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又一次开了,这次是方大人被人揪了进来。方才他在外头已经听了一阵子,知道自己事迹败露,早就软成了一滩泥。待进了门,看到皇帝,他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停磕头哭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微臣只是被那些死士威胁,一时害怕,才会为他们做了信使。但微臣当真不知道这药有毒啊!”
皇帝轻轻一笑,没有说话,高桢睨着方奕山说:“你不知道?我看你知道得很。你不是说,颖王世子其实很好骗么?”
方奕山窒住,不敢置信地看向高桢。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说的这句话只有一个人听见…
高桢又笑了笑:“你还说,别人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相干?谁叫钜叔蠢到会相信你的话呢?即使被骗得害死了自己的亲娘,也是活该。等他被那些死士带走,你才能安心继续做你的官,享你的富贵呢。”
方奕山终于确定,方三爷已经倒戈了,他所说的一切,都被这个堂兄弟出卖给了皇帝。怪不得…他才递了药进瀛台,转身就被抓住了,因为早就有人给皇帝通风报信,人家就等着他入套呢!可惜,此时才想明白已经太晚,他后悔都来不及了。
高钜看着方奕山的模样,就知道高桢说的话都是事实,心中顿时恨极:“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欠你们什么了?!我不过就是想要过点舒心日子罢了,你们这都不肯答应?口口声声说是我父王的死士,一心为他效忠,却毫不在乎他妻儿性命,你们忠的是哪门子的心?!根本就是我的仇敌!”
张夫人对儿子说:“你如今明白了么?相信那些人根本就是再愚蠢不过的事了。他们若真的把你当成是你父亲的儿子,当**父亲还在时,又怎会无视于你?这一回他们千方百计要把你弄出去,定有图谋,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罢了。我叫你别信,只管安安心心在此度日,你怎的就不肯听?!这一回若不是皇上明察秋毫,只怕我就真的死了。你被他们弄出去,还能有好日子过?”
高钜抱着母亲的大腿痛哭:“儿子知错了,儿子对不住母亲!”哭完了又爬到皇帝脚边道:“是罪臣痴心妄想,错信了奸邪,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皇上开恩,只求皇上饶恕罪臣的母亲。她事先并不知情,还一再劝罪臣不要听信外人的话,是罪臣愚蠢,上了别人的当,差点酿成大祸。罪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只求将那些恶毒的小人铲除殆尽!到那时,即使皇上要罪臣的性命,罪臣也甘愿无悔。”说完便深深地伏下头去。
张夫人听得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跟着跪下,哽咽道:“皇上,罪妇知道这孩子犯了大错,可他从小养在王府,因体弱,连大门都少出,才会这般愚钝天真。求皇上看在他是受了旁人诓骗的份上,饶过他一条性命吧。罪妇这辈子什么都没有了,只此一子,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断送了性命…”
皇帝柔声道:“婶娘请起。朕自然知道钜弟是上当受骗了。其实朕早就知道方奕山与死士余孽有联系,只是见钜弟如此容易轻信,觉得还是给他一个教训的好。相信如今他已经明白了,谁才是值得相信的人。”
张夫人与高钜母子齐齐含泪点头,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他们还相信颖王余党中的任何一人,那就太愚蠢了。而皇帝既然能够抢在最后关头之前阻止死士们的阴谋,可见还是不想他们死的。相比之下,他们还是抱紧皇帝大腿比较好。至于死士们,既然没把他们这些旧主的性命放在心上,那就让他们去做真正的死人好了。
皇帝见他们母子已然顺服,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转向了方奕山。
方奕山打了个冷战,颤抖着说:“臣…臣自知罪孽深重,愿…愿上书请辞…”
“请辞?”高钜冷声道,“你明知道事情真相,还勾结逆贼来害我们母子,罪大恶极,竟然只想请辞就算了?!”
方奕山抖了抖,咬紧了下唇不敢再出声。他不想死的!连方三都没死,他凭什么要死?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他什么人都没害死,不是么?
皇帝却笑着对高钜说:“方奕山就交给婶娘与钜弟处置吧。你们有何打算?”
张夫人紧紧握着儿子的手,母子俩对视一眼,已经达成了默契。高钜咬着牙说:“既然他打算毒死我母亲,还口口声声说那是假死药,那就让他尝一尝药效好了!”
方奕山闻言立刻挣扎起来,可惜早有太监将他死死压住。皇帝含笑瞥了站在一旁的高桢一眼。高桢又看了太医一眼。太医立刻便会意地将药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入一个空茶杯中,倒上了水,然后奉到高桢面前。
高桢含笑看向高钜:“钜叔,你不想亲手报仇么?”
皇帝顿了一顿,继续微笑着不说话。高钜却直接抢过了茶杯,冲到方奕山面前,硬是将杯中的水给后者灌了下去。转瞬间,方奕山便七窍流血而死了。
看着他惨死的模样,高钜脸色又是一白,踉跄着倒退几步,转身抱住了母亲张夫人。方才只是一时激愤,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杀了人,如今冷静下来后,却受了不小的刺激,面色惨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柔声道:“好了,此人不过是个棋子罢了,罪魁祸首还未落网呢。钜弟且好生养着,等朕布置下天罗地网,包管叫你看着你的仇人束手就擒!”
张夫人颤声说:“多谢皇上…”高钜则极力挤出一句:“若有罪臣能效力之处…”皇上只是微笑着摆摆手:“朕自有主张,你只需要听令行事便好。放心,不会叫你冒风险的。”
接下来,皇帝又将黄公公交给了张夫人处置,张夫人是深闺妇人,处事方法素来传统,只命人将黄公公杖毙就罢了。不过她素来心慈手软,看不得血腥场面,又怕儿子受惊,便先带着儿子回避了。她还需要好好教育儿子一番呢。今天的事情是个教训,他们母子今后除了乖乖听话,也没别的路可走了。为了能过得好一些,抱大腿的学问也是需要好好学的。
皇帝再次移驾返回宫中。路上,他将高桢叫上了龙辇,笑骂:“今儿你是怎么了?方才朕原本是想叫你亲手替你父王报仇的,没想到你反而将机会让给了高钜。”
方奕山当初协助颖王,将几名人手安插进边城守军中,在战时暗施毒手,暗算了广平王,使得他重伤致盲,不得不遗憾退下太子之位。皇帝说的仇,指的就是这件事。
高桢低下了头:“皇上不是也说了么?方奕山不过是个棋子罢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背后的人。侄儿亲手坏了他的事,亲眼看着他死去,就已经是报了仇了。这种无用的小人,杀了他,侄儿都嫌脏了手。倒是那些死士,还有他们不惜背叛旧主也想要达成的目的,让侄儿更感兴趣。”
皇帝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好。你既然有心为皇叔铲除颖王余孽,皇叔自然要成全你。好好干吧,皇叔绝不会亏待你的。”
高桢露出一个谦逊又略带着腼腆的微笑,心里却渐渐沉了下去。
将皇帝送回乾清宫后,他立刻赶去乾西二所见父亲广平王,但广平王却抢先一步前往乾清宫见皇帝,父子俩走岔了道。广平王这一去,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高桢站在院子里,沉默良久,又转身离开了,然后便直接出了宫。
他骑马沿着官道飞奔,哪里也不去,直接就奔到了建南侯府。
这时候,赵玮出门去赴尚琼的约了,张氏进宫陪太后说话,侯府中只剩下赵琇一个主人。
赵琇听说高桢来了,心中纳闷,便来到了花厅相迎。见到高桢,她笑吟吟地才说了一句:“昨儿才来过,怎的今日又来了?方家今儿可没再送书来。”便感到一阵风起,高桢冲了过来,紧紧搂住了她,却不说话。
她吓得整个人都僵掉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失态
赵琇被高桢的举动吓得呆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要挣扎:“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有人会看见的!”
这间花厅虽然不是建南侯府的正厅,但也是在中路前院厢房位置的,外头的大院子随时会有人经过,况且花厅外头本来就有侍候的丫头或小厮,还有她一路出来,身后也是跟了丫头的,万一被任何一个人看到他们如今的情形,传扬开去,那要怎么收场?赵琇都可以想象到祖母张氏大发雷霆又或是流泪不止的模样了,头皮忍不住发麻。
不过担心之余,她也发现了高桢此时的异样。他从来都是个很镇定的人,哪怕是在被洪文成暗算,又或是钟王妃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失态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赵琇小声叫了一句:“高桢哥哥?”高桢还是紧紧搂着她不说话。
她暗叹一声,心想罢了,就让他搂一会儿吧,回头把外头看见了这一切的人好生敲打一番好了,威胁利诱,双管齐下,还怕封不住那些人的嘴吗?她如今可是执掌一府中馈大权的人。
高桢虽然一时失态,但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他很快就松开了赵琇,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赵妹妹,是我失礼了。”语气中略带了几许颓然的意味。
赵琇担心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委屈?”
高桢只是微笑着摇头:“我没事。”顿了顿,他又道。“方才我来的时候,吩咐过你家里的下人,不要靠近花厅。那时我的脸色怕是不大好看。你家里的人大概被我吓着了吧?想来都听命行事了。我猜想方才应该没什么人看见我的孟浪之举才对。”
赵琇恍然大悟,回想起来,刚刚一路过来时,确实是到了前院后,就不见有人接近这间花厅,只有前门的门房有人,还有通向其他院子的几个门旁有婆子侍立。不过这也没什么。回头她去查问一番就是了。
她看得出来高桢的心情不好,便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原来世子也知道方才的举动孟浪呀?那怎么就糊涂了呢?如今世人多重礼,你我孤男寡女的。见面就已经不太好意思了,你居然还…”她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总之。这关系到我的名节。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这样做了。”
“不行。”高桢断然拒绝了。
赵琇愕然看着他:“什么?”
“我不可能不再对你做这种事的。”高桢淡淡地道,“因为我要娶你为妻,将来我们会比如今更加亲近。”
“你…你…”赵琇脸色涨红,频吃螺丝。她心想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古人原来比她这个现代穿来的更加思想开放?!
高桢拉住了她的手:“赵妹妹,我是说真的。我想娶你为妻,你答应么?”
赵琇红着脸想要将手抽回来,可他拽紧了就是不放:“我是认真的,只要你给我一个答复。不,只要你点一下头。那后面的事就都包在我身上,绝不会让你操半点心!”
赵琇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回答:“你…你怎么忽然问起这种问题?你知道我才多大吗?”
“年纪不是问题。横竖我也不是明儿就娶亲。”高桢正色对她道,“但我希望能早日将你我的亲事定下,我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会再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跑出来碍事。不过我想要先得到你的允许,若是你不愿意,我…”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我…”
赵琇有些好奇,忍着羞意问他:“你会怎样?”
高桢看着赵琇,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放弃的话。赵琇于他,是个从久远时期就成形的梦想,他一直心心念念,早已经成了执念。若看不到这个梦想被实现的那一天,他真不知道将来要如何过日子。因此他在沉思过后,还是毅然作出了回答:“我会再给你一点时间,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努力说服你答应。”
“真是霸道…”赵琇小声嘀咕着,脸上的红晕却越发明显了。
高桢微微一笑:“兴许你会觉得我霸道,但若是轻易放弃,我又怎么有脸面对你说这番话呢?”随即面色一正,“那么,你的回答呢?”
赵琇咬着唇,眼神直往外飘:“你问得也太突然了,难道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高桢眼中瞬间闪过狂喜,但很快又抑制住了,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起。
没有第一时间被拒绝,这已经足以证明赵琇对他并不是完全不动心的。这不过是女孩子家害羞罢了。况且,以赵琇的性情,若真的无意于他,肯定会立即回绝。而她没有,足以说明了一切。这叫他如何不欣喜?
从皇宫里飞奔出来时,他心头聚集的乌云,仿佛一下散开了,代之以灿烂的阳光。
他忍不住激动,想要拉起赵琇的手。这回赵琇反应够快,翩然闪避开去,朝他做了个鬼脸:“不许再来了!你若做不到守礼,就只能证明你不过是个登徒子,方才的话也不是真心的,而是哄骗无知少女罢了。”
高桢顿住脚步,苦笑了下,两眼火辣辣地看向她:“我不是登徒子,只不过是…情难自禁。”赵琇的脸又红了起来。
花厅外头有人影在晃动,赵琇望过去,发现是自己的丫环柳绿在探头探脑。柳绿一见她望去,立刻便缩回了脑袋。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也能看到这丫头的双颊通红,八成是看到方才那个情形了。
赵琇暗叫一声头痛,又有些逃避的意思。便开口叫了柳绿进来。柳绿低着头,慢慢挪着小步进门,手里还捧着两盏热茶。小心给高桢与赵琇上了,方才屈膝一礼道:“姑娘,奴婢方才见世子与姑娘有要事商议,便将外头的人打发走了,此时门外无人,是不是叫几个人回来听差?”
这话的意思是,她极其机灵地把外头侍候的人打发走了?
赵琇不由得多看了柳绿几眼。这个丫头是奉贤老宅里的家生子。去年跟着张氏一块儿上京的,从前不曾在侯府侍候过。她提拔这丫头上来做一等大丫头,不过是见对方稳重。年纪也稍微大些,能压得住场罢了,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样的机灵。
高桢含笑问柳绿:“这么说,你方才都看到了?那你打发走的人呢?没看见么?”
柳绿红着脸。断然道:“是。姑娘进花厅时,在门外守着的只有奴婢一人。奴婢一瞧见世子,就拦住上茶的丫头,接下了差事,也吩咐其他人不要靠近花厅,世子跟姑娘在商议要事呢,不能打搅。”
赵琇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机灵。”回头打趣般地斜了高桢一眼,“就怕世子想不出今儿跟我议了些什么要事。等祖母与哥哥回来了,要如何交代?”
高桢微笑:“这有何难?我还真有一件要事。需要你帮忙的。可有纸笔?”
不等赵琇吩咐,柳绿就极有眼色地退下,又很快捧着一托盘文房四宝回来了。
高桢便就着茶桌,展开一张白纸,然后开始磨墨。赵琇接手了这项工作,好奇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画个人像。”高桢提笔蘸了赵琇磨出来的墨汁,抬头冲她笑了笑,便开始画起来。
他画得极简单,不过是寥寥几十笔的白描,便已经画出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大致轮廓:“虽然我的画画得不如你好,但我对着这人的画像看了好几日,心中早已熟记了。不敢说十分肖似,总有七八分象。”画完后,他将画递给了赵琇:“我知道你们家的六房有做漕运生意,跟码头上的人熟悉,不知能不能托他们帮我打听一下这个人?我只知道他应该是前不久从外地逃亡回京的,之前也许是躲到了北方,也有可能是跑到了南方。他跟山东那边有些联系,很有可能是从南边来,那就多半是坐船,想来码头上有人曾经见过他和他的同伴。我想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在哪个码头上船,又有几个人同行?”
赵琇打量了那幅画几眼,若有所思:“这个人…就是你之前想要抓的那个…首领?”碍于柳绿在场,她不好说得太详细。
高桢点头,又郑重道:“此人手下人手不少,而且都是亡命之徒。打听消息的时候,最好让你家的族亲小心些,不要太过张扬。若是有人问他们打听这人做什么,只管实话说是官府吩咐了,要捉拿反贼,而且官府找的不止他们一家船行。”
赵琇明白他这是想保护六房的人,也不多说:“我知道了。”
高桢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犹豫了一下,又写了一封短信给方三爷,托赵琇转交,然后便起身要告辞。
赵琇有些惊讶:“你这就要走了?”不等祖母张氏与赵玮回来吗?他以前都会等他们回来的。
高桢却摇了摇头:“老夫人在宫里呢,不知几时回来。你哥哥还要专心备考,我不想分他的心。等他们回来了,你只管将画像的事告诉他们,其他的就不必说了。”他冲她眨了眨眼,她的脸立刻又红了。
高桢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解释过自己为何会失态。赵琇心中苦思半饷,始终不得要领,回过头看到柳绿,又不好意思了。她小声问:“那个…今天的事能不能别告诉人去?我怕祖母知道了会啰嗦。”
柳绿眨了眨眼:“姑娘说什么呢?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赵琇怔了怔,随即大笑起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失踪
方家人忽然发现方奕山失踪了。
他自从昨日离家,前往礼部衙门上差,就一直没有再回过家。他家的马车夫守在衙门前等到天黑,也没看到他的身影。问了礼部其他人,都说他是进皇城办事去了,办什么事没人肯详细回答。等他儿子方锦驹私下贿赂了礼部的官差,才知道他其实是去了瀛台,然后就没回来过。
礼部的人还在背地里嘀咕呢,说这差事其实是个苦差,当初方奕山接手的时候老大的不愿意,做事也不用心,去了没两回就被瀛台上住的贵人给训斥了,说不许他再负责那差事。没想到方奕山反而变了态度,苦苦哀求着上司让他继续把这个差事办下去,哪怕是不能见贵人也不打紧,他可以跟贵人身边侍候的下人说话…礼部的人谁不知道瀛台上住的是谁呢?哪怕从血缘上来说,那确实是位贵人,可那又如何?大逆罪人,丧家之犬,不过是当今皇上仁厚,才留了他们一条性命罢了。这样的人只需要维持表面上的礼节就可以了,压根儿就不入他们这些正统读书人的眼,而方奕山却对他们如此卑躬屈膝,简直就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有辱方家书香名门的声望!
方四太太听到这些消息,百思不得其解。她当然知道丈夫近来领了差事要时常来往于瀛台。那位前颖王世子从前也是官宦人家贵妇人们留意过的好女婿人选,不少有女儿的人家都是盯上过他的,只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又不如庶弟受宠。方才被冷落了罢了。她还听闻当今皇上有意为这位前世子择媳,由于担心自家女儿应选,会被对手陷害,推到这个废人那边去,她还给马二夫人送过一份厚礼请托呢。她知道丈夫对这个差事是多么的厌恶。却又不得不为之,可她却不知他后来变得殷勤了。在她想来,那完全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礼部的人如此说,又不可能是谎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四太太只能四处托人打听,方奕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进了瀛台就没出来过?那可是皇城大内!从不留外臣过夜的。儿子方锦驹寻到守皇城大门的卫兵那边,一个准信都没打听到。反而被赶走了,真是岂有此理!
一时间,方四太太也顾不上准备参加尚太傅夫人茶会的事了,她得先把丈夫给找回来。
幸好,方奕山先前为了谋取家族中的领袖地位。结交了几个朋友,有人也是在礼部里做事的,次日夜里打发人给方四太太送了个口信,说瀛台出了点事,据说是那位颖王妃暴毙了,死因不明,皇帝震怒,勒令严查。所有在岛上的人都不许离开。方奕山当时就在场,想必是因为此事被扣下了。
方四太太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不管前任颖王妃——现在的张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而暴毙的,总归给她丈夫没关系。等事情查明白了,方奕山就会回来了。
她安抚了家人一番,又给几家曾经表示过关心的族人送去了口信,然后继续准备小女儿的茶会之行。
嫡支那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动静,好象方奕山不是方家的一份子似的。方四太太心中有些不忿,冷笑着想:总有一日。我们家会踩在你们头上的。别以为你们是嫡支就能耀武扬威了。都一样是方家人,谁又比谁高贵些?
倒是方三爷后来过去了一趟。问了声:“四弟怎么了?”方四太太冷冷淡淡的不怎么搭理,方三爷也不在意。直接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中元节后,我打算护送大嫂和侄儿侄女们南下济宁,因此特地来告诉四弟一声。等四弟回来了,弟妹让他过来找我一趟吧,有些事需要交接一下。”
方四太太愣住了:“你也要去济宁?不是说…你要留京操持族务么?”
方三爷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大嫂和仁姐儿都是弱质女流,锦骐年纪还小呢,我怎么放心让他们就这样去济宁?还是我多跑一趟吧,顺道也出去游玩一番,散散心。族中如今也没什么要紧事,即便真有事,族里人才济济,自有人出面的。”顿了顿,他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了方四太太一眼,“四弟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方四太太脸上掩不住喜色:“那当然。”送走了方三爷,她心中一直暗喜。她把方三爷的举动视作是让权的信号。嫡支这回真的没人了!族里还不是他们一家的天下?
但欢喜完了,她又暗恼。丈夫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早不去,晚不去,偏在颖王妃暴毙的时候去了瀛台呢?如今可好了,居然被扣在那里,连家里的大喜事也不能早日听说,害得她心中欢喜却无人分享!
方四太太盘算着,等丈夫回来了,是不是该让他再要求方三爷拿出更多的“诚意”?小女儿能不能成为太子良娣,还需要更多的助力呢。
她还不知道,她的丈夫此时正躺在瀛台正殿的一口棺材里,苍白僵硬。几名太监用力抬起了棺材盖,将他锁在了那小小的空间里。这口棺材用料还算不错,够得上一般宗室命妇的规格,却不是方奕山这样的小官员能够享用的,如今他却得以享用了,虽然这个时间可能不会太长。
在离这口棺材不远的地方,停着另一口小点儿的棺材。这一口棺材的质量就要差得多了,不过是寻常货色,里头装的据说是颖王妃的忠仆,殉主而死的——事实上不过是黄公公这名叛奴罢了。
瀛台里一片缟素,但里面的人却并没有多少悲色。身为孝子的高钜披麻戴孝,一脸苍白地坐在偏殿里,听着堂侄高桢为他讲述明日“出殡”的一切流程。他有些害怕:“桢哥儿,明日…那些人当真会来么?他们…他们不会杀了我吧?”
高桢微微一笑:“不会的。钜叔放心,他们如此费尽心思把你弄出去。绝不会是为了杀你,否则他们让方奕山带进来的药,目标就不会是叔祖母,而是钜叔你了。”
高钜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但他还是不明白:“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日你问他们便是。”高桢顿了一顿,“我先前说的,你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高钜深吸一口气,“我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的。你放心,虽然我看着十分软弱无能,但我毕竟也是太祖皇帝的孙子!”
高桢给了他一个赞赏的微笑。
不久之后。高桢就回到乾清宫,向皇帝与自己的父亲广平王禀报了事情的详情:“钜叔有些害怕,但还算镇定。他对那些人同样怀恨在心。相信明日一切都会顺利。”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高桢:“你从赵家得到的消息确实么?那些死士真的是从山东来的?”
高桢点头。他日前托了赵琇向赵家六房求助,打听死士首领是否从运河进京。很快就有了回音。那些残存的颖王死士到底有多少人,没有人知道,但与那名首领同行的有四人,声称是济宁来的客商,到京城贩货来了。他们坐的是另一家船行的船,但那家船行与赵家六房的船行关系还算不错,两家的船员伙计时常在一起喝酒玩耍,有时候哪家船上少了人。还可以互相借人,混得极熟。有一名六房船行伙计的姐夫刚好就在这群人坐的船上,他是滕州人。与济宁很近,认出其中两人都是地道的滕州口音,却是在济宁码头上的船,又说是济宁客商,自然也就记忆深刻了。他还跟对方搭话呢,只是对方态度高傲。不愿意搭理他。他又觉得对方声称是客商,却不带货物上京。态度又臭,根本不象是商人。怕是硬茬,就避开了呢。不过上了岸后,自然少不得在亲友间八卦几句的。
这一八卦,还叫他八卦出了别的消息。那行人虽然只有五个,但到了通州码头后,似乎早有同伙是先一步抵达的,为他们在通州一家地处偏僻的客栈里订了房间,然后两伙人碰了头,八个人挤在一间上等客房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走时坐的是四辆马车,几个赶车的人与他们似乎还挺熟,但同样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令客栈的掌柜与伙计印象深刻。
赵家六房的伙计去打听时,那客栈的伙计还透露,曾经听到他们说话时的句尾,似乎后面还有人坐船过来,因此要留一个人负责接应。不过那些人十分警惕,见伙计走近了要添水,就立刻闭嘴了。
高桢从这些消息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当初颖王事败,这些死士不论是被派出去办事,还是从京城逃走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多半是藏在了山东某地,很有可能就是济宁,但也不排除是其他地方,比如滕州。他们因为某个原因,再度入京,试图救走高钜,恐怕是志在必得,而且人手还不少。
若明日在颖王妃张夫人的“出殡”仪式上,他们真的要半路劫人,那必然会是一场硬仗。
皇帝含笑看着高桢,眼神里带着信任与欣赞:“既然桢儿对一切了若指掌,那明日这场硬仗,朕就交给你去指挥了。桢儿有信心么?”
广平王苦笑着插话:“他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当得起这样的重任?皇上还是择一心腹大将领兵吧。”
皇帝却笑道:“不必了,这事儿说白了不过是教训几个家奴罢了,用不着动用军中大将。倒是对桢儿来说,是个不错的历练机会。皇兄放心,朕不会让桢儿吃亏的,自有可靠的人跟着他,护他周全。”
广平王不吭声了。高桢看了母亲一眼,郑重向皇帝点头:“臣必不负皇上重托!”
第三百七十四章遭遇
自那日高桢忽然到家里来了一回,发表了那样一番演说,又匆匆离去后,赵琇就接连几日没见着他了。其实她心里还挺在意的,六房那边一有了消息,她就马上打发亲信给广平王府送了信。本以为高桢会过来一趟,谁知他没有来。她也只好暗自在心里郁闷,不敢在祖母与兄长面前提起。
忽一日,家中的管事在外头听说前颖王妃张氏暴毙,报到家中,她大大吃了一惊:“暴毙?怎么会呢?是因为什么死的?”
那管事也说不清楚:“不知道呢,外头的人也是议论纷纷,有说她长年卧病,是病死的,也有人说是上头容不下罪人之妻了,才给她一个了断。谁也没个准确消息。”
张氏闻言严肃地道:“这些谣言你们不要理会!什么上头容不下?都容到这时候了。若是果真容不下她,当初逆王伏法的时候,就把她处置了,谁会有二话?又怎会留到现在?况且皇上若真要斩草除根,了断一个前王妃有何用?前颖王世子还活着呢!这定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故意在外头放谣言,朝廷定然会严加查处的,你们别跟着嚼舌头,平白给自己惹了祸事。若是官府找上门来,我可是不会包庇的!”
管事被她这话吓得连忙点头哈腰:“是,老夫人!小的一定谨记在心!”
等管事下去了,赵琇把屋里的丫头也都打发出门,才压低声音问张氏:“祖母,您说…颖王妃真的暴毙了吗?外头的这些谣言会不会…跟前些日子世子提的那些事情有关系?”
张氏脸色微沉:“谁能说得清?若果然只是闲杂人等无意间嚼舌头也就罢了,若果真是有不怀好意之人暗中传播谣言。恐怕京城里又要乱起来了。还不知道皇上如何应对呢。”说着她也叹了口气:“颖王妃死得真不是时候。她怎么就死了呢?”
赵琇也觉得,颖王妃死得蹊跷。人是住在瀛台里的,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开来,若没有皇帝同意,没有护卫瀛台的禁军放行。她连外头的人都见不到…
赵琇忽然顿住,面色古怪地看向张氏:“祖母,若颖王妃不是自然病死的,也不是想不开自杀的,而是被人所害,那这个害她的人多半是外头来的吧?”
张氏听得有些糊涂:“这是理所当然的。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无意为难她。连她儿子都容下了,更何况是她一个病弱妇人?我前儿在宫里,太后娘娘还提起呢,说妯娌里头,就数她最可怜。做王妃时受了无数的气,半点好处没得,有苦也无处诉,如今还要受丈夫连累。为此太后娘娘时常命人送些吃食衣物过去,还吩咐太医院的人用心为她诊治呢。其实她能有什么病?都是在后宅叫人暗算了,又受了气,这才积累下来的病根。”
赵琇连忙道:“既然宫里不打算杀她,她身边的人除了她儿子就是从前在颖王府时的旧奴。能陪她到如今,想来也都是可靠的,又有谁会害她呢?那肯定是外头来的。可这人又是如何动的手?据说瀛台上守卫深严。任何人要上岛,都必须经过几道禁卫。这下手的人是如何进去的?先前广平王世子提过的那些死士…莫非有高来高去的本领?可他们也没有理由要害颖王妃呀?把人救出去还比较有可能。”
张氏听得肃然:“这是不可能的。什么高来高去的本领?那都是外头说书的人在瞎编。你也太小看了禁中守卫的将士们了。皇城内殿宇重重,这人若真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就得先越过宫墙进皇城,然后在皇城里越过重重关卡,摸到南海处。才有希望上岛。若是从陆路上岛,那至少要经过三重禁卫;若是从水路去。南海那么一大片水,每晚巡视的卫兵这么多。难道就没人发现他的踪影?若禁卫如此无能,那宫里的皇上岂不是危险了?自从这紫禁城建好以来,你几时听过有人能从外头偷进皇宫里去的?可见都是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