有这个本事,我父亲又何必求娶他家女儿呢?即使父亲知道他家要对我不利,是否愿意保我,还是未知之数呢。毕竟……儿子还可以再生,皇位……却只有一个!”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说:“哪儿有这么简单?自古以来,得皇帝信任重视的大臣多了去了,也没听说因他一个,就能让皇帝看重整个家族的。如果是昏君,还有可能受蛊惑,可我祖父说了,当今圣上贤明得很,他才不会轻易被臣子的家族摆弄呢。”
赵陌忙看向房门,见外头无人经过,似乎也没人听见秦含真这番话,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表妹,这些话在我面前说倒没什么,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别轻易说出口。你聪明伶俐,可世上多是愚人,就怕他们不明白你的聪明,反被吓着了。”
秦含真笑道:“我是因为对着你,才会这么说的。在祖父和表舅面前,我斟酌一下,也一样会说。但换了是别人,我才不会这么粗心大意呢。”
赵陌听了,心中暗喜,忙道:“是极是极,表妹在我面前说话,大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所忌讳。当中若有什么犯忌之处,我自会告诉表妹,也不会跟别人提起。但是在别人面前,表妹就要多留几个心眼了。除了三舅爷爷、三舅奶奶与吴先生,旁人大都不可信。”
秦含真见他愿意听自己碎嘴,似乎还是个嘴紧的人,心里也挺高兴的,可算逮着个能放心吐嘈的对象了。她压低声音对赵陌说:“赵表哥,我是说真的,你别怕。金伯说了,那位得圣上看重的王侍中年纪很大了,他唯一的后人就是我的二伯娘。王家那些人都是他家族中人,不是直系血亲,能靠着他得到今天的富贵荣华,已经是极限了。等到王侍中告老,又或是去世,王家估计也就这么着了。估计他家里人心里也清楚,所以才会拼命想办法延续这富贵。如果是真正做重臣的,怎会天天挖空了心思,只想要把女儿嫁给未来可能做皇嗣的人,而不是多操心朝廷大事?这样的行事不是正道,是走不长的。”
赵陌讶异地看了看秦含真,心悦诚服地道:“表妹果真聪慧过人,这样的道理,说来简单,我却从没想过,只是怨恨那王家行事罢了。确实,王家作风并非正道,以此谋求富贵荣华,也不可能长久。况且他家行事过于霸道了,只怕与他家联姻的人,也未必真心信服吧?不过他家如今还有倚仗,旁人看到他家的富贵,便以为他家十分了得,竟心甘情愿去做他家的走狗了。”
秦含真微微红了脸,心里有愧地收下了赵陌的夸奖。她总不能说,是因为电视电影小说看得多了,对古往今来的历史典故也都有所了解,所以对套路都熟悉了吧?
她继续压低声音对赵陌道:“所以,表哥你不用担心王家什么。咱们静悄悄地进京,你就住在我们那儿,想办法悄悄联系到你父亲,先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再说。如果他不肯保你,大不了将来你跟我们回米脂去。其实做皇帝有什么好呢?出门游玩多了,会被人说劳民伤财,不出门游玩吧,在皇宫里只看着头上那片天,也怪无聊的。如果是明君,从早到晚都要为全国各地的政务操心,说不定睡得少吃不好,时间长了累出病来,随时都是英年早逝的命。如果是昏君,想干什么干什么,朝政不理了,百姓不管了,那不是被人篡了位,就是遗臭万年,反正不会有好结果。可见做皇帝也没什么好处,还不如你在外头自由自在的呢。”
赵陌听得笑出了声,虽然觉得秦含真这童言童语引人发笑,但也觉得有几分意思。他明白秦含真只是想要宽慰自己罢了,便笑着点头:“表妹说得很是。我就在外头过几年逍遥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用担心王爷和王妃的责骂,也不必担心外公与三舅会对我如何,更不必面对王家的逼迫,我反而能得自在呢。”
秦含真见他与自己也有同感,更高兴了。这些话她可不敢跟秦柏说,与表舅吴少英讲,他说不定还觉得她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瞎说。难得赵陌这位便宜表哥居然是她的知音,今后想必就更好沟通了。
赵陌看了看门外,有侯府的执事嬷嬷带着几个丫头,抬了个衣箱进院子。他就没有继续先前的话题,只问秦含真:“此番进京,我可能要在承恩侯府叨扰些日子,却不知侯府里头是什么情形。表妹能跟我说说么?你们秦家都有些什么人呢?”
“这个好办。”秦含真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些事当初金象早就跟他们一家说过了,当时赵陌还没来,因此不知晓。反正又不是什么机密事,跟他讲讲也没什么。
秦柏的父亲老永嘉侯秦扬,前后一共娶过两房正室夫人。元配黄氏夫人生下了嫡长子秦松与嫡长女秦樨,也就是承恩侯与已故的秦皇后了。黄氏夫人是在生秦皇后的时候难产,不久便去世的。在她怀孕期间,她给老侯爷添了一个通房,姓符,后来也怀孕了,便抬了姨娘。符姨娘在黄氏夫人去世大半年后,为老侯爷添了次子秦槐。而黄氏夫人去世满周年之后,老侯爷又续娶了叶氏夫人,正是秦柏的生母。
叶氏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性情慈和宽仁,一手带大了元配所遗的嫡长女秦樨,对庶子秦槐也颇为照应。只是嫡长子秦松丧母时年纪已经大了,性情又颇为古怪,对继母素来不大看得顺眼,连带的把同胞亲妹妹与庶弟都看成是眼中钉一般,对叶氏亲生的秦柏,更没有多少感情。不过老侯爷管教儿女颇严,为人也公正,叶氏夫人更是不会做多余的事,符姨娘也是个老实本份的,那秦松找不到把柄,平日除了说几句酸话,倒也干不了什么。
秦家遭难之前,秦松已娶妻马氏,是一位官家千金;秦樨嫁入东宫为储妃,并怀有身孕;秦槐娶妻薛氏,却是皇商之女;秦柏与许家女订下婚约,只等来年他满了十八岁,便要完婚。全家上下可谓是和和美美。
然而侯府一朝落难,所有事都变了。
秦家父子四人刚刚入狱,先是马家送来和离书,将自家女儿接走,听闻为了免除后患,还主动给身怀六甲的女儿喂了堕胎药,并且非常迅速为她选定了一户人家嫁过去。秦松被递解出京那日,正好是马氏再嫁的日子,她还故意命人抬着花轿从他面前过,出言奚落了一番。
除此之外,许家退婚,自不必提。就连那秦槐之妻薛氏,也被娘家人接走了。当时她刚刚有了身孕。若不是秦槐体弱,一病病死在天牢中,薛家说不定也要送一封和离书过来。
真可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满庭芳 第三章 恩情
赵陌听秦含真说到这里,心中便有些黯然,感叹道:“古往今来,这种事真是数不胜数。明明是至亲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就该同当的,可大难临头时,能记得这一点的,又有多少人呢?秦家这几位长辈,也是不幸。”
秦含真道:“从秦家的角度来说,这位马氏夫人与那位薛氏夫人,确实有些过分了,就连那位许氏夫人……”她顿了顿,小心看了一下门外头,见那些丫头婆子来来往往,似乎没人听到她的话,才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位许氏夫人当年也许是身不由己,但我祖父兄弟三个,就没一个摊上愿意与他们同甘共苦的妻子,确实是命苦。当然了,从那几位夫人的立场来说,能在大难之下保全自己,也算是件幸事。毕竟当年秦家遭难,是受人陷害,能少死一个人,总是好的。人命关天,何苦为了些虚无缥缈的名声,就把自己的性命给葬送了呢?她们也是人生父母样的,也要想想父母亲人会有多么伤心难过。更何况,她们的父母家人愿意如此果断地救下她们,而不是任由她们自生自灭,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世间多的是为了自保,连亲生骨肉都不管不顾的人呢。”
赵陌讶异地看着秦含真,有些迟疑:“表妹这话的意思是……其实你不怨恨那几位夫人背弃秦家?”
秦含真笑笑说:“问题不在于她们是否背弃了秦家,而在于是用什么方式背弃,过后又是什么样的态度。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为马氏夫人说好话。她要堕胎改嫁,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了保命,也为了不连累娘家,做这种选择,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可她既然都脱身了,要改嫁了,怎么还要到前夫面前来耀武扬威呢?他们夫妻一场,难道就没有半点情面可讲?依然说,她这么做可不大厚道,马家行事也太过分了。以他们家这种门风,圣上登基,秦家起复后,那位马氏夫人娘家、夫家都没能落得一个好,也是活该。”
赵陌对秦含真的话有些意外,这似乎是他头一次听到这种论点。古往今来,但凡是豪门大户,谁家乐意看到自家落难时,家中女眷为了自保,抛夫弃家而去,甚至还堕胎改嫁的?秦含真的说法还真新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讲得也有道理。世上多的是大难临头,便抛下亲骨肉自顾自逃生的人。赵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外祖温家如今对待他的态度,也是黯然。若温家能有当年马家或者薛家的魄力,也许他如今也不会如此狼狈吧?
赵陌叹了口气,抬头见秦含真两眼认真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笑:“怎么不往下讲了?表妹继续呀。”
秦含真原以为他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和际遇,心中有几分同情,但见他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也不想触到他的痛处,便也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说了:“当年我曾祖父和伯父、祖父是被判了流放西北边城,家中妇孺则是在被囚数月后,押解回原籍。那时马氏夫人已离开,薛氏夫人被娘家人接走,女眷们就只有我曾祖母叶氏夫人带着几个妾返回江南老家。不过薛氏夫人不曾来得及与我二伯祖父和离,便先做了寡妇,按律也是逃不过的。薛家虽因这场风波,丢了皇商的名头,但毕竟家大业大。他们向当时得势的一位皇子献了一大笔钱,又到衙门打点,总算换得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他们补上了一份休书,假装我二伯父祖秦槐在死前就已经把妻子休了,从此薛家夫人便与我们秦家没有了关系。不过为了避免后患,薛家也赶紧收缩产业,合家返回江南老家去了,只等风声过去,再谋后事。”
赵陌若有所思:“这薛家行事,倒比马家更厚道些。他们虽不曾助过秦家一臂之力,但也没落井下石。”
秦含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金伯好象提过,承恩侯对薛家至今十分怨恨。因为当年薛家能得皇商的名头,还是秦家帮的忙。秦家有难,他们一点忙都不肯帮,只把自家女儿接走就算完了,也没有接济一把其他人的意思,所以始终念念不忘呢。”
赵陌道:“如此说来,承恩侯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秦含真撇嘴:“我觉得他不是恩怨分明,而是自我中心。没有帮他的人,他记恨一辈子。可帮了他的人,他也不见得就知道感激!”
这说的其实就是祖母牛氏与她的父亲牛老太爷了。
牛老太爷原是天津人士,是做香料生意的富商。原本他有娇妻爱女,生活富裕,真真是意气风发。只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他不小心得罪了一个人,对方来头不小,一心要报复他,先是挤兑得他没法做生意了,又拉拢了他的亲友,要夺他的家业,最后还勾搭上了当年天津知府的公子,想要给他寻个莫须有的罪名,直接治死了,真真是赶尽杀绝。
就在牛老太爷快要绝望的时候,永嘉侯碰巧因公路过当地,得知了他的事,就好心替他说了几句话。有了当朝重臣永嘉侯撑腰,永嘉侯千金还即将嫁入东宫为储妃,那天津知府怎敢再为难牛老太爷?甚至还反过来责骂了儿子一顿呢,顺便再把牛老太爷的仇家给敲了板子,赶出府衙,将此事给了结了。
牛老太爷十分感激永嘉侯。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得罪了知府公子,就算这回侥幸能逃出性命,将来却很有可能再遭到报复。况且那仇人只是挨了板子,迟早会卷土重来。他总不能次次都向永嘉侯求助吧?而亲友族人在他有难时的冷漠态度,也让他心灰意冷。他便索性变卖了自己的所有产业,换成货物和银钱,打算往西北去了。他做香料生意,每年总要至少往西北走一趟的,对那边的情况也熟,有信心能在那边安顿下来。
永嘉侯见状,便将他介绍给了自己的一个旧部,正好要到榆林卫上任。牛老太爷带着大笔财物与家眷上路,有军中将官同行,也可保平安。而在牛老太爷到达西北后,更是靠着这位永嘉侯旧部的关系,很快就在当地站稳了脚跟,跟当地官府做起了生意,还置下了大片田产,建起了自家的大宅。后来即使那位永嘉侯旧部阵亡,他也在米脂县安下了家。
牛老太爷一直牢记着永嘉侯的恩情,得知他们父子要被流放到当地,立刻就忙活起来了。当时在西北一带,已经没有了永嘉侯一系的旧部与亲友,牛老太爷凭一己之力,承担起了秦家父子在边城的衣食住行,甚至不惜为此得罪官府,丢掉了官方的订单,还亏了不少钱。他也不以为意,反正凭他那些田地的出产,已足够养活一家了,生意差些,也没有大碍。
秦家父子三人在边城待了两年,可以说,若没有牛老太爷的帮助,只怕三个人都要把性命丢在这里。永嘉侯年纪大了,在牢里还受过刑,路上劳累太过,终究还是去世了。但在去世前,他过了一段颇安稳的日子,心里也将牛老太爷视为挚友。他相信自己的女儿女婿迟早会有翻身的一天,就为小儿子秦柏向牛老太爷的独女牛小菊提了亲。
若秦家没出事,侯门高第,自然不可能与牛家这样的商人结亲。但秦家出事,秦柏身为戴罪之身,流放边城,牛小菊这样的良家女子,也不可能与他结亲。她一旦嫁给秦柏,便是罪妇了。然而,永嘉侯提了亲,牛老太爷也答应了下来,一点勉强都没有,反而还高兴地说:“能得此佳婿,我老牛家祖上真是烧了高香了!”
还是秦柏自己提出,若一日不得平反,便一日不娶牛小菊过门,以免连累了好姑娘。若是等到牛小菊年满十八,他还不能平反,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永嘉侯答应了前一个建议,牛老太爷否定了后一个建议。牛小菊自己还说:“你想要等平反后再娶我,我答应你。到时候喜上加喜,我嫁也嫁得风光。但退婚的事就别提了。你一日不平反,我就等你一日,你一辈子不平反,我也等你一辈子。你跟我订了婚,就是我的人了,永远别想丢下我!”
秦柏红着脸应了声。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永嘉侯含笑而逝。牛家父女帮着秦家兄弟料理了后事。牛小菊还以孝媳身份,替永嘉侯披麻戴孝。她当时虽然还未嫁入秦家,但秦家媳妇的身份却已经定下了。
不出一年,秦家兄弟迎来了平反的旨意。这时候许家人亲自远赴西北,找到秦家兄弟,提出重续当年的婚约。秦柏牢记着父亲的遗愿与牛家父女的恩情,拒绝了许家,秦松却接下了许家的婚约。由此,原是弟媳的许氏夫人就成了秦松的妻子,如今的承恩侯夫人。许家的行事且不提,秦松一朝平反,又得了******,就丢下弟弟与恩人父女,自个儿跟着许家人回京城去享福了。
当时牛老太爷正重病,处于弥留之际。秦柏是女婿不能离开,就与牛氏一道,陪着牛老太爷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等办完了后事,又守完了孝,秦柏方与牛氏完婚。那个时候,秦松与许氏的长子都满周岁了。
因此,牛氏心中怨恨秦松忘恩负义,又不讲兄弟情谊,说起秦松这位承恩侯,那是从来都没有好话的。
赵陌听到这里,也觉得秦松过分了:“他何必如此?牛家对他恩重如山,他于情于理,都不该不管不顾地离开的。更何况还丢下了亲兄弟……”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如此说来,你们三房就是因为此事,与承恩侯生隙,因此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么?”连秦皇后的丧礼,都没有出席?
赵陌可以理解秦柏与牛氏心中的怨忿,可是因为岳家丧事,而错过秦皇后的丧礼,当今圣上与太子心里,可能未必会高兴吧?
秦含真有些莫名地看着赵陌:“怎么会呢?我祖父祖母是回过京城的呀。祖父还去拜祭过皇后娘娘呢。”
赵陌吃了一惊:“什么?!”
满庭芳 第四章 厚颜
赵陌既是宗室子弟,虽然长年住在辽东,但对京城的事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他听人提过,秦家的三老爷自从流放西北后,便下落不明了,这三十年里一直没有音讯,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和永嘉侯一起死在西北了呢。
倘若秦柏曾经回过京城,那又为什么会再度离开?即使他与兄长反目,也还有家人与姐姐呀?难道是当时秦皇后已经去世,顾不上他?可没有秦皇后,也还有圣上与太子殿下。传闻中圣上未落难前,是十分疼爱这个小舅子的。秦柏与其父兄为了圣上被流放边城,受了几年的苦,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了,连与秦皇后不睦的秦松都得了封赏,没理由秦柏反而会被遗忘,三十年来任由他流落西北,而不闻不问。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缘由?
赵陌问秦含真:“三舅爷爷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的?怎的京中无人提起?表妹方才说他当时还去拜祭过皇后娘娘,难不成是在皇后娘娘去世之后?”
秦含真回答道:“我听祖父祖母说,他们到京城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在世呢。我祖父祖母原是为了送我曾外祖父牛老太爷的灵柩返乡,路过京城,就回了家里一趟,顺便叫我祖母去曾外祖母灵前磕头。”
牛老太爷是tj人士。他去世后,秦柏陪牛氏送灵返乡。当时他们还未完婚,牛氏带着尚未出阁的虎嬷嬷——当时的闺名是香草——以及数名家仆,请了绥德州的镖局镖师护卫,一路将牛老太爷的灵柩送回tj老家安葬。路过京城时,秦柏肯定是要回家去的。他被兄长忽然抛下的时候,也曾十分愕然,但岳父病重,他走不开,也无法多想。如今回到家门口了,肯定要寻兄长问个明白。
牛氏当时身有重孝,又考虑到自己还未过门,便没有随行。秦柏回家遇上了什么事,她也说不清楚,只是想起就要大骂大伯子秦松忘恩负义、无情无义……诸如此类的。
秦含真倒是从虎嬷嬷那里听到些许线索,知道秦柏那次回家,秦松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将他赶出了家门。当时刚刚结束流离生活回归侯府的金象、墨虎两个小厮,面对家主秦松的冷脸,与落魄的旧主秦柏,选择了不同的前程:金象留在侯府为奴,从此被墨虎视为背叛者;墨虎弃了侯府,跟随秦柏远走西北,秦柏与牛氏感其忠义,终生视其为心腹,又将香草许配给他为妻。
秦含真对赵陌道:“我曾经想找祖父问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就是不肯说。祖母私下告诉我,说当时他也非常气愤的,但想着还有曾外祖父的丧事未办,那时候的天气又越来越热了……他就想着,先陪我祖母去tj把曾外祖父的后事办妥当了,再回京城寻承恩侯说个明白。他还想要求见姐姐姐夫,想要看一看从未谋面的小外甥……”
可是……秦柏运气非常不好,他第一次回京城的时候,并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听说秦皇后病重之事。秦松只说她在宫中一切安好,母子二人未来只会有富贵尊荣。而墨虎才回侯府不久,同样不清楚宫中消息。虽然有传闻说皇后与太子身体都不太好,可是秦松说他们无事,秦柏就没有多想。等到他从tj回来,秦皇后已经去世了,京中一片缟素。
秦柏似乎一直为当年的疏失而伤心难过。若他当时在京城多留两日,寻亲友打听打听秦皇后的消息,也许就会知道她已病重了。他也曾想过要去寻秦松问个究竟,再入宫去吊唁亲姐,只是不知为何,出去半天后,忽然回来对牛氏说,不再联系亲友了,只当他们从未回过京城就是。牛氏问他为什么,他却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因他疏忽,没能送姐姐最后一程,让她临终前失望难过。他觉得没脸见圣上与太子,宁可他们当他死在西北了。
秦柏与牛氏在京城租了一处宅子,住到秦皇后出殡。在此其间,秦柏带牛氏去拜祭过自家父母的坟墓。到了秦皇后出殡当日,他们又跟到皇陵附近,远远地向着秦皇后的椁宫叩拜。
等结束了这件事,秦柏就带着牛氏返回米脂,再也没提过回京城的事了。如今若不是遇上长子死而复生,承恩侯又命金象亲来邀请,再加上太子殿下身体有恙的传闻,令他挂心,秦柏大概还不会决定要踏上回乡的路呢。
赵陌听完,唏嘘不已。若说秦柏是因为心存愧疚而放逐自己,三十年不肯回京,这个惩罚也未免太重了。说起来,那完全是秦松不悌,赶走兄弟,又隐瞒皇后病情在先,秦柏错过送皇后最后一程在后。若说秦柏有错,这错大半都得算在秦松头上,他却把责任全都扛下了,实在是太过。难不成只因为没有见到皇后最后一面,他就把其他家人都给抛下了不成?赵陌只能说,这位三舅爷爷真是太过君子了,甚至到了有些迂腐的程度。
只是有一点,赵陌觉得不解:“承恩侯为何要赶走亲弟?当初他抛下兄长,独自回京,就够让人费解的了。正值皇后病重的时节,三舅爷爷能回京,正好能见她最后一面,不是正好能让皇后娘娘无憾了么?他如此施为,既害了三舅爷爷,也害了皇后娘娘。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于这一点,秦含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了:“其实……我祖父虽然不提这事儿,我祖母倒是有过猜想。她私下跟虎嬷嬷讨论过,怀疑当时可能是承恩侯怕我祖父回去,会破坏了他跟许氏夫人的婚事……”
赵陌愕然。
秦含真干笑:“说来也巧,我祖父回京的时候,正赶上承恩侯即将迎娶许氏,日子就差那么几天。再加上当时我祖父又未与祖母完婚,所以承恩侯可能就想多了……他这个婚,说来也结得不容易。因为前面有我曾祖父、曾祖母的孝,后面皇后娘娘又病得厉害。万一他还未成亲,皇后娘娘就……那啥了,那国丧期内肯定不能办喜事,他国孝家孝在身,起码要拖上一年才能娶许氏进门。可能当时他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有些急了吧……后来他的婚礼是照常进行了,皇后娘娘就是在许氏夫人回门的第二天去世的。可以说,要是当中有事,耽误了这么两三天,承恩侯的婚礼就办不成了。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一见我祖父,就要赶人的原因吧?”
叶氏夫人也是在秦家平反之前去世的,说来时间也巧,正好是永嘉侯去世一个月之后。只是夫妻二人天南地北的,在两地去世,家人亲友都不知道罢了。秦柏也是在得知平反旨意的时候,从传旨的太监嘴里,得知母亲死讯的。
叶氏夫人与一众女眷回到原籍江宁后,日子过得颇为清苦。本来她早年曾为家族置下祭田,秦氏宗族人口又多,回到祖宅中居住,虽是一门女眷,有族人帮衬,又有田产补贴,生活并不会难过。可是当时几乎人人都认定太子与太子妃再没有翻身的希望了,便视秦家为洪水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就连秦氏族人,也都刻意疏远永嘉侯府女眷。当中甚至有不肖族人,借口他们这一房中,除了叶氏夫人是正经秦家媳妇,其他皆是姬妾,上不得族谱,不是秦家人,克扣他们这一房该得的钱粮。叶氏夫人不得不带着众女,依靠卖针线度日,积劳成疾下,终于因病亡故。
当时回乡的人,除了叶氏夫人外,薛氏被薛家接走,便与秦家人彻底断了往来,对秦家女眷的困境不闻不问。符姨娘老实巴交的,依附叶氏夫人生活。还有秦槐一个姓张的妾,怀有身孕,竟然保住了这个孩子,没有在颠沛流离之中发生任何意外,终于在江宁祖宅中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幼珍。除去这三个女人一个孩子,其余姬妾,终于还是受不了秦家的清苦生活,纷纷求去。叶氏夫人也不阻拦,任由她们去了,自己带着符姨娘、张姨娘与秦幼珍过活。她去世后,符姨娘、张姨娘依靠秦幼珍的秦家女身份,继续留在秦氏宗族。
正当有些族人打算借口他们这一房已经没有男丁,孤女秦幼珍该由其他族人收养为由,夺走他们的祖产时,太子登基,秦家的平反文书也下来了。她们三人才算是翻了身,族人们通通笑脸相迎,再也不见过去的冷漠。
而这时候,薛家又传来一个消息,说当年薛氏回娘家的时候,腹中已经有秦槐的骨肉,后来生下一子,正是秦槐的遗腹子,秦家第三代的嫡长孙。薛家是为了保护忠良之后,才甘当骂名,摆出一副与秦家恩断义绝的架势来的。如今既然秦家平反,他们也能放心将秦家的媳妇和孙子送回秦家了。算起来,这个孩子的年纪比秦幼珍还要大几个月呢。
赵陌刚刚才被牛氏与虎嬷嬷对秦松的猜测震了一下,如今就被薛家的作为给恶心到了。他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道:“薛家如此真是……厚颜无耻!”说完了这句,他又觉得:“承恩侯更无耻!”
秦柏当初既然已经拒绝了许家的求婚,坚持与牛氏的婚约,自不会违约。秦松何必作小人之举,却忘了兄弟之义?他还忘了宫中的秦皇后,正盼着再见幼弟一面呢。秦松之举,怕是还有欺君之嫌吧?
赵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忙问秦含真:“圣上知道承恩侯做过的事么?”
满庭芳 第五章 无耻
圣上是否知道承恩侯秦松向秦皇后与秦柏隐瞒了彼此的消息,致使秦皇后未能在临终前再见感情很好的幼弟一面,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这个问题秦含真也不知道。
秦柏不肯多说此事,金象是不敢说,牛氏与虎伯、虎嬷嬷则是全然不知情。不过承恩侯三十年来圣眷甚隆,想必圣上是不知道的吧?又或者是……即使知道,也没放在心上?
赵陌对这个说法断然否定:“不可能!圣上对于三舅爷爷应当是相当关怀的。听说永嘉侯府未出事前,圣上与秦皇后新婚,三舅爷爷每日入宫读书,都会到东宫去用膳。圣上亲自过问三舅爷爷的功课,当时宫中的其他小皇子们,虽说是圣上的亲兄弟,还未必有三舅爷爷得圣上看重呢。秦皇后与这个弟弟一向和睦,因流放而姐弟相隔多年,断不可能不过问弟弟的去处的。她临终前一直记挂此事,素来敬爱秦皇后的圣上,又怎会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呢?”
赵陌倒是担心,因为秦柏未能见秦皇后最后一面,使得秦皇后抱憾而亡,圣上会不会因此对秦柏有所误会,就此怀恨在心,才会对他的下落不闻不问?看承恩侯秦松的为人,兴许还在当中进过谗言,使得圣上对秦柏误会更深,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三十年过去,圣上心中的怨恨是否已经消除了?承恩侯极力劝说秦柏进京,又是为了什么?圣上如今待秦柏,又是什么态度呢?
赵陌为了秦柏进京后的处境担忧,秦含真对此倒不是很担心:“又不是什么大罪、死罪,这充其量就是亲戚间的矛盾而已。更何况我祖父当年会错过机会,未能见秦皇后最后一面,也是因为被承恩侯误导了。圣上要是怪罪下来,我祖父说实话就好了。主要责任本来就不在他身上,就算他确实有过疏失之处,自我流放西北三十年,也把所有罪过都赎清了吧?倒是承恩侯,平白享了三十年的富贵荣华,真是便宜他了。我祖父跟他是亲兄弟,无冤无仇的,被他坑得有家不能回。他居然还有脸三十年都不说一句实话。他这种人,真是无事都要提防三分。这次去京城,我们还要住在承恩侯府里,一想起来,我就浑身都不自在。”
赵陌笑道:“承恩侯府也是永嘉侯府,对三舅爷爷来说,是故居呀。你们自然是要住到那里去的。三舅爷爷虽是个和气人,不爱与人争斗,但承恩侯已经骗过他一回,他心中已有警惕之心,绝不会再轻易上他的当了。”
秦含真深以为然。
在她心里,确实不大担心秦柏进京后,会再中秦松的算计——这趟回京,本来就是秦松极力相邀,虽不清楚他的盘算,但秦柏与牛氏夫妻的目的只在长子秦平身上,对于秦松以及承恩侯府上下,都是无所求的。古语有云,无欲则刚。他们大不了就在见过秦平后,返回西北算了。有家有业有学生,还怕在那里过不了好日子吗?只是秦含真听完了长辈们当年的事迹后,就一直对承恩侯秦松这位伯祖父不忿得很。这什么人呀?干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居然还让他享用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太平日子?更让人无语的是,祖父秦柏明明说过,当今圣上很是贤明的。贤明的圣上怎么就没认清秦松这个大舅子的真面目,还对他这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