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初看着他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动了动唇角,却还是忍住了,只微笑着:“嗯。”
流沙领着一个利落的士兵进来迅速地布好了菜,军营中没有太大讲究,主帅跟寻常士兵都吃一样的饭菜,萧容荒对吃的倒不挑剔,是因为他肯本吃不太下东西,七初这些日子都在帐边的空地上升了一口锅给他熬些清淡的粥。
他吃得极少,略略动了几下筷子便坐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手中的茶,七初皱着眉头看他,他只歉意地笑笑:“我没胃口,你吃吧。”
七初心绪万端地沉默,扒了几口饭,推开了碗说饱了。
萧容荒握住她的手不允许她离开,举箸将碟子里的菜夹到了她的碗中,温和的道:“乖,吃完饭先。”
七初被他眼神看得心软,只好坐了下来,萧容荒只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她,待到七初将大半碗饭都吃完,他才揉了揉她的发,笑了笑起身。
七初伏在在榻前翻着一本古方医籍,看几页便望一眼那个坐在桌前凝眉认真地处理公文的身影,那种忽然到来的幸福感,总让感觉人不真实,患得患失的感觉,让人只恨不得将他抱在怀里一刻也不要分开得好。
露白霜重,亥时已过。
她走过去抚他的肩,他整晚心事重重的样子自然瞒不过她,七初柔声道:“早点歇下吧。“
萧容荒回头对她展眉轻轻一笑:“你不用管我,去睡吧。”
七初昏昏欲睡地陪着他到半夜,恍然间看到萧容荒推开了椅子站起身来。
七初惊醒过来:“容荒,怎么了?”
萧容荒匆忙地披上外袍,七初凝神倾听,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大地的震荡。
他镇定如恒的双眸看着她,声音带了奇异的让人心安的力量:“七初,你就在这呆着,我让流沙过来。”
“不,不用叫他,让他跟着你,”七初一边帮他系紧衣裳,一边快速地说:“我跟着大军行动,不用担心我,我打不过,至少跑得过。”
萧容荒摸了摸她的脸颊,忽然俯身,轻暖的一个吻,落在了她的脸颊。
然后他迅速转身,七初抬起头,只看到了他挺直瘦削身影在帐前一闪而过。
七初怔怔地愣了一秒,才拔腿向外跑去,整个军营已经被火光照亮,有慌了阵脚的士兵来回跑动大声叫着:“突厥攻过来了!”
七初双足点地轻轻一掠,站到了中军帐顶,看着远处峡谷背后的那一道悬崖上,竟然影影绰绰的布满了人影,峡谷腹地的军营前,兵戈嘶喊声乱成了一片。
七初朝着医帐冲了过去,却在军营中被人一把按住了肩头,她回头看见来人:“流沙!”
七初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现在情况怎么样?”
流沙皱着眉头飞快地答:“突厥的骑兵从峡谷的峭壁中突击,七初姑娘,你跟着我先撤退!”
七初拖着他往前跑:“不用管我,你来帮下忙。”
军医帐内乱成了一片,七初帮忙者将伤员搬运出营地,整个山谷腹地已经是烽火连天,空气中点点飞溅的,都是血腥的气味。
那一夜,突厥侍卫之士一千骑兵,出其不意地从山谷背地夜袭驻地军营,天朝军猝不及防间被迫放弃了谷口的关卡后撤百里,苍茫的原野上,形成了两军对峙的局面。
战局陡然变得难测。
厮杀之声渐渐消失后,七初伫立在营地心神不宁地等到天亮,焦心得几乎要将手指咬破,终于见一小队高头骏马远远地出现,七初终于看到了冷霜护在他身侧朝营地疾驰而来。
一道穿着灰布长袍却难掩清妍丽质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跨进了毡房。
她抬眸,看到那熟悉的清奇瘦削身影正伫立在一方巨大的地形图前,略微仰着头,正仔细地凝视着那一片山川地脉。
许是站得久了,他轻微移动脚步,却忽然低了头掩嘴轻声地咳嗽起来。
七初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咬自己的手指,也许是那晚雪地逐敌整夜奔波受了寒,这两天他夜里又有些咳嗽,这几日他忙得觉都没时间睡,七初竟是连话都没有好好和他说过几句。
七初走过去,伸手环上了他的腰,将脸轻轻地贴在了他瘦硬的肩胛骨上。
怀中的身体却突然僵硬,然后才缓缓放松下来,萧容荒低下头,苍白的脸在晕黄烛火中抿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容荒?”七初轻声唤他:“最近怎么了?”
“嗯,”萧容荒愣了一下,笑容有丝勉强:“别担心。”
七初只觉得他最近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阴冷,她只经常见他紧紧抿着的双唇血色淡漠,却只不发一言地沉默。
萧容荒通宵达旦整顿军营,巡视营房,与几位副将议事,他昼夜不分地处理庞杂军务,虽然看来仍十分平静,七初却察觉他眼中的光芒日渐灼亮,仿佛正燃烧整个生命来成就这一场毕生之役。
他如若不愿意说,七初也只能默默地陪伴着他。
她觉得自己的慌乱已经快要决堤。
深夜,七初跪在床畔,把脸埋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贴上她温热的脸庞,轻轻一震。
“容荒——”七初低低地唤,萧容荒看到她仍伏在床侧,一伸手将她抱入了怀中:“怎么了?”
七初抬睫看一眼他的面容苍白如月,深深地将脸埋入了他的怀中,七初有一刻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
“容荒,战况真的很不好么?”
“你不信我?”
七初摇头。
男子眉目静寂,轻轻的嗓音:“那就把一切交给我。”

第三四章 沾衣况是新寒雪

 

春寒漠漠,塞北的草原上,一整个冬天的积雪开始在淡薄的日光下融化。
这才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七初跺跺脚,冷得手都伸不出来。
宽大的帐篷内一片寂静,萧容荒今早启程回北庭城内处理事情,天未亮就已离开,七初尚在梦中。
她醒来后洗漱整齐,便走出了军营想要去找军医老胡看看伤员。
谁知道经过军营时,却见一行士兵手持长矛已将营地戒严,见到她走进,只大声地吼:“明威将军帐中有要事商议,不得靠近!”
七初略想了想,只记得这明威将军不过是帐中从四品武将,主帅不在营地,他缘何这么大动干戈的戒严议事?
她退开几步,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了几位校尉带着士兵在军帐周围巡护,神情都带了莫名的紧张。
这是怎么了,难道突厥军队又有所动作?
七初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抱着胸前正站在一边,她挤了过去:“贺度,发生了什么事?”
贺度对着她玩味一笑:“没有什么事。”
“突厥军进攻了?”
“没有。”
七初望了望周围,除了这一处,整个营地的其他帐篷,都是一片整然有序,并无任何异常。
贺度拍拍她的手:“你要去医帐绕道走吧。”
七初又狐疑地看了看,终于还是皱了皱鼻子,从另一边走了过去。
一直到傍晚,七初在医帐中突然听到营地之中有隐约的喧哗嘈杂的声音传来。
放下手中的药材走出去时,七初看到帐中的伤员纷纷拖着胳膊大腿朝外边走,营地外军士将领的脚步混乱一片,整个军营弥漫着一种压抑中隐隐带着兴奋的诡谲气氛。
她心头一跳,急忙循着嘈杂的源头飞快跑了过去。
中军帐前的一片空地,数百位士兵持戈矛围在跟前,周围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士兵和军将。
七初拨开人群,见到了一个满面激愤之色的虬髯大汉站在帐前,声音洪亮:“诸位士兵将领,如大家近日所见,我天朝大军连日溃败,如此大好草原,数百里竟白白将拱手相让突厥蛮子,主帅毫不抵抗只一味撤退,弟兄们!我老莫窝了一肚子的鸟气,我天朝十万军士,个个都是铮铮热血好男儿,岂是如此任人宰割之辈!”
聚集的士兵顿时一片喧闹,有人大声应和,有人窃窃私语,议论争吵之声翻涌而起。
七初的手在袖中紧紧地都握紧了,她已经看出,这是兵变。
帐内一位精壮汉子身着玄色甲胄,神色威严地缓缓步出,那虬髯大汉振臂一呼:“主帅无能,在其位而不谋其职,今日我等拥明威将军为将领,听从明威将军调配,击退突厥蛮子,还我天朝大好河山!”
他话语一落,周围的士兵顿时戈矛顿地,大声地齐声吆喝:“明威将军!明威将军!”
原本面露犹豫之色的士兵也被这气吞河山的肃整震天巨响所震动,陆陆续续有人走到队伍中操起兵戈武器,整个军营的队伍,开始缓慢地聚集到明威将军的帐前。
七初握着拳头不断往前挤,正要冲到帐前阻止,忽然听见远处的草原上,早春寒风中飘送来低低的冷伶声音:“诸位是欲违逆军令,私自叛乱么?”
嗓音如冰雪消融间低柔空然,却低沉沉底带了莫名的压力。
帐前的众人回头齐齐望去,只见几匹高头骏马踏蹄缓缓而来,马上是几位副将和两位黑衣劲装男子,围绕在中间的是一位年轻男子。
萧容荒一身素袍如月色,瘦削的身姿傲然立于马上,清寒苍白面容中带了几分病态,远远望去仿若早春踏雪而来的贵公子,待得走近,他眼神朝着列队的众人淡淡望过,却是冷凝如铁的凌厉。
场中瞬时一静。
几人拥着萧容荒策马缓缓停在了队伍前。
“如今两军对峙,局势易变千钧一发,最忌人心动乱,张将军领兵多年,可知这叛变谋反,按军法处置,该当何罪?”他轻描淡写的几句,那明威将军的面色已经是一阵青一阵白,嘴唇颤抖着嘶哑道:“我……侯爷如此用兵,我军损兵折将如此之多,恕我等难再从命——”
似乎是长途快马奔袭而回,萧容荒额上有细密的一层汗,浑身却散发出了冰冻酷寒的气息,他蓦地提高了声音,带了猎猎的壮烈:“我朝忠烈男儿,都是奋勇杀敌一马当先,自当为国血洒黄土马革裹尸,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拍马前行几步,朝着军营外聚集的士兵将领望了一圈,眼神冷峻如刀锋。
萧容荒迫人的气势如泰山压顶沉沉而来:“战局变幻,退攻有法,本帅如何用兵,还轮不到以你一个四品从官来妄下论断!”
明威帐前的几位都检校尉已经刷白了脸色,围绕在帐前的士兵陆续悄悄地放下了兵戈。
七初站在人群中,看到他胸口间极力平缓的紊乱呼吸,死死握紧缰绳修长白皙的手指,用力得指骨都有些刺出。
心陡然一紧。
满营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片压抑的沉寂。帐前的满面激愤虬髯大汉突然踏前一步,嘶哑着嗓子吼:“只退不进的鸟毛兵法!成日病病歪歪的公子爷样儿懂什么领兵打仗!老子就不服!”
他话语未落,手中的一柄大刀已出人意料地快如闪电一般地朝着马上劈了过去!
“爷!“身后冷霜一惊,却在瞬间噤声。
那坐骑上的男子神色未动,眼看大刀已斩到了腰间,他突然轻忽一飘,一道如鬼魅一般的白色身影倏忽而动,下一秒,那大汉已躺在地上,尚双目圆睁满脸惊惧之色,喉间一抹细细的殷红。
萧容荒已安然坐在马上,神色严峻冷凝,震荡起的锦白的袖口,方缓缓垂下。
辽阔的草原荒漠间,寒风呼啸而过间只剩一片苍凉的寂静。
场中众人森寒噤声,面色冰霜,而后又隐隐泛起了崇敬之色,太快了——没有人看得清他究竟如何出手——一切只结束在电光火石间的抬睫一颤,别说抵抗,甚至连他动手的招式都无法看清楚——
江湖传言中北庭萧侯武功深不可测,经此一见,竟是令人震惊如斯。
萧容荒冷冷地道:“昭武校尉,目无法纪,领兵叛乱,军法处置!”
他英姿傲然立在马上,淡淡地望了一眼早已面无人色的明威将军,声音中带了无比的端肃:“张将军,你待如何——”
那汉子满目绝望地朝天嘶吼一声,随即抽刀一挥,喉间一泼血光溅开,登时倒在了雪地上!
帐前的诸人皆已退开,只剩下红色的血在肮脏的雪地中迅速蔓延开来,那么红,那么刺目。
场地中间一片寂静。
萧容荒喘了口气,抬手仓促地按住了胸口,瞬间却又放下。
七初心惊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又怔怔地望着那满地脏乱不堪的鲜红,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沦为了一具悄无声息的尸体。
萧容荒身后的副将策马跟上,扬声威严地道:“侯爷乃皇上钦命的大将军,自当统领大军击退突厥,若存心内乱或谋权窜乱者,军法处置!”
他扬起马鞭,大声地喝:“现在各军校尉列兵整营!”
七初麻木地混在士兵中走,脑里一片混乱,面色缓缓地灰了下去。
萧容荒打马,经过七初身边,眼神深深浅浅驻留了几秒,才擦身而过。
深夜的草原大漠间,寒霜飞舞,七初一动不动地站在一片阴暗中。
高耸的营帐阻挡了月光的照射,她一直站到手脚僵硬,空气中霜花冻僵了鼻尖,终于看到了帐篷深处走来的人影。
萧容荒身后跟着冷霜流沙,脸庞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只是脚步异常的缓慢。
他在帐前站定,对着身后低声地吩咐了一句,两人敛襟行礼,悄然退开。
身姿颀长的男子独自站在帐前,瘦削的身子在月光下,剪影成了一个淡薄的影子。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幽暗中忽然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萧容荒闻言转身,见到那个容颜妍丽的女子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萧容荒乍见到她唇角的一抹浅笑还隐隐,听到她的话眉心却微微拧起来。
“七初……”他低哑着嗓子开口。
七初神色疏冷:“在塞北这么久,你会不知道那山谷有一道沟壑可供攀援?”
她直视着他,眉间是不解的迷茫:“那晚,你是知道的对不对?整整一夜,你分明就是等待着突厥攻上来然后撤退?”
萧容荒眉间一颤,张了张口,但还是沉默了下去。
七初口气带了惶惶然的不解:“为什么?”
一瞬间,萧容荒隐在光影里的脸微微抽搐,过了许久,七初才听到他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我自有我的道理。”
他这么说,就表示了默认这一切,七初脸色涨红,已有隐隐的怒色:“今日的那两个将领,他们是为了谋权夺位?”
萧容荒苍白的容颜倦色隐隐,他清咳一声:“他们是……”
“他们也是天朝兵将,想的也一样是早日杀退突厥,既然是忠臣,你又何必赶尽杀绝?”七初口气已近乎咄咄逼人:“为什么?弄人性命于股掌之间这种滋味你真的这么享受吗?”
萧容荒脸色刹然一白:“七初,我……”
这段日子以来他的阴冷,他的沉默,几乎要让她陷入了崩溃,七初带了绝望的语气:“萧容荒,你难道真的是打算投敌突厥?你真的是要将北庭拱手相让?”
萧容荒身体突然僵硬,一直隐隐作痛的胸口呼吸顿然凝滞,他身子轻微一晃,连忙伸手扶住了账杆。
强忍着心口的疼缓力地吸进了一口气,低头间,一口鲜红的血就吐在了雪地上。
七初眸中泪光闪烁中,看见雪白中的一滩鲜红,刺目惊心。
帐内一灯如豆,寂静如死。
七初坐在地毯上,皱着眉头对着案几上的一张药方,不时地提笔写字,又不断地划掉原来的墨迹,一会又揉掉了纸张,重新研磨铺开纸张细细地写。
不远处的大桌前,萧容荒沉默地伏在桌上处理军务,七初没有回头,只听得到他断断续续的闷声咳嗽。
她听得心头闷得难受,极力地集中精力想着脑中的药方,强忍着一动不动地对着药方皱眉思索。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头一并倔强地沉默,大帐内的气氛压抑莫名。
一直到深夜,萧容荒咳得声音都暗哑下去,却无法停止肺腑间那股迫人的寒气流窜。
七初倏地站起,走到他的床前翻柜子:“容荒,那瓶药放哪儿了?”
“咳咳——”萧容荒一开口就压抑不住咳嗽:“在、在床头。”
七初快速地在枕头底下翻到了那个净瓶,走到他的跟前,僵硬地递了过去:“吃一颗罢。”
“不——不必——”他咳得话语都断续,将手边的笔搁到了一旁,握着笔的右手的一向极稳,此刻竟有一丝颤抖,一滴墨汁溅了出来。
七初拨开了塞子,那淡青色的药丸只剩了不到十粒。
她低眸间见到他悄悄地将手中的一方手巾缓缓握紧,七初心悸一跳,抢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掌摊开,帕上赫然是一团斑斑的暗红血迹。
七初眼底刺痛,泪水立刻泛了出来:“容荒,有没有事?”
萧容荒只摇摇头。
七初垂着头倚在桌边,哽咽着轻轻地道:“对不起。”
萧容荒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是复杂难懂的凄苦,他缓缓地朝着椅背靠了过去,语气疲倦如死:“七初,你还是回京城去吧。”
七初只觉心底瞬间空落落地坠入万丈深渊,胸口的那片空荡却燃起一把灼热的怒火:“你就一心想赶我走!我知道错了,我跟你道歉还不够么?”她一步一步地朝着帐外退去:“是我的错——我不该惹你生气,但你怎会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你就非得一心赶我走?”
萧容荒看着她怒气嫣红的脸颊渐渐换成了楚楚苍白的苦涩,心头的针刺一般的痛一阵一阵地泛来,他仓促地撑着桌沿站起,身子都有些不稳,勉强出声:“七初,不、不是——咳咳!——”
萧容荒低低的话语再度被激起的咳嗽打断,他迅速地抬手掩住了嘴,七初回头,看到丝丝缕缕的殷红正缓缓渗透出他苍白的手指。
七初扑过去抱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抬手抚上他的胸口,轻柔地按:“容荒,别动气,我不发脾气了,你别生气,我求求你——”
萧容荒紧紧地闭着眼,苍白的脸上尽是极力隐忍着的痛楚,他虚弱地将身子倚在她的身上,却还强自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七初,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初一边轻抚着他的胸口,一边柔声地道:“好,我知道,我知道你为我好,别说话了好不好,你去躺一会儿……”
七初伸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扶起。
脸色苍白如纸的男子闭着眼躺在了床上,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会,他睁眼强提起精神对她浅浅一笑,低声安慰:“没事,别担心。”
七初伺候着他喝了药,细心地瞧着他的气色缓缓地恢复过来,心有余悸的声音都还有些抖:“容荒,对不起。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什么也不管了。”
萧容荒倚在床头轻轻地摇头一笑:“别跟我说对不起,傻丫头。”
七初扶起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在床上躺好,抬手轻轻地盖住了他的双眸,低柔的嗓音带着暖意:“好好歇息。”
深夜宁静的帐内,烛火静静燃烧。
女子安宁地守在温暖的衾被床帏旁,凝视着那个昏沉睡去的人,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睡了过去。
七初趴在床边睡得不安稳,朦朦胧胧间半夜突然惊醒过来,昏蒙中张开眼,就对上了一双点墨一般漆黑的眸。
他浓深如夜色一般的漆黑双眸,不见了惯常的沉着冷静,幽深眼底,竟然一片恍然,双瞳毫无焦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脸庞。
七初心底钝重一跳,彷佛宿命一般的哀凉无望紧紧地攫取了她的心脏。
她颤声开口:“怎么了?”
萧容荒怔怔地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迅速敛起了脸上恍惚的神色,淡淡地答:“没什么。”
他伸手将床畔的女子揽入怀中,凉凉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细细地摩挲。
七初也实在困倦,趴在他的肩头就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幽的声音缓缓传来:“七初,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善爱自己。”
女子的身躯忽然轻轻一抖。
七初咬紧了下唇,极力地控制着发抖的声音,许久才传来低不可闻的一字,带了故作轻松的笑意:“嗯。”
萧容荒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靠在衾枕上阖上了眼。
七初听得身边的人清浅的呼吸终于缓缓地平静下来,张开眼看他沉静中难掩疲倦的睡颜,眸中的沉沉忧色,终于缓缓地流泻了出来。

第三五章 只应碧落重相见

 

廿余载年华岁月中,七初也并非养在深闺的女子,她自小跟着先师修习武艺,未及及笄就闯荡江湖,也并不是没有见过血腥杀戮的场面。
可是当真正的硝烟滚滚,血流成河,悲泣哀嚎,伏尸遍野,残肢断体一并狰狞地迫上眼前心头,喉间欲呕的感觉还是一直不断翻腾。
刀剑砍下去的瞬间,所有鲜活的生命都是草芥烂泥。
七初站在这漫天血泊中,简直有种荒谬的感觉。
泛着雪光的阴沉下午,军营陡然想起震天的吹角喊声,七初仓促地冲到营帐前,只来得及看到他远远的身影,领着先头的骑兵绝尘而去,她独自伫立,那一刹那,只觉无法控制心底无边无际的恐慌。
七初返回大帐匆匆换了套寻常士兵的甲胄,跟着军队疾驰到了这一片荒漠的修罗战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