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知他一贯身子不好,却也是第一见他发病如此的险重,皱着眉头:“你……多少也要顾惜身体……”
萧容荒浅浅一笑:“一贯这样,不碍事的。”
皇帝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笑容,有些不忍,他转身:“你先休息,我让人煎药过来。”
“皇上,”床榻后虚弱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叹息:“我知道,你也试图救她,但没有来得及——”
那明黄英挺的身影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慢慢地走出了宫殿。
第廿六章 路遥归梦原难成
十一月的寒冬,白雪下得纷扬,厚重的棉帘将窗外的一丝寒气都阻挡在了外头。
守在宫前的宫女,见了风雪长廊那端走来的修长明黄人影,慌忙地跪下。
皇帝示意不必通报,便留下了身边的武公公,跨进了殿内。
殿内的金鼎炉中火炭烧得很旺,屋里暖气袭人。
宽大的暖塌上斜斜地靠着一个人。
柔软的衾被中,萧容荒肩上披着一件素白貂裘,一只搁在被子上的手中握着一本书籍,另一只手垂在了床畔,他正闭着目倚在床头,似乎是看书看累了,不自觉间就睡了过去。
皇帝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萧容荒还是很快惊醒,见到来人,手上一震,书籍掉落下来。
“好了,“皇帝抬手示意他免礼,坐到一旁,瞧了瞧他的脸色:“仔细将养着几日,气色总算是好了些。”
萧容荒轻轻咳嗽了几声:“有劳皇上挂心。”
“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吧,御医说你这次病势引发的咯血之症得慢慢调理好,免得落下病根。”
萧容荒听到,神情变幻了一下,但还是淡淡地答:“多谢皇上。”
皇帝没有答话,只有些莫测的神色望着他。
“皇上……”萧容荒开了口:“可是有事?”
成德帝脸上泛起一丝有些冷淡的笑:“你不问问她?”
“咳咳,皇上要说,自然会说,微臣不敢擅自揣度。”萧容荒宁静的眉目,看不出什么表情。
皇帝脸上挂着笑:“即使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也这般沉得住气,十七,朕该说你冷静呢,还是无情?”
萧容荒眉目有些萧索:“皇上太看得起微臣了,”他顿了顿,还是开了口:“她在哪?”
“自然是在她该呆着的地方。”皇帝站起,负手站到窗前:“她是女子,后宫是非之地,朕自然不能让她留着。”
“皇上与微臣的协议,微臣愿意遵守,还请皇上放了她。”萧容荒似乎不胜寒意,拢了拢肩上的貂裘。
“那是之前——”皇上慢慢转身:“你竟然放任着她询查了你的身世,她昨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了一通,说我为君罔顾大统朝纲篡位夺权为兄毫无人性弑杀兄弟铲除忠臣,呵呵,那可真是精彩绝伦——”
萧容荒心头一跳,七初……果然还是这般率直的性子,脑海中浮现的是她微微嫣然的脸颊气得跳脚的可爱模样,心头沉重,却无法笑得出来。
“十七,朕可逆天,却没有办法选择出身,这个身世,只能是永远的秘密。你要娶这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偏偏要娶颜七初,你纵容着她她知道的了太多的秘密,我不能留。”
萧容荒掀开锦被,扶着床帏站了起来,直视着眼前的男子:“皇上,七初不能死。”
“哦,是吗——”他语气冷了下去:“这么说,你是要以下犯上,违抗君命了?”
“皇上,”萧容荒敛起眉头:“不是也喜欢她么——”
“是,”皇帝冷酷一笑:“得不到的,留着也是后患,不如毁了的好。”
萧容荒拢在暖袖中的手轻微一颤。
他同他君臣兄弟二十八载,早已明白他狠绝的性子,事情——难道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
萧容荒双眉紧锁,沉默地思索着。
皇帝忽然转头轻微地笑:“十七,你与我,天命已定,双星争辉,至于谁将陨落,我们来场公平的较量吧。”
萧容荒清咳一声,征询地望着他。
皇帝已经冷漠地转身朝外殿走去:“明夜子时,永寿宫内,朕不会留一个侍卫。”
“朕早已经听说北庭侯武功深不可测,朕也好奇得很想试试身手——你若赢了我,我让你带着她远走江湖,但你若输给我,颜七初,朕要让她永远没法子说出这秘密,朕要纳她做妃。”
“好。”极轻极浅的一个字,平和地传来。
京城朱雀东大街上一座豪华的宅子内。
一辆高头骏马的华贵马车刚刚停在院前,家仆立即上前:“公子爷,小姐她……”
车厢的帘子掀开,走出了一个尊贵威严的年轻男子,闻言只是皱皱眉,有些无奈的口气:“知道了,下去吧。”
“开门!你们这群狗腿子!还不赶快开门放我出去!”还未走进庭院,就听到厢房内那女子清亮带着怒火的嗓音。
他摇摇头,走过去扭开了门。
“你!”七初见到他进来,一双美目怒狠狠地望向他,瞬间就朝开着的大门冲了出去。
皇帝反手一把抓住了她,威胁的压低了声音:“七初,这么不乖,信不信我不止封了你武功,连身上穴道也给你点住?”
七初被他拧着手腕,一阵钻心的疼,却仍是不断地扭动着身体:“你放开我!”
皇帝一把将她推回了椅子上,反手关了门,英挺的面容里有着微微恼怒:“萧容荒好得很,宫里一堆太医宫女伺候着,你给我安分点呆着!”
七初听到他的名字,恍然失神,只低声哀求着地问:“他,病得厉害吗——有没有好一点?”
皇帝听着她颤抖的语气中的担忧,脸色蓦然一沉。
他转身不再看他,只站在窗前留给她一个背影,他冷漠地答:“御医调理过,已经好多了。”
七初只疲惫地掩住了脸,想阻止发烫的眼眶流出泪水。
“七初,”皇帝负手看着在冬天依然怒放的满庭芳华,声音有一丝颤抖:“你仍是要随他去,就连朕也留不住你?”
七初这几日被他软禁着,不眠不休闹了几日,也有些累了,只叹了口气:“你早已得到天下,极尽奢华,你又何曾看得到他二十多年来偏居塞北的厌世孤寂?”
“就因为他是被牺牲的那一个?”皇帝神情中终于有一丝激动:“你究竟是可怜他,还是爱他?”
七初淡淡地笑:“皇上未免太小看我了,也未免太小看萧容荒了,我颜七初不会因为可怜而爱上任何一个人。”
七初平静无波的眼睛,让人看不透这个女子,即使跟了他,却从来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皇帝忽然强硬起来:“朕定要他死呢?”
“那么七初陪着他。”女子有些沙哑的嗓音,却很平静。
“是吗?”皇帝淡淡转身,若有似无地亮了亮指间那一段丝银的光芒:“那如果朕让他生死不如呢?”
七初乍眼看了一下他指间的一板碧绿的羊脂玉指环间幽幽露出的光芒,忽然神色大变,她猛然扑了上去:“你对他,究竟做了什么!”
皇帝一把抓住她,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忽然映入了她的眼中,是带着伤痛的切切神情:“七初,回到我身边来。”
“朕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究竟要怎么做。”他拂袖,转身离去。
永寿宫。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歌台暖响,舞殿冷袖。
雪还在纷扬地下着,颀长的男子负手伫立在廊前,长廊下之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侍卫都已被他遣走。
缦腰回廊处,飘摇的烛火间,一个素衣男子慢慢走来,他步履一贯的沉静如水,气度清贵,反而是脸色,苍白中有抹隐隐的红潮。
萧容荒仍是青袍缓带的一身锦白衣裳,身上没有披貂衣,冷得掩嘴不断微微的咳嗽。
“身体有没有问题?”皇帝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窗棂上:“如若身子不适,我们可以改日。”
萧容荒淡淡笑笑,苍白的脸颊上双眸清亮如秋水:“不碍事。”
皇帝平缓的:“那就好。”
他率先走出了琉璃的屋檐,伫立在了殿前的庭院中。
萧容荒仍是轻声低咳,随着他走到了雪地上。
“你的清虹剑呢,如此绝世名剑,不打算让朕见识见识?”
“与皇上交手,龙体为重,”萧容荒淡淡开口:“微臣就不用兵器了。”
“好,徒手过招,不借助兵刃之力,才更显招式武功的精髓——”他缓缓地踏了一步,双手低低地垂在身体两侧,袖管已经微微住满了真气:“十七,记住这是成败论断的一场比试,你对我,无需容情,我亦然如此。”
萧容荒点点头:“那是自然。”
话语一落,他的身形瞬间如鬼魅般飘忽而起,伸手一掌,便凌厉地朝着庭院中人拍了过去!
皇帝早已估算他掌风移动的各个方向,脚下阵势迅速地移开,随即腾空旋起,瞬间身形已经弥漫在漫天的风雪中,他幻化分|身,一瞬间竟然变成了无数的人影朝着萧容荒袭来!
萧容荒微微咳嗽一声,沉淀心神入定明镜台,快速地移动躲避周围的袭来的掌风,随即定睛辩位,双掌便朝着不断变幻的人影之中的一个影子平平地推了出去。
皇帝全身都成攻势,只感觉一股平缓但强大的真气竟然飘忽地穿过了他护体真气,诡异但精准地朝着他的身体袭来。
他心头一惊,点足后退,勉强避开了那一掌,但手臂还是被震得发麻,强劲的掌风袭过,他身后那颗苍槐上的积雪簌簌地掉落。
他一踏上身后的树干,借力飘起,漫天的身影倏忽一定,随即只剩他一人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掌已然直取萧容荒的咽喉——
站在宽敞的庭院一方磐石上的素白锦衣男子,身形倏然倒下,而后灵活侧身,手上也不再容情,并指成剑,直接地点向对面来人的膻中穴。
皇帝一招不成,他丝毫不管已经近在咫尺的萧容荒的手,竟然全然不防备,手掌瞬间移动,只求的是以自伤以伤人的毁灭的杀招!
萧容荒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在他胸前,稍稍移动了一分。
瞬间皇帝挟持着剧烈旋风的手已经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胸口!
两人的身形瞬间分开。
雪地上萧容荒身体轻微一晃,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他皱皱眉,死死地咬紧了双唇。
站在另外一段的皇帝,胸口剧烈的翻腾,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十七,是否继续?”
萧容荒唇边浮起淡漠的笑容:“胜负未分,怎不继续?”
寒风猎猎中,两人的身形彷佛凝滞,柔软的袖袍在风雪中竟然一动也不动。
皇帝轻轻地脚下踏了踏积雪,手掌在袖口上并拢,他稍稍地转了转视线,忽然转动身形,拇指轻微地转动着中指上的指环——
“不要!”风雪中,女子仓促的呼喊呼喊声划开了这漫天的风雪,一个纤细的身影撞进了两人对峙之间。
她一把抱住了皇帝,带着哭腔喊:“我答应你。”
“七初——”一身白衣的男子乍然见到她,难以自控地喊了一声,带着微微的喜悦。
七初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向这声音的来处,只低着头放开了身旁人,哀求的:“我答应你。”
皇帝温柔一笑,强行捏紧了她的下颔,逼迫她看着萧容荒:“你可想好了,以后都陪着朕?”
七初今日穿了身明艳宫装,衣华钗钿,珠环翠绕,光华明亮照人,却映衬着她的眉目更加的萧索,她冷漠地:“是的。”
萧容荒神情一变,朝前走了几步,欲将她拉到身边:“七初,你说什么?”
七初咬着嘴唇,原本低头盯着皇帝双手的目光忽然抬起,对着他微笑:“萧容荒,我回来这几天,发觉还是比较喜欢这锦衣玉食热热闹闹的生活,我——后悔了——不愿回去了。”
容颜如雪的男子双眸的光芒飘忽一闪。
他皱着眉摇头,一贯淡然的嗓音也有些不稳:“七初,不,你不是这样的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七初笑笑:“萧容荒,对不起,我还是喜欢看戏听曲,喜欢漂亮衣裳,喜欢穿金戴银,还是留在京城快活些。”
她脸上灿烂无暇,并无半分勉强。
皇帝赞赏一笑,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对着眼前的男子:“十七,看来已经不用比了。”
萧容荒缓缓地转动目光,苍白着脸,仿佛过了许久,才低低地说,音调紧绷,像是随时会断开的弦:“七初,你当真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比较令你快乐?”
七初含笑着点了点头。
她耀眼幸福的笑容折射进来,他的胸口生生地疼。
萧容荒竟淡淡一笑,微微咳嗽:“倘若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塞外的确是太苍凉了,日子长了,你会受苦的。”
他脸上带笑,却难掩的心事苍茫,随即转身下阶,走向花木扶疏的回廊深处。
七初用尽全身的力气,看着他转入长廊,推开了殿门。
寒风夹杂着冰雪吹起他的锦绣衣衫,他脚步骤然停顿,一手扶住了朱红的廊柱,一手捂住了嘴角,剧烈的咳嗽声穿透了风雪,一声一声如刀割一样地刺在她的心头。
眼前模糊中,她看到那个男子单薄瘦削的背影,脊背却仍然挺直。
她死死地咬唇,控制着眼泪,闪耀如同星光的眼泪,终究是没有滑落。
她知道,那个对着她宠溺淡淡微笑的萧容荒,那个她深爱的眉目清华的男子,她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第廿七章 沉香袅心字成灰
半个多月后,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入了北庭城。
马车样式普通,马也不是什么好马,赶车的马夫是个寻常的中年汉子,车子要闯进北庭府前,侍卫拦了下来,大声喝问:“什么人!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冷霜碰巧骑着马从府里出来,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却见车辆的帘子被一双手掀开,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清透如玉,却异常的苍白伶仃。
冷霜心底一惊,掠到马车前,待看清车内的人,忙跪地行礼:“爷!”
随即起身大声吩咐道:“让车进府去!”
北庭府临凰阁,气氛压低着一种莫名的紧张,下人走动得匆忙,却不敢发一言,显得异常的安静。
二楼的内殿前,流沙和寒星沉默地伫立在前,却难掩了惊忧的神情,眼光一直飘向屋内。
药香袅袅间的床塌间,层层锦被中,平平躺着一个男子。
原本应是俊美容颜的男子,如今却两颊深陷,形容枯槁,脸上更是灰白得一丝血色也无,胸口的呼吸已经若有似无。
萧容荒瘦得不像样子,从京城硬撑着离开,一路上他即开始发烧,天寒路远,沿途颠簸,他心境凄凉,竟是对自己也不管不顾,身边又无人照看,身子差得不能再差。
雇来的车夫见他咳嗽呕血不止,也是满心恐慌,只怕不知哪一日,赶的车后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冷霜打发走了车夫,连忙回到了临凰阁,萧容荒躺在塌上,双目微闭。
冷霜轻轻地走了进去,小心地唤他:“爷——”
萧容荒微微地张开了双眼,见到是他,似神智有丝放松,身体轻轻地往塌里缩了一缩,声音低微渐无:“我不在这段时间,城中一切可好?”
冷霜低眉答道:“一切都好——”见萧容荒眸中的微弱光线渐渐黯淡下去,似是呼吸都要消失一般,忙说:“爷,顾先生马上就来,您别费神了,休息一会——”
冷霜看着他倦倦地点了点头,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转眼已看到顾长青已经冷着一张脸,匆忙地走了过来。
萧容荒又睁眼看了一下他,冷霜随即朝顾长青拱了拱手,开了身体让他进入了塌内。
自己往阁外走去。
顾长青死死地拧着眉头,手指搭在他的脉门。
漫长的冬雪,在阁外肆虐随风翻卷。依然下得不知人间忧欢。
冷霜负手立在廊前静静地看着一片雪白中的北庭城,他同流沙与寒星交换了一下眼神,只低声叹息一声,默然无言。
三位高大的黑衣男子如石雕一般地立于阁前,他们都没有交谈,但眼底都是难掩的担忧,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阁内,忽然见顾长青喊了一声:“萧——”
听见一向沉稳的顾长青如此惊慌的语气,冷霜脸色一变,抬脚便要往阁内走去。
却有人拉住了他,是寒星,对他摇了摇头。
三人立在阁外,看到萧容荒俯于塌上,血一直从他口中呕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裳,竟是不可遏止。
顾长青转眼已然恢复了冷静,忙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心口大穴,掏出药丸给萧容荒服下,他冷冷地喝:“还想保住心脉的话,别动真气!”
萧容荒身体无力终于无力地瘫倒,靠在他的手臂上,顾长青伸出手扣在他的尺关穴上,缓缓地渡过真气,助他尽快化开药力。
过了一会,萧容荒不再呕血,却似一具木偶般,软软地躺在衾被间,鲜血红得刺目。
“咳咳——”萧容荒待得缓了一口气,对这个眼前这个英俊的脸上五官皱作一团的男子歉意地笑笑:“长青,没事了,咳咳——“
顾长青皱紧眉头,低低地说:“不想死就别说话,好好将养着。”
一边把上他的脉,细细地思索着,紧紧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放松。
过了半晌,他放开了萧容荒,走到一旁的桌上仔细地写下药方。
他将方子递给了阁外的冷霜,返身走回殿中,收了他身上的银针,又扶着他躺下。
顾长青皱眉看着他了无生气的神情,这是怎么回事,信上明明说要成亲,他赶回来,却连他面都没见上,只说匆忙去了京城……末了,他终于忍不住:“你这一次去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咳咳——”萧容荒居然还在微微地笑:“没什么事,只是我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了——”
“你……”顾长青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开口问七初。
“我、很累,长青,咳咳……真的很累……”
他的语气,从未如此疲倦死寂过。
顾长青走到了床边,脸色难得柔和了几分,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睡觉,你这身体,别想这么多事情了,先好好想怎么活下去吧。”
静静躺在床幔间的萧容荒双目紧闭,不知是昏还是睡了过去。
“先生,”冷霜一把拉过走出阁前的顾大夫:“爷怎么样了?”
顾长青走远了几步,示意殿前的丫鬟把暖阁上的棉帘整理好,又吩咐绿水多添一个火炉进去,才负手立在栏前,冷冷地说:“他以前虽然身子虽然不太健康,也是操劳过甚,但总算是达观知命,身体调理得好也能多活几年,但这次归来,却心绪繁杂以致身子不堪负荷,引发了痼疾的凌厉病发,我虽勉力保住了他的性命,却不知以后会如何,他能活多久,我也不能保证,我这么多年耗尽心力,他这样不顾惜自己身体,是要存心毁我的招牌么——”顾长青微微地怒气一摔袖口,道:“你们好看看照看着,他若醒了千万别让他劳心了,否则他要死了我也不管了。我再回去细细想想药方,你们守着他,有什么事马上去找我。”
冷霜拱手:“我送送先生。”
看着顾长青走出了阁外,冷霜仍站在阁前,远远望出去,在漫天的风雪中,北庭城傲然挺立。
这是一座候爷耗尽一生心力要守护的城。
任何的肆虐的狂风暴雪也不能丝毫减损他的英姿。
北庭一直那样的美丽,繁盛,坚强。
可是,他的守护者却躺在床上,仍生死未卜。
春上塞漠,牧草绿了。
北庭城内,人潮熙熙攘攘,各地的商贩络绎不绝,城内各地的驿站的生意也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这座城,太平盛世,一如从前。
拂过廊前的风已经没有的冬天刀锋般的冷利,而有了一丝温暖。
阁内的萧容荒,静静地坐在案几前翻看着宗卷。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得异常,一直不断掩嘴轻轻地咳嗽,但看起来精神不错。
他这次病得厉害,缠绵病榻整整一个冬天,精神略微好的时候,连处理日常的事务,都被顾长青严厉禁止。
顾长青一贯是不愿久居偏寒塞北的人,他习惯了畅意自由的江湖漂泊……这次却发了狠心,硬是将他守了两个多月。
好不容易身子养得好了些,勉强能下地,顾长青也有另外的事情要做,冰雪消融的早春,他离开了北庭。
萧容荒总算松了口气。
不必日日被他逼着吃药,严格限制处理公文的时辰,就连要出趟查看塞北军营,都被他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