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双漂亮的瞳孔里仅仅倒映着他一人,连霄神色越发柔和,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只是下一刻,应采媚瞪大眼,眸里全是惊恐和焦虑,提着裙子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却依旧迟了一步。
连霄被动地转过头,首先看见的是腰腹上的一枚短剑,殷红的鲜血争相恐后地涌了出来,把白衣染上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再抬眼,入目的是那个死掉小宫女的姐姐,说是代替妹妹位置的,正满目仇恨,用尽力把短剑刺得更深。
原本受了内伤,又被禁术反噬,连霄早就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才会静静地靠着墙而立。
没想到,却被这个小宫女钻了空子,下了杀手。
原本该知道的,那个死去的小宫女满眼的儒慕,像足了应采媚小时候的眼神,连霄才会留意到,忍不住在她的一再主动下,吸纳了阴气。
却没想到那个大胆的宫女,会趁着自己几乎要走火入魔被反噬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不太清醒的连霄,最终还是害死了那个小宫女的罪魁祸首。
宫女的死不算什么,只是连霄不愿欠了她的人情…
如今被那宫女的姐姐所刺杀,他算是一命换一命了。
连霄的心很平静,从来没有过的宁静。
他早就预料到了结果,却没想到会如此惨烈,到头来会死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
连霄如今唯独放不下的,也只有应采媚了。
“师父——”应采媚满目含泪,扶着满身鲜血的连霄,一脚把青梅踹倒在地上,脸色极为难看。
她身边的大宫女,居然会刺伤师父,自己真是所托非人!
不用派人抓住青梅,她早已跪倒在地上,仰天大笑:“哈哈,白梅你看见了吗?姐姐为你报仇了,让他也去陪着你,黄泉之路不会再孤单了…”
“该死的!”应采媚又踹了一脚,丹田空空,也不能替连霄疗伤。
她紧紧抿着唇,看向不远处慢慢走近的皇帝。
这里功力最为深厚的只有霍景睿,能救得了师父的,怕是也只有他了。
“皇…”
不等应采媚开口求霍景睿救命,连霄已经伸出手轻轻点着她的唇瓣,示意她不要开口。
既然败了,连霄即使求救,也不会向皇帝求救,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师父,你…”应采媚闭上眼,把满腔的苦涩吞下,迅速拿出袖中的药粉给连霄止血。
她知道,青梅没有武艺,短剑刺入的只是外伤。
连霄真正要命的,是极为严重的内伤。不仅是因为皇帝没有手下留情,更多的是因为禁术的反噬。
但是不管如何,应采媚都不愿意放弃救连霄。
没有内力,她还有药理。
应采媚从怀里翻出一个瓶子,倒出所有,掌心上三颗殷红的药丸,散发着浓烈的药香,一闻就知道不是凡品。
这是她历经心血,花费了两年才制出的护心丹。独独一颗,就能吊住死人的一口气。
如今只剩下三颗,应采媚向前一伸,倒入连霄的口中。
这番心血,用在师父身上,实在太值得了!
连霄顺从地吞下,苍白着脸勉力笑了笑。
应采媚满心期待着他能恢复,谁知下一瞬,连霄唇边的鲜血如同决堤,汹涌而落,转眼间便染湿了她半个身子。
“怎会如此?”应采媚满目震惊,扶着慢慢倒下的连霄,他虚弱地已经站不稳了,顺着她的怀抱缓缓倒下,紧紧握着她的手,似是不愿放开。
连护心丹都救不了师父吗?
两行泪沿着脸颊落下,应采媚怔忪在原地,直到怀里人的气息渐渐消失,浑身冰凉,依旧没有挪动一步。
满脸泪水,木然地坐在原地,让人看着不忍。
“媚儿,地上凉…”皇帝皱眉上前,便要扶起她,却被应采媚挥手打开了。
毫不留情的力度,即便失了内力,依旧在霍景睿的手背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红痕。
“不用你假惺惺,师父去了,皇上是不是心里很痛快?”应采媚冷着脸,满眼怒火和悲伤,唇边溢出的话语犹若刀刃,想要刺入皇帝的胸口,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皇帝静静地看向她,只说:“江湖武斗,输了便是输了,生死有命。你应该比朕更明白,何必咄咄逼人?”
“江湖武斗?”应采媚面若冰霜,眼神更冷了,似是不屑于皇帝的回答:“同门之间,用得着如此吗?皇上已经得到了我的元阴,功力大增,就打算杀害同门中人,好掌握销/魂门吗?”
霍景睿的脸色有些沉,他知道连霄死去,应采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她会把自己想得如此龌蹉无耻!
他要真是想得到销/魂门,何必用这种手段,光明正大地与连霄较量?
随便叫上一堆御林军,足够铲平销/魂门的山头!
“皇上,妾要带师父回销/魂门。”应采媚双臂抱着连霄,眼底流过一丝哀戚,缓缓开口。
“不行!你如今怀了身孕,不适宜远行。”皇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有种预感,应采媚这一离开,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入土为安,师父在销/魂门出生,就该回到原处。妾是他最亲的人,怎能不亲自看着他下葬?”应采媚毫不退让,冷然地看着皇帝:“妾并非请求,只是知会皇上一声而已。”
霍景睿怒极,深吸了口气,片刻后才平静下来,缓了语气:“爱妃的心情朕能明白,但是媚儿忘了,你如今是嫔妃,怎能离开皇宫?”
应采媚似是听见笑话那般,嗤笑一声:“皇上能让师父安然地呆在皇宫中如此长的时间,让我这个冒牌货理所当然地还能站在这里,又如何不能轻易安排我离开?”
大不了,这皇宫中便没了应妃此人,病重而亡也好,意外落水身亡也好,不过是皇帝口头的一句话而已,谁敢质疑?
皇帝的星眸里一阵阴霾掠过,俊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二更哦,撒花~
离愁,寂寥
第八十四章离愁,寂寥
皇帝心里一痛,应采媚悲愤的神色下口不择言,不顾周围还有宫人在,连“冒牌货”这三个字都说出了口。
应采媚已经孤注一掷,不想再留在这皇宫里面了。
霍景睿其实心里也清楚,以他对应采媚的了解,这数个月来被困在皇宫里,也快到了极限。
因为连霄死去,怕是更要提早。
虽说是已经预料到的事,但是皇帝依旧舍不得。
他不能轻易离开皇宫,应采媚却不愿留下。他们之间又因为连霄的事而起了隔阂,怕是很难再修复到以往亲密的关系了。
皇帝没想过要杀连霄,即使要除去,更不会在应采媚的面前,那无疑是给两人之间的关系送上一颗钉子,刺得他们都不能安宁。
他又怎会做这种傻事,给连霄最后一个机会,在应采媚的心底深处留下芥蒂?
可惜霍景睿终究轻敌了,连霄或许手段不如他,心计城府也是不如,但是在应采媚心中的地位,却是不能撼动的。
他突然的死,在应采媚怀里离去,让后者怎能不恨?
偏偏最后给连霄送上一刀的人,正是一个小宫女。
这个宫女的妹妹前些日子刚刚死去,若非有人在耳边嚼舌根,又怎会联想到连霄身上?
怕是白梅死去之前跟青梅说了什么,让这个宫女痛彻心扉,隐忍下来寻找机会为妹妹报仇。
这次缠斗,连霄受了重伤,连站都站不稳,无疑给了青梅最好的机会!
只是这回缠斗的结果,霍景睿和连霄都是心知肚明的。
在应采媚看来,青梅正是皇帝利用的一颗棋子。好不用借自己的手,把连霄铲除!
霍景睿向来阴谋诡计甚多,应采媚的心中早就将他定了罪,再多加解释也不过是越抹越黑罢了…
皇帝轻轻叹气,走到这一步,连霄怕是早就算计好了。
他无可奈何,若是不答应,应采媚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为了腹中的孩子安全,也为了应采媚不再做傻事,皇帝只能暗暗下了决定:“…也罢,朕派人护送你回销/魂门。”
霍景睿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两个宫女身上,微微皱眉。
让她们看好应采媚,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继续叫两人跟着应采媚,虽说心是好的,想要保护应采媚,可惜后者只会觉得自己是想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不必了,妾懂得回去的路,独自护送师父就足够了。”应采媚冷冷地瞥了皇帝一眼,转而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怀里身子已经冷却的连霄,满怀哀戚。
霍景睿蹙眉,扫向她的小腹:“爱妃不爱惜自己,难道就不顾我们的孩儿了?”
应采媚伸手抚了抚小腹,终究还是退了一步。只要能离开皇宫,退一点又如何?
“那好,让两位嬷嬷跟着妾回去就行。”
皇帝深深地看着应采媚,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最终只有一句:“爱妃打算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今晚妾便离开吧。”应采媚心里早就打算好了,这事拖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改主意?
而且连霄的尸身,拖得越久怕是熬不到回销/魂门的时候,反正要走,还不如早早出发。
选择夜里离宫,应采媚也算是保全了皇帝的脸面,毕竟宫妃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后的时刻,应采媚好歹还是为他设想了,皇帝心底一暖,面色却有些惆怅:“经此一别,爱妃还会回来吗?”
应采媚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看了霍景睿一眼,没有吭声。
“…朕明白了,”皇帝知道,或许以前还有挽回的地方,但是经过了连霄的事,怕是难若登天。
连霄这个人,到死都横在他和应采媚之间吗?
霍景睿沉痛地闭上眼,他谋算多年,却在最后一刻付诸流水了吗?
应采媚没有再看他,但是匆匆一瞥间,皇帝捕捉到她眸底的恨意。
连霄的死,终归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应采媚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匆匆置办了简单的棺木,应采媚小心翼翼地把连霄安置在里面。
等着入夜前,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办。
“皇上,还请给妾解药。路途漫漫,妾需要武艺傍身。”虽说不愿再见皇帝,但是应采媚需要回复内力,好在路上能够自保。
江湖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内功,无疑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霍景睿凝视着她,眼眸渐深:“爱妃为何想着,药是朕下的,而非旁人?”
应采媚面色一冷,口气不留情面:“除了皇上,妾想不到宫中还有谁有能力在暗地里下手!”
在一个精通药理的人面前,还能得手,可见霍景睿策划了多久,又准备了多久。只等着她放松警惕,一击不中!
皇帝知道,如今多说无益,应采媚根本就不相信他。
即便霍景睿否认,应采媚也只会觉得他是敢做不敢当。
轻轻叹了口气,霍景睿满心的无奈:“朕确实没有解药,想必爱妃能够自己配制出来。”
应采媚的确能够自己配制,只是觉得临行前不想多费工夫而已。如今听见皇帝的话,知道他是不可能给解药了,冷哼一声写下药方交代太医院的药童立刻把药草送来,这便吩咐小福子把皇帝赶出去。
既然不肯给解药,还留着皇帝在这里做什么?实在碍眼得很!
小福子绷着脸皮,一肚子的纠结。
皇帝是皇宫最大的主子,如今眼瞧着应妃不高兴,把怒火都烧向霍景睿,口气咄咄逼人。
但是他一个奴才,应妃离开后,皇帝一个不高兴迁怒,被问罪的就是自己了。
小福子纠结,这是听应妃的话把皇帝赶出去,还是忠于皇帝,劝一劝应妃。
幸好皇帝也没让他为难,最后看了关紧的内殿一眼,终究还是迈步离开了。
应采媚快手快脚地配制了药丸吞下,感觉到丹田渐渐暖了,恢复如初,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没有内力傍身,总觉得心里不安,变成弱女子,在路上怕是要不安宁。
手无缚鸡之力,还不知道回去销/魂门的途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幸好禁锢内力的药并不难,应采媚随手就对付了,心里却有一瞬间的疑惑:皇帝的确下手了,但是也应该明白对她来说,药效恐怕只有一时,又怎会下如此容易解开的药?
疑问只在心里停留了一瞬,应采媚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连霄身上,想着路途漫漫送师父回去,便满心的难受。
回到那个充满连霄身影的销/魂门,想起十数年来跟师父地相处,她相信自己肯定会触感伤情。
虽说连霄去世,销/魂门向来是能者为之。但是门人逍遥惯了,喜欢当掌门的人没多少,最后或许会落在应采媚的身上。
谁让她是连霄的入室大弟子,不当掌门谁来当?
应采媚皱了皱眉,趁着夜色,一掌拖起棺木,便从后殿窜出,转眼便出了宫门。
宫门没有侍卫守着,怕是皇帝提前交代了。
她并不领情,这种丑事自然不能让侍卫看见,要不然被自己连累的性命就要多几条了。
老嬷嬷早就等候在离宫门一条街的地方,马车和行李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远远看见应采媚托着棺木过来,两人大吃一惊,倒是很快恢复面色。
在宫中呆了几十年,再大的场面也是见过的,很快便镇定下来。
应采媚把棺木托好,原本该跟行李一起送出来,但是她不放心,亲手带着,生怕皇帝对死后的连霄不敬。
“走吧…”她毫不留恋地坐上马车,呆在棺木旁边。
两个老嬷嬷欲言又止,知道这位应妃被皇帝批准出宫,却不打算回头了。
只是皇帝一往情深,对她荣宠有加,难道应妃就连最后看看宫门一眼都不愿意?
最终,两个老嬷嬷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这车夫…”
应采媚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说:“车夫不是来了?”
老嬷嬷回头,看见的便是苦着脸的小福子,穿着一身平常的布衣,朝车内的应采媚恭谨地行礼后便坐上了车夫的位子。
显然,皇帝早就安排了小福子跟着。
就算应采媚不介意自己来驾车,但是外面风吹雨淋,又不能专心照看棺木,还不如让一个顺眼的人来帮手。
可怜小福子知道自己在皇帝心里怕是保住了一条小命,但是一个太监离开皇宫,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心里是又懊恼又庆幸。
马车缓缓驶离,应采媚专心致志地扶着棺木,免得马车颠簸,让棺木中的连霄受了半点苦处。
老嬷嬷们坐在角落,低着头不吭声,不敢盯着棺木多瞧一眼。
车帘随风而起,应采媚仿佛眼角瞥见一袭明黄独自在宫门候着,身影单薄而寂寥,却只是垂下眼帘,当是看不见,直到皇宫渐渐离开了视线,再也看不见了。
她心底轻轻一叹,这个华丽的牢笼,自己终于离开了!
低下头,应采媚忍不住伸手抚过棺木上的纹理。
只是离开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师父你在天之灵,是否会原谅弟子害得你丢了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尾声…
跟着的番外有一万多字,但是只会贴一部分,剩下的放在特典里面呢,么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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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人生如若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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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霄十岁时,第一次被师父允许,独自一人下山历练。
山下的热闹和繁华,丝毫没有在他的眼底留下任何痕迹。形形的人匆匆而过,对这个年纪尚小的白衣小子却纷纷侧目。
虽年纪不大,一袭白衣却衬得小脸俊秀非常,惹得不少小娘子频频注视。
连霄依旧目不斜视,面色淡淡的在众人之间漫步,忽然间瞥见不远处阵阵喧嚣,不知为何心弦一动,平日极为讨厌多管闲事的他居然脚步一抬,朝那处走去。
卖身葬夫,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也不见有人出手,只在看着热闹,顺便瞧瞧那病怏怏的瘦弱妇人相貌如何。
脸色蜡黄,嘴唇发黑,身子单薄,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连霄只是一眼便知道,这妇人病入膏肓,根本熬不到明天。
仔细看了,妇人怀里用破旧的被子抱着一个女娃,正买着脸酣睡,似是完全不知周边的事,睡得极为香甜,倒是个不知愁的。
热闹看了,连霄正要离开,突然见那女娃揉着眼醒来。
圆圆的小脸有些苍白,透着一点青,容貌勉强过得去,手脚那细小得很,仿佛一折就会断掉一样。
连霄挑眉,只是女娃那双眸子黑白分明,霎时间把平凡的相貌衬托了起来。过几年,凭着这双眼,这女娃即便不能倾国倾城,也是一方尤物了。
趁热闹的人也被女娃漂亮的双目吸引住,有心术不正的便上前:“你这病怏怏的婆娘能卖几个铜板?还不如卖了这女娃儿,好歹能得一个薄棺,捎上几份纸钱也是行的。”
妇人抱紧女娃,紧紧抿着唇,瞧着说话的人肥头大耳的,也心知不会是什么好人。
但是她势单力薄,想要保住女儿,却是力不从心了。
正担忧着,那男人便要上前拽走女娃,妇人面色不变,眼底的绝望涌现。
倒是一只手臂轻而易举地拍开了男人的手,瞧着不过轻轻一推,那男人便傻猪般抱着手在地上打滚,冷汗连连,面无血色。
看热闹的人吓住了,视线一转,手臂的主人不过是小小的少年郎,不由转而嗤笑男人百般做戏,估计见少年衣着不凡想要讹钱。
妇人低声道了谢,谁知听见少年开口,清清冷冷的声线透着一丝寒意:“你清楚自己的事,我可以替你养着她。”
心底一惊,妇人抬头看向少年,只觉日头陡然热起来,头昏目眩的,眼前只余下一袭干净的白衣。
比起刚才的男人,这个少年显然更能托付。
但是那清冷的声线,面无表情的俊脸,却让妇人有些迟疑了。
她看着怀里懵懂的女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趁早托付好人家才是正事。
“我能让她吃饱穿暖,教她武艺,再不受任何人欺辱。”少年暗哑的嗓音,平平淡淡的,却让妇人心里一定。
她将女娃放在连霄的怀里,蜡黄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她姓应,名采媚。”
“我记住了,”连霄点了点头,一手抱着应采媚,丢下一块不小的碎银,转身便离开了。
他不知道今儿自己的一时兴起,会和怀里这个女娃纠缠半生。
回到销/魂门,师父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对连霄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娃丝毫没有感到半点意外。
“小子,以后你便是小媚儿的师父了。”
连霄一愣,他才十岁,便有了徒儿?
应采媚咬着手指头,被师父逗得软语说她已经五岁了。
五岁的个头,却只有三岁,师父抱着她不由满脸怜惜。
“这又是师父卜卦所得?”连霄眯起眼,师父精通卜卦,一生却只动三卦。
一卦在当年遇上他收作徒儿,这是第二卦?
师父摸着胡子微笑,轻轻点头:“此乃为师第三卦,小子,莫要辜负我一番心意。”
一生三卦,两卦用在他的身上,连霄神色微暖,郑重地向师父抱拳感谢,心里却止不住好奇:“不知师父第二卦,用在了何处?”
师父微叹,只含糊带过:“刚去祠堂拜了太太师傅做徒儿,你也去见见太师叔吧。”
连霄微怔,太太师傅早已仙逝,此人不拜师父为徒,反而拜一个死人?
祠堂门口站着一人,青衣墨发,贵气逼人,显然不是凡夫俗子。
一双黑眸里仿若深潭,便知心思内敛深沉,不是个能够深交之人。
多年后连霄才知道这位太师叔是定国的天子,不愿屈居忍下,只拜太太师父,与太师父同辈,学习门下武艺。
只是常年独来独往,与旁人从不打交道,甚少人知道他。
直到连霄十五岁,师父将他叫去密室,沉吟片刻才将一切告知:“媚儿的体质与你相仿,是最好的鼎炉。除了她,这世间没有女子能怀上你的子嗣。小子,抓紧机会,莫要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连霄诧异,却立刻明白师父暗示的这“旁人”是谁。
难怪师父当年会在那一日让连霄下山,遇上应采媚。
难怪师父把应采媚交给他来养大教导,好让两人日久生情,水到渠成。
难怪师父对应采媚多加照顾,原来最终还是为了自己…
但是连霄也清楚,后山的青衣少年也频频向应采媚示好。那小小的新奇的木制玩具,让应采媚爱不释手,时不时用些山下别的玩意儿去后山交换,玩得不亦乐乎。
说起心思,他的确不如那青衣少年。
攻心为上,即便自己对应采媚再体贴,却更像是兄长,而非情人伴侣。
那少年眼睛够毒,一下子就抓住了应采媚的心思,投其所好。
连霄如今学着,未免晚了一步,不过模仿而已。
他骄傲的心,不屑跟那太师叔用一样的手段,只对应采媚照顾得更加无微不至。
到头来,连霄才明白。
他从一开始,就轻视了那个青衣少年,终究变得一败涂地,无力挽回。
师父临死前,把一颗药丸交给了连霄,说是贴身放着,任何时候都不能取下。最后一刻,师父只握着他的手,一再叹气,终究没再多说一言。
连霄乖乖应了,默默厚葬了师父,把药丸用链子暗格放好,贴身带着,从不离身。
自此,他便继承师父的遗志,成了销/魂门新一代的掌门。
连霄过了数年舒心的日子,有应采媚日夜陪伴,一起练功,一起作画,一起谈天说地。
虽然只有应采媚在说,他在听,仍觉得这样的日子犹若快活过神仙,甚是欢喜。
可惜不过五年,身边最贴心的徒弟背叛,连霄受了重伤。担心还有其他叛徒,不留神伤了应采媚。唯一放心却有不放心的人只有那个青衣少年,定国的皇帝霍景睿。
加上太师父去世有言,应采媚十七岁会有一死劫,得送入最尊贵的地方,才能躲过一劫。
放心的是,霍景睿绝不会伤应采媚一丝一毫。
不放心的是,把应采媚送到对方的身边,会不会让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
连霄不是犹豫踌躇的人,没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他当机立断就把应采媚送进宫。
他急着清理门户,尤其不愿放过身边那个跟随数年却拔刀相向的阿茵。
阿茵看着连霄,眼里又是眷恋又是难过,只冷笑:“你的心里除了应采媚,就没有别人了么?不过是师父的一卦,你就死心塌地对她,可知到头来她心里的人却不是你?”
“住嘴!”连霄最恨叛徒,更恨阿茵拿应采媚说事。
阿茵早已被他所伤,满身鲜血淋漓,大笑着跳崖而去,根本不屑再跟连霄多说半句。
连霄慢慢收回剑,站在崖上,只觉胸口空空落落的,恨不得立刻能见到应采媚。
可是入宫后,连霄却发现,应采媚真的变了。
她或许没有发现,看向皇帝的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柔和。
阿茵的话在脑海中盘恒,连霄咬紧牙根,还不到最后,他不愿认输!
刚入宫,他便用蛊毒控制了侍卫,瓮中捉鳖,让皇帝逃无可逃。
谁知皇帝竟早已有所察觉,引应采媚在身边,让连霄不能下杀手。偏偏皇帝心知肚明,居然暗暗压下证据,忍而不发。
等到了桃源殿,身边都是皇帝的心腹,他好不容易借用应采媚的宫女给霍景睿悄然无声地下了药。
没料到霍景睿将计就计,反倒骗去了应采媚的元阴!
销/魂门甚少伤人性命,连霄急于求成,使用禁术,吸纳身边年轻女子的阴气练功。
不想皇帝居然利用白梅的痴心,待他在书房里走火入魔时,竟然让这小宫女闯了进来。
神功早已不受控制,若非连霄最后的理智尚在,白梅早就即时命丧书房了!
只可惜,白梅终究熬不住几天,让他和应采媚之间始终有了间隙。
皇帝再将侍卫蛊毒的事揭开,应采媚又如何能不信?
她对连霄的作为,瞧着便有些失望了。
连霄才明白,他太小看了皇帝。这个打小在宫廷里成长的青衣少年,城府实在太深,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等连霄浑身鲜血,倒在应采媚的怀里时,嘴角这才隐隐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浅笑。
耳边听着应采媚满怀愤恨,怒火冲冲对皇帝毫不客气,他心底不由掠过一丝快意。
皇帝如今定然晃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入了局。
两人决斗,为分胜负。连霄自然知道他用禁术拔苗助长内力,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可能胜过已经得了应采媚元阴的皇帝。有青梅在,皇帝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连霄要的从来不是在这场缠斗里获胜,而是要离间应采媚和皇帝逐渐靠近的心,让应采媚彻底死心,离开皇宫,离开霍景睿。
即便是死,连霄也认为是值得的。
他得不到的,也不愿皇帝太容易得到…
面上滴落的温热,连霄闭着眼能感受到应采媚的悲痛和难过,只能满怀歉意。
却没想到应采媚把少见的护心丹拿了出来,一口气全喂了他。
连霄原本想让她别浪费了,在双唇接触到应采媚柔软的手心时,心底一暖,没有拒绝她最后的关怀和好意。
直到眼前的黑暗和身体的疲倦来临,连霄觉得,就这样死在应采媚馨香柔软的怀里,或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去处。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从黑暗中醒来,入目的便是堆得满满的冰块,可见应采媚的用心。
连霄冷不丁打开链子的暗格,师父送他的药丸化成一滩水,落在自己的手心,刹那间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师父一生的三卦,原来全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所谓应采媚的死劫,其实却是连霄的死劫。
作者有话要说: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