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哥哥回来,要告到凌家倾家荡产!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单独一辆马车,她们的孩子放回了家里,丈夫都在应天府,跟着府尹派人。
她们的仆妇丫鬟,跟了后面三辆车。
故而,这四辆车在大街上横冲直闯,到了程府。
她们的马车,直接到了垂花门口,没人拦住。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不等通禀,直接闯进去。
已经在下雨,雨势渐急。
秋雨微寒,打湿了罗裙。两位姑奶奶也顾不上打伞,冒雨进了太夫人的院子。
刚走到院门口,却瞧见了太夫人的另一个丫鬟存香。存香正急匆匆往外走,不知去干嘛。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带着她们的丫鬟仆妇,零零总总十五六个人,快步而来。
“你干什么去?”六姑奶奶见存香这样急促,还以为太夫人已经仙逝,声音没有控制好,尖锐又凄厉。
有点恐怖。
存香吓住了,哆哆嗦嗦道:“六…六姑娘,婢子去给太夫人煎药。太夫人已经醒了,凌家表姑娘让再去煎一碗药来…”
她惊吓中,居然忘了叫姑奶奶,还是跟家里一样,叫六姑娘。
“什么?”
“醒了?”
程家两位姑奶奶震惊了。
醒了?!
这是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一路上,她们都心如死灰,以为母亲已经去了,倏然听到醒了,跟久渴遇甘泉一样,恨不能立马扑到里卧。
她们不顾存香,急忙冲到了里卧,差点被门槛绊倒。
里卧依旧肃静。
程夫人凌世茹也醒了。她方才气得混过去,睡了几个时辰,现如今正虚软无力半躺在临窗的炕上。
她的两个女儿,立在炕沿,都低垂着脑袋,脸色惨白。
程太夫人已经醒了。
的确是醒了,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皮沉沉的。
凌青菀还在给太夫人把脉。
“娘…”
“娘,您吓坏女儿了!”
两位姑奶奶进门,就噗通跪在太夫人的床边,放声大哭。
太夫人想说什么,无奈没有张口的力气,蠕动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凌青菀就开口道:“两位姑奶奶,太夫人昏睡了好几日,刚刚醒来,脑中发懵,听不得喧闹。
两位姑奶奶的心,太夫人知晓。若是能让太夫人静养,更是两位姑奶奶的孝顺。”
两位姑奶奶经过凌青菀的提醒,都敛声。
五姑奶奶捂住了唇,低低抽噎。她喜极而泣。
太夫人眼神欣慰,看了下两个女儿,又看了眼凌青菀,微微颔首。
这边,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刚刚止住了哭声,外头倏然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这里就是太夫人的院子,不孝子孙便在这里。”有男人的声音,好似是五姑爷。
然后,一群人哗啦啦进门了。
太夫人脸色急变。
凌青菀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太夫人,您别着急,都是误会。”
六姑奶奶机灵,连忙爬起来,跑出去阻拦住。
凌青菀她们在里卧,仍能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
“谁要害太夫人?大人让我们拿人…”
“没人要害!”六姑奶奶道,声音很尴尬。
“不是说太夫人的两个孙女,和凌家的表姑娘吗?”
“没人!”六姑奶奶重复。
“咦,那你们报什么官?”捕头不高兴了,“报官的时候不是说,凌家表姑娘要用药害死你们家太夫人,太夫人的两位孙女助纣为虐?”
这话,里屋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在看凌青菀和她母亲景氏的脸色。
凌青菀表情不变。
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去告状,自然不好说自家侄女的坏话,毕竟关乎程家声誉。
所以,只得把凌青菀推出去。
虽然她们都看见了,是程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故意给凌青菀设套。
凌青菀都能预料到是这个结果,所以她一点惊讶也没有。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恬柔的脸一下子就紧绷了。她没有说话,眼神微冷。
大家连忙撇开目光,不敢多看她。
“…请诸位吃酒。今日是我们家不对,误会了,辛苦诸位大人跑一趟。”六姑奶奶最后塞了银子,才把捕快们请出去。
内宅进了捕快,传到哪里都不光彩。
她们也是逼不得已。
等捕快们走后,屋子里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大家都有点难堪,不太敢看凌青菀和景氏的眼睛。
程氏姊妹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偃旗息鼓。她们是想捧杀凌青菀。不成想,最后居然是她们搭台,让凌青菀唱了出好戏。
凌青菀完全是踩着她们,把面子、里子都赚得足足的。
从此,只要太夫人还在世,凌青菀就是程家的大恩人了。
若是没有这对姊妹搭台,凌青菀根本无法说服两位姑奶奶,让她出手救治。
这两姊妹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都满心怨气和悔恨。
“谁能想到,凌青菀还真有点能耐?”两姊妹都这样想。
看走眼了。
凌青菀到底是什么时候学医的?
她们也不知道。
凌青菀那边,恍若不觉。她依旧表情娴静,给太夫人喂药。
然后,她当着众人的面,又把太夫人的病情,给两位姑奶奶说了一遍。
就是寒痰阻碍胸阳,导致的痰厥。
为何其他大夫的药不管用,凌青菀也解释了。
他们开的分量太轻了,而且没有用葱白,元气无法归获,所以药无法进入。
“…我说句话,表姑娘别多心。我并无恶意,只是要问明白了,以后留个心眼。”六姑奶奶犹豫了下,说道。
“姑奶奶但说无妨。”
“家慈冬、春都没有受过风寒,她的寒痰是在何时凝聚?”六姑奶奶问道。
不怪她疑惑。刚刚从盛夏到仲秋,都是热的时候。为什么都会这样重的寒痰?
“若是我不曾猜错,太夫人素来身体健朗,每年盛夏都喜欢吃些冰湃的东西?而且,秋上更嗜爱螃蟹?”凌青菀道。
六姑奶奶点点头。
太夫人爱吃螃蟹,亲戚朋友都知道。
所以,每年中秋左右,不少亲戚朋友送礼,都是送肥大的螃蟹。
“就是这样吃出了问题。”凌青菀道,“螃蟹性寒,而且肥腻。太夫人年迈,消耗不及年轻人。螃蟹的寒和脂养都凝聚五脏六腑,久而化痰。”
大家听了,都怔住了,包括太夫人。
若不是凌青菀让太夫人醒过来,其他人大概不会相信她这番说辞。
居然是吃出来的毛病!
还这么严重!
太夫人醒了,喝了药之后又睡了会儿,脉象稳定,就到了半下午。
凌青菀和母亲也要告辞回家了。
雨已经停了,骄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来脑袋,光芒四射。远处的树梢,悬挂了一段绚丽的虹。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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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诊金

第010章诊金
喝了凌青菀开的方子,程太夫人醒来,病就慢慢好转了。
她原不是大疾。
她昏迷那段时候,药石喝下去吐出来,起不了作用。人清醒之后,喝药容易很多,也会进入胃里,不吐。
附子理中汤舒展胸阳,散去寒痰,她逐渐健朗。
她的儿子程轩也从苏州回到了京师。
这一病,程家耽误了一些事。定下的太夫人六十大寿不做了,程家请了人做四十九天道场,又给道观和寺庙分别捐了大笔的钱。
他们还在家庙附近支了大棚,给城里穷苦人派米和棉絮。
预备给太夫人做寿的银子,程家都花了出去。
躁动一时。
闲言碎语自然少不了。
当时凌家闹得告官,风声就露出去了。
凌青菀和景氏也听说了几句,没怎么在意。
眼瞧着又过了半个月,程太夫人彻底病愈了。
也到了十月初二。
天气倏然变了,一连刮了几天的强风。
风吹得孤零零的虬枝乱颤,如呜咽、似悲戚,呼啸而过。
凌青菀夜里睡不踏实。她总能听到夜枭的啼鸣,宛如鬼魅。她耳边,时不时有个凄凉绝望的声音,似从悠远的古墓里爬出来,低泣着喊她“姐姐”。
为什么要喊她姐姐?
她睡不好,就跑到母亲的床上去。
凌氏是晋国公府。
晋国公是凌氏世袭罔替的爵位,府邸早已没有往日的风光。特别是凌青菀的父亲去世后,两个叔父不成器,家里越发落寞。
他们家的宅子不大,坐落在盛京的西南角“昭池坊”,临近安平门,就是南边城门。
先帝在世时,盛京城里大肆规建,挖了不少的排水沟。
晋国公府所在的昭池坊,原本是贵胄所在之地,因为十二年前新添了排水沟从昭池坊不远处经过,弄得这条街一到下雨天就臭气熏天。
平时还好,一到变天就异味满街。
稍微还有点财力的人家,都搬走了。
晋国公府除外。
那年,凌青菀的父亲去世了。
他们家当时没有闲钱去搬家。
盛京城里,至少有百万人,原就拥挤,房舍昂贵,搬家所费不赀,当时的晋国公府刚刚丧失嫡长子,不知道未来如何,不敢乱花钱,就没搬。
而后,又遇到了两年灾荒,家里田地上收不到租子,就越发难了,更没提搬家之事。
虽然后来凌青菀的舅舅和姨母家里都得了势,做了不小的官,却没有给晋国公府带来什么改变。
凌家过得紧巴巴的,是落寞贵族之一。
他们仍住在昭池坊,四周的邻居鱼龙混杂,出入多有不便。
“什么味儿?”景氏突然道。
初二这晚,风特别大。凌青菀又睡不着,就跑到母亲的床上,跟母亲睡。
母亲的院子叫“榭园”,是晋国公府靠西边的庭院。三间正房,带着四间小厢房。
正院后面,接了后梢间,有四间小耳房,从南边开个小角门,竟像个独立的小院子。
凌青菀就住在后梢间的耳房里。
她跑来和母亲作伴,母亲刚刚放下针线,蹙眉闻了闻,突然问什么味道。
满屋子丫鬟婆子们都吸了吸鼻子,使劲闻。
“有点臭,要下雨了…”景氏道。
说罢,她轻轻叹了口气。
每每要变天的时候,昭池坊后街的排水沟就发出异味来。
凌家内院也闻得到,只是没那么重。
景氏的鼻子最灵。
“我怎么没闻到?”凌青菀笑着打岔,往母亲床里头钻。
景氏笑着拉女儿的胳膊:“脱了外衣,怪脏的。”
凌青菀从前很少这样撒娇的。
最近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娇气起来。有时候会挑剔吃喝,有时候会挑剔衣裳,不似从前那个闷声不响的闺女。
景氏反而很喜欢。
她觉得女儿和她更亲近了。
“…娘,程太夫人又下了帖子,请咱们去程府做客。咱们去吗?”凌青菀爬起来,任由丫鬟帮她褪了外衣,一边问她母亲。
凌青菀治好程太夫人,不过是为了给她母亲宽心,让她母亲明白,没什么鬼神。
治好之后,景氏果然松了口气,没有再为上次拜佛的事忧心忡忡。凌青菀的目的也达到了。
但是,程太夫人却很感激凌青菀,多次邀请她们母女。
凌青菀想到二姑母和她的两个女儿,知道程家并不欢迎她,就拒绝了。
景氏自然也拒绝。
今天,是她们收到的第三次请柬。
“菀儿想去吗?”景氏有点松动,问女儿,“太夫人没有做寿,亲戚朋友家仍是送了寿礼;她生病了,也都送礼探望。她这是答谢亲友,广开筵席,去的人很多…”
去的人很多,就不需要单独和二姑母母女打交道。
太夫人再三邀请,总是不去,也显得景氏眼里没人,不尊重长辈。
景氏不喜欢得罪人。
所以,她打算后天去赴宴,算是把这趟人情给应付过去。
其实,景氏和程家来往并不多。
二姑母也不是景氏的亲小姑子。
上次程太夫人去拜佛,不过是出于礼数邀请景氏和她婆婆。
那段时间,凌青菀正缠绵病榻,病得糊里糊涂的,景氏想给凌青菀点盏长明灯,为她祈福,正打算去庙里。
凑巧程太夫人去拜佛,又邀请了景氏。景氏为了图省事,就跟着去了。
程太夫人很注重景氏母女,除了景氏和凌青菀比较投太夫人的眼缘之外,也是因为程太夫人和景氏同样出身太原府。
太原府很大,是盛京附近最为繁华的城。
京里做官的,太原自成一系,人数很多。当年的先皇后,也是出身太原贵族。
太原卢氏,乃是百年老贵胄。
景氏和程太夫人的娘家,在太原府不显赫,跟卢氏无法相提并论。但是,程太夫人喜欢以皇后同乡自居。
同时,程太夫人为了显得谦虚,又拉上景氏,说她和景氏都是先皇后的同乡。
因为这个原因,程太夫人很愿意抬举景氏和凌青菀。
是真心,是假意,景氏也分不清。所以,她宁愿避开些,平素很少和程家有来往,除非逢年过节。
“娘,如果您想去,我陪着您去。”凌青菀甜甜笑道,“我治好了太夫人,程家什么也没给我。这次去了,太夫人兴许要赏我些东西。”
景氏微讶,看着女儿。
“为何要太夫人的东西?”景氏讶然问道。
“难道白给她治吗?”凌青菀理所当然,“给她治病,她付诊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景氏瞠目。
闺女,你是闺阁千金,不是小郎中啊!
“…不能要太夫人的东西。”景氏一时间好笑,教导凌青菀道。
“为何,咱们家也没什么钱啊。”凌青菀道,“很久没吃芙蓉羹了…”
她是觉得,既然家里没钱,又何必清高?
原就是凌青菀应得的。
对于她应得的东西,凌青菀不愿意放弃。
景氏却又是一愣。
她第二次听到凌青菀提到“芙蓉羹”。
芙蓉羹是这几年流行的一道名菜,先用牛黄、黄金、犀角、鸡血玉、南珠、海贝煎汁;鹿肉为主料,作以驼峰、獐肉、慧鱼、樱桃,熬成一碗浓汤,再淋上煎好的汁。
一小碗羹,至少三十两银子,够晋国公府一府上下一个月的吃喝。每次做一锅,没个几百两也打发不了。
谁没事做这个吃?
景氏未出阁的时候,娘家并不富裕,她爹只是个小将领;她哥哥发达,是近十年的事,景氏没享到福。
嫁到凌家,虽然凌家落寞得厉害,好歹也是贵族,有点高攀,所以勤勤恳恳,更是不敢要求奢靡的饮食。
平常的宴席上,根本吃不得芙蓉羹。
芙蓉羹到底什么味道,景氏也不知道。
而凌青菀,上次病好之后说嘴巴里没味道,景氏和凌青城问她想吃什么,她开口就要“芙蓉羹”。
凌青菀以为,没钱所以不吃芙蓉羹。
能吃得起芙蓉羹,得多有钱?
景氏眼眸微黯,轻不可闻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亏待了女儿。
凌青菀瞧在眼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有点迷惘,不知道到底错得多严重,心里惶惶的。
母女俩一时无语。
北风呼啸,刮得窗棂簌簌作响,呜咽之声从屋顶低啸而过,越发彰显夜深人静。
凌青菀梳洗之后,挨着母亲睡着了。
景氏却久久难以入眠。
做母亲的最是细心。
她的女儿变了很多。
明明还是这张脸、这个模样和身段儿,但是变了,完全变了。景氏也有点难以琢磨,因为凌青菀从来没有离开过景氏的眼睛。
从小到大,都是景氏照拂她长大的,不可能是换了人。
到底为何?
“…是我这个娘没有做好吗?”景氏内疚想。
她女儿会医术,她不知道;她女儿想要更好吃的东西,更漂亮的衣裳,她也不知道。
景氏很伤感。
一伤感,就想到了丈夫早逝、家道艰难、长子未成家立业、幼子过分调皮顽劣,眼角微湿,再也睡不着了。
身边传来女儿淡淡的呼吸声,景氏又觉得心安。
到了后半夜,景氏才入睡。
风停了,竟下起了雪。一夜飞雪如絮,纷纷扬扬,给庭院树梢添了件新装。
积雪盈盈,银装素裹。
凌青菀早起推开了轩窗,惊喜回头对母亲道:“…下雪了娘。”
景氏望过来,也笑了笑。
窗外仍是大雪纷飞。
她的长子凌青城,正穿着蓑衣斗笠走进来。
他走得很急促,像是有什么急事。
景氏莫名心头一紧。
***

第011章泣容

第011章泣容
凌青菀的大哥凌青城疾步走进院子。
雪仍在下,皓雪盈盈,纷纷扬扬。轻盈透明的雪花,徜徉在大哥的周身。
他穿着厚厚蓑衣斗笠,仍颀长挺拔,俊朗风|流。
只是,他脸色不太好,有点肃然。
“菀儿,这么早来给母亲请安?”凌青城不防备妹妹也在这里,脸上立马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他眼眸清湛明亮,似宝石般泛着温润的光,整个人温柔似水。
“我昨夜歇在母亲这里的。”凌青菀笑着回应。
这个哥哥,虽然总让凌青菀有种陌生感,却不妨碍她喜欢他。
凌青菀生病之后,记忆变得迷惘、错乱。
她生而警惕,把自己的疑惑全部掩藏,从日常的小事去慢慢发掘。她的镇定和淡然,遮掩了她的迷茫。
母亲隐约觉得她有点不同,却没有此因此而大惊小怪。
在凌青菀稀薄又杂乱的记忆里,似乎没见过比凌青城更温柔、更俊美的男孩子了。
长得漂亮的男孩子,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又害怕?”凌青菀笑起来,他脱了蓑衣斗笠,身姿随意依靠着椅背,和凌青菀说话,“胆子越发小了。”
“她什么时候胆子大过?”母亲景氏微笑着插嘴。
凌青城哈哈笑,然后趁着凌青菀不备,偷偷给母亲递了个眼色。
景氏心里咯噔了下,有点凉意。
顿了顿,景氏就对凌青菀道:“你先回去吃饭吧。今天下雪,咱们哪里都不去,你回房去做做针线…”
凌青菀道是。
病好了之后,她都是在母亲这里吃饭。
今天却要赶她走,必然是和大哥有私密话说。
凌青菀没有耽误,穿了衣裳,从角门出来,到了自己后梢间。
丫鬟婆子们端了饭给她。
正准备用膳,突然有人敲她的后窗棂。
乳娘葛妈妈、大丫鬟踏枝和挽纱正在布菜,听到响动都微讶,回头去望。
凌青菀已经起身,把窗户上的栓打开了。
是她四弟凌青桐。
“二姐,外街卖的胡饼,可香了,给你一个!”凌青菀穿着佛头青素面鹤氅,没有打伞,也没有戴斗笠,仍有漫天鹅毛大雪,落了满身。
他头发和眉毛全白了,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纸包,在窗下垫着脚递给凌青菀。
他很爱吃,街头巷尾的美食,他都尝遍了。
有时候也会给凌青菀送。
凌青菀连忙接了,道:“你怎么又绕到了这后面?外头冷,快进来!”
这孩子从来不走正门。
因为走正门,就会惊动母亲。
凌青桐摇摇头,道:“一会儿娘要说我。二姐,族学里早课时辰已经过了,你别和娘说我还在外头,我走了啊!”
然后,一溜烟跑了,出了院子。
凌青菀捧着热乎乎的纸包,有种被春风包裹的温暖,不由轻扬唇角。
她的乳娘和丫鬟却是惊呆了。
“四少爷又没去族学里念早课。”踏枝望着窗外那一连串的脚印子道。
凌氏族学里的早课,从卯正到辰正,一个时辰。
凌青桐爱睡懒觉,时常赶不上。哪怕起来了,他也喜欢去早市闲逛,买吃的。
景氏压根儿管不住他。
“…夫子跟大奶奶说过了,四少爷总是缺席。大奶奶说,不指望他进学,就不必苛责他,别闹出格就行。”葛妈妈解释道。
凌青桐时常逃学,是景氏默许的。
凌青菀心头微讶。
她从前的记忆,非常模糊了,却也记得她母亲并不是一味的宠溺孩子。
对于凌青菀和大哥,母亲教导严格。
可是最小的弟弟,母亲却不怎么管他。
凌青菀兄妹三人,她和大哥长得比较像,五官像先父;四弟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简直与母亲如出一辙。
若不是他那么像母亲,凌青菀真要怀疑四弟是不是父亲外室生的。
母亲对他的放纵,并不是溺爱,而是种疏远。
这很奇怪。
凌青菀在心里想了想,就打开了纸包,闻到了浓郁的麦香和脂香。她咬了口胡饼,却惊讶发现这胡饼竟然有馅。
平常的胡饼是没馅儿的。
肉做的馅儿,细嫩香滑,非常好吃。
凌青菀又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这是什么馅儿?”凌青菀拿着胡饼,问她的乳娘和丫鬟,“非常好吃!”
乳娘和丫鬟都伸头过来瞧。
然后,她们脸色都微变。
“姑娘!”乳娘一下子把凌青菀手里的胡饼夺了,“这是猪肉馅儿!”
猪肉、猪油都是下贱东西,不会入贵胄之家。
贵胄之族常吃的肉是羊肉和鹿肉。
他们以吃猪肉为耻。
落魄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吃猪肉?
凌青菀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猪肉,所以她觉得好吃。
“四少爷也太胡闹了。”踏枝和挽纱有点生气,“他不知从哪里掏来这种脏东西,竟给姑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