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初脸上激奋难平,四年多来的宁静如水的生活顷刻毁灭:“我不信!好一个拥兵谋反!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放肆!”皇帝眸中带了怒火,一把拖住了她的手臂欲将她往外拉:“七初,军国要事,不是你指手画脚的地方,回去!”
七初奋力甩开容成德扶在她身上的手,一掌挥出,她心里苦愤,这掌虽然毫无章法,但夹着怒气,已带了七成的功力,直接地袭向了皇帝的胸前!
容成德竟然不避,身体重重一震,而后跌落在了身后那厚重的龙椅上。
“皇上!”贺度惊慌地喊了一声。
门前迅速有了侍卫的响动,随后是男子的高声禀报:“御前侍卫齐礼,恭请皇上圣安!”
容成德皱着眉,缓缓地吸了口气,才勉强开口:“朕没事,你们下去,没吩咐不要进来。”
七初怔怔地望着他骤然惨白的脸色,似乎才恍然发觉自己在愤怒中做了什么,她咬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容成德靠在椅子上,不再看她,只漠然的:“御前侍卫离开了你就出去。”
七初定定地站他的面前,不依不饶:“倘若萧容荒不是谋反呢?”
容成德听到她的话,已然平静下去的脸色又瞬间铁青,他撑着桌沿站起:“那你以为他这私夺兵权的罪,交由大理寺的话,该定何罪?”
“如果他能领兵击退突厥,保得北庭安宁,那又如何?“七初开口问。
“自然是功大于过。”容成德皱着眉。
七初心里恨得简直要嘶吼出声:“那你为什么不能信任他!”
容成德平平地道:“七初,这是江山,朕不能赌。”
七初赌咒一般恨恨地道:“我不会让你杀他。”
容成德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朕没有要杀他,朕只是不想这江山沦落。”
“那好,贺度去了北庭之后,如若萧容荒没有谋反之意,天齐军不可轻举妄动。”
贺度越听面色越是难看:“七初,此等大事,岂能容你这般儿戏!”
七初皱眉正要开口,却听见对面的皇帝低声地道:“就依她说的做。”
站在案桌前的女子听到他的话,似乎也愣了一下,而后,七初猝不及防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枚银针轻轻一按,然后静静地道:“希望皇上不要食言。”
贺度神色大变,迅速地扑过来要截住她的手势:“七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皇上下毒……”
七初反手一挥,一本奏折注满了真气直击贺度脑门,她恨恨地道:“你刺他那剑我还没跟你算过账!若不是那一剑,他心脉何至衰弱至此!”
贺度伸指夹住了那本奏章,脸上有些难堪,却沉默了下来。
七初吐了口气,满心的激愤略微平复下来,她原本是仗着这一时之勇闯入这永寿宫,此刻拼劲了最后一丝气力,浑身都有些簌簌的发抖,只撑着自己:“七初冒犯了皇上,只要突厥军队一退,萧容荒无事,自愿领罚!”
成德帝低垂着眼看了一下手背,一块皮肤已经泛出了荧荧的绿色,他脸上满是萧瑟之意,却不再看七初,声音平平地吩咐:“贺度,那五千死士编入京畿护卫营,你带着兵部的三千精兵,听从萧侯调配吧。”
漫漫长夜,三更的梆子敲过,宫墙外一抹影子一晃而过。
那道人影如鬼魅一般,贴着屋檐飘荡而过,躲过了侍卫的夜巡,像黑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宫墙外。
墙根外霜雪未扫,寒气扑面袭来,人影立起,似乎悄悄地松了口气。
突然,毫无情绪的的嗓音漠然响起:“七初,朕的爱妃,怎么,不打算跟我告别?”
人影顿时一愣,右手已经迅速地按住了腰上的剑柄。
朱红的宫墙根边,缓缓走来挺拔修长的人影,七初望了一眼,他竟然只带了一名御前侍卫统领方宏,穿了墨色衣衫,在夜色中打量着她。
方宏站在了一丈之远,却是戒备的神态。
容成德站到了她的跟前,眼前这女子,抛去了锦绣华服,环佩钿翠,长发挽紧,只穿了件暗色布裙,背了一个灰色的包裹,眉目间却已是不顾一切的坚定。
他缄默半晌,只轻声地问:“七初,这四年来,我待你如何?”
七初手指轻微一颤,放下了握着的剑柄,只低声地:“皇上圣眷恩重。”
容成德神色冷漠:“我如此待你——”他眸中带了痛楚之色:“七初,即使是这样,这四年来,你呆在我身旁心之所念,难道就只有保住萧容荒?”
七初低垂着头,忍住了眉宇间的愧疚之色:“我十分感激皇上。”
容成德的脸色在黑暗中竟然有些苍白:“侑儿呢,你打算将他怎么办?”
七初堆砌起来的坚强防固几乎要崩溃,眼圈顿时泛红,手握成拳,侑儿——她的心肝——娘亲对不起你——
掌心几乎要被她的手指掐出血来,七初瞬间扬脸:“请皇上帮我照顾他。”
容成德脸上隐隐怒意,他咬着牙:“侑儿尚年幼,你这般任性,萧容荒萧容荒,为了一个萧容荒,你竟是疯了不成??”
七初闻到死死咬住的下唇泛出血腥的味道,她只能低头沉默。
跟前的影子却一摔袖,沿着长长的宫墙,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去。
七初眼底一痛,氤氲着的一颗泪滴落了下来。
她忽然转身,拔足狂奔而去。
浓黑夜色换成熹微晨光,出了京城,一路往北,身上感觉到地域转换带来的季节变化,京城已是春暖雪融,一路渐渐的进入塞北早春料峭,愈往北,大雪堆积深寒,七初伏在马背上,呼吸成冰。
过了玉门关,大漠隐隐在望。
七初挥鞭抽打马腹,拼命地驱赶□的骏马,夹着碎沙的猎猎寒风,在脸上划出细细的血痕,她浑然不顾,全身凝聚着的所有精神气力,只为了脑海中那一抹孤寂的白色身影。
她只能想着他,才能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
大漠雪覆千尺,银海苍茫,只有一个形单影只的灰色身影,迎着漠漠寒风,呼啸而过。
苍原高地都已不在,七初自己深切的执念中,只看见了他温润清俊的脸庞。
她不知道自己奔驰了多久,光与暗交替转换,她只凭借着最后的一丝渴切,静静地握住了缰绳。
终于——
凛冽如刀的寒风中,骏马转过一片腹地,踏上山谷,她看到了剑戟旌旗,烟尘万骑的吹角连营。
一排玄黑旌旗在激荡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无数的帐篷散落在苍茫的这一片峡谷腹地中,空气中的兵戈之声,马粪的味道,以及士兵的吆喝声不断传来。
七初翻身下马,怔怔地望着那列朝天怒放的玄黑九纹龙的王旗,抬手抹去了眉间的一朵霜花。
她已看到了,伫立在这肃整军营之中,那一顶银白绣冰菱的高大帐篷。
那是——中军主帐。
天色微亮,晨光照射在这一片肃穆军营中,轮值的士兵在来回的走动。
七初将身上的包裹在肩上绑紧,略略观察了地形,便仗着绝佳轻功,循着地势悄无声息地飘下了山谷。
一抹纤细的影子如灰尘一般伏在了那方结满白霜的高大帐篷前。
她仔细听了听,里边寂然无声,七初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打算割开缝隙看看里边的情况。
手还未动,就听见身后传来冷冷一喝:“你要干什么?”
七初心头一跳,匆促转头,待看清了来人之后,慌忙地扯过宽大的衣领一把裹住自己的脸,嘶哑着声音:“小的、太仰慕主帅风采——只想偷偷看看,绝无恶意……”
她胡扯着边说边退,转眼到了帐边,七初蓦然转身,身影瞬间移动。
下一秒,肩膀却被人死死按住,冷霜低低的声音:“颜姑娘——”
七初数日来不眠不休长途跋涉,体力早已到了极致,只得惨叫一声:“放开我!“
嘴马上被死死捂住,冷霜不耐烦的低叱:“闭嘴!”他仔细地朝着帐篷里边看了一眼,似乎极怕惊醒里边的人。
七初不甘心地支吾出声:“这样你也认得出我?”
冷霜冷眉一对,只径自将她往帐篷远处拉,七初只能扭着身子不断地挣扎。
“冷霜——”
七初蓦然睁大了双眼,抓着她的冷霜也忽然像被定住了身体。
主帐之内低低的咳嗽声传出,然后是男子温醇的嗓音,却因中气不足显得有些微微的暗哑:“带她进来。”
冷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把拖起她,掀开帘子,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七初猝不及防地摔倒在了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她脑袋有些发懵,愣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睫,宽大的帐篷内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案桌,上面堆满了笔墨纸砚,以及各种案卷和地形图,帐前靠近桌案的右侧,置着一方暖塌——七初努力地睁大有些朦胧的眼,只怕看见的又是幻觉——那方铺满暖裘的锦榻上,倚坐着一位身形颀清的年轻男子。
他神态略略的落寞,却不见惊异,只淡淡的吩咐:“冷霜,你先出去。”
冷霜警告似的又看了七初一眼,然后躬身行礼,如同影子一般消失在了帐中。
萧容荒扶着暖塌缓缓站起,看着仍躺在地毡上的人影,穿着粗布的灰色衣衫,风尘仆仆的一件宽大袍子已经开不出原来的颜色,只看得到灰扑扑的一片,长发利落束起,低垂着头看不见神色,看起来竟像一个沦落江湖的落魄小子。
他蹲下身体,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抬起了她的脸庞,触手那下巴那一块肌肤,熟悉的柔滑如绸,落入视线中的是一张清妍如水仙的脸孔。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七初,为什么要来?”
七初咬着嘴唇,将那如花瓣一般的唇色要出了一道痕印,她无法言语,只睁大眼睛,仔细地望着眼前的人,如同朝圣一般的心情,细细地看着他,那是在她心底深处无数次铭刻印记的脸,他秀挺的眉,他瘦削的侧脸,他苍白的神色,他只披了一件素色长袍疏淡清雅的身影,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药香气息……她心底的千言万语只化成了唇边一抿的苍凉微笑:“萧容荒,真的是你。”
萧容荒也静静地望着她,照着摇曳的烛光中,凝望着她霜华满眉,如若不是手指尚有一丝热度,他简直要怀疑,这临光对他微笑的女子,不过是午夜轮回的一场昏黄旧梦。
一丝寒风吹起大帐的门帘,卷起一阵流霜飞舞。
萧容荒手指蓦然一颤,起身时神情已换成了漠然:“七初,怎么会在这里?”
七初顺着他的手势站起:“你答应过我。”
萧容荒只挑眉不语。
七初咬着唇,有些无措的神情:“你说还要带我去骑马。”
萧容荒冷淡万分地朝着里边走,未露一丝欢容:“现在是战时。”
七初怔怔地站着,那些远不可及蚀骨想念着的日子,她总觉得似乎每一次抬头,都能看见他的脸,而如今他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忽然觉得,他立在了遥不可及的天涯。
“回去。”萧容荒低低的声音,却不容商榷的语气。
“我不。”七初几乎要被他激怒,扬着头坚决地应。
“这天朝军帐,不留女子,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回去。”萧容荒不带一丝感情。
“我爱呆在哪里就在哪里,萧城主还管不着。”七初气得眼前都有些昏花,一掀帐,就要走出去。
下一刻,右手却被轻轻握住,修长的手指,掌心沁骨的寒凉,她回头,在那瞬间,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隐忍凄楚和深重倦怠。
心无法控制的疼,她赌气地道:“既然你这么不想见到我……”话还没说完,眼前却忽然一阵晕眩的黑。
“七初?”萧容荒心口一跳,他顾不上胸口突然的闷痛传来,只连忙摸了摸她的脉门,微微蹙着眉,扶住她的肩膀,使力将她抱了起来。
七初醒来时,天色已经昏黄。
映入眼中的是他蹙着眉头凝望她,见到她醒过来,他给她端来了一杯温水。
七初睡了一天,醒来又喝了碗羊肉汤,精神恢复了不少。
萧容荒依然是一身月牙锦袍端坐在案桌前,专心致志看着案卷,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平平开口:“七初,你只是体力不支,休息几日,回京城去。”
七初望着他一丝不苟的侧脸,脸上的委屈一点一点地蔓延。
他苍白如玉的脸庞映在烛火中,只泛出了拒人千里的冷淡。
七初忽然觉得,她这场雪夜单骑心急如焚的千里跋涉,肯本就是一场笑话,她苦笑了一下:“萧容荒,你真的不愿意收留我?”
“这不是你久留之地。”他平和的声音传来。
他那对陌生人一般公事公办的态度,只将她心口隐藏着的最后一点渴盼和希翼,羞辱得七零八落,七初只觉自己的一腔热血顿时换作了冰寒雪水兜头浇落,她咬着牙不再说话,将长发迅速扎起,裹上了她的那身灰色衣袍倔强地朝外走去。
萧容荒坐在那一方巨大的案桌之后,丝毫没有起身挽留她的意思。
她一步一步,心底的绝望如同潮水一般,一寸一寸的从脚底蔓延。
萧容荒缄默不语。
淹没了她的腰,没至胸口——
她走出了大帐,看到草原辽阔的天空,夜明星稀。
身后依旧是沉默如死。
她闭上了眼,那潮水,终于没顶。
天色渐渐黑了,她盲目地在军营走着,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灰扑扑的瘦弱小子,神思恍惚中她听到一个士兵躺在地上凄惨叫唤,她回过神来,停下来脚步,低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七初已经看到了他腐烂的左腿渗出了血水,她蹲下去毫不犹豫地搀住了他的身体,问:“军医帐篷在哪里?”
夜色渐渐深了,七初在医帐内忙碌了整整一夜,受伤的士兵哀嚎不绝,军医完全忙不过来。
那胡子发白的老头拍了怕她的肩膀:“小哥,多谢你,以后你就来军帐吧。”
七初只嘿嘿一笑。
飘零雪花在深夜又开始纷扬而落。
旌旗落满霜,枕戈夜未眠。
冷霜守在帐前,直到亥时将过,一直烛火透亮的中军主帐中,几位将领才步出大帐。
冷霜掀开大帐走了进去,躬首喊道:“爷。”
萧容荒坐在案桌后的椅子上,许是整夜的议事过度耗费心力,他气色有些黯淡,按着额角倚在椅背,只略微抬眸示意冷霜。
冷霜垂着手平静地说:“颜姑娘并未离开,她进了军医帐。”
萧容荒蹙着眉头,抚额倚在椅子上不发一言,面容上的神色,却一点一点地褪尽。
冷霜转身从热着陶瓷罐中倒出了一盅浓苦药汁,端到了桌前。
萧容荒接过,缓缓地喝下几口,便皱眉放下。
冷霜忧心着犹豫地喊了一声:“爷……”
萧容荒抬眼,瞬间又是霜冷坚清的平静面容,他只淡淡吩咐:“没事了你下去吧。”
冷霜走后,帐内安静得如同坟墓。
他倦倦地阖目伏在桌面养了一会的神,但觉胸口的呼吸渐渐凝滞,萧容荒一手按了胸前,一手撑着桌沿站起,身体刚一站起,却是一阵晕眩突然袭来,喉头涌上甜腥,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
鲜血从他苍白的手指间滴落,映在桌面的几张素白绢纸之上,怵目惊心。
清俊男子苍白如雪的面容,瞬间映透出一种诡异的烟灰寒凉。
骨红垂枝,那样颓唐的艳色,如同枝头迎雪吐艳后的最后朵朵宫粉梅花,铁骨冰心,凌寒留香,却注定片片飘落颓败。
第三二章 簟纹灯影一生愁
草原上冷风如铁。
雪光初照的清晨,这散落在山谷腹地的军营又开始了一日的喧闹,七初已经慢慢开始习惯在这样兵戈马蹄声中入眠和醒来,她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穿了寻常的兵士衣服,白皙的容颜抹成了灰暗,医帐中满是在伤痛中挣扎哀嚎的士兵,有时候忙碌起来,更是不分昼夜,一天下来,一身灰尘血迹。
七初早早起身,一夜大雪又铺满了苍茫大地,她走出帐外,身上衣物不够御寒,冷得手掌红肿。
远处的宽阔的戈壁间,士兵已经在操练。
如今这支大军所在的山谷,是借山势筑建起来的一道屏障,这已经是通往北庭城的最后一道关隘,天朝军队占据了有利地形,即便是勇猛剽悍的骑兵,进攻了几次之后,非但进攻不下而且损兵折将,天朝军将士气渐长,这几日便暂时安置在这峡谷腹地休整。
七初所见的这支大军,丝毫不见易主而生的人心混乱,相反的,军威肃整,分工有序,士兵们日夜操练得非常刻苦,夜间围着篝火烤肉饮酒,豪迈谈笑之间只说不日将要收复失地,将突厥人赶回天山放羊去。
七初远远地眺望了一下山谷远处的那顶高高的主帐,只见旌旗霜落,一片寂静。
中军周围戒备森严,只有将领可以出入,七初偶尔远远经过,她屏息凝神,只约莫听得到里边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偶尔的轻声咳嗽,却无从分辨,哪一个是他。
她只觉自己在这样的猜疑和揣测中,心一点一点地被挤压,空气渐渐地透不进来。
七初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返回帐内翻药材,找出桂枝和苏叶,她预备下午在空地上架口锅熬药汁,她这几日看到许多士兵手足在严寒中长满了溃烂的冻疮,便想着熬些药液可以让他们外搽患处。
谁知道药材还未配齐,帐外突然号角长鸣,紧接着便是骏马长嘶,士兵们跑动之声纷杂传来,伴随着大声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七初心头一跳,拔腿跑出了连营,远远看过去的空地,校尉已经迅速集合了军帐中的士兵,军队迅速整好队形,铁甲、长枪、强弩碰撞声在整个山谷轰然回响。
更远的靠近山谷关口处,为首的精锐三千骑兵已率先奔驰而去,扬起大片的漠漠黄沙,中间的那匹高头骏马上的挺拔身姿,熟悉得七初双眼刺痛。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七初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忐忑不安的一颗心彷佛被狠狠地拧紧,分秒都是痛苦的煎熬。
远处的山谷传来厮杀之声有些模糊不清,七初只感觉得到铁蹄踏下的整个大地都在抖动。
那个胡须发白的军医拉着她整理药材,七初心神不宁地捣药,碾碎了一地的白苏梗。
这一仗整整打倒傍晚,轰然作响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时,七初一扔手中的木杵,冲了出去。
军营已经乱成了一片,七初扯住了一个士兵,大声地问:“战况如何?”
那士兵脸上兴奋未平:“我军驱赶突厥急退三百里,斩杀了他们的几千人!”
七初脑中嗡嗡作响,只想得到一句话:“主帅可安好?”
那士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屑的神情,但仍然痛快地答:“侯爷一箭射下了那突厥蕃蛮王子的头盔,差点没把他吓得跌下马去,侯爷英骑神勇,简直是天人之姿!”
七初悬着的心脏骤然一停,然后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陆续的有伤兵被抬入军帐,七初定了地心神返回营帐,便一直忙到了黄昏,终于所有的伤员都安置妥当,终于能走出帐外歇了口气。
归来的队伍正在整营,七初累得有些发晕,走着走着忽然被一个牛高马大的士兵狠狠地撞上,她毫无防备的一头便往下栽去,那士兵回头一把捞起了她:“老弟,对不住啊。”
他的大手捏得七初的胳膊生生地疼,七初龇牙咧嘴的应:“没、没关系。”
那大汉不知为何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登时放开了她,拿起戈矛跟着队伍走开了。
七初转头,看到几位戎装盔甲的巡营将领,为首的那一位,修长清致的身姿中一身劲短骑装如锋刃冰凌,脸色阴沉莫测地望着刚刚那一幕。
正是萧容荒。
“颜姑娘。”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中挡住了去路。
七初不耐烦地挑眉:“干什么?”
冷霜在那一顶嘈杂拥挤的毡房前拦住了那个女子,敛襟恭谨地道:“爷请你过去。”
七初正想着黄昏时他分明瞧见了她,还不是视若无睹的漠然走开,心底恨得要命,低着头绕开了冷霜:“劳烦转告侯爷,我不是他帐中属下,恕难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冷霜眉头皱了皱,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追上去软言:“颜姑娘——”
七初丝毫不理会他只低头斜走,旁边的帐篷中忽然走出一人。
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萧容荒卸去了白日里穿着的银色甲胄,穿了一袭雅致的长袍,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竟然有些单薄。
他只简单地对着她:“七初,跟我过来。”
那语气不见亲切,却带了夺人心弦的强硬,七初哽到脖子间的言辞顿时消退,她闭了嘴角只沉默地跟着他走。
萧容荒步履沉静,走得却有些缓慢,带着她穿过了军营,走到了中军里面的一顶不大不小的帐篷前,才淡淡开口:“你以后住这里。”
七初有些惊讶:“为什么?”
萧容荒转头看着她,还是淡漠的表情,声音却有一丝不快:“你一个女子,打算要跟那些男人同帐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