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的事没那么简单,高桢不愿意让母亲面对已经发狂的钟大太太,不肯让步:“有人要笑话,就由得他们笑话去,儿子会让人将他们母女送走的,日后再不许她们上门。”
钟氏叹了口气:“好歹也是你外家,何必如此?”她听得厢房里钟大太太母女主仆都在高声痛哭,不由得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她们怎么哭得这样伤心?”说着就走进了院子,抬高声量问:“大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哭得这样厉害?难道是雅致的病情有什么不妥么?”
屋里的哭声顿时停了一下,很快钟大太太就冲了出来,脸上脂粉糊成一团,发间簪钗凌乱:“王妃,你一定要为雅致做主!这几个刁奴…”她将方才冲进屋里的所有人,从烟云到一众王府男女仆妇到几个卫兵,都没漏下。全指了一遍:“就是他们,他们方才意图谋害你的亲侄女,死都不能挽回他们的罪过,你赶紧下令。将他们全都处死!家小也全都卖得远远的,不能叫他们见任何人!”
院中众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几个亲卫,他们可不是王府的奴仆,而是良民,身上还有品级,家中亲人甚至还有做武官的,亲眼看着钟大太太是自己算计不成,才害了自己女儿,他们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谁知道钟家姑娘会在屋里脱光了等男人来看呀?顿时都不乐意了。有个胆大的就领头道:“王妃明察,小的们绝对没有谋害钟家姑娘,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事先也不知道钟家姑娘会衣衫不整地站在屋里啊!”
钟氏听得脸色都变了:“什么?衣衫不整?”她不解地看向钟大太太:“这是怎么回事?”侄女不过是因病才在客房稍作歇息,马上就要回家了。又不曾带得换洗衣服,好好的怎会衣衫不整?
烟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无表情地道:“王妃容禀,这件事奴婢一清二楚。先前奴婢奉王妃之命前来探望表姑娘,表姑娘就向奴婢哭诉了一番,不想嫁给山阴侯,奴婢让表姑娘稍安勿躁。等待旨意,又让她做好准备,一会儿王府会套车送她回去。表姑娘就让奴婢去请世子前来,说只当是见最后一次面,留个念想。奴婢心里觉得奇怪,先答应着。出门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偷听屋里动静,就听得表姑娘的丫环怜珠对表姑娘说,一会儿等世子来了,就先陪世子说话。然后她会悄悄将药放在茶水里,捧出来给世子喝,等世子喝了茶,药效发作了,很可能会不太怜香惜玉,横竖表姑娘迟早都要经历这一遭,就忍了吧。奴婢心里就奇怪了,她们要下的到底是什么药?!”
钟氏听得脸色越发白了,身体不由得晃了晃,烟霞连忙将她扶住,高桢也上前搀着母亲,心里疑惑,事情还有这样的前情?他倒是不知道。
钟大太太听得不妙,骂烟云道:“胡说!我的女儿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分明是你这贱婢胡言乱语!”
烟云微微冷笑,道:“王妃若不信,只管命人搜怜珠的身,那药必然还在她身上呢!若不是心怀鬼胎,她一个在姑娘身边侍候的丫头,怎会带着那种药出门?”
钟氏凌厉地看了烟霞一眼,烟霞便叫了两个婆子进屋,不顾脸色煞白摇摇欲罪的钟雅致,直接将挣扎不休的怜珠给制住搜身,果然搜到了一包药粉,送出门外,递到钟氏跟前。钟氏看了曹妈妈一眼,后者上前打开药包闻了一下,脸色都变了。
钟氏只觉得头晕得更厉害,又听得烟云继续道:“奴婢想明白后,心想若她们真把这事做成了,世子的名声岂不是要败坏了?皇上怪罪下来,叫世子怎么办?叫王爷和王妃怎么办?况且这样的药,这样的做法,表姑娘这样的大家女儿怎么能做得出来?于是也没惊动世子,跟曹妈妈商量了一下,就让人套车,再请表姑娘离府。不想表姑娘忽然就晕过去了,接着钟大太太也来了,哭着闹着说我们王府欺负了她女儿,要世子来见她,给她一个交代,却不肯让大夫来给表姑娘诊脉。等世子来了,她又要世子一个人进屋,不许旁人跟着,奴婢要跟,也被她带来的健婢拦住了。世子恼她在王府耍威风,命人将那些健婢捆了,其中一人逃走时撞开了厢房的门,奴婢带人追进去,才看到——”她看了钟大太太一眼,“原来表姑娘脱光了身上的衣裳,就等着世子进门呢,只要世子进去看见了她的身体,钟大太太就有理由逼世子娶表姑娘了。只是她没想到,进去的不是世子,而是我们这些下人,因此又哭着喊着,要将这一院子的人都杀了灭口呢!”
钟氏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问钟大太太:“大嫂,这话…可是真的?!”
钟大太太板着脸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但她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谁叫王妃不肯答应救我们雅致呢?雅致是你亲侄女,你从小就疼她,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她掉进火坑,就为了保自己的富贵尊荣,不管她死活!小时候我就说过,不如让雅致给你做媳妇,你也没拒绝,如今我不过是要你履行前约罢了,又有什么错?!”
说着说着,钟大太太都觉得自己占理了,她睁大了双眼对钟氏道:“雅致名节受损,你身为钟家女,脸上也无光。这一回是你儿子叫来的人冲撞了雅致,那几个刁奴早点处置了也罢,雅致的终身,也该由你儿子负责才是!”
钟氏早已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高桢担忧地上前扶住她:“母妃?”只见钟氏喷出一口血,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高桢大惊,忙抱住母亲连声叫唤,众人也都慌成一团,曹妈妈哭着下令:“快请大夫来!”一群人手忙脚乱将钟氏抬进了正屋里。
钟大太太愣愣地站在院中,心慌无措,有些懵了。
鲁云鹏冷然看着她,对王府的亲卫下令:“不许放走钟家任何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惊闻
赵琇根本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广平王府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回到家里时,内务府的人刚把一批赐还的侯府旧物送了过来,哥哥赵玮正与那名小官员说话。
赵琇想起广平王妃钟氏的嘱咐,留了个心眼,就让人将内务府送来的物品清单拿给她看。上头的东西不用说,她一个都没见过,但照着清单认东西,还是没问题的。东西现在就堆在正院上房中,大件的家具直接露天放在院子里,由几名家人看守,赵玮根本还没来得及清点,赵琇索性就拿着清单过去看了。
这一清点,还真清点出了不少问题来。比如清单上某对青花五彩的象耳瓶,根本就找不出来,对比物件上挂的签子,居然成了一对素三彩的瓶子;清单上的前明宣德霁红瓶,实物却是本朝民窑仿的一只红釉瓶子,价值相差何止百倍?其他诸如珍贵的白玉摆件变成普通玉雕,古董名家字画变成本朝才子同题材的画作等等,就更不用说了,最离谱的是,清单上写明了是先帝生前赐给老郡公的一对大红珊瑚摆件,实物只有一尺高,这哪里“大”了?内务府该不会说这明显是染的还染得不正的珊瑚是“大红色”的,所以没有出错吧?先帝虽然是小武官起家,但也不代表人家做了皇帝后会赏赐功臣这种品质低劣的东西。
其他东西都可以忍,因为只是价值打了折扣,但由于是赵家的私人物品,怎么都好说,但这御赐的东西货不对版,那可是要害死人的!将来皇帝要是提出要看这件东西怎么办?叫赵家如何拿得出来?
赵琇写了张纸条,叫小厮悄悄给赵玮递过去。
赵玮接了纸条看了一眼,手上顿了一顿,也没有露出痕迹来,等寒暄完了。就笑吟吟地请那位内务府的官员一道去照着物品的清单交接东西。明明东西都已经送到赵家摆下了,现在也由赵家下人看守着,就算是交接过了,忽然又说要照着清单点东西。那官员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里,赵玮非常迅速地发现了好几处货不对版的地方,尤其是那对珊瑚摆件,他对内务府官员露出了“你在耍我”的神色:“小时候记得这对东西很大的,有我祖父腰那么高呢,颜色也更红一些,不想这十年过去,它竟然缩成这么小了,盆也换了一个。”
那官员暗暗抹着汗。干笑着说:“这一定是他们弄错了,我这就叫人回去查!”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正货给送了过来,同时送来了还有另外几样比较名贵但又不太显眼的物品。但这并不是清单上的全部,那官员也说了实话:“有许多都已折损或丢失了。实在找不回来。”其实未必是折损或丢失,谁能想到赵家还有起来的一天呢?更别说皇帝会下旨将他家查封的物件全都赐还回去了。
赵玮便笑道:“原是自家东西,中间又是查封,又是抄家的,有所折损也是常事,只要在清单上加以改正就好,否则日后查点起来。东西对不上,平白生出许多事端。”那官员喏喏应下,忙回内务府让人把清单给改过了。之后再送东西来,除非是实在拿不出,否则都不敢再做什么手脚。
等人走了,赵玮就对赵琇说:“幸好妹妹警醒。不然就叫他们糊弄了去。”他心下有些恼怒:“只因咱们家没人在朝,哪怕有了救太子的功劳,也要受这样的气!”
赵琇便安慰他道:“哥哥如今立了大功,得回了爵位,将来太子登基。更是简在帝心,还怕将来没有出头那日么?到时候还有谁会给咱们家气受?”看到赵玮脸色好看了些,又转移话题:“其实是广平王妃提醒我的,桢哥哥还跟我说,广平王在宫里嘱咐过,把从前查封的东西赐还我们家时,缺少的部分可能会用从赵玦家里查抄来的东西补上呢,连他家后来置办的私产,什么庄子田地铺子之类的都算上,甚至可能会有牛氏与蒋氏的嫁妆。”
赵玮眉头一皱:“谁要他们的东西?叫他们知道了,又要厚着脸皮缠上来。”
赵琇笑笑:“就算他们要缠,东西也不可能还回去,这是上赐的,是皇恩,他们有本事就跟皇上叫板去。”
赵玮眉头一舒:“说得没错,我们只当是领了皇恩就好,至于皇上是哪里得来的东西,又与我们有何相干?”
他又问起广平王妃的病情,赵琇有些担忧地说了:“我看她是心病更多一些,总有些想不开。其实这又是何苦?皇上和太子愿意放钟家一马,多半是不想让广平王脸上太难看,不管怎么说,那总是广平王的岳家,但也没有轻纵了钟家人,这不是让他们辞了官回老家去吗?只要王妃身体好起来了,跟广平王、高桢一家人生活得好好的,皇上和太子的心意就没有白废。王妃总是觉得对不起皇家,但又没有拒绝皇恩、让娘家人依法受罚的意思,一个人郁卒又有什么意义?”
赵玮叹道:“这话谈何容易?我们是不相干的外人,旁观者清,可于王妃而言,一边是丈夫亲儿,一边是血脉至亲的生母、兄弟与侄儿侄女,就算钟家人做得再过分,她也未必能狠得下心去看着亲人死。但王妃又是个正派人,知道钟家人做得不对,理当受罚,眼见着他们只是丢了官,却得保身家性命,甚至还能体体面面地回家乡做富家翁,心里自然觉得他们占了便宜。钟家还觉得不足,又有许多要求,她心里如何不气呢?”
赵琇摇摇头:“钟家就是块狗皮膏药,只要她能下定决心揭掉,钟家自然没有可趁之机。又不涉及身家性命,一门婚事,想要摆脱,有的是法子,装病会不会?毁容会不会?出家会不会?哪怕是装死呢!钟家就非要求上门来。依我说,只要王妃能狠下心,推说不敢违抗圣意,广平王府家大业大的。难道还拦不住几个不待见的人上门?就算担心名声,谁又会给有造反嫌疑的人抱不平?哪怕有几个闲人说嘴,只当听不见就是了,总有人会对着圣人也要鸡蛋里挑骨头的。既不想管。但又放心不下,不肯彻底划分界限,钟家人才会觉得还有希望。比如这一回,钟家要是死上一两个人,他家还会觉得王爷王妃会帮着他们吗?说真的,我觉得钟家女儿不嫁给山阴侯也好,嫁了就真成了皇家媳妇,若是太子日后厚待山阴侯,少不得又给了钟家蹦哒的机会;若太子日后要收拾山阴侯,钟家是不是又要为了女儿女婿来烦广平王妃?”
赵玮一想那个情形。也觉得头痛了:“果然麻烦。看来日后咱们家要跟谁结亲,都要事先查清楚才好,不能因为对方家主靠谱,就以为这一家子都是好人了,须得上上下下都是品行端正的人才好。”
赵琇捂嘴笑了:“可不是么?哥哥以后娶嫂子的时候。可得睁大了眼睛仔细挑!”
赵玮白了她一眼,兄妹俩说笑一回,又一起吃了饭,到傍晚时,秋叶忽然上门来了。
秋叶脸上还带着几分忧心与焦虑,见了赵玮赵琇,也来不及多说。便问:“那年王爷受伤,老夫人拿了许多医书出来给王府医官参考,不知那些医书可还在?”
赵玮疑惑不解:“姑姑要那些医书做什么?当年祖母与我回乡时,想着今后兴许难有再回京的一日了,便将大部分能用的医书都带了回去,只剩下一些家里已有的。或是冷僻用不着的,还放在那边厢房里。姑姑是家里有人生病了,需要看医书么?”
秋叶叹息着摇头:“不是我,是王妃!”
鲁云鹏曾是王府亲卫,秋叶随夫称呼。叫王爷王妃,那就只会是广平王与广平王妃,因此赵玮赵琇一听就明白了。赵琇忙问:“王妃怎么了?今儿我才去过王府探病,瞧着王妃精神虽不大好,但身体还可以呀?”
秋叶眼圈红了,便把钟家母女来闹了一场,把广平王妃钟氏气得吐血一事说了,她夫婿知晓原委,并未瞒着她,但赵玮赵琇年纪尚小,有些事就无须说得太过详细了,她只提钟家母女做了些十分没有廉耻的事,想要陷害世子娶钟雅致,因此钟氏就气晕了。
说完了,秋叶又含泪道:“王府请的老大夫说,这是急怒攻心,王妃的身子骨并不是很好,本就心力交瘁,这一次就特别凶险。他在王府这几个月,翻了不少珍藏的医书,有了些心得,就斟酌着开了个方子,说试一试,但他不敢打包票。我想家里也有不少医书,兴许里头有能用的方子,才想着过来问一声的,不曾想…”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赵玮脸上还带着震惊的表情:“医书虽然拉回老家了,但当年祖母与我将书送到王府去时,广平王爷是命人抄录了一遍,收进王府藏书里的,只怕那位老大夫看的医书,就有我们家的那些。只是王妃的病情,当真如此凶险了么?”
赵琇也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她看到钟雅致那一番作状时,还觉得是在看笑话呢,哪里想到她们会那么过分?想了想,她问秋叶:“姑姑,这事儿告诉广平王了吗?要不要去太医院请个医术好的太医来看一看?兴许有办法呢?”
太医院这几个月里已经被清洗过一遍,有问题的都革职查办了,有几个还直接杀头抄家,但剩下来的都是清白的,还有几位被召回的告老御医,以及新招募入院的新太医,自然个个都是医术出众。王府的那位老大夫固然好,但也未必能比得上这些太医们的水平。
秋叶却摇头说:“已经报进宫里去了,但还没有回音。本来世子是想,王府的医官一直给王妃治病,是新年开始才到御前候命的,他比后来请的那位大夫还要更清楚王妃的病情。若是请不来太医,把这位医官请回来也是好的。但不知怎的,宫里紧闭宫门,给王爷报了急信,也没有回音,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竟连王爷都没回来看王妃一眼。”
赵琇与赵玮对视一眼,心中都震惊无比。照理说,虽然早有传闻,皇帝的病情不大好了,但应该没那么快才对,毕竟广平王才抽空回过一趟家,若是要紧时候,他怎么可能有闲情抽身?可看宫里的反应,如果当真平安无事,广平王不可能丢下重病的妻子不管,还不肯派个太医去瞧的。
赵琇心下想了想,觉得不能放心,就对赵玮说:“哥哥,我想去王府看一看,哪怕什么忙也帮不上,安慰高桢两句还是能办到的。”
赵玮点头:“这话是正理,我也陪你走一趟。王妃对我们兄妹都有大恩,倘若真有个万一,叫人说什么好?”
秋叶也不反对,她本就是打算回家去一趟,看看儿子,安顿一下家人,嘱咐奶娘将儿子照顾好了,就要赶回王府去的。钟氏病危的消息还未传开,宫中形势不妙,高桢无意让其他人插手王府事务,鲁云鹏夫妻就是最合适的帮手了。若真有什么大事要筹办,他们也能帮得上忙。
赵琇火速换了身衣裳,又想起前些时候别人送礼时,里头好象有十来盒子人参、鹿茸一类的名贵药材,也不知派不派得上用场,都一律让人收拾出来,带着上了马车。
兄妹俩快马加鞭赶去了广平王府,进王府大门时,曹妈妈眼红红地迎了出来,赵琇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道:“我带了一些药材,不知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妈妈快来瞧一瞧。”
曹妈妈行礼行到一半,闻言忙直起了身:“好姑娘,你叫我怎么谢你才好。”直接就扒在马车边往里翻了一遍,挑出了两个盒子:“这两个是方子上有的,因从前没用过,又不是常见的药,我们正急急叫人去寻呢,姑娘就送了来,还是这样的上等品,真是帮上大忙了。”
赵琇道:“我和哥哥是常来的,妈妈也不必将我们当成客人对待,快把药送进去吧,王妃的身体要紧。”
曹妈妈含泪告了罪,嘱咐身边的侍女好生待客,便急急进了内院。
赵琇见连曹妈妈都急成这样,可见王妃情况危急,也不好说现在就要进去探病。她一个人还没什么,哥哥却不方便进内院去,兄妹俩便随着侍女去花厅看茶,等待消息。
可经过通往客院的月洞门时,她却听见那边一片扰攘。钟雅致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姑姑到底如何了?你们为何不肯告诉我?快让开,我要去看姑姑!”
第一百七十二章丧钟
赵琇转头循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钟雅致穿得整整齐齐,但头发却有些凌乱,正面色苍白、双眼红肿地跟守在那里的婆子们吵嚷。婆子们没人理会她,只是板着脸守住门口,不许她踏过一步。若她硬要冲,就几个人牢牢扯住了她,看那下手的力度和动作,半点没有留情的意思。钟雅致冲不过去,只能在那里哭着高声质问,但没人答话。
她那个叫怜珠的丫头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帮着小姐骂那些婆子,说的话有时很难听,但婆子们仍旧无动于衷。奇怪的是,钟大太太不是也来了吗?怎么不见她的踪影?
赵琇心头闪过这个念头,脚下只稍微缓了一下,就继续随侍女往里走了。钟家母女的事与她有何干系?
不过钟雅致眼尖发现了她,就象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大喊:“前面那位妹妹,我是王妃的亲侄女儿,听闻姑姑病了,不知她如今怎样了,请你告诉我一声吧!”
赵琇奇怪地回头看她一眼,没理会,又再继续往前走。赵玮并不认识钟雅致,便低头问:“那是谁家女儿?”赵琇小声说:“就是钟家那位大小姐。”赵玮恍然大悟,有些鄙夷地回头瞥她一眼,就转回了头。
兄妹俩还未走到正院,就看到世子高桢匆匆赶来,脸上阴沉沉的,冷得几乎能结成冰。赵琇连忙叫了一声:“桢哥哥,王妃怎么样了?”赵玮也道:“我们带了些药材来,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若还有需要的地方,你只管说,我帮你去跑腿。”
高桢见是他们,脸色缓和了些:“一会儿我再与你们说话。”然后脸色又板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客院那边的月洞门前。
钟雅致见到他,顿时满面希冀:“表弟。姑姑没事吧?她已经缓过来了吧?大夫怎么说?”问完了眼圈又红了,哽咽道:“对不住,我不知道姑姑会气成这样的,母亲也后悔极了。早知道姑姑的病情这样重,她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高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接受她的道歉,只是冷冷地说:“你们走吧。”然后看了婆子们一眼。那些婆子彼此对视,都松开了抓住钟雅致的手。怜珠高兴得跳了起来,连忙跑回客房那边去通知钟大太太。
钟雅致面上也露出惊喜之色,立刻就奔到高桢面前:“是姑姑放我们的么?姑姑已经不生我们的气了?她的病到底怎样了?表弟,你就让我去见一见她吧。”这时
高桢面无表情地说:“母妃让你们走,以后也不必再来了。还有你,既失了名节。自然不配再嫁入宗室,赐婚之事就不必操心了。”他深深地看了钟雅致一眼:“钟家从无丧节之女,为了钟家的清名,你出家吧。”
钟雅致被他看得心下一寒,又听得他这样说。正惊疑不定。钟大太太从怜珠处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正好听见高桢的话,连忙惊喜地问:“王妃答应帮忙说情了么?让我们雅致出家避婚,是要出家几年?”
高桢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出家是什么意思,钟大太太听不懂么?”他也不多说,转身招呼赵玮赵琇兄妹一声。就要回内院去了。
钟大太太在短暂的发愣过后,忽然跳了起来,追上几步:“慢着!桢儿,你把话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娘这是要逼我们雅致嫁给山阴侯?若她不嫁,就要出家了么?”
赵琇厌烦钟家人嘴脸。见她纠缠不放,忍不住回头对她说:“这位大婶,你到底是耳朵不好,还是没读过书,所以听不懂人家说的话?世子说了你闺女配不上山阴侯。哪里就逼她嫁了?现在是她想嫁,人家还不要她了呢。王妃念及血脉亲情,一再对你们优容,你也别太过分了,真把人惹恼了,你以为做过乱臣贼子的人就一定能逃过律法的惩罚吗?”
钟大太太愕然,继而恼怒:“你是哪家的小丫头?胆敢对我如此无礼?!”
赵琇冷哼:“我是建南郡公嫡孙女,新任建南侯之妹,我在你面前说几句实话,怎么就无礼了?还要有什么胆?你要是以为可以凭钟家如今的名头或者广平王府的面子,就能在我面前摆架子的话,那真是不好意思。论身份论权势论地位,我都比你强,论人品论道德论教养,我都胜过你们母女一百倍,而且我家还懂得礼仪廉耻,不象你们那么厚脸皮!”
钟大太太哪里遇到过这样几乎是当面指着她鼻子骂的人?几乎气倒,柳眉倒竖,也要骂回去,只见高桢身形一晃,就踏步上前,手将赵琇轻轻一拉,拉到了自己身后,俨然是要护住她的架势。
钟大太太没提防,看得一呆,又生气地说:“桢儿,你就这样由得那小丫头骂你舅家?!”
高桢身量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带着寒意:“母妃念及血脉手足亲情,因此才会轻轻放过你们,赐婚之事,也遂了你们的意。你们还要纠缠不休,是否真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回去告诉大舅舅,我这里有一封信,里头是舅舅的字迹,内容大有深意。还有,你们家卖掉的家人,如今都在我手里,父王母妃都不知道。若你们老实听话,这些人也好,信也好,都不会出现在太子面前,但若你们惹得我不高兴了…”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除了他自己,就只有紧跟在他身后的赵琇以及站在他面前的钟大太太听见,连几步以外的赵玮都听不清。赵琇心下疑惑,那封信到底是什么?就看见钟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看着高桢的眼神就象是见到了鬼:“你…你…”你了半日,始终说不出话来。
高桢嘲讽地笑了一下,便沉下脸:“滚吧!”
钟大太太踉跄地转身,奔到满面不解的女儿身边,拉上她就走,头也不回。怜珠吓了一跳,无措地看看客院方向,只能跟着走了。
高桢阴沉着脸下令:“把她们带来的人和东西一并扔出府去!从今往后。再不许钟家任何人进王府大门一步!”
王府下人们纷纷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把客院里剩下的帕子、首饰、凌散衣服之类的,还有钟大太太带来的健婢——捆着的——齐齐扔出了王府侧门。虽然此时已经天黑。但王府大门前挂着多盏灯笼,一片光明,今日还有月色,街上甚至还有几个行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钟家母女狼狈爬上马车,又有一众被捆起来的婢女被推出侧门来,另有女子钗环等物扔了一地。
是王府的总管带着人将人抬出来的,他是这几个月才由高桢提拔上任的,并非钟氏心腹,对钟家也没有香火情。他冷冷地袖着手。看着钟家人的慌张模样,寒声道:“王妃与世子有令,不知廉耻的女子,就休想入我王府大门了,把你们的东西带走!以后爱上哪儿脱衣裳。就上哪儿脱去,休要赃了我广平王府的地儿!”
随着王府的门嘭的一声巨响关上了,路过行人都因为王府总管方才那一番发言,对钟家的马车指指点点,钟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又羞又气,但更多的是恐惧。她回头对女儿说:“好孩子。别慌,我们先回家去跟你祖母和父亲商量,一定还有法子的。”但钟雅致脸上已经满是绝望:“母亲,你让我死了吧!广平王府如此声张,叫我日后如何见人哪!”
广平王府里,高桢下令驱逐钟家母女后。就一直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看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显然并不感到愉悦。
赵琇有些担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怎么了?王妃的病情到底如何?”赵玮也担心地走了过来。
高桢淡淡地道:“不太好。”顿了一顿,“但即使不太好。她依然放不下这些钟家人,生怕我会一怒之下伤了她们,因此特地让我将她们放回去。”
赵琇哑然,钟氏关心娘家亲人的安危,其实也不能说有错,但在她刚刚被娘家人气得吐血的时候,还要说这样的话,担心母亲的高桢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赵琇跟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果断转移话题:“能不能带我们去看一下王妃?在家里听秋叶姑姑说她晕倒了,哥哥和我都非常担心。”
高桢直接就带了他们去后院。赵家兄妹虽然名义上是外人,但在他心里,却比有血缘关系的钟家还要更亲近些,况且赵玮赵琇年纪都不大,又是常来看望钟氏的,他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
赵琇就这样和哥哥一起,跟在高桢后面,进了王妃住的后院正房。房里弥漫着一阵浓浓的药味,侍女们个个面色凝重。外头正间里,烟云不知为何直直地跪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赵琇心中好奇,但想到这是人家家务事,又不是性命相关,她何必多口?就闭了嘴。
转进里间,她见到了王妃钟氏。后者面色青白地躺在床上,微眯着眼,一看就知道病情比上午见时重了许多,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她几乎以为床上躺的是个死人。
赵琇心中不由得一酸,还未见礼,就先说了句:“王妃,我走的时候您还好好的,怎么如今就变成这样了?”话未说完,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
钟氏缓缓转动眼珠,看到是她,微微地笑了一笑,笑得非常轻,似乎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是琇姐儿呀,你们兄妹怎么来了?”
赵玮道:“我们听说您病了,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王妃别担心,府上的大夫医术高明得很,您好好养病,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钟氏扯了扯嘴角:“好孩子,你们都有心了。”又转动眼珠去看儿子。
高桢的脸色阴沉了几分:“已经把人送走了,不过我也跟她们说,以后不许再来。”
钟氏轻笑着,似乎并不在意:“不来也好,我死了,他们也就无从算计起了。”
赵琇赵玮兄妹闻言大惊,钟氏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那般不祥?
高桢脸色也变了变:“母妃休要胡思乱想。儿子已经报进宫里了,如今天色已晚,宫门下钥,父王不便出宫,等他向皇祖父讨得开宫门的旨意,很快就能赶回来了。”
钟氏又是轻轻一笑:“他不会回来的,他正恼着我呢。”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之意,然后不再多说,就闭上了双眼。
赵琇下意识地猜想钟氏会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因为钟家的事,广平王恼了她,所以即使听说她病重也不肯出宫来?但现在的情况多半不是这样的。她咬咬唇,就故意问高桢:“皇上的病情怎么样了?我听人说,太医们都聚在宫里,不敢轻离呢。方才过来时,街上行人也不多,好象还有几位武将带着兵在四处巡视?”
高桢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声道:“大内消息轻易传不出来,不过…今日宫禁确实比以往森严几分,只怕…真有大事发生。”
钟氏猛地睁开了眼,眼中带着希冀:“是么?所以你父王才没能回来?”
高桢还未回答,就听得皇宫方向传来一阵阵沉重的钟声,他顿时脸色一变,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了出去。
赵玮脸色也不太好看,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赵琇奔至门边向外张望,就听得那钟声一阵接一阵的,好象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院中的王府下人们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惶然无措。
曹妈妈苍白着一张脸从东厢房方向走了过来,她下令院中众侍女:“取下府中上下的红绸,撤红灯笼、红花,换素服。”侍女们听了她的话,迅速从呆愣着醒过神来,忙忙依令行事。
赵琇看着曹妈妈:“妈妈,宫里这是…”
曹妈妈叹了口气:“皇上驾崩了。”
与曹妈妈她们的心情沉重不同,赵琇心下却是一松。承庆帝常常做出糊涂事来,他死了,太子登基,他是位脑子清楚的人,想必大家的日子都能过得轻松许多吧?
曹妈妈进屋去向王妃禀报了,赵琇看着外头的月色,轻轻叹了口气,就听得曹妈妈在里屋惊呼一声,继而大哭,她心下一惊,连忙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