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湘的衣裳是在汪家时做的,自然是好料子,好做工。她听明了这陌生的老婆子是存心要当着众人落自己的面子,自然没有好脸色,气道:“原来曾祖母和小叔叔还记得我和祖母呢?我只当他们都忘了我们!今儿送的什么东西?别又拿点儿不值钱的物件还打发叫花子!”
乌婆子不理她:“炯大太太可在?”
“我祖母正病着呢,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赵湘一脸傲慢。这些日子,她生活虽“艰难”,却是头一回尝到了当家作主的滋味。此刻面对旧日仆从,她也不自觉地端起了千金小姐的架子。
乌婆子却仍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那就请姐儿验收吧。”她从别的婆子手里接过了礼单,把上头列明的一应柴米油盐都大声宣读出来。礼单是赵琇写的,为了显得东西多,她特地将每一种物品都列清楚了,数量也都列明。乌婆子读得快,旁人听了不及细想,只觉得建南侯府送来的东西虽然都是日常用品,但数量种类繁多,丝毫都没有苛待的意思。
赵湘认认真真听下来,发现侯府送来的都是普通东西,竟然没有一两银子,只在最后,由乌婆子送上了一个蓝布袋,里头沉甸甸的,说是“建南侯府老夫人给湘姐儿过年的封包”。赵湘接过来一摸,脸色就变了。里头全是崭新的铜钱,足足有两吊——也就是两千个。
赵湘气得将布袋摔到地上:“这是打发叫花子么?”两吊钱,就是二两银子,这点钱够做什么的?她从前一个月的脂粉银子也要花上二两。
有婆子立时抢上前去,把布袋拾了回来,却故意松开袋口,露了点金灿灿的颜色,围观的人离得远,还当是一袋金子,眼睛都瞪大了。婆子却迅速将袋子收了回去,一点都没再让人瞧见,令不少路人暗叫可惜。
乌婆子不紧不慢地对赵湘说:“姐儿这样可不好,长辈所赐,你嫌少不肯收,这哪里是有教养的人家女孩儿该守的礼?”接着又压低声音,只让赵湘一个人听见:“炯大太太素来行止有差,你跟在她身边,自然学不到什么好东西,但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的。你已是罪臣之女,前程不明,若是连教养都没有,将来如何嫁人?只怕连贩夫走卒都看不上你!”
赵湘气得脸都红了,抬起手就要打人:“你是哪里来的贱婆子,竟敢这样说我?!”
几个仆妇一拥而上护住了乌婆子,七嘴八舌地数落起赵湘:“姐儿怎么打人?”“乌妈妈跟乌老爷子可是侍候过郡公爷的人,你见了面原该叫一声奶奶,怎能如此无礼?”“真是歹竹出不了好笋,反贼的闺女就一点教养都没有!”
她们虽骂得厉害,但因为先前乌婆子那番话说的声量不大,围观的群众只听见她前半截,只当她是好意管教赵湘,却反遭赵湘辱骂。虽说二者有主仆之别,但一来赵湘已经被逐出家门,不再是乌婆子的主人了,二来跟随乌家夫妇前来的路人中,都已知道他们是建南郡公身边的老家人,赵湘即使仍旧是侯府千金,身为郡公爷的曾孙女,对待曾祖父身边的人如此无礼,也不是有教养的行径。再有人提起她在重孝期内打扮富贵,明明生活富裕却到处向人哭诉,讨要银子,顿时将围观群众心中的厌恶都激发出来。不一会儿,连原本住在胡同里的人也都纷纷出来看热闹,听着人家的说法,都跟着责备起赵湘来。
赵湘成了众矢之的,气得哭了,连声叫佩儿:“快关门!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
第三百零九章揭皮
乌婆子怎会轻易让赵湘把门关上?那样她这场戏还要如何做下去?
她连忙使了个眼色,便有强壮有力的仆妇上前挡住佩儿关门的动作。赵湘气愤地尖叫:“你们还想要做什么?欺负我们一家子老弱妇孺么?!”
“姐儿说话当心些,谁欺负你了?!”乌婆子大声将她的话压了下去,“当日你家人丁繁茂的时候,对我们家老夫人与小侯爷、大姑娘一门老弱妇孺也不曾手软过,如今倒反而说我们欺负你了。若有心欺负你,今日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也不会叫我老婆子来给你祖孙二人送这么多东西。你不心虚,慌什么?这里人来人往的,我还能拿你怎么办?!”
赵湘哪里是乌婆子的对手,顿时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只能色厉内荏地叫喊:“那你…你想做什么?”
乌婆子淡定地说:“自然是要把东西送进去。若你不肯让我们进门,那也无妨。只是这两车东西,姐儿的丫头一个人可有能力逐一搬进门?”
佩儿怎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如果真的任由建南侯府的人把东西丢下就走,赵湘主仆俩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另行雇人手来搬运,自家又只有女子,若有人图谋不轨,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赵湘不蠢,只一想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得忍气吞声,强撑着千金小姐的架子:“那就叫你的人把东西搬进来吧。不许乱走乱碰,放下东西就给我出去!”
乌婆子对此嗤之以鼻,就连其他男女仆妇们也大不以为然。赵泽租下的这个院子,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半旧宅院。前后只有一进,连屋瓦墙头都有些破损了,否则租金也没那么便宜。赵泽当初住在铺子里,赵演是早就下决心要离开,因此没人做过修补。此时的房屋看起来未免有些破破烂烂的。侯府这一群仆人,虽然被逐出来后,日子也过得不怎么样,但好歹也见识过侯府繁华,住过体面的屋子,对这种小院哪里会有兴趣?他们搬东西进院门。顶多就是悄悄打量一下,这院子里的房子有多寒酸罢了。
乌婆子倒是着意往正房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看见牛氏撑开些许窗缝往外瞧,却看不真切。她心中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带着人往外走。嘴里道:“湘姐儿,东西呢,我就放下了,外头人人都能瞧见。只盼着你受了我们侯府的恩典,就知道感恩才是。别再到处胡说八道,说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不顾你们祖孙的死活。”
赵湘仿若未闻,不过是一些柴米油盐,能顶什么用?她先把东西收下来。等需要时,自会再找人哭诉去。若她没有向人哭诉,建南侯府的人也不会送东西来了。可见这着实是个好法子。她瞥了那一布袋的铜钱一眼。给佩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将布袋拣起来。虽然钱少了些,但也聊胜于无。
乌婆子活了八十多岁,一看就知道赵湘心里想的是什么,心中冷笑,嘴里口风一转:“还有一件事。你别怪我老婆子多嘴。当日郡公爷在时,喝多了酒。还肯听我劝一句喝酒伤身呢,想来老婆子还有资格说你几句。”
赵湘心里虽然不把乌婆子放在心上。但也知道现在不好反驳。外头那么多围观的人还在,若叫他们知道,连曾祖父都肯听这婆子相劝,自己做小辈的却无视对方,他们定会说自己不对的。她打定主意,只当这婆子在发疯,绝不会听信对方一句话。
不料乌婆子说的话,却切中了她的心事:“我听说你祖母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想要让你嫁给汪家少爷,是不是?湘姐儿,你那祖母从来就家教不好,最会使旁门左道的手段。她自己得了一次手,只当这种歪门邪道是好东西,就教会你了,却不知道这是害了你呢。你如今落得这般名声,将来可怎么嫁人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赵湘又惊又怒,不但为乌婆子骂了她祖母,也为对方说话的声量半点没有遮掩,能叫围观的人群听得清清楚楚。这叫她日后还如何做人?!
乌婆子半点没有退让的心思:“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我们夫妻俩在郡公爷身边侍候了五六十年,侯府的事,没有我们夫妻不知道的。你那祖母当年不过是仗着有个姑姑进了宫,才能端起千金小姐的架子罢了,其实有点体面的人家都瞧不上她。我们建南侯府的世子身份何等尊贵?有的是门当户对的名门淑女可婚配,又怎会瞧得上她?若不是她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下手勾引,她哪里能嫁进赵家来?!”
赵湘气得浑身发抖,她虽不知祖母往事,但也知道乌婆子的话绝无善意。
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有个住在附近的酸书生见了,摇头晃脑地说:“既然是前来接济亲族,又何必纵奴恶言辱骂?侯府这也太霸道了。”
牛氏在屋里更是气得从床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扑到门边大骂:“下贱的老娼妇,你竟敢污蔑我的名声!”
“哪个污蔑你的名声了?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乌婆子半点不饶人,甚至扯着声音骂了回去,“私奔的小淫妇,你有什么狗屁名声?当年老郡公连夜骑马把你跟炯大老爷追回来时,你俩在山洞里做的什么勾当?我家老头子当时就跟在老郡公后面,同行还有七八个人,好几个都还活着呢,你以为真没人知道么?!你老子后来说什么来着?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若是不娶你,他们就要进宫去告御状,说我们大老爷逼奸了你!你敢对着老天爷发誓,当年没有过这回事?!”
牛氏很想反驳说没有,可乌婆子却马上接了一句:“当初把你俩带回京城的时候,我们郡公爷还遇上了眉山侯家的管事。要不要把人家老管事也请来做个证?我们侯府跟眉山伯府可没什么交情,想来他家里人的话。还信得过。”牛氏一口血顿时吐了出来。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反驳。
赵湘不敢置信地看着不再吭声的祖母,乌婆子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湘姐儿,你瞧见了?你祖母自个儿承认了!”赵湘恨恨地看着她,半日说不出话来。
围观群众一阵哗然。方才有异议的那书生顿时跺脚道:“真真是世风日下!这等妇人,竟让她登堂入室,实在是有辱斯文!”
乌婆子面向众人,微微欠身一礼:“各位街坊见笑了。这家祖孙,也曾经是我主人的子孙后人,我本不该在此揭破她们的秘事。只是心里委屈,实在忍不住。我家老夫人与小侯爷本是好心要接济他们,是我夫妻二人自告奋勇接过了差事,好借机出一口恶气的!”
人群中有赵玮安排好的“托儿”接上一句:“老太太,你们夫妻有何怨气。要冲这对祖孙发泄呢?”
乌婆子对众人道:“我们夫妻在郡公爷跟前服侍了几十年,也算有些体面。郡公爷把我们当自家人,我们看着郡公爷的儿孙们长大,也只当是瞧见了自家小辈一般。谁知郡公爷刚去世,牛氏这恶媳妇便把婆婆赶出了院子,设灵百日,竟不叫婆婆出面见人,而将我们老夫人与二老爷一家关在偏院中。关足了百日,直到出殡为止。等郡公爷入土为安,她又嚷嚷着要分家。要将我们老夫人与二老爷一家赶出侯府去。明知道炯大老爷是庶出,不过是认在郡公爷元配夫人名下,只因比兄弟年长近二十岁,才得了世子之位,而郡公爷只有二老爷一个嫡子,可分家的时候。他们只给了五百两银子,又逼着老夫人与二老爷回老家去。我家老头子看不过眼。劝了几句,本是好意。可牛氏这恶妇既然不顾我家老头子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竟命人打他板子,将我合家撵出府去!若不是我们夫妻在府里还有些体面,行刑的家人有心放过,只怕我老头子已经死了!牛氏品行不端,使了歪门邪道的法子才嫁进门做了赵家媳妇,竟然公公一死就忤逆婆婆,苛待家人。我老头子骂她,也是仗义执言,却换来了她的狠手。我们夫妻忍辱偷生这些年,这口气就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骂不得她?!”
人群纷纷出言附和:“自然骂得!”“这样的毒妇,早该骂了。”“怪不得会生出一个反贼来呢!”“会娶这样的媳妇进门,可见那儿子也强不到哪里去,赵老郡公怎的就没发现呢?”“这等恶媳妇,若换在我们家,早就休出去了!”
先前那酸书生,更是一脸鄙视地瞥着赵湘,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不孝子孙了!有辱斯文!”一边念一边走了。
赵湘哭得满面是泪,满眼恨意地瞪着乌婆子。乌婆子却不理会,只向众人再行一礼,然后对盘腿坐在车上的老伴说:“老头子,你瞧吧,世上还是明白事理的人多!”老乌头肃然颌首:“既出了气,就回吧。”
乌婆子应了,这才回头对赵湘说:“湘姐儿,你如今也听到了?你这祖母自己就没有教养,继续听她的话,你是不会有好前程的。我若是你,就该好好替自己想一想了。”话虽这么说,她却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就直接转身带着人走了。
围观的群众还未散去,纷纷在赵湘家门前交头接耳。她又气又羞,连忙命丫头把门关上。这回是再也没有人来拦着了。
她匆匆赶回正房,看到牛氏已经歪倒在门边地上坐着了。虽然她心里有无限疑惑,但还是将对方扶起,搀回床边。
牛氏刚在床上躺下,就用力揪住孙女,瞪着她,嘶哑着声音质问:“你是不是听那老婆子的挑唆,也生出异心来了?你也想丢下我逃跑?!”
赵湘吓了一跳,一边忍着痛,一边哭道:“孙女怎会如此?孙女一向最孝顺祖母了,不是么?”
牛氏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但还是恶狠狠地:“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祖母可不会轻易饶了你!从明儿起,不许再出门!侯府不是送了东西来么?想来也够我们三人吃用一阵子了。若再没有了银子,就叫丫头把你的衣裳首饰拿一套去当了,不就有钱了么?”
赵湘身上一颤,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转头去给她倒水喝。
在牛氏视线达不到的地方,赵湘脸上露出了怨怼的表情。
祖母怎的不把她自己的东西拿去当了?却要来碰她的私房?明明祖母病着,根本用不着出门,留那么多好衣裳做什么?哥哥从前送回来的银子,都在祖母手里,不知换了多少体己去。这些东西想来没被画眉摸走,不知被祖母藏在哪里了。她当了几日家,竟然没搜出来。如今祖母还想要从她身上刮油水。
祖母原来早年德行有亏,她怎么有脸时时管教孙女呢?赵湘想起了她算计汪渭生的法子,自己是当真不知情的,却被连累得叫汪家一并赶了出来,受了这么多的苦。那骂人的老婆子虽然令人讨厌,但有一句话还真说得挺有道理,继续跟祖母在一块儿,她还有什么前程…
第三百一十章扩散
老乌头和乌婆子夫妻俩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回到赵家二房小宅。赵玮亲自在前院迎接,向二老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二老劳苦功高,赵玮在此谢过了!”
老乌头微微露出一份微笑,拄着拐杖扶起赵玮,乌婆子则在旁说:“小侯爷言重了。我们两个老不死能有什么功劳?小侯爷给了我们机会狠狠骂那毒妇一顿,让我们出了心中积了十年的恶气,我们还要向小侯爷道谢呢!”
赵玮微微一笑,转头对身后几个正在等候的乌家孙子说:“还不快把你们祖父祖母扶回去?日后好生侍奉,有什么缺的,只管来说。”
乌家孙子们个个兴高采烈地,他们已经拿到了主人家给祖父母的赏赐,张氏又将他们家从前在侯府后街的房子重新送回给他们,连地契都一并给了,又有田产、银两,有心要在侯府里当差的,也得到了会安排理想岗位的许诺,他们正心满意足呢,立时便高高兴兴地扶着祖父祖母回从前的家去了。
赵玮回身去向张氏复命。赵琇也陪在张氏身边等候消息,听说乌婆子不负众望地狠狠骂了牛氏一场,揭了她的皮,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笑道:“太好了!早就该狠狠骂她一顿的。只因为要顾及我这侯府千金的形象,做事不方便,如今总算有人替我们出一口气了。”
张氏虽然心里也觉得爽快,却还有些担心:“牛氏虽是罪有应得,只是这样派人上门去骂…如今是我们得势,牛氏势微。只怕会有人非议,说我们以强凌弱。”
赵琇不以为然地说:“从前他们家以强凌弱时,也不见舆论把他们怎么样了。如今我们还占着理呢,就算以强凌弱又如何?世上的人多了,每个人嘴里说出的话都不一样。若要顾及每个人的嘴巴,我们还怎么过日子?况且真要打舆论战,我们未必就会输。如果担心有吃饱了撑着的人会同情牛氏与赵湘,反而责怪我们,那我们就把牛氏的事迹给定死了,叫她再也翻不了身。看还有谁会多管闲事。为这种毒妇张目!”
赵玮点头道:“祖母,妹妹说得有理。一味退让,虽然清者自清,却也给了她们祖孙再次败坏我们家名声的机会。祖母明明是善心人,父亲与母亲明明是被害死的。却一再有人听信牛氏等人的谎言,只当是我们祖孙贪财,给小长房的人冠上恶名。您难道不觉得委屈?即使您自己不在乎,也请为父亲、母亲想一想,为祖父的身后清名想一想,也为妹妹与我的名声想一想。”
张氏心下一阵酸楚:“我何尝不觉得委屈?只是想到牛氏再坏,也少不了赵炯的同流合污,他是你们祖父看重的继承人…”
赵琇打断了她的话:“那是因为他在祖父生前装乖卖巧。骗到了祖父。祖父从前长年在外打仗,一年也未必能见到赵炯一次,对长子的品行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后来祖父回家了。赵炯已经长大,足够老奸巨滑,凭着装乖骗倒了祖父。这不是祖父的过错,是赵炯跟牛氏太狡猾而已。赵炯也好,赵玦也好,他们触犯国法。杀人造反,那都是他们自己犯下的过错。不是祖父教他们那样做的。祖父极力保先帝的储位,身为祖父子孙的赵炯和赵玦却支持颖王造反。这就够不孝的了。对于不孝子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果您心里实在不想让祖父有半点被人诟病的可能,大不了就骂是钱家和牛家没有教导好女儿,所以他们的女儿嫁过来后,把自己的儿子给教坏了。又或者是对人家坦言自己也有错,因为您身为婆婆,没有把自己的继子和继子媳妇管教好。”
张氏面上羞愧之色一闪而过,但心情却比方才好一些了:“好孩子,你说得对,是钱家与牛家教女不当。郡公爷在外打仗,赵炯的教养都是老钱姨奶奶负责,把孩子教得那般不忠不孝,她是罪魁祸首。牛氏则是帮凶,又教坏了赵玦。她们做主为赵玦娶回家的媳妇蒋氏,也同样是教养不当,幸好孩子还小,虽然小时候被她教坏了,但如今还能迷途知返。”
赵琇跟赵玮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无奈。其实他们的祖父对他们父母的死是负有一定责任的,若是他在世时,能早些发现赵炯的真面目,改变世子人选,赵家绝不会落到如今人丁凋零的下场。身为一名百战百胜的将军,他居然轻易被后宅的手段蒙蔽,也是失职。不过,这种话张氏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她不但是祖父的妻子,也是他的脑残粉。
郡公爷做的事绝不会有错。
如果郡公爷做的决定错了,那一定是别人的错。
如果别人没有错,请参照上面两条。
这就是张氏的逻辑了。因此赵玮与赵琇都放弃了改变祖母想法的打算,他们非常有默契地提起了法事的事。
老郡公的祭日在五月,若要提前百日做法事,那二月开春就要开始了。做法事的寺庙,张氏倾向于选择比较熟悉的广化寺,离家也近些。但赵琇考虑到开春后,建南侯府旧宅修葺完毕,他们祖孙就要搬回去住了,广化寺就显得远了一点。若从交通便利这一点来考虑,豹房胡同的法华寺和东四牌楼附近的隆福寺都是不错的选择,且又都是大庙。张氏觉得孙女的建议也有道理,却难以抉择,决定要找柱国将军府曹太夫人打听一下,这两家寺庙的法事,哪家做得更好,到时候再做决定。
赵琇对此无可无不可。正月里正是亲友往来的好时机,张氏除了曹家,也没别的地方可以串门了,还能顺便把牛氏祖孙的八卦传播一下,看能不能通过曹家女眷,向武将圈子发散发散。要是曹泰和将军给力一些,传到禁军里去。那就更妙了。即使张氏不爱讲人家闲话也不打紧,赵琇早已示意卢妈,给底下的男女仆妇面授机宜,他们自会找曹家的下人聊天去的。
赵琇自己也在给方五姑娘的信里提到了这一点。当然,她没有忘记要表达一下自家实在不想为难老弱妇孺的心思。只不过牛氏跟赵湘太可恶了,直接欺上门来,差点把她祖母气坏了,所以她才会忍不住反击的,而且反击手段十分柔软,没有在人前胡编乱造败坏她们祖孙的名声。只是打发个老家人去训斥她们几句而已——至于围观群众,那是人家自己跟上来的,绝不是她的本意!不过这种手法太过“轻描淡写”了,她心里的气还没有完全发泄出来,才会忍不住在信中再跟好朋友抱怨一声。赵琇还将当年往事也一一说明。打的就是要从方五姑娘入手,将八卦向文官以及文官家庭出身的闺秀圈子散布的主意。
方五姑娘看到信,也为世上竟有牛氏这样的恶人而吃惊。她从前就不大喜欢赵湘,总是疏远着,但姐妹里头颇有几个跟赵湘有交情的,因此她也曾听过些传闻。如今发现赵湘那边的传闻跟赵琇这个苦主的说法完全不一致,而她对赵琇的品行又更加信任,天平自然也就倒向了赵琇一方。她不是个爱嚼舌头的姑娘。却不能容忍要好的姐妹们继续被赵湘欺骗,便郑重邀了刘家、冯家、曹家几位姐妹来,告知她们真相。
曹萝早从祖母与母亲处知道了这件事。也出声附和,等于是间接证实了方五姑娘所言。冯秀琴更是直接被赵湘骗过几百两银子,从前她觉得丢脸,不好意思多提,如今还有什么好瞒的?她这话一出口,众姑娘们顿时义愤填膺。只觉得往日瞎了眼,竟把赵湘这样品行不佳的姑娘当成了朋友。还听信了她的话。
有的姑娘当日因父母家人出面,将上门打秋风的赵湘赶出门去。心里还觉得愧疚,如今方知道庆幸,立时又拿赵湘打秋风的事跟小伙伴们分享。
方五姑娘与曹萝都从赵琇处听说了赵湘丢下病重的祖母在家,自个儿跑出去打秋风,而事实上她连手上的衣裳首饰都舍不得典当,连忙将此事告知其他人。众姑娘们又是一阵鄙夷。
等到各位姑娘们回了家,与家中祖母、母亲、嫂子们说起今日小聚的收获,那些太太奶奶们便由此回忆起了当年的建南侯府嫡庶之争。赵郡公元配品性如何,继室品性如何,她们在交际场合里都是见识过的,知道这两位都是端庄妇人,后者还有些许文人家庭出身姑娘常有的清高酸腐气,不过与她们倒是称得上一路人。至于前任建南侯的亲生母亲钱老姨奶奶,还有他妻子牛氏,则不约而同地带着暴发户气息,她们对这样的人最是看不上眼了。牛氏那所谓的私奔传闻,当年倒是确实有人在私底下流传。太太奶奶们觉得这种话不该让女孩儿们听见,都勒令她们不许再提起,但等小辈们离开了,她们再作交流,对牛氏就更加不屑了。
牛氏要养病,要看管孙女;赵湘又被祖母拘着出不得门;丫头佩儿偶尔出门采买,也只是在市集中打转;侯府派来的大夫是从来不说闲话的,因此她们三人还不知道,关于牛氏、赵湘,以及他们过去所属的赵家小长房的八卦传闻,已经迅速而悄无声息地传遍了京城。就连跟她们同住在永济寺胡同里的人家,也都听说了,偶尔路经他们家房子外头,都要吐口沫。房东更是摆起了脸色,哪怕租期还未到,也三天两头地催着她们祖孙尽快搬走。
赵湘已经得建南侯府的人通知,在附近的绵花九条胡同租下了一个小院,可以让她们祖孙搬过去居住了。但那小院她打发佩儿去瞧过,比如今住的院子要小得多,环境也差些。她心里不情愿,想着侯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硬把她们从如今的院子赶出来,只要她赖着不走,他们肯定会帮忙续租的,便没有理会。但如今房东都发了话,还带了好几个牛高马大的子侄来做帮手,她吓得花容失色,只能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了。
赵湘与牛氏带着丫头佩儿,搬去了绵花九条。本以为换了个新环境,那些流言蜚语就不会再缠着她们了。可惜事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两条胡同之间离得也不是太远,乌婆子在她们祖孙门前那一顿骂,实在是近来附近地区首屈一指的惊天八卦,因此流言也传过来了。九条胡同里的居民们听说八卦的主角成了他们的邻居,不管是不屑还是好奇,路过她们家门口,总要指指点点一番。
附近还有些流里流气的男人们,上至六十,下至十六,各种年龄的都有。他们平日最爱聚集在街头巷尾,看到经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就要出言调戏几句。牛氏那桃色传闻若隐若现的,让他们忍不住心里痒痒,偶尔几回看见了赵湘跟佩儿的姿色,更是魂牵梦绕,便忍不住在她们家院墙外,高声说几句带颜色的话调戏调戏,占占嘴上的便宜。若是看到佩儿出门,口哨嬉笑都上了,吓得佩儿魂飞魄散。若不是牛氏看得紧,不许她出门时多穿一件衣裳,多带一文钱,只怕她也要忍不住跑了。
牛氏在这种环境中,哪里能好好休养?可建南侯府请来的大夫又着实有两把刷子,几剂药下去,她的病就有了起色,却又仅仅是有起色而已。大夫私下感叹自己水平不够,可牛氏却觉得他是故意不治好自己的,嘴上就不干不净起来。大夫脾气直,本来就看不起她为人,一听她的咒骂,更没有好脸色,每日的例行诊视改为三日一次,开出的药能让牛氏维持如今半死不活的状态,既不能好起来,也不会变得更糟,却足以让她有足够的清醒,面对外头的流言。牛氏的精神天天都在遭受打击,脾气越发暴躁了。
她的暴躁只会让两个人遭殃,一是丫头佩儿,二就是她的亲孙女赵湘。赵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对待祖母也是一如往日的恭敬柔顺(她以为),却每日都遭到祖母的猜忌和辱骂,不由得憔悴起来,心里对她的怨恨也更深了。
赵湘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乌婆子那话真是至理明言。再这样下去,别说嫁得如意郎君,重享荣华富贵,只怕她的性命都要葬送在祖母的手上。她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累赘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偶遇
还没等赵湘想到办法解决牛氏这个累赘,她就先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霍家母子到绵花胡同来了!
那日佩儿胆战心惊地出门买药,回来时就在隔壁绵花八条胡同看见了他们。他们似乎是来拜访什么人的,霍家儿子驾着一辆小马车,车上只坐了霍太太一人,在绵花八条一户人家门前停下。那家有个孩子出来开门,十分高兴地把他们迎进去了。
佩儿从前跟着主人住在云居寺胡同时,曾多次见过他们,因此隔着几十尺远就把人认出来了。她一个小丫头,并不清楚主人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记得两家曾经一度来往密切,是后来牛氏祖孙搬进了汪家,才跟霍家母子断绝了来往的。她看见霍家母子虽然穿戴并不光鲜,但也整整齐齐,体体面面的,料想他们的处境应该不错,又记得他们还有两门做官的亲戚,时常得些接济,回了家便高高兴兴地跟赵湘说起了这件事。
佩儿悄声跟赵湘感叹:“当初霍太太还想过要向姑娘提亲呢。霍家的良哥儿虽然不如汪家二少爷富贵,但瞧着也是挺俊俏体面的人。可惜姑娘与他无缘。”
赵湘心中一动。
霍太太与其小儿子霍知良也是罪臣家眷,跟牛氏、赵湘处境相似。两家从前同住云居寺胡同,霍太太一度有意聘赵湘为媳。只是牛氏嫌弃他家败落,一心要将孙女嫁到高门大户去,因此只是使计拖着,不说回绝。也不肯明言应承,却想要利用霍太太的姻亲冯御史,向建南侯府施加压力,好趁机得些好处。
本来牛氏这主意还是有些效用的,可惜身边一班猪队友。赵漫因不忿祖母为难生母与同胞兄弟姐妹。故意在霍太太面前暴露了牛氏与赵湘的真实打算,霍太太一怒之下就打消了提亲的念头。她与亲姐妹冯御史太太事后为了报复,还给牛氏的房东施压,逼牛氏祖孙等人搬走。如果不是遇上汪东升回京,把牛氏祖孙接到家中,也许他们就要流落街头了。
佩儿不知道当初牛氏与霍太太几乎可以算是翻了脸的。又见霍知良出落得越发清俊,更知道赵湘近日正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犯愁,因此才会说出这番话来。赵湘深知其中内情,但想到一直以来都是牛氏替自己的婚事做主,让她做了自己的挡箭牌也无甚要紧。兴许霍家母子愿意听她说几句?当初霍太太可是很喜欢她的。霍知良虽是犯官之子,处境比她强不到哪里去,但他还有做官的亲戚,对他们母子也照应有加,未尝不是个可以考虑的对象。
反正如今她受祖母拖累,名声已经跌到尘埃里了,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还有几个能看上自己的?相比之下,霍知良却与自己门当户对。谁也别嫌弃谁。若是能趁机摆脱了祖母,倒也是自己的福气。
赵湘这么想着,便悄悄往正房的方向张望几眼。然后嘱咐佩儿去熬药,自己却回到房中,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蓝袄青绢裙,重新梳了头发,淡扫峨眉。收拾妥当后,她对着镜子端详了半日。确认没有问题了,方才去了正房。向祖母请示:“厨房里的油快用完了,佩儿在熬药。走不开,孙女儿想到胡同口的杂货铺子打一瓶油去。”
牛氏怀疑地看着她:“熬药你不会么?叫佩儿去!”
赵湘有些紧张地回答:“祖母您忘了?前儿您才说过,我们家的柴炭都不够精细,用来熬药最是熏人,若把眼睛熏坏了就糟了。因此孙女儿这两日都只叫佩儿熬药,不敢离得近了。况且杂货铺子就在胡同口,离我们家不过几步路,孙女儿带几文钱过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牛氏想想也对,就几文钱,赵湘能拿来做什么?打一小瓶油用不着十文钱,而这点钱连雇个车进内城都不够。她还怕赵湘会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