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琇上了马车,瞥见车队后方的两个长随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知道他们肯定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心下一松,便钻进了车厢里头去。一声令下,马车缓缓驶出了方家嫡支大宅的门。
方三爷站在前院角落处不引人注目的树丛后,目送赵琇一行人离开,摸了摸袖袋中的东西,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警告
赵琇回到建南侯府的时候,高桢已经在那里等候已久了。他在前院迎接了归来的赵琇,只看了那两名“长随”一眼,从他们处得到事情一切顺利的暗示,就不忙着去询问细节了,先抓紧时间跟心上人说话。
赵琇没有察觉到高桢的险恶用心,还真以为他关心自己方家之行的详情呢,不但把自己在方家去了哪里、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都大致向他坦白了,包括方四太太带着两个女儿去巴结临沂大长公主的二儿媳妇马二夫人这种八卦也没落下。
高桢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不过皇长子的正妃也好,侧妃也罢,自有皇后把关。以他皇婶的性情为人,绝不可能让品性不过关的女子入选的,而他皇祖母也没那么容易被糊弄,因此他并不是非常担心。至于临沂大长公主,虽然是宗室里的长辈,可她并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人物,一向小心谨慎。方奕山的女儿能不能入她的眼还很难讲,这时候就担心也太早了些。
赵琇又告诉了高桢,自己跟方仁珠之间关于送书的约定。她道:“我也不清楚你手下的人暗中去见方三老爷,是一次性的还是需要多次接触,所以我就跟方五姑娘约好了。若是你有需要再派人过去,那就先来找我,让你的手下继续伪装成我家的长随,跟着我的丫头婆子出门办事。至于我的人进了方家后,你的手下要如何见到方三老爷,那就得看他们的本事了。相信他们应该有法子办到,用不着我冒着让人怀疑的危险去为他们创造机会吧?”
高桢笑了:“当然不用。若是方三需要跟我接触,大概也会借用侄女儿还书的理由,打发人来找你。到时候你将密信保存下来。给我送信,我自会亲自来取。”
赵琇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因为你事先没说清楚,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反正能帮得上你的忙,是最好不过,若是你用不着,那我也没什么损失。”
高桢柔声道:“你想得很周到,比我周到得多。你帮上大忙了。真的非常谢谢你。赵妹妹。”
赵琇脸微微一红,眼神就直往旁边瞟:“你也不必客气,我这也是在帮皇上的忙。”她察觉到高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害得她的双颊越来越热了,全身都不自在。她咬了咬唇,决定要转移一下注意力:“那个…我觉得你有必要做点保密措施,防止消息外泄。我也省事些。你要不要…跟方三老爷通个气,两边都弄个密匣。上头挂了锁,钥匙只有你俩有。他有什么信,就放进密匣中,连方五姑娘的书一并送过来。我马上通知你。你过来把密匣拿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打开。只要密匣的锁足够保险,就比仅仅用个信封要可靠得多。”
高桢听了。不由得想起方奕山处屡次被皇帝派去的密探窥视的密信,若那死士首领与瀛台的高钜之间有这么一道保密手续。又怎会暴露得彻底还毫无知觉?赵琇所言,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就跟太祖皇帝时留下来的密折制度差不多。不过用在方三爷这里,可能那密匣需要特制,免得被人发现生疑。
他对赵琇点头道:“这法子不错,等我回去跟皇上说了,就即刻命造办处制作。”
赵琇微微一笑。其实她这主意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天知道皇帝那边的人手是否可靠,会不会泄密?万一有人泄密,她这个经手人如何说得清楚?倒不如弄个密匣,上个锁,就算有人偷窥,那也是有钥匙的人身边的问题。
这么想着,她忽然又想起了高桢,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你跟我来。”便避开身后跟着的人,远远地走到院子角落里。高桢心中疑惑,但还是跟了过去。
赵琇压低声音道:“你这回办事,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吧?你派来的两个人,是不是皇上手下的密探?就象是前朝的锦衣卫那种?”
高桢顿了一顿,笑道:“有些不同,厂卫的名声早就坏了,皇上手下的人,却不会象厂卫一般做事。他们只是帮皇上做些不好摆到台面上的事罢了,比如铲除谋逆等等。至于朝中的大臣,那不是那些人的职责。”
赵琇闻言倒是安心了些,但也不忘嘱咐高桢:“不管怎么说,跟密探这两个字沾上了关系,你就得行事谨慎些,别被人抓到什么把柄,也别让自己显得拥有太大的权利。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太高兴。皇上是你亲叔叔,绝不会害你。可他是皇上,为了顾全大局,有时候也有可能会作出一些牺牲。我不希望被牺牲的是你。”
高桢脸色微变,好象想到了什么,但马上就郑重地对赵琇说:“你放心,我明白的。皇上只是有几件事暂时交给我去办,算是考验我的本事。等事情办完了,我还要回王府照顾父王,不可能真的为皇上做密探头子。”
赵琇笑道:“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就放心了。我回去见祖母了。今儿的事还是瞒着她的呢,让她知道我又出门了,还不知道要念叨多久呢。”
高桢温柔笑说:“没事,我方才过来时,还跟老夫人说,是我托你帮忙打探一下方家几位姑娘的品性,这是太后嘱咐我做的事,因不好让外人知道,所以你才没告诉她。老夫人知道事情轻重,即使进了宫也不会随意说的。”
赵琇顿时放下了心:“还是你想得周到,多谢多谢。”
说话间,赵玮已经从书房赶过来了,看到妹妹与高桢站在一处,离其他人都老远老远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不过赵琇的态度非常自然,回头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说要去见祖母了,然后欢欢快快地进了二门,看起来并没有跟高桢说什么不合规矩的话。这让赵玮心里好受了些。
高桢心里存了事,与赵玮随便聊了几句,也说要告辞了。他带走了那两名长随,直往皇城去。
他心里存了一个疑问,想要先向父王请教:皇帝是不是对他这个曾经的皇长孙也有几分猜忌?即使没打算伤害他,但也通过让他成为密探首领的方式,让他变相成为朝臣心目中前朝厂督一般的反面人物?如果是那样,那皇帝根本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厚待广平王府一脉就足够了,那还能为他赢得仁君的美名。而广平王目盲,广平王世子又是密探头子,在暗中窥视朝臣的举动,又哪里有资格坐上那把椅子呢?朝臣们只会提防他,畏惧他,却不会拥戴他。所谓广平王一系更有资格成为皇位主人的说法,很快就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高桢不在乎什么权势,早在广平王从东宫退位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永远都失去了坐上皇位的资格。既然皇帝无意伤害他们父子,他自然也会终生效忠于这位叔叔。可是,如果他的名声受损,一直以来爱惜羽毛的父王,还有生前最重名声的母妃,他们又情何以堪?他还想娶赵琇为妻呢,将来世人又会如何看待他的妻子呢?但是,如果他拒绝了皇帝的安排,会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何去何从,他急切地需要父王睿智的意见。
赵琇不知道高桢从自己的几句话就联想到了那么多,她正为自己能帮上高桢的忙而高兴。跟祖母张氏提到与方仁珠等朋友们定下的小聚会时,心情也非常好。张氏很赞成她们的小聚会,却嫌四个人太少了,建议她开一次诗会,补上暖居酒那次的缺。赵琇却不太赞成。
她道:“从前经常参加诗会的那些姑娘,好些人自从方五姑娘失去了候选皇长子妃的资格,就没少冷嘲热讽。后来方大人出事,她们也对方五姑娘避如蛇蝎。方五姑娘虽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这回聚会,我原是打算为她提前践个行。她这一去济宁,再见说不定就要三年后了。这样的场合,何必再让她烦心?曹家姐姐最是和气不过,蒋姑娘也是很好相处的人。请她们来一起玩,包管能让方五姑娘高高兴兴地玩上半日。我觉得四个人就足够了。”
张氏想了想,叹道:“也罢,就依你的吧。”又说:“那些姑娘都是书香名门出来的,怎的养成了这样的性子?方五姑娘又不曾惹着她们,最是和气娴静不过的一个人,不过是家里出了点事罢了。她们不都是从小就相识的好姐妹么?怎的不但不去安慰人家,反而说起了风凉话呢?”
赵琇道:“其中也有人没有说风凉话,比如冯家姑娘或是刘家姑娘,但我跟她们也不算熟,懒得请了。方五、曹姐姐和蒋姑娘都与我相熟,大家玩笑时也可以随便些。”
张氏点点头:“也罢。方家与蒋家都是书香名门,你能与他们两家的千金交好,祖母也替你高兴。你好生招待她们,千万别怠慢了。”
赵琇高高兴兴地答应说:“知道了!”
她迅速挑好了日子,给曹萝、蒋雯下了帖子,两人都很快就回了信,表示那天有空,一定会来。赵琇便又开始安排那日的活动与吃食。没两日,明知书馆那边的改建工程负责人报上来,说书馆的主体已经改建完毕了,请建南侯府的主人前去验收,再决定一些细节修饰的部分该如何进行。如今赵玮忙着备考,书馆的事已经被赵琇包揽过去,她自然又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高桢也从属下处得到了回报,方家那边有了动静。
第三百六十九章诓骗
自从方奕山在书房见到了他所畏惧的那位“故友”,他对自己家宅子的安全就失去了信心。在外头不安全,在家里也不安全,他这日子还怎么过?让一个陌生人长驱直入书房,威胁了主人的安全,又再翩然离开,居然没一个人察觉不对,家里的仆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紧急从庄子上调了好几个没有经过调教、不熟悉仆从礼仪却孔武有力的男仆到家里来当差,书房与后宅更是换人的重灾区。这是他平日在家最经常待的地方,他希望自己的家今后再也不要象先前那样,轻易被人偷摸进来了。第一次那个人只是跑来跟他说几句话,拿走一封信,天知道对方下一次再来,会不会把他的脑袋拿走?
皇帝手下的密探先前安插在方奕山书房里的探子,非常不走运地被换走了,改到马房当差。这也意味着皇帝一方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耳目。将来方奕山与颖王死士余孽再有联系,他们就很难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这就是高桢为什么要找上方三爷的原因。方三爷可以毫无阻碍地出入每一个方家族人的宅子,也可以跟方奕山进行平等的对话。书房的小厮顶多只能偷看书信,真有客人来了,他除了倒茶就不能接近书房了,但方三爷却可以从方奕山处探听消息。而方三爷也没让高桢失望,经过不停的拜访与试探,他如今已经是方奕山书房里的每日座上客了。
方三爷努力让方奕山相信,他忽然改变了态度,是因为方太太母子离京日期渐近,很多家族中的事务开始转移到他手上,令他心中越发惶恐。他知道以自己目前在家族中的地位。是很难令族人信服的。即使暂时代理兄长的族长职责,也很容易会被架空。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情况,将来他兄长方崇山回到京中,他无法交代还在其次,嫡支在家族里的话语权落空,才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一点。而此时方奕山几乎是家族中除了方崇山外官位最高的人,又对族长之位虎视眈眈。肯定不会放过方崇山不在京城的好机会。趁机夺权的。只是他毕竟是旁支,想要夺得族长之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以他目前的官位。恐怕是胜少败多的结局。
方三爷找上方奕山,主动递出了橄榄枝。只要他在方三爷代理族务期间,不在明面上争夺族长之位,让方三爷维持嫡支表面上的体面。那么方三爷可以保证,在族中事务上。尽量听从方奕山的指示,就连家族所掌握的资源,也可以偏向方奕山一家,包括所有已出嫁方家女的婆家所拥有的影响力。方四太太有了这个助力。就再也不用辛苦地巴结一个马二夫人,只是为了给女儿争取一个可能的推荐渠道了。方家女中也有贵妇,可以直接带着娘家的晚辈女孩出入宫廷。就象方慧珠与方仁珠曾经得到的待遇一般。
为了显示诚意,方三爷不知用什么法子。给方四太太和方四姑娘弄到了一张尚太傅夫人六月赏荷茶会的邀请帖。要知道,尚太傅夫人在太后与皇后面前都是极有体面的,而她这茶会的参与者,也都是京城里有名的贵妇人,其中就包括两位蒋夫人——当今太后蒋氏的嫂子与弟媳。据说太后姑嫂感情很好,如果在茶会上,方四姑娘能得到两位蒋夫人的青睐,就等于得到了平步青云的机会,那可比临沂大长公主那边要可靠多了!
方四太太欣喜若狂,连长女方二姑娘埋怨自己没有份的话都抛到一边了。既然要配皇长子,长女的年纪确实太大,次女倒是勉强够格。只要女儿里能有一人成功攀上金枝玉叶就够了,他们不能太贪心。方四太太跟方四姑娘高高兴兴地准备起了茶会那天要穿戴的行头,而方奕山也终于相信了方三爷的诚意,对他的戒备少了许多,更添了几分亲近。
其实他此刻心中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他不知道那几位“故友”看到他的妻女如此热衷于攀附如今的皇室子弟,会有什么想法,但他却无法抵挡成为皇亲国戚的诱惑——方三爷为何能保住身家性命?还不是靠了方家嫡支的人脉么?若他当真成了皇长子的岳父(他忘了女儿的目标是侧妃),那将来那几位“故友”事情败露时,他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吧?对方见他身份跟过去不一样了,大概也不会轻易对他下毒手,以免引来朝廷的报复?
方奕山心头有重压,方三爷又表现得如此有诚意,就好象跟他恢复到从前的亲近关系一般,甚至在私下场合里,毫无避讳地谈起了自己对目前处境的不满,对当今皇室的怨言,对东山再起的野心和*…方奕山终于忍不住,向方三爷透露了自己跟死士首领的接触。
方三爷露出大吃一惊的样子,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为方奕山做分析。以死士残存力量的能耐,想要把颖王世子高钜推上皇位,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即使当今皇帝父子三人都死绝了,连广平王父子也死了,也还有晋阳王呢,那可是先帝的亲子,此外还有些血缘远一些的宗室,比如留守嘉定的汾阳王府等等。高钜以逆王之子的身份,若想要翻案,实在太难了。朝中也没有支持他的人。从前支持颖王的被清算了,反对颖王的不可能让他有机会翻身,即使是那些在暗中支持颖王、尚未被今上发现的臣子,对高钜也不如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熟悉。再加上死士们只有一帮亡命之徒,顶多手里掌握着一些财富,没兵没马没粮,想要成气候,还不如指望他们远走高飞,在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靠着剩下的财富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呢。但无论死士们是想要飞萤扑火还是远走高飞,都对方奕山没什么好处。
方奕山只觉得他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里:“我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只是不敢对那些人明说,就怕说出来了,他们一怒之下就要了我的性命。可若继续照着他们的话去做,我又怕将来事情败露。叫朝廷知道,同样是死路一条,甚至会祸延妻儿,连累家族。”顿了顿,他将最后那句话又着重提了一次,“三哥,虽然他们没有找上你。但你我同族。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你千万别不管我,好歹也曾经跟那些人共事过。就帮我想想主意吧?该如何打发了他们才是?”
方三爷假装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叹息着道:“除非有法子一下将他们连根拔起,否则还是不要得罪他们的好。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你我却是有家有室。总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既然他几次托你办事,都不曾叫人发觉。你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撑下去了。最好既不得罪他们,又把自己撇清了,别叫任何人抓住你的把柄。他们不就是想要将颖王世子劫走么?那是他们两边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商量去!你寻个借口装病。尽可能推托,事后朝廷追查起来,也跟你无关。若是他们再与你为难。你就来找我商议。”
方奕山顿时将他的话奉为了真理:“你说得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也只好这样做了。若他们再来。我一定找你。”
于是当死士首领再度摸上方奕山的书房,如此这般与他密谈了半夜之后,他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就找上了方三爷,将事情细细跟他说了,脸上满是恐惧:“怎么办?他们说世子之所以不肯走,都是因为有王妃拦着。王妃从前就被王爷厌弃,他们都没把她当成是正经主母。如今王妃碍了他们的大业,他们打算要将王妃除去,好将世子掌握在手里,因此交了一瓶毒药给我,命我想法子将药传给黄公公…”
方三爷脸色微变,很快又镇定下来:“你先别慌,且不说世子已经不肯见你,你还能不能将毒药递到黄公公手里,即使递过去了,黄公公又怎会冒险毒害主母呢?况且王妃死了,世子也未必会改变心意呀?”
“所以他们要我骗世子。”方奕山摸了把脸,面色苍白如纸,“他们让我跟世子说,接他出去,不是为了谋反,而是想要保住王爷仅存的血脉。他们手里还有些财物,打算护着世子避到岭南。他们在那边置办了产业,周围也没人认识他们。世子过去了,就能象寻常富家子弟一般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必继续困在瀛台受气。若是世子担心王妃不答应,可以给王妃下假死药。人服了那药,就会象是死了一般,足可骗过太医院所有人。到时候借着出殡的机会,世子要争取扶灵出城,他们会在路上将他救走,顺便带走王妃的棺椁。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给王妃服下解药。到时候木已成舟,王妃为了儿子,也只能认了。他们母子一起到岭南去,也省得日后牵挂了。”
方三爷挑了挑眉:“毒是真的吧?”
“毒是真的。”方奕山说,“只要骗世子给王妃下了药,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世子其实很好骗,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会上当,但是…我真要这么做么?我真不明白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用这种法子,即使救走了世子,他难道就不会恨他们害了他母亲?又怎会乖乖听从他们的号令呢?若只是为了拿他做个幌子,那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将人从皇城里偷出来?”
方三爷也想不明白,所以他第一时间把情报整理好,借着小侄女给建南侯府千金赵琇送书的名头,将消息递了出去。
高桢从赵琇处拿到了情报,就立刻进了宫。他向皇帝禀报了所有信息后,道:“这群亡命之徒,哪里有将颖王妻儿的死活放在心上?我看他们千方百计要将高钜带走,必定有别的图谋!”
皇帝眯起了眼,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
第三百七十章传闻
皇帝想起的那个传闻,原是颖王事迹败露后,他府中一个属官在重刑之下透露的口风。
据说颖王之母郭淑太妃的娘家郭氏,原就是山东豪强,在太祖皇帝起事之初,曾经资助过大军粮饷。因此太祖皇帝虽然早有元配嫡子,但对郭淑妃依然宠爱有加,更偏爱她所出的颖王,差一点就将皇位传给了他。而先帝登基后,颖王固然是封了亲王,朝中几位顾命老臣却对他始终心怀戒备,对他身后的郭家更是严加打压。郭家人心里不知憋了多少怨气。后来老臣们相继告老、去世,先帝又被颖王哄住了,重新提拔了郭家,但郭家始终不服气。他们正是颖王夺位的最大支持者。郭家为颖王训练了私兵、情报人员与死士,还为他筹备了大批粮食、兵器和财物,并且将这些东西都收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由心腹中的心腹保管。除了颖王以及颖王之子,就只有郭家嫡系的三名男丁有资格知道这个地方在何处,并且从看管的人手中,将东西拿出来。
颖王事败,郭家的成年男子都参与了谋逆,因此全部被处死了,妇孺被流放到西南偏远之地,家财亦充了公。亲友们也有不少被连累的,丢官的丢官,去职的去职,流放的流放。但官府无论如何追查,始终没有找到传闻中的大批粮食、财物和兵器,也不知道那个隐秘的地方是在哪里,就连私兵,也只找到了几百人,跟传闻中的数字有不小的差距。
偏偏颖王的那名属官只知道有这件事,却不知个中详情,而别的人更是闻所未闻。皇帝原本还以为,这只是那名属官不堪重刑之下,胡编乱造出来的谎言。但如果那是真的呢?
颖王手下这群逃脱的死士,既然是他心腹之人,很有可能知道这笔财物的存在。既然飞黄腾达的美梦已经破碎了,那他们会不会对那笔财物产生贪欲,想要将东西据为己有,然后远走高飞,凭那笔财物,在没人知道他们的地方,过上富贵舒适的好日子呢?
高钜也许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有资格知道藏宝之地、并且从保管人手中取得财物的人了。如果那群死士当真想要夺取这批财产,那么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说服保管之人放手,二是利用高钜去领取。皇帝不知道负责保管的人是谁,但如果死士们当真是冲着财物去的,那他们很显然已经选择了第二个方法,那也意味着,保管这批财物的人,绝对是硬茬。
皇帝很有兴趣知道对方是谁。对方是否也是颖王逆党的余孽?只不过是太懂得掩饰自己,因此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真面目?他们对于皇位如今的主人又是怎么想的呢?是否还存在反叛之心?还有他们手里的那批财物,到底有多庞大?能令那几个已经逃出生天的死士,不惜背叛昔日恩主,冒着被朝廷围剿的风险,潜入京城,意图将被困在大内瀛台孤岛上的高钜偷劫出去?
皇帝问广平王的意思,广平王淡淡地说:“皇上既然想知道,那让他们去查就是了。外头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在,不可不防。早些查清楚,皇上也能安心。至于那些粮食、兵器与财物,都是郭家搜刮的民脂民膏,早就该归还给朝廷了。山西今年才受了大灾,正需要粮食救济呢。边境上的将士们,想必也到了更换装备的时候了。”
皇帝抚掌大笑:“皇兄说得是,我们就这么办!”他问高桢:“桢儿可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高桢抱拳肃立:“侄儿必定竭尽所能!”
他对这个任务还是有点信心的。因为早就在方家周围布下了眼线,那死士首领半夜从方奕山家出来后,又一次被缀上了。密探们跟踪到了他在内城的一个落脚点,清晨城门开后,他们又再次跟着他出了外城。虽然这回又在半路上被对方发现了踪迹,然后叫人牵着鼻子在外城转了一大圈,最后还跟丢了,但高桢却从中发现了有用的情报。他早就派人守住各处城门,确定那死士没有出过城,上回完全就是故弄玄虚。这就证明对方在外城必定也有落脚点。将这一回对方带着密探们绕圈子的路线跟上一回的汇合起来分析,两次都没有经过的地方就是最有可能的落脚点地址,而这个地址,多半会跟他绕过的路线相隔不远,他才会对那附近的地形如此熟悉。
高桢分析出了两个大致的区域,大约在八到十条胡同之间,分别加派了人手监视,一旦发现那名死士首领的踪迹,就会有人立刻上报。他又再派人盯住了死士们在内城的那个临时落脚点,同时继续监视方家,相信那名死士首领还会继续出现的。
皇帝对高桢的安排还算满意,又指出了几处疏漏的地方,高桢连忙加以补救。皇帝笑着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你虽年轻,人却聪明,只需要多加历练,必能成材。你两个弟弟年纪还轻,不知几时才能为皇叔分忧,索性你来帮朕的忙好了?就象这一回,你的差事不就办得挺好么?”
高桢飞快地望了父王一眼,他知道父王看不见,但下意识就这么做了。他们父子此前已经针对这件事有过一番交谈,广平王是不赞成他执掌皇帝的密探力量的,倒不完全是为了他日后的名声,而是不想让他涉足到那种见不得光的事情里去,将来难以脱身。即使如今的皇帝对他们父子宠信有加,谁知道皇长子将来会怎么想?皇长子的子孙呢?有些风险,从一开始就应该避开。
高桢犹豫了一下,就打算婉拒皇帝。皇帝却在他开口前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事情到了这一步,高钜如何选择,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已经无路可选了吧?除了选择向朕效忠,他还能如何呢?难道还真的指望那些有意杀他母亲的死士么?”
高桢愣了愣,不明白皇帝为何忽然提起此事,广平王却反应很快:“该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才是,他也应该死心了。皇上对他已经足够宽仁,他实在不该再有妄想的。从前发生的事,并非他所愿,他落到如今的境地确实有些冤枉。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不该再纠结自己暂时的得失,而是应该为日后着想。若他还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孝顺母亲,就别再想着什么名利权势了。安逸祥和的日子也是很美好的,不是么?”
皇帝笑了:“皇兄原来是这么想的?”
“当然。”广平王露出了微笑,“我如今就只想过富贵安逸的日子,等着桢儿娶妻生子,安享天伦之乐。颖王婶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吧?高钜若是孝子,就该知道要怎么做。”
皇帝哈哈大笑:“若是他真能想开,其实也是他的福气,但愿他不要明白得太晚。”
高钜是否能明白,还是未知之数,但高桢在旁默默地看着父王与皇叔的交谈,心中已经明白了。
方奕山领到命令之后,一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做才好。方三爷没有给他任何有用的建议,却利用从前在御前当差时,所听到的关于张夫人与高钜的性情喜好等情报,给他提供了几个安抚高钜的法子,好让他能有机会重新见到高钜。方奕山也不知是哭还是笑了,不过拜方三爷的法子所赐,他确实稍微让高钜消了点儿气,虽然没能再次晋见,却成功地跟黄公公有了单独交谈的机会。
于是他手里的那瓶所谓的假死药,就通过黄公公递到了高钜的手中。黄公公还将死士们的计划转告了高钜,高钜犹豫了。
既然这些亡父生前的心腹们没打算继续谋反,只是打算接他母子二人出去,隐姓埋名过富家翁的生活,那他也就没那么排斥了。想到自己有机会离开这座幽闭的小岛,从此海阔天空,他心中就无比向往。不过他还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信任那些人,更对那瓶假死药心存疑虑。
黄公公却劝他:“世子,这是您仅有的机会了!难道您想要在这里过一辈子不成?即使皇帝没打算杀您,可也不会放您出去的。王妃反对,不过是担心您的安危。可那些人的计划如此周密,皇帝是绝对不会发现的!等出去了,王妃心里到底还是疼您的,绝不会希望您再次落入皇帝手中,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到时候,她也只能跟您一块儿离开了。兴许她会恼了您,但等您到了没人认识的地方,娶个知书达礼的闺秀,再生个大胖儿子,王妃看在孙子的面上,又怎会不原谅您呢?”
高钜心动了。他拿着那瓶药,咬咬牙:“可是…我要如何说服母亲服药呢?”
黄公公笑了:“您用不着说服她,只需要偷偷将药放在她的补药中,让她不知不觉服下就行了。世子若是不知该怎么做,奴婢也可以代劳。”
高钜便将药递给了他,郑重说:“那就交给你了。”
黄公公正要接过药瓶,不料这时候门开了,张夫人就站在门外,面色如水,不知已经听了多久。
在她的身旁,竟然还站着皇帝与广平王世子高桢。
第三百七十一章报仇
高钜顿时脸色一白,双脚不由得软了。逃亡计划还未开始,就被发现,这次皇帝会如何处置他?
但想到母亲就在皇帝手里,他咬了咬牙,跪倒在地:“皇上,一切都是罪臣的错,家母并不知情,求您饶过她!”
原本脸色铁青的张夫人听到这句话,面色倒是好看了些。她深深地看了伏跪在地的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原来你还有孝心?那为何又要对我下毒?!”
高钜脸色越发苍白了,痛哭流涕:“母亲容禀!儿子从来就没想过要对您下毒,这并不是…”
“你以为这真的不是毒么?!”张夫人打断了他的话,“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连你母亲的性命,都轻易交到别人手中。你如此愚蠢,还说什么雄心壮志?说什么富贵权势?!你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就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她狠狠地骂了儿子一顿,又红了眼圈,转向皇帝,“罪妇教子无方,求皇上责罚…”说着就要跪下。
皇帝示意高桢将人扶住,然后走进了屋里,在正位上坐下了。他看向伏跪痛哭的高钜,再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黄公公,冷哼了一声:“是谁将这瓶药交给你的?假死药的话,也是那人说的么?他就没提别的?”
黄公公全身颤抖着回答:“是…是礼部的方奕山大人…”他将方奕山的话复述了一遍,自然,没有提到那瓶子里的是毒,也没说死士首领想要杀张夫人,只说那是假死药,是为了协助高钜母子逃离而准备的,连他们的脱逃计划也都说了。
皇帝笑了笑:“听起来跟听故事似的,这世上哪里来的假死药?”
高桢将张夫人扶到旁边坐下,对皇帝说:“到底是什么药,请太医来一查便知。当着叔祖母与钜叔的面,他们也可以看清楚,我们可没做过手脚。”
太医很快就到了,他们还带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锦鸡。高钜认得,那是瀛台岛上前不久添的新成员,也是他长日无聊下的新玩具。有时候他盯着这只锦鸡,光是看着它在花丛里钻来钻去,就能看上大半日。就在两刻钟前,他才喂过这只锦鸡呢。
太医取出药瓶中的白色粉末一看,就即刻道:“这绝不是什么假死药,而是剧毒之物,名叫白降丹,是一种丹剂。少量外用可作药,但内服却极危险。若照送药之人所言服下,剂量太大,只怕服药之人即刻就死了,药石罔灵。连五脏六腑都烂了,还提什么过几日服了解药就会复活?”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太医让宫人抓住那只锦鸡,将小半勺药粉和了水,强行给它喂了下去。那锦鸡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口中有黑血流出。太医还道:“皇上可命人将锦鸡剖开,查看内里五脏情形,便知此药厉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