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有心把美人儿送入宫中,讨好那傀儡皇帝。以谢家的手段和人脉,李代桃僵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却没想到,居然被那新帝先下手为强,率先纳入后宫之中…
“承谢公子美言,只是月前苏家已经将民女赶出府外,自此之后,民女再不是苏家人了。”没有恼怒,亦不见怨愤,平平淡淡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
如此淡漠的态度,远远出乎谢志所料。
他一怔,笑容渐冷。
这苏家小姐倒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儿,尚未进后宫,就迫不及待地与苏家划清界限。
还是说,是急着跟他谢家撇清关系,讨好新帝?
“所谓血浓于水,苏姑娘此番话听起来,莫非是嫌弃苏家世代为江南小小的商贾?”谢志的折扇往掌心一拍,似笑非笑地开口。
言下之意,分明是指责苏言有了皇帝这个靠山,便立刻忘本,不孝不义。
苏言暗自好笑,这苏家小姐生母早逝,生父又对她视若无睹,甚为冷落。后来得长兄怜悯,她比不上府中的嫡亲姊妹,生活还算无忧无虑。
只是这前前后后的,小叔苏和又对苏家小姐做了什么?
占了苏家祖产,觊觎其美色,克扣月钱逼其就范。遣走院中侍婢,以方便他行禽兽之举。还害得其逃出府外,颠沛流离,最后香消玉殒…
如今,眼前之人却谴责苏家小姐的忘恩负义?
真真可笑,难不成还要感谢苏和几年来的的逼迫与暴行?
转眼间,苏言却缓缓笑开了。
确实也该感谢苏和,若非他,自己如何不曾喝下孟婆汤,又重新回到了这世间,重新遇上那人?
“民女感激谢公子提点,只是当初主母将卖身契交还给乳娘,又把生母留下的微薄嫁妆一并奉上。”苏言顿了顿,瞅见谢志不悦的神色,垂下眼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并非民女不愿做苏家人,可惜…”
话已至此,说得明明白白。
根本就是因为小叔的事,她与乳娘不得已离开苏家。苏和理亏在先,又何来所谓的忘恩负义?
闻言,谢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余光瞥见陈瑾眼底的揶揄之色,更为羞恼。
这小小的落魄孤女,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口齿伶俐。
只是苏言抬手用宽袖掩着半边脸,双眼湿漉漉的,咬着唇,脸色发白,好不可怜,完全不像是在装模作样的做戏…
谢志勉强做足礼数,这才不情不愿地抬步离去。
暗忖着,苏家小姐要入宫的消息,需尽快告知当家才行…
苏言见谢志走远了,悄悄低头抹去眼角的泪光,唇边的笑意甚为惨然:“陈大人,民女失礼了。”
“无碍,”睇着她面上的泪痕,陈瑾摆摆手,颇为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苏言矮身一福,感激道:“多谢大人方才及时解围,要不然的话…”
陈瑾连忙伸手虚扶一把,神色有些僵:“君无戏言,刚刚在下所言确为事实。皇上金口玉言,又岂能用作敷衍?”
假传圣旨,即便是身为君于远心腹的他,也是不可为之。
苏言连眼泪也忘了擦,呆愣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与愕然,颤声道:“…陈大人,民女身份卑微,何德何能入宫伺候皇上?”
陈瑾暗叹,收到谢志入府的消息,皇上留下这道口谕就打发他回来,丝毫没有给他回神与劝阻的时间。
只不过这苏家小姐的表情,倒是耐人寻味。
若是其它女子,早就该诚惶诚恐,欣喜若狂。毕竟从麻雀变成凤凰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哪会像她这般似是万分不愿意的样子?
撇撇嘴,陈瑾冷声道:“圣意已决,苏姑娘这边收拾停当,明早就随在下入宫。”
苏言也察觉自己的反应过于异常,立刻收敛神色。双眉微蹙,唇瓣抿得发白也毫不自知。
她垂下头,恭谨地答道:“是,陈大人。”
陈瑾见她眉间凝着忧色,心知此事过于突然,连他也倍感惊诧,满心不解,更何况是跟前这位娇滴滴的深闺女子?
他点点头,口气有所缓和,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后宫暂且只得苏姑娘一人,尽可放宽心,好生伺候皇上便可。”
“多谢陈大人提点,”苏言忽觉额角传来一阵晕眩,通宵未眠,对于她如今这个瘦弱的身子确实太过于勉强了。
脚下踉跄了一步,身边的侍婢立刻上前搀扶。
苏言虚弱地朝她笑了笑:“大人,民女略感不适,这便告退了。”
在陈瑾微微颔首后,她这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头重脚轻地像是踩着棉花,慢吞吞地回到了厢房。
府内的管家尽职地请来大夫,为苏言问诊。
苏言一直闭着眼躺在榻上,因为即将入宫为才人,大夫需要避嫌。厚厚纱帐被侍婢放下,将床内的她遮掩得严严实实,仅透出一道缝隙,让她将一截手臂露了出去。
望闻问切,老大夫不敢多言,很快留下方子便离开了。
“苏姑娘,该喝药了。”侍婢刻意压低的声线从帐外响起,生怕惊扰了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恭敬与拘谨。
苏言慢慢睁开眼,不期然地对上那侍婢一双隐含欣羡与打量的眼眸。
的确,她和皇上前后不过见了两次面,就被钦点为才人。
如此好事实属罕见,难为府中的侍婢不能不对苏言侧目。
想来这些侍婢出身也不比苏家小姐差了哪里去,说不准在她身上找出诀窍,也能一步登天。
苏言侧过头,避开了侍婢想要喂药的勺子。单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口饮尽。
重新躺回去,合上眼,她感觉到侍婢轻手轻脚地出了去。
汹涌的倦意骤然从胸口涌起,她心底像是被刺了千百支针,疼得呼吸紧促。
圣旨,入宫,才人,这些字眼在苏言脑海中不断闪烁。
像是身上多了一座大山,压得她四肢沉重,几乎要抬不起来。
成为他的女人…这是苏言在生前,多少次梦回中奢望之事。
可惜此时此刻,她只觉满腔热情,被人生生泼了一盆冷水,终于是醒转过来。
苏言想笑,像千万次在她讨厌的、憎恨的、陌生的人面前摆出毫无破绽的谦和笑意。
但是几番尝试,脸皮绷得一紧,始终扯不出一抹笑意来。
她最后只能放弃,满口的苦涩与浑身无尽的疲倦,让自己的心情犹若跌到了谷底。
苏言双脚蜷起,两手抱膝,像小时候一样,紧紧拥抱着自己。
师傅萧霖曾言,这是软弱的姿势,只有懦夫才会如此——她以为自己戒掉了,这会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重温一遍。
仿佛这样,心底的凉意就能被双手的温暖,一一驱散…
入宫,对天下女子而言,是多么风光耀祖的事。
但是,听到陈瑾说出皇上的口谕,苏言如同掉入冰窟之中,冷得禁不住瑟瑟发抖。
君于远不信她,不,确切来说,他不信的是苏家小姐。
苏言轻轻叹了口气,她太过于急切了。
急切地想要回到原来的位置,急切地想要再度帮他斩除所有的障碍,急切地想要…重新到他的身边去…
到最后,却是弄巧反拙。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如此,苏言只能苦笑与顺从。
入宫后,君于远或许会将她锁在某个内殿里,切断与外界一切的联系。更甚者,让她自生自灭。
又或许,像是静静躲在一旁蓄势待发,伺机捕捉猎物的森林之王。需要的不过是耐性与时间,等待猎物一步步地走入他的陷阱之中,再也挣扎不了,逃脱不得。
前者是变相的囚禁,后者却是一场狩猎游戏。
若要苏言选择,毫不犹豫是后者。
不管争锋相对,还是怀疑猜忌,她都能全盘接纳。
只是这全不在意的漠然对待,苏言却难以忍受。
这偷来的人生,也不该浪费在深宫闺怨,而是更有用的地方…
比如,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替君于远扫清脚下一切的障碍。
苏言一直相信,他是个好皇帝,也能给明国百姓一个幸福的将来。
在有生之年,她即便不能跟君于远白头到老。
起码,苏言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实现他的抱负与梦想…
想清楚之后,喝下的安神药也渐渐起了作用。睡意袭来,苏言释然地微微笑着,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入宫
大清早被叫起来,苏言忍着身子的不适,打醒精神任由两三位嬷嬷替她梳妆打扮。
入宫与平日出行自是不同,走进那金碧辉煌的牢笼,不知有多少双眼紧紧盯着她的一言一行。
苏言前生早已在风雨中洗涤一身,对此镇定如常。
在那些嬷嬷眼中,看到的便是这位容貌清丽的苏家小姐,神色淡定,举止得体不见半点慌乱,心中暗暗赞许。
她们多多少少曾接触到过往入宫的嫔妃,得意忘形者有之,高傲睥睨者有之,担忧害怕者有之,却极少见到像苏言这般淡定的女子。
心想此女不愧是皇上一眼看中的,往后必能有所作为,很快便深受帝宠,居于高位。
思及此,几人的动作越发轻柔,老脸上的神情也愈发恭敬了。
收拾停当,天色渐明,圣旨也到了府上。
宣旨之人正是御前侍卫陈瑾,他双眼扫向跪下的众人,尤其是为首的苏言,这才不紧不慢地展开手中的明黄卷轴,扬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苏家小姐苏言,端庄贤淑,聪慧婉顺,故特赐为八品采女。即刻入宫,不得有误。钦此,谢恩。”
“吾皇万岁,”苏言双手举高,恭谨地接过圣旨。
再睇了眼黄底黑字,确实是八品采女。
不过一宿,她便从五品才人变成八品采女。这其间,定然少不得有人从中作梗…
待侍婢扶着苏言起来,陈瑾撵开下人,压低声线提醒道:“早朝群臣以苏姑娘出身低微为由,连降三级。”
“陈大人尽可放宽心,民女能明白的。”她恭顺地福了福身,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陈瑾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那么,请苏采女上轿。”
坐在微微摇晃的轿子里,苏言心下有些欣喜与期待。
不管以什么身份,又以什么为由进宫,她终于可以离君于远更近一些了。
只是六人抬轿变成四人,又未能穿上喜庆的凤冠霞帔,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轿子稳稳地穿过皇宫侧门,便在侍卫的呵斥声中停下了。
苏言掀开轿帘,神色从容地抬步走出。宫中规定,除了皇上与皇后,其余人不得坐轿。自这里开始,她就得步行了。
一个小小的采女,自然是没有人在意的。
若果皇后是妻,四妃是妾,那么这采女连通房丫鬟都要比不上。
因而,苏言连面纱都没佩戴,施施然地朝候在宫门前的太监微笑行礼:“小女子见过大人。”
这太监不同于他人,高大魁梧,脸容刚毅,颇有几分武人的气质。若非面上无须,又穿着太监服饰,怕是要让人以为是宫中侍卫了。
此人苏言认得,名为李唐。之前的身份,却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山贼头子。当年他大肆招兵买马,猖狂至极,引起朝廷的注意。先帝派五千官兵围剿,不足两月,山贼这群乌合之众便尽数被诛杀。
而领兵前往的,正是前太子君于丘。
当时苏言随行在侧,倒是看中了李唐这位武功高强的血性汉子。稍稍调查了他的身世,决定招揽其为君于远所用。
还记得那会,李唐面上隐含讽刺与讥笑,声称最看不起像她这种吃里扒外的小人。
苏言也不恼,反倒打趣道:“我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未曾效忠,何来背叛?”
听罢,李唐眼底只余下不信与怀疑。
如今,倒是一语中的。
苏言为君于远而死,死后重生还是为了他而活。
李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言,却见她好脾气地嘴角含笑,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由得他慢慢端详。
半晌,他双眼一眯,倒有些明白君于远为何会看上这女子。
与那人曾见过一面,此女倒有七八分相像。
李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苏采女,跟我来。”
这神态,这语气,还是十足的流氓相。
苏言暗自好笑,显然一年的时间,要改变他的本性却是不易。
苏家小姐的身子甚为不好,走到半路已是气喘吁吁。
走走停停,在李唐满脸不耐达到极点时,终于是到达了目的地。
望见眼前杂草丛生的院落,以及破旧的木屋,苏言愣了愣:皇宫里面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李唐抬抬下巴,似是对她面上一瞬而过的惊讶甚为满意:“新帝登基,后宫正加紧修缮,暂时便委屈苏采女在此住上一段时日了。”
闻言,苏言微叹。
这下马威,分量真够足的…
幸好,李唐还良心发现,没忘记调配伺候的人来。即便只有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亦是足矣。
要不然,苏言或许得用这孱弱的身子,独自收拾这荒凉的院子,不死也剩下半条命了。
“主子,请移步到屋外。”宫女小月拿着抹布,如是说。
“主子,院子杂乱,请到屋内歇息。”太监小日子挥着小镰刀,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探出半张脸来。
苏言无奈,缩在前院角落,默默地盯着木屋里的小月将一盆盆的污水倒出,瞅见院里的小日子把草一捆捆地绑好搬入厨房。
不得不说,这两人确实有些能耐。
不过一个白天,就把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人住的了。
宫中奴才素来擅长变脸,远远咧着嘴,满面谄媚笑容。走近一看这透着凉气的破院子,眨眼间就敛了笑,板起脸把食盒往地上重重一放。
苏言示意小月拎起食盒,从荷包取出一小块碎银,递了过去。
小太监掌心掂量了一下,抬眼给了她一个识趣的眼神,连行礼也免了,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日子握着拳头,小声嘟嚷道:“真是…欺人太甚,采女就算八品,也是皇上后宫里唯一的主子…”
苏言眼皮一跳,这是夸,还是贬?
若真是新入宫被嫁人宠溺的无知少女,一听这话,更是火上添油。
确实奴才就是奴才,八品采女却是主子。如今这主子还得看奴才的面色过日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促使下,说不准会大发雷霆,闹出些事来。
可惜,苏言两世为人,这些事看得太多了。
宫中这样吃人的地方,见风使舵,明哲保身,也不过是为了留住性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苏言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又何必生气?
毕竟,这一路,她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苏言懒洋洋地摆手,丢面子是小,饿坏肚子是大。
反正,苏言早就锻炼出刀枪不入的厚脸皮,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吃饱饭足之后,再动脑筋也不迟。
小月收拾好碗筷,小日子低眉顺眼地上前一步,提醒道:“主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沐浴梳洗。”
苏言敛眉一笑:“宫中有这样的规矩,一天得洗两回?”
她可没有忘记,一大早被那些嬷嬷里里外外地搓洗,就差掉层皮出来了。
小月答道:“主子刚封为采女,又没有其它嫔妃入宫,按规矩今夜需得侍寝。”
苏言一怔,倒是忘记这回事了。
见两人偷偷朝她这边张望,苏言笑了笑:“皇上刚刚继位,想必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今夜不会来了。小月伺候我就寝,晚上小日子就守在院门。”
两人垂下头,低声应了。
不管李唐的下马威是否为君于远授意,显然也得到了他的默许。
既然如此,苏言也没必要这么快装出一副怨妇的模样,守着一室微弱的烛光等到天明…
昨儿未眠,今天再折腾,苏家小姐的身子怕是真要倒下了。
于是,她安安乐乐地躺在松软的床褥中,舒舒服服地阖上双眼。
即便这屋子看起来比较破烂,内里却是整洁舒适。
也是,宫中随便一只花瓶,一副字画,哪个不是珍品?
院落许久不曾有人住下,有股湿润的霉味。在房中置下香炉,浅浅淡淡的熏香萦绕,驱散了异味,催人入睡。
只是苏言向来浅眠,昏沉中感觉到缕缕夜风拂面,有人推门而入。
双眼迷蒙地睁开一条缝,月华下,来人俊雅的面容沉静如水。
她微怔,赤脚下榻,跪在地上:“…苏言恭迎皇上。”
不是臣妾,而是苏言。
这样的称呼,让君于远的眸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睇着苏言,温温柔柔地笑了:“地上冷,快起来吧。”
她谢了恩,站起身却始终低着头。
苏言对于他的出现有些惊讶,没料到君于远居然反其道而行。
以为他今晚不可能出现,却偏偏深夜前来。
未能见着她欣喜若狂,或惊慌失措的模样,君于远怕是要失望了…
“内宫修缮,委屈苏采女了。”君于远环顾四周,轻声叹息。
苏言背对着他点灯,嘴角小幅度地撇了撇。
分明就是君于远安排她到这里来的,如今算不算得上是——猫哭耗子?
想起这句话,苏言唇边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笑意。
师傅萧霖曾言,对不同人,自当用不同的手段。
在她听来,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如今,眼前这人确实学以致用,甚至相当的炉火纯青了。
君于远大略扫视四周,暗暗好笑。
不知李唐究竟怎么从宫里寻出这么个地方,显然确实不喜欢这位苏家小姐,故意刁难。
只要无伤大雅,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这与自己让苏家小姐入宫的初衷并无矛盾。
确实如陈瑾所言,这苏小姐的经历清清白白,十八年都在苏府长大,极少出门。离开苏家后,四处躲避,甚至绕了好大一圈弯路才到洛城。
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一路上不过两三个月的时日,就让一个大家闺秀完全脱胎换骨?
不但懂得善用江湖之力,更是直截了当地将状纸送到陈瑾手中。
君于远眼神深沉,若非那日他不是巧合在府上。陈瑾怕是早已被苏家小姐说服,装作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又隐去了暴露她的危险…
这样高明的举措,并非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能想出来的。
如果背后有谁在指点,势必把人揪出来。能为他所用甚好,若不能,也要尽快毁去。
如果这是出于苏家小姐的本意,实属误打误撞…
君于远看向烛影下的纤瘦女子隐隐含笑,他眉宇间愈发柔和。
此时此刻,苏家小姐是为了能吸引他的注意,又以偿夙愿,入宫为嫔而眉开眼笑么?
还是,达到了想要的目的?
沉默片刻,君于远缓步走向她,微微一笑。
不管如何,苏家小姐的狐狸尾巴终究会显露出来的…
侍寝
长夜漫漫,苏言偷偷打着哈欠,眼皮越来越重。
烛火摇曳,灯下的君于远一张俊美的侧脸半明半暗。
进门后,寥寥几句,他便吩咐小月送来一壶香茗,大有一副与苏言彻夜畅谈的架势。
她不敢放松,一字一句小心斟酌,反反复复地想清楚才敢说出口。不过小半个时辰,让苏言几乎可以说是心力交瘁。
几杯浓茶灌下去,显然没能把瞌睡虫赶跑。
如今,眼皮子耷拉着,浑身疲倦。她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勉强硬撑。
“时辰不早了,苏言这就伺候皇上就寝。”她暗地里捏了自己的手背一把,嘴角扯了个小幅度的笑容,暗自腹诽:这人怎么还不回寝宫?
君于远素来有洁癖,也不爱与人多加接触。
这样一说,他自然不可能会留下。
苏言想到某人一走,她就能睡个好觉,笑得更甜了。
君于远睨了她一眼,又瞥向紫檀雕花大床,沉吟片刻,起身道:“离早朝不过两个时辰,一来一回颇费时间,朕今晚就宿在此处罢。”
她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半晌才应了:“…是,皇上。”
转头又门前的人吩咐道:“小日子,去外头跟李大人说一声。”
苏言暗叹,君于远要留下,她还能说个“不”字么?
只是被他这么一吓,苏言清醒了大半,战战兢兢地走到君于远身前,伸手慢慢替他解开了衣襟上的盘扣。
不过几个扣子,已经弄得她满头大汗。
君于远双目紧紧盯着苏言,又是蹙眉又是脸红,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涩。
红晕满布的脸颊,专注而湿漉漉的双眸,让她在夜色中更是添了几分美艳与诱惑之色。
他敛了敛神,看着苏言一丝不苟地替自己褪下外衫,又跪在地上,细心除掉鞋袜。
动作虽说不熟练,却也算是尽心尽力,带着一点慌乱与无措。
这番自然流露,令人看不出真假。
君于远暗忖着,这个苏家小姐,比他想象中更难以看透。
卸去头上的发簪,墨黑的长发犹若瀑布般落在了他的肩头。
几束带着凉意的发丝拂在手上,苏言只觉面上越发烧红。
这样的接近,这样的亲昵,是她一直念想的。
事到如今,那人就在跟前,苏言却不自觉地退缩了。
不得不说,她也不过是一个懦弱之人罢了…
几番想要伸手,却在即将碰触的一刹那,收了回去。
有些赧然,有些害怕,君于远会毫不留情地打掉自己的手。
苏言扪心自问:如今保持这样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