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同知闻言也闭了嘴只问一旁的管家:“沈家人几时才能到?”管家忙说:“已经派人骑快马去了,想必半日就能到。”柳同知沉默不语。
沈昭容被柳太太骂了一顿,已经回过神来了。她身体颤抖着,知道若自己再不辩白,就会被冠上不守规矩的恶名,慌忙道:“太太容禀,小女冤枉!小女从太太处离去本来是想回住处去的,途经那处过道隐约听得书房方向有人痛苦呻吟,虽然知道那是书房重地,女子不可轻进,却又担心有人病了却无人知晓,会致使病情加重这才过去瞧一瞧的。当时书房又无人看守,若是有人在小女立时就回来了,断不会走进门去!至于后来的事,原是意外,那位公子喝醉了脚步不稳,却不是小女有意为之啊!大人,太太,小女从无攀附公子的妄想,这几个月来,蒙二位照拂,得益良多,小女怎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事?!”听到她的话,柳同知虽不置可否,但脸色好看了些,柳太太却完全不信,反而啐了她一口:“说得好听,你若真是抱着好心的念头,听见有人叫疼,就该找人来了,哪怕是回我院里叫丫头婆子也行!你是什么人?我儿子书房里是有人病了还是摔了,与你什么相干?要你去管?!”
她身边那亲信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么?即便大爷真个头疼得厉害,你看见了,也可以立刻找人去。你又不是大夫,留在那里有什么用?还走得这么近…若你不是挨着大爷站着,他又怎会一个不小心就扑倒了你?沈姐儿,你当我们都是好糊弄的呢,这些小把戏,跟外面的粉头勾引好人家爷们的手段有什么差别?我们太太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来了,凭你嘴巴再会说话,也休想蒙骗过去!”
沈昭容听了她的话,又羞又气,几乎当场就要厥过去。她堂堂翰林千金,书香名媛,两位亲姑母,一是太子妃,一是侯世子夫人,自身更是差一点就成了太孙妃,如今虎落平阳,居然叫这卑贱仆妇拿娼妓作对比,真真是奇耻大辱!
她含泪一咬牙:“妈妈这话好没道理,你当我是谁?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家中世代书香,连先帝爷在时,也曾夸奖过我祖父的才学,我姑母更是备受皇家宗室称赞的东宫太子妃!你是什么人,也敢污蔑先帝名臣的孙女,太子妃的侄女?!”
她搬出这两座大山,那婆子顿时就熄了火,身为官宦人家的使役,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但婆子退缩了,柳太太却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少拿你祖父姑母来压我们!你祖父才学得过先帝爷夸奖又如何?你们全家获罪,可是先帝爷下的旨意!先帝都发了话,我们为何骂你不得?!我们骂你,才显得对先帝、对皇上忠心呢!”
沈昭容浑身发抖,却是无言以对。长辈的荣光是她的骄傲,却也越发突显出现实的悲哀。她若仍是翰林学士的孙女,太子妃的内侄女,谁敢这般轻侮于她?如今却只能自怜自伤罢了。
门边的丫头打起了帘子,柳璋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脚下顿了一顿。
他今日才正经打量了沈昭容一眼,心下仍感觉到寒意。若不是堂兄在书房里喝醉了,身上穿的衣裳又与他今日的衣着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他因为婚事受阻,心里难过,跑到前衙想向父亲倾诉,但看到父亲忙于公务,又开不了口犹豫间耽误了功夫,也许沈昭容进书房时,算计的就是他了吧?他从前怎会觉得她与章玉翟相似?章玉翟虽处处重礼,性子也不好捉摸,却从来不会在暗地里算计人。他居然让这样的女子在亲妹身边待了几个月,一想起这件事就叫人不寒而栗。
柳璋又记起章玉翟的母亲宫氏失踪一案,沈昭容一家三口都有重大嫌疑,神色就凝重几分。
柳太太看见儿子进来,忙问:“如何?你哥哥醒了么?”
柳璋收回思绪上前回禀道:“哥哥醉得厉害,方才勉强醒过来说了几句话,又睡过去了。我给他灌了半碗解酒茶,想必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清醒。”
柳太太撇撇嘴:“那就等他醒了再说!”
柳同知斥责儿子:“你哥哥素来做事没分没寸的,你就该照顾好他!怎能放着他一个人喝酒自个儿却跑了呢?今日会出这种事,都是你惹的祸!”
柳璋乖乖低头认错:“是儿子的不是。”
柳太太却看不得爱子受斥,驳道:“老爷这话也太过偏颇了。哥儿自己不懂得自制,多喝了酒,与璋哥儿什么相干?难道是璋哥儿让他哥哥喝酒的不成?底下人也说了是哥儿自个儿要的酒!也是他自己要喝多的!至于这丫头进门的事,就更不与璋哥儿相干了!”
柳璋瞥了一眼沈昭容,对父母道:“方才儿子问了哥哥当时的情形,哥哥说,并不记得酒醉后发生的事。他是因为一向爱喝两杯,但在家里被伯娘管束得紧了,南下路上又不敢放纵今日到了我们家,就安心了闻见酒味诱人,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只是他酒量小,一时醉了,迷糊间只记得叫人去拿解酒汤又说好象有个丫头进屋扶他,只是不小心被他拌倒了叫他抱了个满怀…”
柳太太立时啐了一口,沈昭容涨红了脸羞愤欲死,恨不得将那口没遮拦的柳给撕了。
柳璋继续道:“哥哥虽醉得厉害,但也没忘了规矩。他说当时并非有意,实在是不小心造成的意外,连累那个丫头的名节了,他愿意负起责任,纳那丫头进房,请父亲、母亲不要怪他。”
柳同知夫妇都有些无语,齐齐看了沈昭容一眼。若真是个丫头,倒也罢了,偏她不是,哪有这么容易打发?
柳璋又道:“可惜哥哥误会了,沈姑娘是军户之女,不是咱们家的丫头,不能随便给她一个通房的名分就算了,可若让哥哥娶她为妻—她门第又低了些,若叫人知道我们柳家娶军余之女为媳,未免辱没了信阳柳氏的名头,儿子觉得…还是让哥哥纳沈姑娘为妾吧,给个二房的名分就是。毕竟出了这种事,沈姑娘名节有污,已做不得正妻了。”
沈昭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方才听到的话都是幻觉。柳璋才学品貌俱佳,是她所期盼的上佳夫婿人选,可他居然是这般轻视她的!
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心念电转间,已经作出了决定,毅然道:“大人,太太,小女当时只是见柳大公子要摔倒了,好意扶了一把,柳大公子也不是有意,不过是酒醉了无法自制,既如此,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小女不敢高攀柳家世宦名门,也绝对无意借此攀龙附凤。为表小女清白,小女恳请大人、太太就此抹过此事,再也不要提起了!”
柳同知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当作没发生过?”柳太太也一脸惊讶。
沈昭容重重点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女今日就离了府上,绝不会向外人提及半个字,也请大人、太太当作没有这件事吧!”
柳同知放缓了神色:“若果真如此,我倒信你是无意了。”柳太太也清了清嗓子:“沈姐儿还是知道规矩的,发生这种事,真叫人料想不到。就怕你家里人怪罪…”
“小女家里人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沈昭容此刻顾不得许多,满心里想的都是脱了身再说。柳璋已经无望,她不能让自己陷入柳这个泥坑里。
柳璋斜睨着她,面上似笑非笑,早已预料到她会这么说。这个女子,一心想要攀龙附凤,若叫她放下身段,勉强屈就柳未必不肯,但若叫她给柳做妾,她是断断不肯答应的。就此摆脱了她,也是柳家的造化。
这么想着,柳璋索性打铁趁热:“沈姑娘,你可要想好了,日后别后悔想要变卦。若真的当作没发生过,我们固然不会将你与我大哥在书房里发生的事透露出去,可你也不能随意在外头说话坏了我柳家的名声。”
沈昭容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咬着唇点了点头“我说到做到,既然当作没发生过,就绝不会再与外人说!”
柳璋转向柳同知:“父亲,还是起草一份文书,让沈姑娘打个手印留证的好。万一日后有人把这事儿阄出来了,我们家也有个说法。”
沈昭容心碎含恨地望了他一眼,泪水再度掉了下来。
柳同知倒是个宽厚的人,否绝了儿子的建议:“不必如此。这事儿闹出去,她更没脸见人,说来还是她吃亏些。”回头对妻子说:“管束好下人,别叫人在外头浑说。好生安抚这孩子几句,多备些礼,把人送回去吧。难得是个深明大义的姑娘,也别委屈了她。”柳太太心情转好,答应下来:“老爷放心吧,妾身理会得。”
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了。柳璋摆脱了沈昭容,又把人扫地出门,心情也好了几分。沈昭容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落了个把柄在人手里,只能忍气吞声地离去。但因为管家已经派人去传她父母,她便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柳太太又送了些衣料、首饰过来,再赏了一锦袋银锞子,只等她家人到了,就能把她送走了。
可惜,事情未必如沈昭容想的这么顺利。
柳家的下人骑快马去请沈儒平夫妻时,因为柳太太嘱咐过不要泄露了口风,也就没多说什么,因此沈儒平与杜氏迈进柳府大门时,完全不知道女儿发生了什么事,是在门房里等候传唤的时候,听下人们聚在一起嚼舌头,才隐约知道了女儿沈昭容擅闯书房,被醉酒的“大爷”抱了个满怀的事。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隐隐露出喜色。
沈儒平:“好孩子,做事利落,只是名头不大好听。”
杜氏:“嘱咐她的时候,她那般扭扭捏捏的,只是不肯,没想到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动手了!”
沈儒平、杜氏:“柳家这是要善后了吧?可不能叫他们脱了身去!”
于是当他们来到柳同知夫妻面前时,不等对方说出事情经过,沈儒平就先摆出了大义凛然状:“我都听说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我们家世代书香,先父乃是堂堂翰林学士,家姐为悼仁太子正妃,我沈家世代谨守礼教大防,无犯罪之男,无不贞之女。小女自来府上为小姐作伴,也一向谨守礼仪,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却遭此噩运!柳大人,您虽是朝廷命官,但也是士林中人,当知士可杀,不可辱,这件事若你不给我们家一个交待,我情愿将事情上告苍天,下告乡里,让小女一死以证清白!”
柳同知夫妻听得都呆住了,刚刚听到消息走进门的沈昭容几乎当场晕倒过去,杜氏见状扑上去哭道:“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母亲替你叫屈啊!只恨咱们家如今落魄了,不能护得你周全,才会害你受人欺凌!好孩子,你别怕,母亲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沈昭容颤抖着一把抓住杜氏的手:“母亲,别再说了,我们回去吧!你们误会了,我没有受委屈!什么事都没有!”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沈儒平与杜氏见女儿这样说,俱是一愣,前者咬牙骂道:“给我住嘴!此事关系到我沈家世世代代的清名,怎能含糊了事?!”
柳璋施施然迈过门槛进了屋,微笑着问他:“那依你所言,该如何处置?”
沈儒平板起的脸顿时化成了微笑:“还用说么?柳公子,既然你们家害得我闺女名节受损,自然是娶她过门方能还她一个公道!”
沈昭容嘶声哭了一句“父亲”,大哭起来。沈儒平被她吓了一跳,面露茫然,但很快又继续笑着对柳璋说:“柳公子,你们家有权有势,若真要与我们为难,我们也没办法。只是若世人知道你们家这般行事,会说什么,我可就不能担保了。”看向柳同知,“柳大人一世清名,应该不会在儿女小事上葬送了自己的好名声吧?令郎前程似锦,可不能在品行上落下污点啊!”
柳同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便冷笑道:“我原也有意让侄儿负起这个责任来,只是令嫒执意不肯。没想到你却宁可舍了女儿,也要维护家族清名。既如此,我也不多推托了。
此事原是令嫒不守规矩,擅自闯了外书房引起的,我侄儿虽说醉酒,却也不曾有意失礼,令嫒自行上前搀扶他,又不慎摔倒,以至于我侄儿与令嫒有了肌肤之亲,此事说出去也有辱斯文。虽说是令嫒犯错在先,但我们家素来行事宽厚,也就不多计较了,我愿让侄儿纳令嫒为侧室,给你们家一个交代。”
沈儒平愣住了:“什么?侄儿?!”
柳璋冷笑着看他:“是啊,是我堂哥柳,刚从老家过来,正巧赶上了。当时我去了前衙找父亲,堂哥一个人在我书房里喝醉了,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他虽没有功名,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柳家旁支子弟,世家出身,家世清白,纳个军余之女为妾,已是抬举了,想必不会辱没了令嫒,如何?”
第37章 惊变
花厅中一片寂静。
沈儒平呆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身怔怔地看着女儿,忽然间扬手狠甩了一巴掌,把沈昭容打得整个人摔倒在地。杜氏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女儿,哭道:“相公,你好好的打孩子做什么?她可是受了大委屈的!”
沈儒平喘着粗气道:“她辱没了祖宗,做出这等丑事,难道我还打不得她?!”
一切希冀都成了泡影。若与沈昭容有肌肤之亲的不是柳璋,那他方才闹了又有什么用?柳家那个侄儿他曾听妻子抱怨时提过,读书无成,又是庶支,还是娶过一房妻子的,女儿即便正经嫁过去,也是与人做个填房,更别说如今柳家的架势,摆明了是只肯纳他女儿为妾的了。妾跟妻可没法比,若是妻,他还可以借着与柳家成了姻亲的名头,求个参加科举的资格,但若是妾,谁把他当正经亲家?!
可恨女儿找错了人,又没有提醒他,害得他把话说了出去,如今覆水难收,若是因此得罪了柳同知,叫他以后如何是好?!
沈儒平自顾自地在那里生气,倒在母亲怀中的沈昭容一脸木然地直起身来,跪倒在地向柳同知与柳太太道:“大人、太太容禀,方才是家父误会了,伤了公子的脸面,都是我们家的不是。如今误会已消,请大人、太太原谅家父、家母爱女心切,处处为小女这个不孝女着想,才会生出妄念。小女愿在大人、太太面前对天起誓,今日之事全是小女过错,与柳家不相干。请大人、太太看在小女这几个月来一向勤勉小心的份上,饶恕小女一家吧!”说罢伏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沈儒平与杜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的动作,前者张口就想要骂,却被后者一个眼神止住了,两人双双沉默下来。
柳同知夫妻俩看见沈昭容脸还红肿着。眼角隐带泪光。又想起方才的情形。对她倒生出几分测隐之心,再看沈儒平夫妇俩的反应,心中越发不屑。柳同知沉声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懂规矩的姑娘,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做错了事,既然知错能改,我也不打算与你一个孩子计较。没想到你父母比你还要糊涂,竟讹诈到我头上来了。还好我儿一向洁身自好,不曾中了你们的算计。如今虽说是我侄儿惹了事,但也是你们算计他在先。他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嫁他做填房的。我知道做妾可能是委屈了你。但谁叫你先存了坏心呢?既然你还知道廉耻二字。不愿辱没了祖上的名声,那我也就饶过你了。望你记得今日所许下的诺言,若日后胆敢再拿这等丑事讹诈我们柳家,我身为同知,也当尽我平靖地方之责。”
沈昭容身体一软,红着眼圈再磕了三个头:“多谢大人,多谢太太!”
沈儒平见事情有了转机,眼珠子一转,又犹豫了。虽然说柳同知的侄儿不如柳璋好,但也是正经柳家子弟,若不是纳妾,而是娶妻的话,哪怕是填房,也算是跟柳家联姻了,那柳家是否会看在姻亲份上,给他一个体面,让自家侄儿脸上添点光彩?
他低头琢磨着,但柳同知却没打算给他足够的时间琢磨完,径自叫了儿子:“去写一式两份文书来,让沈家人签字画押。”柳璋笑笑,应声去了。沈昭容不安地问:“大人,您方才不是说…不用留文书了么?”
柳同知淡淡地道:“留一份做证据,彼此也安心些,省得日后牵扯不清。”
柳太太更是冷笑说:“有个凭证也好,免得你们心中不平,出去了又在外头胡说八道,坏我柳家的名声。我们家里人虽清楚中了你算计的是谁,但谁又能担保你父母不会睁着眼说瞎话,牵扯到我儿子头上呢?便是我们玦哥儿,也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污蔑的。你记清楚了,若这事儿有一丁点风声传了出去,都记在你头上!”
沈昭容脸色灰败,心里明白柳家已经记恨上自己了。她在柳家住了几个月,深知柳太太管家的手段并不高明,治家也不严谨,即便勒令下人不得谈论,也会有人忍不住嚼舌头,今天的事,除了书房的下人外,这花厅内外侍候的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迟早要传出去,若到时候柳家拿这个做理由,处罚她一家三口,那岂不是有冤无处诉?
柳璋很快写好了一式两份文书,奉给父亲看了,得其点头,又叫过一个婆子,连着笔墨与印泥盒一并送到沈家父女面前。沈昭容见他连亲自上前送文书都不肯,特地离自己远远的,心下一阵酸楚,颤着手拿起笔,便在文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婆子又飞快地将印泥盒奉上。沈昭容用大拇指沾了红印泥,还未落在纸上,眼泪就再度掉了下来。
这时有人来报:“玦大爷醒了。”只见门帘一掀,走进一个身量中等、年约二十岁、身穿宝蓝绸面直裰的青年男子,正是酒醉后重新梳洗过的柳玦。
他才进门,向叔叔婶婶弯腰行了一礼,回头无意中瞥了沈昭容的方向一眼,便整个人呆住了,愣愣地盯着她看。
沈昭容抬袖轻拭泪水,含怨看了看柳玦,见他一脸呆滞,心下越发厌恶。她知道,就是这个男子毁了她的未来。她转过身,在文书上印下了自己的指印。婆子又送上了另一份文书,并且将她已经签字画押的那一份送到沈儒平面前,同样奉上一份笔墨。
沈儒平没动,他正盯着柳玦瞧。
柳璋看不过堂兄的傻样,出声叫了他一句,柳玦这方醒过神来,呆呆地道:“这姑娘…我好象隐约在梦里见过,还以为是个仙女儿呢。但我那时候想着进门的定是个丫头,怎么可能是仙女?一定是我眼花了。可如今仔细一瞧,真真跟仙女儿似的!”
柳璋眉头一皱。有些不好的预感:“哥哥…”
柳玦打断了他的话,兴奋地对柳同知夫妻道:“叔叔,婶婶,这姑娘就是你们跟我说的,被我不小心扑倒的那一个么?既然我冒犯了这姑娘,合该娶她做媳妇才是!”
沈昭容正在签字的手忽然一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浓浓的墨痕。她惊慌地看向柳玦。
柳同知脸色有些不好看:“胡说。她是个军余的女儿。来我们家是给你妹妹做伴当来的,你怎能娶她为妻?”
柳玦有些羞涩地笑道:“侄儿原本没什么出息,读书不成,又不会经商。若不是母亲一定要我来叔叔处见见世面,本家又让我来给叔叔送信,我就守着那几十亩薄田,在乡下待一辈子了。我这样的人,要娶什么体面人家的女孩儿?没得耽误了人家。她家世差些不要紧,家世差。人会听话得多。不象侄儿前头的媳妇儿。就是因为家里有些体面,总是嫌侄儿无用。身子不好,心气难平,长年跟母亲生闷气,把身体弄坏了,还害得母亲担了恶名。这一个既然出身不好,那侍候母亲必然更小心殷勤。”
沈儒平忽然笑道:“柳大公子这话说得好,我闺女最是柔顺知礼了。不过咱们家家世可不差,虽说如今只是个军余,但从前咱们家也是皇亲国戚,先父是先帝时的翰林学士,我大姐是南乡侯世子夫人,二姐更是悼仁太子正妃!三姐也嫁入了勋贵之家。我当年可是中过进士的!真正的书香名门!若不是新皇登基,我们家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但我大姐夫如今正在辽东做将军,迟早要为我们平反的,到时候…”
不等他说完,柳同知已沉下脸:“沈儒平!你这是对朝廷有怨言么?!”沈儒平打了个冷战,方才讪讪地住了嘴。
柳玦有些好奇地问:“你是悼仁太子妃的弟弟?我在老家时,也常见一些有名的才子聚在一处谈论时事,都说先帝时的太子爷死得冤,说今上得位不正,又弄得民不聊生,很该…”
“玦哥儿!”柳同知喝住了侄儿,脸都白了,“慎言!这些事不是你们该管的!”
柳玦缩了缩脖子:“不是侄儿想管,是他们…他们聊得兴起,侄儿想凑过去听听,却被他们赶走了。他们笑话侄儿没本事,没才学,不配与他们一道说话。”接着他又转怨为笑,乐呵呵地看着沈儒平道:“若我娶了悼仁太子的内侄女做老婆,不知他们要如何羡慕我呢!”
沈儒平大喜:“贤婿!”
柳同知大怒:“放屁!”
看着搞不清楚状况的傻侄儿和眼里闪烁着算计光茫的沈儒平,柳同知忍住气,冷声道:“玦儿,你别以为你续弦是你自个儿的事,就把柳家的脸面丢到地上任人踩!你愿意娶个罪人之女倒也罢了,别误了柳家其他人的前程!你若喜欢她,只管纳来做妾,想要正经迎娶,却是休想!我意已决,不必多言!管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