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居然要包庇赵湘,众人都大开眼界了。赵瑗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这样的闹剧,我也懒得管了。玮弟,且随她去吧。她自己要找死。我们何必拦她?”
赵琇直接问牛氏:“你可想清楚了。如果你执意要护住赵湘,等我们走了,这院里只有你们祖孙在,你病得七死八活的,天知道她还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我们可就再也不会出面了。你真觉得无所谓?”
不等牛氏回答,赵湘就先扑到祖母脚前,哭喊道:“孙女对祖母的孝心日月可表!孙女万万不敢做出违逆祖母的事情来。以往一切都是误会。求祖母救救孙女吧!孙女日后必定会孝顺您的!”
牛氏心中自然是有些害怕的,但她看到赵湘这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又觉得对方一如既往地无用。先时她没提防就罢了。如今既有了提防,又有这么大的把柄在手,这么多赵氏族人知道今日之事,一旦有异状,赵湘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她还怕什么?只要她从这些人里救下赵湘的性命。从今往后,赵湘就是她手里的一条虫。她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她叫她上刀山,她不敢下火海,否则就是下狱砍头的下场了!
因此,牛氏回答赵琇的问题时,竟然表现得十分自信:“我的孙女…自然…自然是孝顺的!不信…你们且等着瞧好了!若她…若她当真敢…忤逆,你们…你们再罚…再罚她也不迟!”
她这话一说,赵琇也好,赵玮也罢,就连赵启轩与赵瑗,还有站在边上看好戏的江太医都明白了她的用意。是打算用下毒的事来威胁赵湘听话么?可建南侯府今日特地叫了这么多人前来,当众揭破赵湘的罪行,会这么轻易地被牛氏牵着鼻子走?
赵玮眉头一皱:“你既然打算包庇你的孙女,本侯爷也懒得多管闲事。免得上官府告她一状,你却非要说是自己服毒,没得折腾。只是本侯爷丑话说在前面,你今儿包庇她一回,日后再吃什么亏,就与我赵氏一族无关了。你死了,我们不会替你出头,不会替你办丧事,也不会收养你的孙女。你最好想清楚了!”
牛氏迟疑了一下,赵湘紧紧抱住她的大腿,一脸的哀求:“祖母,祖母,孙女会一辈子孝顺您的,不管您叫孙女做什么事,孙女都会照做。孙女会给您养老送终,决不会让祖母寄人篱下。孙女说到做到,孙女可以发誓…”
牛氏终于得到了满意的承诺,便对赵玮点了头:“我想清楚了!”
赵琇嗤笑了一声,觉得这牛氏原来也是个蠢人,但她既然自己嫌命长,就由得她去吧。不过有些事,还是趁早做了的好。
她凑近了兄长耳边,如此这般小声说了几句话。赵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便吩咐随从:“取纸笔与印泥来。”
众人都不知道他是打算做什么,赵琇便对牛氏道:“今日我们就在这里签两份文书,第一份是阐明今日所发生的事情经过,有江太医做证,也有两位堂兄在场见证。你既然说是自己服的毒,那我们也写下你的说辞,你和你的孙女再签下姓名,打上红指印。一式两份,双方各持一份备存,免得日后说起来,你狡辩说没有这么一回事,又或是到处嚷嚷,说我们这么多人今日上门是要欺负你们来了,反咬我们一口,甚至…你孙女还有可能会反诬告我们,说是我们向你下的毒。”
牛氏有些迟疑,她担心这份文书一旦写下,孙女赵湘就没有了把柄。日后若真有个好歹,她要怎么告发赵湘呢?
赵湘却是巴不得有这么一份文书在,反诬什么的都是小事,最要紧的是先脱身。
赵淮作为在场辈份最小的赵家男丁,又读过书,刷刷几行,就将文书写好了,双手奉上给赵玮过目。赵玮看完,又给妹妹赵琇与两位堂兄看过,最后传给江太医与刚刚抓完药赶回来的大夫。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便将文书再抄写一份,送到牛氏跟前,让她签字画押。
牛氏拿着笔,迟迟没有动作,然后又佯装无力,将笔掉在了地上。她一脸歉意地对赵玮说:“我病了多日,身上没有力气…”话音还未落,赵湘已经抓着她的手指,摁上了印泥盒,然后把指印按在了纸上。
牛氏瞪着赵湘,赵湘赔笑:“孙女替祖母签上名字吧?”边说就边签上了。她长年在牛氏跟前侍候,模仿牛氏的签名,可以说是惟妙惟肖,足可乱真。牛氏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赵琇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好笑:“你要是后悔可以直说。现在去告官,也还来得及。”
赵湘眼泪汪汪地看着牛氏,用极低的声音苦求:“孙女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祖母饶了我这一回吧!”
牛氏心里想:就算有文书又怎样?今日见证此事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书证,也有人证,她还怕赵湘敢再下毒手吗?小二房不过是怕她乱嚷嚷罢了,她就少嚷一回又如何?这么一想,她也就将顾虑抛开,用力握住笔,在第二份文书上落下了签名,又打了个指印上去。
两份文书传回到赵玮等人手中,在场的人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充作见证。其中江太医与大夫都是外人,有他们的签名在,也不怕牛氏与赵湘反口,说这是赵氏族人对她们的阴谋。
赵琇将牛氏所签的那份文书留下,另一份赵湘代签的交给了牛氏:“你自己收好吧,一式两份,另一份就收在咱们侯府。日后要在外人面前睁眼说瞎话时,可别忘了这回是有实证的!”
牛氏将文书揣进怀中,喘着粗气,闭上双眼不去理她,心里只觉得忿懑不已。
赵玮问赵琇:“第二份文书是什么?”他记得妹妹说的是第一份文书一式两份,可见还有第二份。
赵琇笑了:“自然是断亲书了。祖母说了,赵湘这事儿传出去,是要影响祖父名声的。可牛氏要护着她的孙女,反说咱们多管闲事,咱们索性就再也别管了。其实我们两家早几年前就该断亲的,因为有人到处宣扬咱们家无情无义什么的,才没写下文书。若是今日正式断了亲缘,她们日后再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也与咱们没有关系了。”
牛氏又惊又怒:“这如何使得?!”
赵琇却拉下了脸:“你要是不答应,那咱们这就上顺天府去,把方才那份文书好好给官府的人瞧一瞧,官府的人就知道此事与我们侯府无关了。而你身上的余毒还未消呢,还有各种人证、物证。咱们就看一看,官府会不会信你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的话好了。到时候赵湘是个什么下场,你自己想去!”
赵湘没有了好下场,牛氏又还有什么指望?诸般算计都要成空。
牛氏眼前一黑,气得几乎晕死过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有恃无恐
形势所迫。牛氏心中再不情愿,再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玮、赵琇兄妹将写好的断亲书送到跟前。她提起笔,只觉得手中的笔杆有千钧重。
卢妈在旁凉凉地道:“没力气写字么?不打紧的,慢慢儿写,若是写坏了,咱们有的是纸笔,源哥儿再写一份,想必也没什么。”
牛氏几乎要咬碎银牙,忿忿不平地在断亲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打上指印。做完这些后,她只觉得浑身都虚脱了,软软地瘫在椅子上。
赵湘紧紧抿着嘴,干脆迅速地签了名,按了手指印,将断亲书交回到卢妈手上。卢妈捧回给赵玮,接着赵玮签了字,赵瑗与赵启轩作为宗族代表,江太医作为见证人,都签了名。
赵湘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说不出的憋屈,没有了建南侯府做后盾,万一断亲之事再传开去,她还如何攀一门好亲事?看来真的只能投靠蒋家了。也罢,蒋家怎么也比建南侯府强,至少跟她是骨肉之亲,不象小二房,全家都与她有仇,却只厚待她那没用的哥哥赵泽一人。
不过…
赵湘偷偷看了看江太医的方向,总觉得不大保险。那个大夫就罢了,小人物一个,谅他也不敢在外头胡说八道,可江太医却不是建南侯府的人,万一他在外头乱说话,今日这份断亲书,她不就白签了么?
赵湘小心地问:“断亲书签过了,你们真会为此事保密么?”她又看了江太医一眼:“所有人都不会把事情传出去?”
江太医一顿,抚了抚山羊胡子,没有吭声。他原是广平王信重之人。连微服私访都会带他同行,只是后来广平王从东宫退位,他便被荐到今上门下。今上江南遇险时,他因为要在家侍母疾,早早就告了长假。没有随行,自然平安无事。如今重回太医院,他也是极为受重用的太医之一。今上还因为他堂弟原是王府医官,却在先帝临终前被征召进了太医院,误了广平王妃钟氏的病情,因此特命他每隔三日就上广平王府为王爷请平安脉。若说太医院中地位最尊崇之人。他必定稳占前三。建南侯兄妹幼时遇困,都曾得他诊治,因此彼此关系也很好。就是因为这一点,他今日才会受邀前来的,但他绝对用不着听从建南侯府的号令。
其实。象赵湘这种孙女谋害亲祖母的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依他的脾气,这种不孝的孙女就应该直接扭送官府才是,怎能饶了她?只是建南侯如此决定,他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罢了。但要他做出什么承诺,说绝不会告诉旁人,那是万万不能的。
赵玮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赵湘的问题。赵琇哂道:“你慌什么?该怎么做。江太医心里自然有数。显然有的人习惯了歪门邪道,就觉得天下人都是小人了。”
赵湘被噎住了,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吞下这口气。不过,赵琇这话,应该就是承诺不会把事情外泄了吧?想来他们会请这位太医来,肯定是有把握对方不会乱说话的。她暗暗心安。
只有江太医看了赵琇一眼,继续不吭声。他来之前,建南侯只说是请他来诊治一位可能中了毒的病人。没有交代别的,更没说请他保密。如今。赵家大姑娘也没说别的,只说他心中有数。既然没有明言。那是否意味着,其实建南侯兄妹并不介意他将事情告诉旁人?也对,其实建南侯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类似的话,只是要求牛氏将今日发生之事阐明,并签署断亲书罢了。等两家亲缘一断,赵湘就算被送官法办,也与侯府无干了。
江太医心中满意了,又抚了抚山羊胡子。
断亲书签好了,赵琇看了一眼兄长手里的文书,忽然又道:“只咱们几个人,恐怕还不够。就怕有人还要上外头瞎嚷嚷,说我们侯府仗势逼她签名。索性再从左邻右舍中请一位见证人来。里长住得远不远?”
赵湘吓得脸都白了:“不能请里长!请了他,官府就知道了!”难不成这是对她方才多问了一句话的警告么?她真的再不敢了!
赵琇瞥见她一脸惶恐模样,没理会,只对赵玮说:“或是请里长,或是请附近年高望重的老人,请来做个见证。如果有人说我们侯府欺负他们,也有人替我们分辩。”
赵玮点点头,吩咐人去请了,还微笑着对牛氏说:“还要请贤祖孙在来人面前说个明白,并非建南侯府以势逼人,而是贤祖孙自愿断亲。”
牛氏很想要吐血,可是建南侯府摆明了有恃无恐,若她不答应,他们直接将赵湘告上官府,从此她就只能依靠侯府施舍的残羹剩饭度日。若是答应了,至少还能保住赵湘这棵摇钱树,她将来还有一点指望。她除了答应照做,还有什么办法?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她如今总算能体会到,当年她夫妻二人将张氏母子赶出侯府时,对方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她只恨当年自己做得不够绝,若是够绝,张氏祖孙全都死了,又怎会有今日的遗祸?甚至连当今圣上,也早就性命不保,等待着他们赵家小长房的,将会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只能死死将喉咙里那口腥甜咽了下去。
侯府的仆人很快就把里长请了过来,同来的还有附近年纪最大的一位老者。他行动不便,于是又带上了自家刚成年的孙子。赵琇、赵湘是女儿家,早已带着丫头婆子避入厢房中,院中除了赵玮与宗族一方的人,以及江太医、大夫之外,就只有牛氏和扶着她在椅上坐稳的婆子了。
赵玮上前礼貌地向两位请来的客人说明原委。厢房里,赵琇一边透过门缝看着外头的动静,一边漫不经心地对赵湘说:“今日真是便宜你了。你祖母对你还真是疼爱得很。你做出了这种事,她还愿意为你求情。”
赵湘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道:“小姑姑误会了,我…我真的没有下毒。”她阴狠地看了佩儿一眼:“都是这贱婢胡说八道!”看她回头怎么收拾这丫头!
佩儿有些脚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面哀求地看着赵琇。
赵琇对赵湘说:“你这丫头卖给我们家算了,我给你作价三十两银子,就算是送你们祖孙的盘缠。反正以后两家断了亲,我们家也不会再出钱养活你们。有这笔银子,你就收了吧。”
赵湘紧张地看着她:“你…你要这丫头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留下人证,好作为把柄时时要胁她?
赵琇猜出了她的想法。嗤笑一声:“你有什么值得我威胁的?留下她,不过是要找一个断亲之后还要给你们银子的借口。再者,天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又到处说我们家的坏话,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总要留个证据,叫你知道投鼠忌器才行。你放心。我们一家都没空跟你过不去,只要你老实些,别来招惹我们,我们管你祖孙俩是死是活呢!”
赵湘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心中惴惴,不知该不该相信她的话。赵琇也不会理会,径直问佩儿:“你方才说,她有舅舅来找她?”
刚刚知晓自己逃脱大难的佩儿。脸上还带着庆幸的惊喜之色。能成为侯府的丫头,那可比跟着赵湘祖孙要强得多了。听了赵琇的问话,她连忙恭敬答道:“是。蒋家七舅老爷在京城西南边的良乡县做县丞,打发了人来看姑娘。姑娘请那位妈妈向七舅老爷和七舅太太转述,求他们接她去过活。”顿了顿,小心地看了赵湘一眼,“那位妈妈问,老太太还在。又病着,如何能丢下她。单接姑娘过去?姑娘才说,老太太时日不久了的…”
赵湘瞪着佩儿的目光。简直恨不得一口把她咬死。佩儿害怕地缩了脑袋,低头不语。
赵琇便对赵湘道:“既然你有心要投靠舅家,良乡县也不是很远,回头我就让哥哥打发人把你和你祖母送去与你舅舅团聚好了。今后的事,就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赵湘睁大了双眼,脸上满是惊喜:“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赵琇微微一笑,“想来蒋家会愿意庇护你的。”他们可是连做了杀人犯的女儿,都生生护住了将近十年的时光,想必对于外孙女,也会很愿意养活她吧?至于养活一只白眼狼,会不会给蒋家带来什么麻烦,那就跟建南侯府无关了。
赵湘捂住胸口,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只要能保住这份幸福,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院中,里长早就听说过牛氏祖孙的事迹,对她们深恶痛绝,恨不能将她们赶出自己的管辖范围,免得丢了自己的脸。无奈这处小院是建南侯府出面租下的,他虽厌恶牛氏祖孙,却不敢得罪侯府。如今听说牛氏祖孙要与侯府断亲,他自然是巴不得的,心里想着这亲一断,明儿他就能带着其他居民来轰人了,从此绵花胡同又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地方,岂不体面?
另一位见证人年纪大些,心肠软些,见牛氏这一副病弱模样,倒起了同情心,命孙子前去询问:“你祖孙皆是妇孺,你又年老病弱,孙女年纪尚轻,婚事未定,更兼囊中羞涩。为何要与富贵的亲戚断绝亲缘?可是有人逼迫?”
牛氏捂着胸口,很想说是,但那口血痰卡在她喉咙上,她需要喘顺了气,才能说出话来,结果就叫厢房里的赵湘抢了先:“不是的,是祖母近日听了外头的流言,深感有愧,不愿意再生受建南侯府的好意,因此才主动提出了断亲之事。没有人逼我们,是我们自愿的!”
赵湘这话一出,牛氏就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江太医没有动,那位大夫倒是上前替她把脉了:“大概是被呛着了。”
赵湘连忙跑出来替祖母抚背:“祖母没事吧?您别着急,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会向里长与邻居们解释的,绝不会让他们误会了侯府的好意。”
牛氏咳得更厉害了,拼命捶打着自己的心口,眼泪都冒出来了,无奈说不出话。
里长与老者都明白了,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后者还让孙子向赵玮道歉:“是小老儿想岔了。”赵玮脸上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和气地扶住老者的孙子:“不过是一场小误会,何须如此?”立刻就得到了这对祖孙的好感。
里长还对牛氏说:“我只道你这妇人不知何为廉耻,没想到你还懂得些好歹。既然你如今明白过来了,又主动提出断亲,不愿意连累旁人,我就容你在绵花九条多住些时日。只是不许再做出违礼之事来!”
牛氏气得快要翻白眼了,倒在孙女怀中直喘粗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两位见证者很快就在断亲书上签了名,然后拿着侯府的谢礼——每家四个尺头——离开了。赵玮将断亲书的其中一份给了赵湘:“收好吧,别弄丢了。不过弄丢也没什么。一式三份的断亲书,我会送一份到官府备档,一份自家留存。即使你反口不认,也没人信你。”
赵湘连忙跪倒在地,一脸恳切地说:“叔叔别担心,侄女儿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就连祖母,侄女儿也会看好了她,不叫她给叔叔添麻烦。”
赵玮一听,就知道妹妹在厢房里必定跟她说了些什么,赵湘才会如此老实,哂然一笑,便不理会了。
今日闹剧已经结束。赵玮客气地谢过前来的众人,便命家人将他们送走了。
江太医出了门,细细回想,确实无人跟他提过,要对今日之事保密,便上了自家马车,吩咐车夫:“去广平王府。”
赵启轩出了门,便看到赵泽站在门外,呆若木鸡,已是泪流满面。他叹了口气,低声对赵泽说:“她们两个臭味相投,正正是一家人。如今求仁得仁,你还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你小姑姑说了,要打发人把她们送到蒋家人那里。你一个舅舅好象昨儿派过人来看你妹妹,想来是愿意抚养她的。”
赵泽默默点头,哽咽道:“我会向叔叔与姑姑磕头道谢的。”有蒋家人照顾妹妹,他也就放心了。
赵启轩父子带着赵泽走人了。赵泽的伤已经养好了,从此以后,他就对生身亲人死了心,连妹妹也不必再多问了。二房与其他族人对他的恩重如山。他的后半生,理当要为偿还这份恩情而活。
赵玮与赵琇办完了事,相视一笑,心中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赵琇还不忘吩咐人留下三十两银子,还说了明日就派人驾车来送赵湘祖孙去良乡,然后带着佩儿,一起离开了。
小院的门重新关上了。院中只剩下赵湘与牛氏祖孙。牛氏恨恨地看着孙女,喘着粗气,眼里带着血丝。赵湘则是跑到放银子的地方,用手帕将银子包好了藏进自己的房间里,才出来皱着眉头看牛氏,懊悔没有请赵琇多留下一两个婆子帮忙。如今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将牛氏搬回房中?
祖孙俩相顾无言,院中寒风萧索。
第三百二十五章把柄
张氏看着手里的断亲书,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这是…”
赵玮微微一笑:“祖母不是总担心牛氏与赵湘再出事,会坏了祖父名声么?可为了祖父的名声,总要受她祖孙二人辖制,也太令人气闷了。因此妹妹就出了这个主意,先让她们祖孙将今日之事写明白,留下签名、指印,若她们再反口诬告我们一家以势相迫,逼她们答应什么事,那份文书就可以作为明证,反驳回去。接着再令她们写下断亲书,如果不肯,现成的人证物证在此,把赵湘送到官府去,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是稳稳当当的。她死了,牛氏就只能仰仗我们侯府度日了。她习惯了当家作主,怎肯长期受这样的气?即使再恨赵湘下毒,也依然会保她性命。所以,这断亲书,她们是一定会签的。”
赵琇点头,补充道:“只要她们写了断亲书,今后怎么作死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而且我还请了人证来,亲耳听到她们祖孙说,断亲之事是她们自愿的,是她们自个儿主动提出来的,跟我们侯府没有关系。真是便宜了牛氏,今儿那前来做见证的里长,还说牛氏原来也是明事理之人,自知有愧,就不再麻烦我们家了,因此高看了她一眼呢。我的好主意稍微挽救了一下她的坏名声,她还要向我道谢呢!”
赵玮听得好笑:“你今儿几次说话,差点把她噎死了。你没瞧见她最后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看她这回是真的活不长了。本来病得就不轻,又中了几日毒,今日为了救下孙女,还强撑着与我们说了半日的话。等明儿我们再派人送她们祖孙去良乡。路上车马劳顿,怕是真会要了她的命了。”
赵琇不以为然:“这是她自找的,本来我们今天过去,也是真心想救她性命,再帮她把不孝狠毒的孙女给解决掉的。没了孙女。我们也没说不会养活她,不就是一个月一袋米面两吊钱的事吗?结果她自己放不下荣华富贵,非要救下赵湘,甚至不顾自己的病体。她自己嫌命长了,我们又何必为她瞎操这个心?”
张氏听着孙子孙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已经把事情听明白了。她连忙问:“她们真会从此老实不生事么?写了断亲书又如何?当日合族公议,将他们一房人逐出赵氏宗族,他们不还是在京城胡乱说族人的坏话,污蔑我们祖孙的清名?牛氏那样厚脸皮的人,即使今日签下了断亲书。只要她想,她也依然不会放过建南侯府这个大靠山的。”
赵琇自信一笑:“祖母放心,她不敢的。今日这件事,就是个大大的把柄。她孙女下毒害人,不但有人证,连物证我也给收回来了。只要牛氏不想孙女送命,她就不敢招惹我们。至于赵湘,她巴不得离我们远远的呢。就怕什么时候我们看她不顺眼了,会把她做过的好事捅出去。”她拿出一个匣子给张氏瞧,里头是她吩咐佩儿。在绵花九条胡同那边收集起来的证物,包括那只剩下小半包的砒霜,一只青花小瓷碗,一只长柄的细瓷勺子,还有一本旧账簿。
碗和勺子其实是赵湘用来下毒的器皿。她把少许砒霜放入碗中,用茶水稀释。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喂进牛氏嘴里,牛氏不知水中有毒。还当是孙女在给她喂茶水呢。这碗勺都是赵湘私下亲自买来的。她们主仆三人用的食具都是还在永济寺胡同那边时,侯府一并送去的。只有三套,而且全部一模一样。若是用其中一套下毒,万一用完后洗不干净,随时都有可能会被用来装上饭食,送到赵湘本人面前。她做了亏心事,就总觉得这碗有毒,担心自己用了也会中毒,所以绝不敢再用。况且,若是将下过毒的碗勺另行放起,佩儿就会立刻发现少了东西,打草惊蛇。赵湘同样不敢冒险。她将这两件食具用布包起,藏在自己床底下,只当需要下毒时,才会拿出来用。本以为此事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哪里晓得,其实佩儿打扫房间时,就已经发现了它们?
那时候佩儿没有多想,就没有吭声,当知道了真相后,又记恨赵湘曾经试图嫁祸给她,因此把这套碗勺出卖给了赵琇。当时赵湘冲出厢房去跟两位证人说话,还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已经被佩儿漏掉了。
赵琇对张氏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几样证物的来由,道:“这小碗和勺子都没有清洗过。我拿到手的时候,让随行的婆子用银簪试过了,白银簪子,原本白亮亮的,在碗里和勺壁上擦了几下,簪尖就黑了,可见上面有毒。我还问了佩儿,找到附近一家杂货店,买下了他家的账簿。这账簿上头清楚地写明了某月某日,有人来买下了一只碗和一只勺子,碗是什么样的,勺子又是什么勺。我还让人嘱咐了那家杂货店的掌柜,回忆起当初买东西的人长的什么模样。他一家就住在绵花下五条,因此他认得赵湘是谁。经我们这一提醒,无论谁人来问,他都会告诉人,这碗和这勺子,是赵湘买的。有这样的物证,有知道她一切言行的佩儿,还有今日揭破她罪行时在场的几位人证,无论赵氏族人或外姓人皆有,足够可信。她不惹咱们就罢了,一旦惹了咱们,我把东西送到官府去,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会是她一辈子的把柄!”
张氏没想到孙女在拿到断亲书后,还如此细致地带回了这么多证物,甚至还带回了佩儿这个熟悉赵湘的证人,放心之余,也不由得感叹:“若是牛氏与赵湘从此不再来招惹我们,我也不想再跟她们有任何瓜葛了。赵湘要害牛氏,牛氏自己都不在乎,我们又何必为她打抱不平呢?且由得她们去吧。”
赵琇微笑着将证物收回匣中,上了锁。
赵玮心中叹了口气,对张氏道:“妹妹答应了赵湘。明儿会派人将她们祖孙送往良乡蒋七老爷处。有了外祖家亲人的照拂,赵湘与牛氏从今往后是何下场,都与我们无关了。祖母也尽可放心,这事儿赵泽也知道了,还十分感激呢。若是日后有人问起此事。您只需要跟人说,是牛氏与赵湘自个儿坚决要求断亲,投靠蒋家的。今日在几位见证人面前,赵湘也亲口这样说过了。”
张氏默默点头,又苦笑着摇头道:“赵湘想要投靠舅家,这不出奇。但牛氏怎么会答应的?她与蒋家从前关系就平平,蒋氏入狱后,关系就更差了。她怨恨蒋氏连累小长房丢了爵位,蒋家则不满她一出事便要放弃蒋氏。若不是赵玦与颖王还有用得着蒋家的地方,只怕蒋氏早就被她弄死了。她既恨蒋家。又怎会愿意仰人鼻息?只怕是赵湘自己的意思。”
赵琇笑道:“管它是谁的意思呢?反正我们只要把人往良乡县丞府上一送就行了。蒋家如果真的被她们祖孙连累倒了霉,那才是报应呢!他们不是很注重亲缘,为了杀人犯女儿,连家族子弟的仕途前程都不顾吗?我倒要看看,他家会有什么下场!”
赵玮对此也乐见其成,张氏虽然觉得孙女有祸水东引之意,但想到当年儿子儿媳惨死,真相都查明了。凶手也被官府拿下了,却因为蒋家从中作梗,令凶手在狱中苟延残喘多年。真相更是被掩埋在种种流言之中。她心中堵着一股气,也不愿看到蒋家好过,乐得叫赵湘带坏他家的名声。
既拿定了主意,张氏就将此事按下不提,只说别的:“先时六房的人来送了信,三房已经答应了。你们焜大伯会带着孙子上京。只是你们珉堂兄今秋还要考乡试,你们焜大伯的意思。是想等他考完了再来。我想那个时候,书馆大约早就完工了。若等到他来,才有人主持书馆,未免太迟了些。在那之前,是不是该另请一人坐镇馆中?”
赵家三房是书香门第,八老太爷的儿子赵焜有举人功名,年纪已经有五十多岁了,明年春闱是否会参加,还未决定,但他若愿意出面管理明知书馆,还是能帮上赵玮大忙的。在赵氏宗族里头,他已经算是目前活着的子弟里功名最高的一个人了。不过他尚有子孙要参加科举,会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赵玮想了想:“也罢,在那之前,我先替一替就是了。我虽只有秀才功名,好歹还是个侯爷,又是立馆之人,大约也镇得住场子。”
赵琇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哥哥还要备考呢,哪里有空管那么多事?依我说,倒也不必非要找姓赵的人做管理。正馆长自然是哥哥做,副馆长倒可以有两位。焜大伯做其中一个副馆长就行了,另一个名额可以请外人来。比如东邻那位十分热心的老翰林,他才学又高,若有来看书的学子遇到不明白的问题,还可以向他请教呢。”
赵玮沉吟:“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愿意。”
赵琇笑道:“他身体挺好的,家又在隔壁,来回方便得很。也不必一天到晚都守在馆中,有事让人去他家里请示就行了。我还有一个提议,咱们家如今收罗到的书越来越多了,需要抄的书也越来越多,光顾咱们家里的人,如何忙得过来?不如提前请几个年轻学子打下手吧。帮忙抄抄书什么的,将来开了馆,也可以帮着打扫整理。总会有些出身清贫的读书人,又或是外地来赶考却囊中羞涩的举子,愿意来咱们书馆做上几个月小工的。我们可以每月提供一份不算太丰厚却足够养家糊口的工钱,每天包一顿饭,要是愿意值夜,还可以包住处。这岂不是比让不识字的奴仆去打理书馆强?这份工作还是挺体面的,要是在书馆里工作过的学子,在不愁温饱后,能安心读书,日后科举有了好成绩,咱们家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张氏忙道:“这主意极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玮哥儿就去托人问问吧?你新交的那些朋友,可认得一两个家境清贫的读书人,愿意来书馆做事的?世子送来的两座宅子,西边那座已经整理干净了,正好用来给他们抄书。”
赵玮想了想,点头道:“好,我明儿就给他们写信。”
第二日,赵玮前脚命人给新朋友送了信,后脚便打发人去了绵花九条胡同,还不忘把佩儿带上了。
佩儿过去,是帮赵湘与牛氏打包行李去的,反正东西她都熟悉。她如今前途大定,心中喜悦,对这份差事也不排斥了,反而非常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任务。
建南侯府派了两辆马车,一辆载人,一辆运行李,随行的除了车夫,还有一名送信的管事与一个侍候女眷的婆子。赵湘紧紧抱着自己的私房上了车,身边躺着面色青白、病容憔悴的牛氏。后者用极虚弱的声音在抗议着,不肯离开,不肯去蒋家。
但赵湘充耳不闻,心中想到的,只有过往外祖母与舅舅们对自己的疼爱,与投奔蒋家后,即将过上富足生活的憧憬。
第三百二十六章招工
赵玮去拜访了东邻的老翰林,请他出任明知书馆的常务副馆长。老翰林颇为心动,但并没有一口答应。他虽然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但在没看到明知书馆会建成什么样子之前,还不打算在卖老宅之后,还要把自己也奉献进去。况且他也一把年纪了,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来,总要跟老伴与子孙们商量商量,才好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