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君,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采女。不管如何,自己还是能留在君于远的身边。
只是,以前远远遥望,不能靠近,便不敢奢望。
而今接近了一大步,却贪图得到更多,想着近一点,再近一点…
苏言苦笑,若是萧霖在此,怕是会责难她的软弱和优柔寡断。
君于远半倚着,抬眼见她垂首立在榻前,半张脸隐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苏采女,你打算就这样站一夜?”
苏言回过神,片刻才恭顺地躺在他的身侧,紧绷的身子往外挪了挪,缓缓阖上眼眸。
君于远侧过头,两人中间空出来的位置足够再躺一人,不禁略显惊讶地挑眉。
还以为这女子是为了得宠而来,只是这般疏离与拘谨…或许他猜错了?
又或是,这不过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的手段?
苏言闭上眼,也能感觉到君于远探究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满身的疲倦,她却丝毫没有半点睡意。
一想到那人就在自己身边,两人同床共寝,苏言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投进了无数的小石,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心跳如鼓,一下一下,隐隐之中甜蜜与苦涩交织在一起。
苏言转过身,背对着君于远,借此掩饰胸口的跃动。
一夜辗转难眠。
她强撑着,起身替君于远整装。
迷迷糊糊地眯着眼,比之平日,少了几分警惕与精明,反倒多了一些符合苏言这般年纪的神色。
君于远睇她扣上最后一颗盘扣,淡淡一笑:“采女昨夜辛苦了,待会好好休息。”
苏言困得像是一团浆糊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瞅见小月和小日子明显诧异与揶揄的神情,当下涨红了一张俏脸。
这人,是故意说出如此暧昧的话语来?
仿佛他们两人昨晚一宿,还真做了什么事情来。
去不知,两人俱是闭眼同睡,等待天明…
屋外李唐的目光大刺刺地射来,苏言侧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却见他撇撇嘴,提着灯笼,扭过头高声叫来龙撵:“起驾——”
一袭明黄的君于远被大群奴才簇拥着离去,苏言小小地松了口气,绷了一整晚的神经终于能够稍稍松懈下来。
她连连打着哈欠,半闭着眼倒在床榻上,虚弱地道:“就算天要掉下来了,也别叫醒我。”
小月眨眨眼,脆生生地道:“主子,内廷监要的白布…”
苏言抱着锦被滚了两圈,这才想起此事,唉声叹气地爬起来,拾起发簪在脚腕上一划,登时落下几滴殷红的鲜血。
割在手上未免让人看出端倪,起码身为采女,那些奴才还不敢往她脚踝上瞧。
小日子看得目瞪口呆,幸好小月机灵,立马拿了白布在她腿上一裹,霎时印下几朵红梅。
“行了,小月去交差,小日子给我守着门。”苏言翻身又躺下,伺候的两人无奈地悄声退了出去。
锦被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龙涎香,仿佛那人还在身侧。
她滚入床内,在昨夜君于远,嗅着熟悉的浅香,嘴角一翘,很快便入了梦。
一觉睡到傍晚,苏言伸伸懒腰,觉得通体的倦意终于散去了不少,不由心满意足地微微含笑。
小月听见房内的声响,捧着梳洗的漱具走入,低声道:“主子,内廷司刚刚来过。”
苏言漱了口,不在意地问起:“都说了什么?”
“皇上今晚依旧留宿主子这里,还要与主子一同进晚膳。”小月噙着笑,恭顺又明显带着欢快的语气答道。
“哐当”一声,苏言手里的东西应声落下,她懵了:君于远还来?
真是不知该欢喜,还是郁闷…
她连夜未曾入睡,好歹白天能补眠。反观君于远早朝后需与朝臣议事,还得批阅奏折。
如此下来,他还能撑得住?
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舒适又暖洋洋的床榻,显然今天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主子,大臣对于皇上几日留宿此处颇有微辞,听说有几位还上书进谏了。”小日子瘦瘦小小的,年纪不大,嘴巴却够甜。加上苏言给他的银子,在皇宫里稍稍打探消息也就不难了。
闻言,苏言略略颔首。
被困在这座破败的院落里,她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地留在房中足不出户。如此一来,即便君于远或其它人有心为难,也寻不着把柄。
只是这样,消息也被阻断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听天由命,坐着等死,向来不是苏言的作风。
既然她不能离开,那么便让自己的触须慢慢地伸向外围。
君于远连续三日在她这里留宿,即使后宫确实得苏言这位卑微的八品采女,没有其它选择。但是皇上这般频繁地驾临,却也让朝臣担忧。
怕的什么?
自然是皇家子嗣的问题了。
若是她这位八品采女因此而怀上龙脉,又幸运地诞下皇长子,老臣怕是要仰天长啸,泪流满面地自责,对不住先帝的列祖列宗,让皇长子有了这么个地位低微的生母,简直是丢了皇家祖宗的面子。
毕竟长幼有序,皇长子素来是继位的第一人选。
至于四大世家,恐怕要担心自己的势力无法再进一步地巩固。此时此刻,肯定绞尽脑汁,搜刮家中适龄女子,想方设法送入后宫来。
“主子,后天皇太后诞辰,宫中设宴。皇上有令,主子务必出席。内务府正加紧赶工,替主子缝制绫罗衣裙,以及打造适合的各类首饰。”此事小日子几番旁敲侧击,才从内务府一个小太监口中套出。
“嗯,辛苦你了,这点银两你拿去吧。”苏言从荷包里随手拿出一锭银两,塞进小日子的手里。
看着他千恩万谢后离开的身影,苏言抿着唇,沉默了。
现今的皇太后并非君于远的生母,而是先皇后,太子君于丘的娘亲。
当年先帝醉后,宠幸了一个卑微的掌灯宫女,之后便侥幸有了这位七皇子。
可惜皇后善妒,宫女的容貌又有几分姿色,便借当时的贵妃之手,将其毒杀。
她心思谨慎,计划天衣无缝。即便君于远对幕后凶手都心知肚明,却苦于无凭无据,让皇后继续逍遥法外。
隐忍数年,直到先帝暴毙,新帝才开始着手前皇后的事。
没有报复,没有杀戮,更没有怠慢。
君于远不但在人前恭敬地奉她为皇太后,还得知前皇后信佛,特意命人为其在宫中建了一座佛堂。
此行此举,当年深知内幕的人,赞叹新帝心胸广阔,为仁君之表率。
不知深浅的人,只道新帝一片孝心,有情有义。
苏言却知,这才是君于远对皇太后报复的手段。
哀大莫过于心死,独子君于丘自刎当场,先帝重病,紧随而去。树倒猢狲散,外戚为了自身利益,早早便丢弃了皇太后这颗棋子。在这深宫之中,她孤家寡人,无依无靠。
这便是,有什么比生不如死更痛苦?
一刀毙命是痛快,只是这些年来所受的苦痛与屈辱,并非这么一下子就能烟消云散的。
如今,君于远还以仁君的名义,替皇太后祝寿,还真是讽刺。
想必在佛堂里念经诵佛的皇太后听闻,恐怕要空欢喜一场。
皇太后是装点门面的称呼罢了,杀不得,也就只得好生供着。
可惜对外的宫宴,让她出现却是不可能的事。
众人心领神会,这不过是开宴的一个名头而已。
苏言苦恼地皱着眉,君于远金口玉言,让她必须出席。
显而易见,这又是一场不易对付的鸿门宴了…

宫宴

这日一早,内务府便派人将衣裙和首饰送来。
小日子与小月把锦盒一一打开,苏言看得眼花缭乱,对君于远的大方即便心里有所准备,还是稍稍吃了一惊。
金丝绣线的绫罗衣裙,宽袖上仰天展翅的火红图腾,不是凤凰又是什么?
金、银、玉,簪、钗、环、步摇,一应俱全。
小月瞪大眼,面上带着笑容,轻快地道:“皇上对主子真好。”
苏言撇嘴,没有开口反驳。
只是,如果真的对她好,会让自己住这样破烂的荒凉院落,又在衣裙上绣了凤凰?
谁不知,这是皇后才有的殊荣。
看似无上的荣耀,仿佛暗示她有机会登上后位。
如果真是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定然欣喜若狂。
但是在苏言看来,实在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反倒是一场再难的前兆。
若是宫宴上穿着这一身,那些朝臣肯定更加激动。就算今晚没有当场发难,明儿早朝也要递上十本八本的折子,千方百计让君于远打消念头。更有甚者,把她这个八品采女往断头台上一送…
显然,那人是有意把她推在刀尖上。
一来在转移视线,二来,也是对苏家小姐的一番试探。
这番奢华的行头,看着头疼,穿戴上更为痛苦。
又沉重又不自在,苏言木着脸,一动不动地任由一大群嬷嬷与宫婢粉刷着自己的脸,用梳子拉扯着自己的长发,麻利地替自己裹上一层又一层的繁复衣裙。
半个时辰,她的表情僵了。
一个时辰,她感觉自己浑身就要被裹成蚕种,面色苍白。
两个时辰,她扫向周围还忙忙碌碌的人,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艰难地扭过脸。
“小月,送一壶茶来。”
身边的一位神情肃穆的嬷嬷皱起眉头,依旧恭敬地道:“苏小主,茶水会污了妆容,请忍耐片刻。”
两个时辰,她忍耐得还不够久?
反正后宫也只有自己一个女主人,苏言索性高傲跋扈地抬起下巴,恶狠狠地瞪向她:“大胆奴才,想要渴死我么?”
“…奴才不敢,”嬷嬷无奈,还是妥协了。今晚的宫宴,不能有失,一壶茶而已,也不算什么。看在皇上对这位主子的宠幸,她也不愿和苏言的关系弄僵。
苏言得意地笑了笑,接过小月递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下一刻,清脆的碎裂声响传来。
她的脚边,青花白瓷茶盏破碎开来,落了一地。
那老嬷嬷的面色登时不好看了,却忍着没有发难。
只是当她的视线瞟到绫罗衣裙上巴掌大的水迹,吓得顾不了地上的瓷片,马上跪下,满眼惊恐之色:“苏小主,这是内务府费了三天,让几十位绣工连夜赶出来的,只此一件…”
周侧的宫婢也随之匍匐在地,此事非同小可,轻则杖刑,重则就要丢了小命。
小月白着小脸,扑到苏言跟前求饶道:“奴才愚钝,还请小主子恕罪——”
“得了,有我在,你们慌什么?”苏言低头睇了眼膝头上的茶污,暗暗叹息。
好好的漂亮衣裙,倒让她糟蹋了。
见苏言神色淡定,未有慌乱。看惯大风大雨的老嬷嬷也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苏主子,内务府的绣工尚未离开,或许能请她们稍稍补救一下?”
“不必了,”苏言摇头,起身吩咐道:“小月,将箱里的衣裙都拿出来。”
老嬷嬷愕然了:“苏主子,您这是…”
苏言上前几步,见小月和小日子麻利地把好几个大箱子打开,将新做的衣裙一一取出来,唇边微上扬,随手指着里头的一件,回头道:“参加宫宴,自然少不得穿戴一身了。”
闻言,老嬷嬷欲言又止。
确实,即便请了最好的绣工过来,也来不及修改好那身绫罗衣裙。可是苏言不去,便是抗旨,他们一干奴才也脱不了关系…
思前想后,她也只能勉强答应了苏言极为冒险的作法。
君于远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睇着下方的轻歌曼舞。舞姬曼妙的身材,美艳的容貌,勾人的眉眼,却没能让他的视线停留。
他侧过头,若无其事地问:“苏采女呢?”
李唐垂首,压低声线道:“那小院离此处甚远,即便皇上格外开恩,让人抬了软轿去接,恐怕还得误上一点时辰。”
君于远略略点头,就着手中的白瓷酒盏,心情颇为愉悦地喝下一口:“好酒,宫中的酿酒师傅都赏了罢。”
“奴才遵旨,”李唐刚刚应下,一个小太监靠近,低语几句便恭谨地退下了:“皇上,苏采女到了。”
片刻后,随着门前的通传声,一道雪色的身影缓步走来。
大殿内一时静寂无声,原本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的臣子,或惊诧,或呆愣,或局促。
虽说听闻这位苏采女必定有些姿色,不然也不会让皇上在几日内执意纳入后宫。
却未曾料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女子。
淡淡的妆容,素净的装束。
纤瘦的身形,盈盈一握的细腰。
墨发上只有一支简单的玉钗点缀,纯白的高领窄身轻纱衣裙,把颈上的肌肤遮掩得严严实实,不经意地低头间,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玉颈。
她碎步走前,朝上首之人福了福身:“苏言拜见吾皇。”
行礼时,薄纱宽袖轻轻滑落,隐约中能瞥见雪色的手臂。
不少大臣暗忖着,这位苏采女长得并非艳丽,又没有想象中的妩媚勾人。反而举止端庄,只是这举手投足中,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雪色的衣裙看似薄如白纱,实际上密密实实的,丝毫不见暴露与轻浮。
可是在这半遮半掩中,显露出一丝别样的绝妙风情。
君于远双眸微闪,轻轻笑道:“爱妃,到朕身边来。”
苏言一怔,转而笑盈盈地朝上首走去。柔若无骨地挨着他坐下,盯着君于远那双眼柔情似水,像是热恋中的情人那般,炙热无比。
君于远挑起眉,伸手揽上她的肩头,凑近道:“苏采女,朕送的衣裳你不欢喜?”
这话问得巧妙,若喜欢却没有穿上,当视为欺君;
若说不喜欢,这就等同于抗旨大罪。
苏言心思微动,余光瞥见朝臣对两人的亲昵细语甚感兴趣,坐在位置上淡笑自若,耳朵却竖了起来。
她往前又靠了一分,粉色的双唇几乎是要贴上君于远的耳垂,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面颊上:“皇上不喜欢臣妾这一身?臣妾可是特意为皇上,整整梳妆打扮了四个时辰的。”
君于远不自在得推开了她些许,唇边含笑:“爱妃有心了,朕自然是…”
目光在她身上略微一顿,他点头道:“欢喜的。”
苏言笑得赧然,低着头,红晕爬上了耳尖,可爱至极。
她突然靠向君于远的怀里,他下意识地侧身要避开,却见苏言已经坐直身,手上拿着酒盏,替他斟满温:“皇上,臣妾敬你一杯。”
“嗯,”君于远含糊答了一声,那边苏言已经痛快地一饮而尽,他这才慢悠悠地端起了酒盏。
此时,却听到下首最靠近的位置上,一人冷冷的声音响起:“皇上金口玉言,八品采女如何就成了四妃之一?”
苏言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双凝若冰霜的眼眸,直直看向她的视线,带着一点探询与高高在上的鄙夷。
星目俊颜,却像大理石那般冷硬,毫无表情。薄唇抿成一线,嘴边若有似无的嘲讽之色。
苏言敛下眼帘。
与谢志有两分相似,此人乃谢家现任的当家谢昊。
他此时责难,显然是因为君于远说的“爱妃”二字。以苏言如今的身份,远远还配不上这个“妃”字。
听罢,君于远温柔一笑:“谢卿,你又如何得知,朕这位美人儿日后不会成为后宫四妃?”
说者似是无心,这话听者却是有意。
各种好奇的、探究的、欣羡的、打量的目光从四处瞟来,苏言镇定地再次替两人斟满酒。
果然,君于远想要将她推到舞台前头。
不是苏言不愿,只是她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自己千辛万苦回到君于远的身边,却不是为了离得他更远的。
微僵的气氛中,却见苏言放下酒壶,小手贴上他的胸膛,笑吟吟地软声道:“皇上,而今后宫只得臣妾一人,采女与四妃又有何区别?”
眼波流转,她眉梢上似乎也沾上了喜意:“就算来了其它姊妹,也都是皇上的贴身人罢了。”
君于远的身子微僵,很快便放松下来。
低头深深看了苏言一眼,他轻轻笑开了:“的确,爱妃如今是朕最贴身的美人儿了。”
“皇上,”苏言脸红红地低下头,咬着唇不依地唤了一声。
暗地里却擦了擦手臂,小小地打了个寒颤。
女扮男装十八年,而今让她装作娇滴滴的小女子,实在难为人。
就像是男儿身,画上妆,扭着腰,抬手捻起一朵兰花指…
苏言再次一抖,被脑中闪过的画面再次寒了一把。
这场戏演得差不多,也该散场了。
要不然,她还真是装不下去…
苏言双手环上君于远的脖颈,娇笑着朝他耳廓吹了口气:“皇上,臣妾倦了。”
看了她一眼,他微微颔首:“李唐,替我好好招呼,别怠慢了各位卿家。”
“是,皇上。”李唐不悦地睨了苏言一下,垂目答了一声。
在一片恭送万岁的跪拜中,君于远一手环着苏言的纤腰,亲亲密密地提早离开了宫宴。
苏言第一次登场,不过短短一刻钟便退下了。
只是朝中大臣对她的印象,却极为深刻。
尤其皇上迫不及待地离开,给在场之人留下了暧昧的遐想。
自此,各大臣物色自家女眷送入宫中的人选时,容貌与气质多多少少都往那位苏采女身上靠。
这却是苏言未曾预料到的。

戒酒

夜凉如水,月影婆娑。
出了大殿,依偎的两人慢慢分开,在身后的内侍看来,像是皇上与采女依依不舍,却因为宫中礼数,才不得不分开。
在他们本人看来,却不过是做足了戏份,免得让人看出端倪罢了。
苏言抿唇一笑:“皇上,臣妾稍感不适,这便先告退了。”
君于远挑眉:“采女今夜果真光彩照人,朕甚是满意。”
闻言,她眼皮一跳。
沉吟片刻,他微微笑道:“如此,朕便将琼华殿赐予苏采女罢。”
她一怔,轻声道:“皇上,苏言身份低微,并不适宜…”
琼华殿离皇帝寝宫不远,历来是最受宠爱的四妃之一的住所。如今他让自己入住,是想大肆彰显对苏言的宠爱?
还是下马威已经够足了,于是打了一棒便再给一点甜头?
君于远抬手止住她的话,笑了:“爱妃方才所言深得朕意,这后宫之中也只得采女一个可人儿,住哪里又有何妨?”
话已至此,苏言明白他心意已决,也不多作辩驳,福身谢恩。
走至软轿前,她突然听见龙撵中,传来君于远淡淡的声线:“苏采女,别忘记了你的身份,在朕面前需自称一声臣妾。不然的话,朕要考虑派几位老嬷嬷去重新教导礼仪。”
苏言想起那些老嬷嬷板着一张脸,从早到晚拿着戒尺提点她的一言一行,连端起茶杯这小小的动作也出言纠正。真是连喝口水,也是不易。
当年在宫中前后不过两三天,她受尽折磨,是再也不想继续被那些老嬷嬷荼毒了。
望着龙撵远远先行,小日子掀起软轿的帘子,躬身请苏言上轿。
她点头,弯腰踏入轿子后,单手托着腮,神色若有所思。
君于远让她自称臣妾,是不想听见“苏言”这两个字,又或是不愿想起她这个人?
回到破旧的院落,下轿时,苏言身子微微摇晃,吓得小月赶紧扶住她,小心翼翼地道:“主子,醒酒汤已经备下了。”
苏言半阖着眼,略略颔首。
想当初她独自灌下两坛桃花酿,面不改色,精神奕奕,哪里有半点醉意。
可惜换了苏家小姐的身子,才小小的一杯,足以让她头晕目眩,手脚软绵,几欲倒下。
若非苏言机灵,一感觉不好,立刻寻借口退场。要不然,到时出了丑,又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那就真是,后患无穷。
其实,她平日没有多少喜好,只余下两样。
一是酒,从粗劣的米酒,到香醇的竹叶青,甚至是呛辣的烧刀子,苏言来者不拒,千杯不醉。
二是财,金银珠宝,玉佩、首饰、古玩,只要有人愿意奉上,她也就笑眯眯地收下。说苏言是佞臣,很大一部分是她这理直气壮收受贿赂的举动。
以苏言的解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道究竟如何,跟本上是因人而异。
她确实收人钱财,却认为无愧于己。
实际上,苏言拿了钱,根本就没有要帮人办事的念头。
即便如此,她的背后有前太子君于丘这座大靠山在,巴结之人还是络绎不绝。
就算苏言不帮忙,送礼总是没错的。哪天她良心发现,在前太子跟前美言只字片语,也足够众人受益了。
众人就凭着这样微乎其微的偶然,从各处搜刮一批又一批的稀世珍宝,像是不要钱的大白菜那般,一箱箱地抬进了前太子府——
正确来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流入了苏言的腰包。前太子对于这位亲随的信任与纵容,有目共睹,旁人自是不敢多言。
苏言回想起当年的风光,暗暗好笑。
那些人定然不知,孝敬她的礼物,尽数被她秘密移交了出去,折成银两,送到了君于远的手中。
他们几年来的礼单,明细清晰,账上一目了然,尽在新帝的掌握之中…
想必那些偷偷摸摸谄媚和暗中投靠前太子的大臣,半数死到临头都不知为何被发现,被夺了权,又丢了性命。
小月吹熄了房中的烛火,明亮的月华自半开的窗棂投在地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