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定中跟斯爽打了声招呼,回头进车库去开车。
我站在花园道路上和斯爽说话。
斯爽笑嘻嘻的说:“老四回来了,怪不得我不用买零食了。”
我不解地问:“什么?”
斯爽暧昧眨眨眼:“老大吩咐我,女孩子爱吃什么买什么。”
原来是斯爽买的,怪不得我每次都在他冰箱找到好吃的。
斯爽故作感慨:“唉,我以前还以为他放荡不羁,没想到原来心细得不行啊。”
斯定中将车开了出来,隔着车窗问:“二姐,你们说谁?”
斯爽又对着我意味深长地笑笑,返身冲着斯定中挥挥手:“好好带小豫儿玩去吧。”
她转身走开了。
二十日录取名单出来,我升入南大。
谢师宴自然是要做的,爸爸以他的名义,在花园酒店开了二十席。
爸爸在斯家做了二三十年的臣子,自然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因此并不准备大办,本来是只打算做周到即可,只是商界都知道爸爸是斯家顾命大臣,无请柬前来结交的董事股东竟然不少,一时宾客云集。
临时又让酒店多开了两桌。
门前有专业的公关公司做招待,还没到入席的时候,我躲进休息室里玩了会儿,正要出去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进来。
外厅是一个茶室,我听到老爷子和爸爸交谈的声音。
我一时玩性顿起,便躲进了小房间里。
两个人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老爷子说:“老李,你为斯家工作了半辈子,功劳苦劳都是很高的,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小豫儿都读大学了,我是很为你高兴的。”
爸爸拾起茶具泡茶:“斯董,我不过是尽职而已,还是您给我的机会。”
我听到紫砂茶壶轻轻的碰撞声,老爷子感慨地道:“我们都渐渐老了,迟早得换年轻人接班。”
爸爸赶忙说:“您哪儿老啊,再干二十年都不为过。”
看来这马屁拍得不错,老爷子笑了一下:“早点退也好,年轻人有干劲。”
爸爸跟着笑:“也是,几位公子给你添丁,含饴弄孙也是人间快事。”
老爷子说:“定文我也了解,事业心是有的,但人还浮躁了一点。”
这话爸爸没敢接。
老爷子喝了口茶,又接着道:“无论谁接手我的位子,都不会亏待你。你两个姑娘我都喜欢,要结亲,我也没有意见。”
毕竟是切身事,爸爸声音紧了紧:“这是姑娘的福分。”
老爷子说:“我知道你大女跟定文关系不一般,但不要帮着斯定文,他还需要磨练,依我看,不偏不倚最好。”
爸爸连声称是。
老爷子慢悠悠地道:“最近闲了点,我夜里头在书房待会儿,读到明史。”
声音忽然低了,茶水倾倒的声音,爸爸似乎斟酌许久,才说:“斯董怎地又有如此雅兴,记得我们以前论史,记得斯董对永乐纪事倒是印象深刻。”
斯家老爷子又说道:“论史,我最推崇方文正,此公刚正不阿,孤忠正直,靖难之变虽为千古疑案,但方文正的确是名垂清史。”
爸爸答:“那自然是。”
我担心他们博古论今长篇大论我可出不去了,幸好一会儿酒店经理敲门进来请老爷子入席。
待到他们走远了,我才跟着走了出去。

☆、第8章 八

金碧辉煌的十二楼大厅里一派热热闹闹的场景。
西服笔挺的两位经理,各自领着一排服务生,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主桌上已经坐了好些人,斯定文和斯定中两兄弟衣着光鲜,正交头接耳地聊天,座中一群陪客,端的是满座衣冠,我正奇怪不见葭妍,转眼就看到一袭艳红裙子,正满场飞扬。
她可是正宗应酬高手。
我上前招呼老师们和几位相熟的同学。
待到正式开席前五分钟,宾客都已基本落座,我正在入口处帮方女士收拾东西,看到又有客人姗姗来迟。
富丽长廊外的数株热带植物后见到几道人影穿梭,一名侍应生躬身在前领路,一对男女翩然而进。
身形修长挺拔的英俊男人,身侧伴着一位穿着时髦的绝代佳人,两人相偕而入,一对光彩熠熠的璧人瞬间照亮了整个大厅。
客人立刻被吸引了目光,席间低低的喧哗之声传来。
方女士赶忙上前招呼:“斯少。”
斯成穿白衬衣浅灰西服,衣着整洁考究,冷淡神色衬着他那张俊颜,更显得如霜白冰雪一般。
斯家大少自然是稀客,但显然这次全场的目光,却大部分聚焦在了他身边跟着的那位女郎。
我当然不会忘记她,正是上次那位真正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
麦绮今天穿阔脚裤装,配了一件潇洒飘逸的波点雪纺衬衫,丝毫掩饰不住她的艳光四射。
斯成朝大厅望了一眼,无数复杂的目光如箭一般齐刷刷地射过来,他却若无其事一般,如同我自小到大见过他在任何公开场合的姿态一般,面色沉静,殊无笑容,脸上是一贯拒人千里的倨傲。
方女士陪着他走到我面前,他桀骜霜寒的面容有了一丝缓和:“小豫儿,恭喜。”
我对他微笑了一下:“谢谢成哥哥。”
麦绮将一个红包放进方女士手中,手自然地挽住了斯成的胳膊:“这是哥哥姐姐给小豫儿的,祝你学业进步。”
我又说:“谢谢麦小姐。”
他们俩挽着手臂进去了,整个的宴会厅中的人,如深海中的波浪一般,一会儿仿佛寂静无声,一会儿又是喧闹鼎沸,交错的目光如浪潮一般始终无声地围绕着他们。
斯成视若无睹,至始至终都是一张漠无表情的脸,麦绮更厉害,无论周遭是如何汹涌险恶环境,她都仿佛毫无感觉一般,一直是得体矜持的笑容,两个人挽手步过宾客,服务生上前替她拉开了桌椅,斯成扶着她坐入席中,而后她微笑着同座中一位有意攀谈的贵妇交谈了几句,完完整整的端庄大气,仪态万方——仿佛一位出巡的埃及皇后。
两人落座后客气只是地跟同桌的熟人寒暄了几句,看样子斯成并不打算上前跟老爷子打声招呼。
等到主人开始轮桌敬酒时,他们已经提前离席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都忙到很晚,等到回到家,下车时候,我在前面一辆车下来,听到姐姐在后面甩车门。
爸爸跟她坐同一台车:“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葭妍说:“心烦!”
爸爸自小喜爱她,聪明伶俐,讨人喜欢,而且早早跟斯定文确定了恋爱关系。
方女士在一旁安抚她:“兴许三少忙,一会打给你了,我们先回家。”
葭妍语气非常不悦:“挂我电话!直接关机!”
爸爸训了一句:“别在外面嚷嚷,回家说!”
见到我还站在门前:“葭豫,进屋去。”
姐姐进了屋子里继续发脾气,在客厅里把手袋鞋子乱扔一通,坐在沙发上按电话。
爸爸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楼进房间。
葭妍拨了几个电话,一会儿,电话终于打通了,她瞬间换成了娇滴滴的声音:“哎,孙少爷,定文跟你一起吗?”
“哦,不在啊,他今晚在俱乐部里吗?”
失望地挂了电话,一会儿电话响起来,葭妍立刻接起:“斯定文你敢放我鸽子!”
兴许是斯定文在那边赔罪,她脸色稍霁。
只是瞬间又翻了脸,女人太过精明也是不好:“你那边明明吵吵闹闹,还敢说加班,宴席还没结束就不见了人,你给我说清楚,今晚上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谁!”
她还没说完,电话又断了。
再打过去又不通了,姐姐丢了手机哭起来。
方女士从厨房里泡茶出来,忙安慰道:“别哭了。”
爸爸下楼来了。
爸爸问:“怎么了?”
葭妍呜呜地哭:“我要跟他分手!”
爸爸皱眉道:“你这任性也该改改,那是斯定文!银山集团的少东家,银山城建的执行副总!斯家三兄弟,他是唯一的实权派人物!全市多少名媛淑女费尽心机想要结交的男人,你以为他要什么女人没有?你还三天两头给他闹脾气,别说他还愿意哄你,就是哪天他烦了,我看你找谁哭去!”
葭妍眼里还含着泪,却愣住不说话了。
爸爸看了她一眼,也不忍心说重话,放缓和了语气:“你也是,早让你认真上份班,哪怕就进公司里看着他也好。”
葭妍嘴一嘟:“朝九晚五的,累得要死。”
爸爸坐进了沙发中,抽了半支烟,脸色越变越沉,终于慢慢地说:“老爷子心思难测,老大这一年多似乎收心不玩了,最近在MNC 和外国商会做政策咨询与投资顾问,最近还接了一单银山的地产案子,这直接就跟定文成合作关系了,老爷子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心底谁不知道,老大肯回公司来办公,哪怕就是在银山大楼的一楼大堂转个圈子,他都高兴得要上了天去了。你最好劝定文皮绷紧一点,这天下还不是他的。”
葭妍瞬间慌了:“爸,你一定要帮帮定文!”
末了,她突然又咬咬牙道:“不帮,帮他做什么,活该趁早被他大哥抢了权!”
爸爸瞬间板了脸:“葭妍!你再给我乱说话!”
我捧了杯茶回房间去,这斯家的江山军情局势千钧一发,沙发上李家父女正紧锣密鼓地商讨如何巩固权势,没人理会我。
这些人,说话陪笑了一整晚上,回家还有力气做碟中谍。

☆、第9章 九

八月的最后一天是斯定中生日,斯太太早半个月就开始张罗,早些天就听说斯家几位姑母就过来了,到他生日那天,斯太太娘家的几位表亲,还有交好的几位太太,一早就过来打了小会儿牌。
斯家厨房负责中式的大师傅姓曾,最拿手的是淮扬菜,近这些年粤菜也钻研得相当精道,早两个礼拜就将菜品目录给斯太太过目,据说改了五六单,到了这天,预订六点开席,斯太太定的时间,早了点儿,说是时间留给年轻人晚上办节目。
佣人将一楼的大餐厅重新装扮过,门前摆着几颗从花房移过来高大的金桔树,还有成打成打的白色玫瑰铺在桌面,洁白的骨瓷碗碟闪闪发亮,一群珠环翠绕的富太太在偏厅喝茶,斯定中一直在屋里,无数个姑母姨妈吱吱喳喳地拉着他说话,他丝毫不觉不耐,一直带着笑坐在沙发中间。
斯定中就这点好,他出生时,斯家家业已经稳步进入鼎盛时期,又正逢迁入小坪山的新大宅,后来的商业帝国已初见端倪,他又是老爷子的幼子,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儿,难得的是待人真诚,性格憨实,颇得长辈疼爱。
快六点的时候斯定文拖着葭妍的手进来了。
葭妍一个手臂上挽了一个新款手袋,另一个胳膊紧紧挽着斯定文,看来两人又和好了。
两个人同座中的长辈一一打了招呼,那些女士当然不是第一次见葭妍,面上自然是笑吟吟的,目光之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座钟敲响了六点,斯太太站起来,吩咐佣人去请老爷子。
一会儿斯爽陪着老爷子走进来,这时牌桌也散了,太太们忙着取热毛巾擦手,一群小辈表亲凑在一块儿谈滑雪游艇,见到老爷子进来,众人忙不迭地站起来打招呼。
老爷子一一点头,环视一眼餐厅内,转头对着佣人说:“斯成不是在家吗,喊他过来。”
斯太太点点头应和:“去吧。”
她转身安排落座,老爷子坐进了主位,取过茶杯漱了漱口,便罢手坐着同一旁大姑丈聊了几句,斯太太也不敢吩咐开席。
佣人很快就回来,看了老爷子一眼,迟疑了一下不敢开口。
老爷子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脸色不悦地道:“你去告诉他,他要不来我亲自去请!”
斯爽忙站起来:“爸,我去?”
谷叔一直立在老爷子身后,这时出声道:“我去吧。”
眼见谷叔出去了,斯太太继续招呼客人:“入席吧,定文,你扶一下大姑母坐我旁边。”
众人按照着辈份坐下了。
老爷子坐首桌的主位,斯定文坐左侧第一位,葭妍坐在他身旁,斯定中坐了右侧第一位,斯太太坐在他的身旁第二位,第二桌的首位是大姑母的丈夫,分派下去是几位亲近的夫妇和几位小辈,一桌八位顺顺利利坐满了,我和葭妍的一排,只是坐了末座,对面是斯家的四姑母夫妇和斯太太的妹妹,我身侧的最后一张椅子,空了一个位置。
斯定中忽然站起来说:“妈妈,我想坐到葭豫旁边。”
斯太太望了他一眼,面上带笑:“小祖宗,你是大寿星,妈妈给你留了个好位置,快别动了,坐你爸爸旁边。”
斯定中只好又坐下了。
这时佣人躬身问斯太太:“太太,开胃小菜已经出了厨房了,可要先上?”
斯太太正要答话,老爷子回过头,不轻不重地答了一句:“不急。”
一群主客互相望了一眼,目光中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谷叔很快回来了,老爷子看着他踏进门来,脸上分明有笑意,眉头不自觉也跟着松了。
很快斯成也进来了,穿了件暗蓝细格子衬衣,神色有些颓靡,眼窝下有淡淡的阴影。
他看了一眼满屋的亲戚,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先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座中辈份最大的一位:“大姑母。”
那妇人脸上笑容都没有一个,只冷淡地应了一声。
看来他太久没在家庭场合露过脸,斯太太娘家的几位姨娘好奇地望着他。
斯成站在屋中,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老爷子发话了:“坐下吧。”
斯成扫视了一眼满座宾客的位置,径自走到了我身旁,佣人立刻上前要替他拉开椅子。
老爷子忽然说:“定文,你们挪一下,让你大哥坐前面来。”
斯太太脸色微微就变了。
斯定文稍有不满:“爸,坐都坐下了,就这样吧。”
不待老爷子再开口,斯成在我身旁默不作声地坐了下去。
斯太太暗自吞气忍了许久,才挤出笑容转头对着大家说话:“人都齐了,和和满满,开饭吧。”
衣着雪白齐整的一排佣人穿梭在餐厅和厨房,端上一道一道道的精美菜肴端。
桌上碗筷清脆碰击声,酒水倾倒入杯中的清冽水声,夹杂着客人们言笑晏晏的交谈声。
斯太太眉眼也渐渐松了下来,不住地笑着招呼客人吃菜,桌面上终于是一副和乐美满的景象。
我看到身边的人,他修长的手腕搁在雪白的餐巾上。
斯成始终神色淡淡的,除了眼疾手快地帮我扶住我差点被我一手撞飞的杯子,其余时候他的动作微缓凝固,几乎变成了一道幽灵一般的影子。
他也就喝了佣人舀给他的那碗汤,其余时候几乎筷子都不碰,酒倒是喝了大半杯。
宴席到一半,坐在对面的姑爷忽然道:“大少,不合胃口?”
声音不高不低,却引得周围的亲戚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斯成略微抬了抬头,不动声色地答:“没有,您慢吃。”
姑爷却突然起了攀谈的兴致:“最近我们部门有个收购合同纠纷,总秘书去了好几次法务部,都没见到大少的面,看来大少应该挺忙?”
斯成略微斟酌了一下,随即客客气气地答:“姑爷要办事,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亲自接待。”
姑爷神色本还有些小心谨慎,估摸想着明里暗里先打探一下口风,没想到眼见的这位态度这么周到客气,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哈哈一笑:“感谢感谢,有大少这句话我们就好办了。”
我最近也听到爸爸和姐姐说,斯成最近在银山总部做一个案子,上下都好奇这位太子爷是不是要回归家族企业。
四周的客人依然笑着,开始纷纷竖长了耳朵听。
老爷子却看了看他面前干净得几乎崭新的餐具,侧过头对谷叔说:“去看看大少是不是胃口不好,吃不惯吩咐厨房另外给他做点。”
斯太太搁下筷子,嘴上终于没忍住:“老爷子,这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顾什么脸面了,你又何必偏心成这样,真叫家里人笑话。”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道:“我又哪儿偏心了?”
斯太太早忍了许久,此刻正好借题发挥:“一家人位子都明明坐得好好的了,却全部等他大少爷大驾光临,且不说让这么多长辈等着像不像话了,你还叫定文挪位让座,这还像样不像样!”
老爷子自然容不得她这般胡搅蛮缠,筷子不轻不重地搁在了桌面上,语气却带了威严:“论辈份,斯成是我斯家长子,是他们三个弟妹的大哥,坐首座有什么错了?”
斯太太忽然尖利地叫了一声:“没名没分,算什么长子!”
这句话真正势如千斤,如一把尖刀,又如一把锤子,重重地插|进桌面,席间瞬间一片寂静。
我看到斯成的手微微一颤,却立刻定住了。
众人一片沉默。
其实不过短短几十秒,却令人感觉无比漫长。
大姑母终于出言相劝:“佩珍,家和万事兴。”
老爷子阴沉着脸不说话。
斯太太却憋了满肚子的委屈:“四姐,这么多年您也看在眼里,我为这个家忍了多少气,老爷子倒是怎么对我,又是怎么对这几个孩子,人说子子女女一碗水端平,我也不奢求了,我只求他们三兄妹莫被赶出了家门去,却不知大少跟他母亲一般,你眼巴巴送给人家荣华富贵,怎知人家还不稀罕呢!”
老爷子一拍桌子,这下是真的发了火:“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斯太太收了声,取过手帕,抹了两下眼泪。
斯定中侧过身安慰她:“妈妈……我过生日呢……”
领桌的太太们互相交换了暧昧的眼神,我侧脸看了一下,另桌的小辈有几位淘气一点的表亲在挤眉弄眼。
大家族真是吃一顿饭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斯成一直沉默地坐在我的身旁,面容依然是凝固般的沉静,整个人坐得笔直,简直纹丝不动,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只是眉头微蹙,眼底的幽深,越发浓得如墨。
接下来终于安生了,一顿饭吃完,佣人将碗碟撤去,端出精致的茶点果盘。
男人去隔壁小厅吸烟喝茶。
剩下的两桌姑太太姨太太凑到了一块儿,吃茶闲聊。
宴席甫一结束,斯成立刻起身离席,只跟老爷子打了声招呼。
守在厅前的佣人替他扶住在夏天的风中微微摇晃的一扇门,他瘦削背影微微一晃,随即消失在了门外。
我找了个借口,悄悄跟着溜了出去。
转出餐厅奔下台阶,远远看到中庭的花园角落,一株蔷薇花架下的那个颀长背影,斯成正背对着一楼的客厅,从口袋中掏出烟盒。
我脚下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斯成回头看到我,又将烟盒塞回了裤兜:“小豫儿,你出来干嘛?”
我仰头看他:“你还好吧?”
斯成笑笑,还笑得出来,只是眼底有点疲倦。
忽然他问:“你吃饱了没有?”
我点点头。
他说:“那陪我出去一会儿?”

☆、第10章 十

车子朝山下驶。
我坐在副驾驶座,斯成也不说话,车厢内静静的。
参照他以往在斯家闹起的诸多事端,他无论如何看起来也不算这么好脾气的人,今晚居然忍着没有发作。
我看了一眼他专心驾车的侧脸:“你今晚怎么这么安静?”
斯成有点走神,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我问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定中不是过生日么,老四是个实心眼孩子,算了。”
车子经过灯火通明的城市,经过了绿树成荫大学路,穿进了一大片的街区,最后在一座黑漆漆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我从车上下来,看到这是一处颇大的庭院,院子中有一座假山,夜色中还听得到流水潺潺,还有几个亭子,正对面有一幢砖红的小楼,上面灯光映照着几个字:香兰剧院。
我在本市生活快廿十年,从来不知有这样地方。
斯成下车,替我拉开了车门,声音轻松了几分,不像刚刚那么紧绷着:“走吧。”
我们走到剧院门前,门前一个穿着一件灰色短袖褂子的老先生正在下一盘孤棋,见到斯成走过来,神色有点讶异,很快地站起:“斯先生有一阵子没来了。”
斯成点点头:“今晚排演吗?”
老先生答:“桂兰姐在呢,今晚排《长生殿》。”
斯成说:“我进去瞧瞧。”
老先生侧身作了个揖:“您请。”
斯成领着我往里边走。
穿过灯火昏暗的穿堂,沉甸甸的木门一被推开,我就听到里边曲笛圆润绵长的音调,音色如华丽的丝线一般涌出,在空气中轻轻地颤。
我跟着斯成,放轻脚步,沿着台阶往下走。
我们在观众席右侧的角落坐下,木头的椅子有些掉漆,有些年份久远了。
我望了一眼台上,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来看昆曲?”
斯成答得却很平常:“我偶尔来看一下。”
我说:“小时候外婆带我看戏,在镇上的关帝庙,看到我睡着了,醒来还在演。”
斯成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你外婆家真是和乐。”
他竟然是真的爱听昆曲,我心中暗暗诧异,这般放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