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作声,听由父亲继续投诉母亲种种不是,想从中挖掘一点不见光的内幕。
“明明……明明知道你的目的,明明知道……知道你心的装着的是谁。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傻?娶了你,视若珍宝!可你偏偏……偏偏……”
偏偏什么?我就等父亲说出重点。谁料父亲就此把这句话断在肚子里,反而伸手扣住我的肩膀,猛烈摇晃。我几乎快断了气,大叫一声:“爹!”
父亲停了下来,看我的眼神诡异神秘,像看着变做人的妖怪。我又叫了一声:“爹……”音没落,手里的伞就给啪地一声打落在地上。
眼前的男人神情冰冷陌生,语调如利刀,一句简短的话刺在我心上。
“我不是你爹。”
父亲走后,我继续站在雨中。这下换成了如意焦急地劝我回屋去。我的脚仿佛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对她的话置若罔闻。风吹动满池荷叶,片片都像鬼魅,伸着手向我扑过来,要拉着我下地狱。
我笑,急什么?我命中注定要犯的罪孽才造了一项,远远不够。等我他日修炼成精,欲再进一步羽化升仙之际,再来将我自高处带去地府,不正是大快了人心,全了一出好戏?
天埔拂晓的时候,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响彻王府。我又多了一个妹妹。
我同睿去贺喜,恰走到六娘院子里的回廊处,就见三娘那两个宝贝儿子迎面走了过来。真是阴魂不散,冤家路窄。
我平时不常和他们接触,这两个弟弟都不怕我,瞪了睿一眼,说:“我们都看过了,一点都没意思。母亲说是早产的孩子,身子弱,又只知道哭,脸上都皱纹,和小老头一样,难看死了。”
我说:“新生的孩子都这样,过几日就好看了。”
没想到陈辉居然无礼到近乎野蛮,冷笑一声道:“什么啊?我看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反正全都是赔钱货!”
我一惊,睿已经愤怒地扑了过去,我根本拉他不住。
只见这孩子握紧拳头就向陈辉的眼睛上打过去,陈辉立刻大声呼痛,弟弟陈凯立刻上前帮哥哥一把,跳起把睿扑倒在地上。
睿的身子这大半年来都一直没调理好,个子都不见长,比起这两个野小子更是孱弱一筹,哪里能以一敌众,给压在地上,只有给打。
我怒喝一声:“统统给我住手!”
陈辉兄弟抬起头,一瞧见我冰冷阴翳的脸,也怕我是姐姐,立刻丢下睿跑了。弟弟从地上爬起来,习惯性地对我伸出手寻求安慰。我一反常态,用力把他推开,冷冷道:“别过来!”
睿一惊,满眼是不解和委屈。我也没有了心情去看望新生儿,扭头就回了宜荷院,任由睿跟在身后呼喊我。
我径直走去书房,指着那一面书墙,对睿道:“今天给我面壁思过,晚饭时才给出来。”
睿急了,拉住我的袖子,“姐姐,你难道不气?可是他们是在侮辱你啊。”
我说:“我是气,但我不是气他们,而是气你一错再犯,气你莽撞粗鲁,欠思考,欠冷静!今天他们只是小小用语言挑衅了一句你就按奈不住,将来怎么成气候?拳头可曾让人诚服?蛮力何时又能扭转乾坤?”
睿噤生,抽了几声,我厉声道:“不许哭!”
他立刻强行忍了眼泪,只见小脸憋得通红,我见忧怜。
我狠下心转身离去,留他一人在屋里,锁上门。如意担心,“小主子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罚他没有饭吃,怕……”
我咬咬牙,“我不管教他,还有谁会去管教他?”我可绝不会让睿落得和陈焕一样的处境。他今天只是少吃一顿饭而已,总比将来失势沦落强上千百倍。
我教他的不仅仅是为人处世,还是母亲当年教我的种种求生之道。
母亲对我说:“念儿,你们姐弟身份尴尬,你势必学会强势手腕,必要时候心狠手辣。唯有生存了下来,才有机会计划美好未来。”
我抱着琴坐水榭,弹起了《长清调》。这轻快明亮的旋律配上这春末夏初的迷人景色,很是动人。可惜我心里焦躁,指法凌乱,比陈婉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她同那为宵阳王的夫君究竟过得如何。家书归家书,其中是苦是甜,依她的性格,也不会说给我们听。
记忆中,那个英挺的男子端坐在下座,却俨然把那张红柚木椅当宝座。抖动的珠帘下,也可以感觉到那凌厉的一瞥如何惊心动魄。仿佛那道目光,已经把我的一切思绪都洞察得一清二楚,纵使人山人海,我也无处匿藏。
太子弘曾提醒我:“妹妹看那将军,是不是仪表不凡,颇有王者风范?”
我笑起来,“弘哥哥莫在游戏结束前泄露天机哦!”
大堂之上,一片莺歌燕舞,那名男子就坐殿的那侧,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地啜着酒,目光虽落在我身上,却不带一丝感情。我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此人如此不解风情,平白糟蹋了良辰美景。
水榭之上,他就那么张狂不羁,大放厥词,语惊四座。虽然其中定有什么玄机,可我终究不是内幕人,猜也猜不透。
隐约觉得,怕是皇上有什么动静落入了他的眼里。
曲已不成曲,我索性放下了琴。池里小荷已露尖尖角,虽是新的生命,我却突然间惘然若失起来,看着稚嫩的生命,心绪如麻,理还乱。
我时日不多,父亲随时可以把我嫁人,睿若再不长大成熟,我走后他就只有等着腐败变质。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我不容有后悔的一天。
这一方院子,这一座王府,短短数个月,就已经上演了那么多出好戏,若说人生不精彩,那必定是活得太过如意。
傍晚,我亲自端着饭菜踏进书房,睿回过身,定定地看着我,一天时间,仿佛稳重了许多。
我问:“想明白了?”
他点点头,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我过去一看,只见“变通”二字虽笔迹还很幼稚,气韵却遒劲有力,霸劲十足。
我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大赦天下,“快来吃饭,今天有粉蒸排骨和珍珠圆子,都是你最爱吃的。”
睿欢呼一声,夹过一个圆子先送我嘴里,“姐姐先尝尝。”
我笑,他的天真活泼和撒娇永远是我最珍爱的东西。我努力吞下圆子,对他说:“快点吃了,然后姐姐带你做花灯去,七夕将至,要去祭母亲了。”
睿神色一暗,把咬了一半的圆子丢回碗里,低声说:“可是大家好像都忘了母亲了。”
我正欲开口安慰他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一股火烧般的剧痛自腹胸窜起,迅速蔓延到全身。手一松,瓷碗落地,碎成万片。如意立刻捉过我的手给我把脉,叫起来:“菜里有毒!”
睿叫了一声,扑来抱住我,可瘦小的他阻止不了我滑落的身体。下人们涌了进来,七手八脚扶我起来。我只感觉那股剧痛操纵了我所有感觉,除了痛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见众人围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如池里的锦鲤,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最后的画面,正是睿焦急失措,悲痛欲哭,却又坚持着没有落泪的小脸。
我记得自己还是个幼童的时候,养过一只鸟儿。小鸟一身翠绿的羽毛,会说人话,拍着翅膀,“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叫个不停,我可喜欢了。
那时别家的女孩还在念《增广贤文》,母亲已经着手给我讲《资治通鉴》了。父亲笑她:“一个女儿家,教她这些做什么?会一手好女红,嫁个好人家享福才是。”母亲只是笑,不同他争辩。
我一直是母亲的骄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学就会,聪敏伶俐,远在哥哥陈贺之上。父亲总道:“念儿若是身为男儿,必有一番作为。”
我不服,“谁说女子不如男?爹爹看好了,念儿要做一代女中豪杰。”
父亲乐不可支,举起我转圈,那只小翠鸟在一旁叫:“万岁!万万岁!”
“好一只滑嘴鸟!”父亲不大在意。母亲脸色却一变,“出口不干净,不是只吉利鸟!”
“畜生而已。”
“祸从口出。”
我记得母亲后来拿来了剪子,指使丫鬟们捉住鸟,亲手剪去了鸟儿的一小截舌头。那之后,就再没见鸟儿叫过这句话了。
母亲对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看这只鸟,如果它再学不乖,待舌头被剪尽,就只剩下一身华丽的羽毛搔首弄姿了。”
我觉得恐怖,更心疼小鸟。我颤抖着问母亲:“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它呢?”
为什么?为什么?宁愿剪了它的舌头也要它活着。
母亲的脸是那么悲伤,“因为生往往不如死。”
我悠悠睁开眼睛,夜,烛火闪烁,空气中有药的苦涩气息。听觉渐渐回归到了我的身体,耳畔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睿穿着衣服就睡着了,脸靠着我的肩膀,眉头紧锁着。我轻轻抬起手,一旁立刻有了动静。
如意惊喜万分,“郡主……”我立刻意示她噤声。她会意,叫来丫鬟,把睿抱回自己的房里去睡。睿一只手紧拽着我的衣袖,怎么扳都扳不开,我又惟恐吵醒了他,干脆脱下衣服,裹着他,让丫鬟把他抱走了。
我支起酸痛的身子,问:“我昏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
比我计划的时间是要长了一点。我理理长发,呼一口气,大难不死,再世为人的感觉怎是一个畅字了得。
如意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说:“郡主,你可吓死如意了!如意当时还真以为您要死了……您不是说了那药没这么烈的吗?怎么……您不知道你吐了多少血……”
我笑,拍拍她的手,“想要求逼真,当然得下血本。倘若连这的把握都没有,我又怎么会不谨慎到拿自己性命做赌注?倘若输了,阎王爷可不肯送我回来。”
不置于死地,如何后生?
听外面风吹荷叶,哗啦声不绝于耳。如此真切,不是梦境。
梦里,母亲穿着一身奇异却又极美的衣服,带着我站在舅舅的坟前。坟还是新土,我也是个小小孩子。白纱遮着母亲的脸,我看不真切,只听到她在对我说:“永远别想逃离,除非你已经站在这一切的最顶端。”
我一直疑惑,那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头,哪里又有路了呢?
“孩子,我的念儿。”母亲的声音逐渐飘远,“如果不想被命运操纵,那就赶在它的前面!”
雨不住下,茫茫黑夜里我找不到母亲的踪影,忽然见一个人站在荷池边上,我急忙奔过去。
“爹!爹!我找不到娘了!”
男子转过身,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冷冷推开我的手,说:
“我不是你爹!”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睿一大早来给我请安,我微笑着对他伸出手,本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扑过来。没想到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表情严肃,举止慎重,已经别有少年风范了。而三天前他还会拽着我的袖子撒娇,会哭鼻子。
我苦笑,“也是,你长大了,是该庄重点了。”
“姐姐是这样想的?”他问,眼神坚定而有力地落在我脸上,虽还掩不住里面的稚气,却也能让人肃然起敬。
我怎么想重要吗?重要的是,他终究要长大,要离我而去,而我用自己生命为他铺的平安路,能供他走到什么时候?所以他必须要让自己强大,不会成为后来人的踏脚石。
而生分,终究不可避免。
“姐姐,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吗?”睿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实话。我即使精通周易,怕也算不出人心。
他走过来,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有力的手臂让我忽然感到一阵安心。他在我耳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当那个妇人跪在我脚下的时候,我是真的感觉到一种悲哀,深刻体会到了奶奶那句“没了娘的孩子”的意义。失去了靠山,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算计,命顿时贱如泥。
我用虚弱的声音说:“李嬷嬷,算起来,也你跟了先王妃有五年多了。她在世的时候,待你一直不错,睿儿也差不多是由你带大的。可没想到,她走了不足一年,你就生了异心,居然狠心想要毒害我!”
嬷嬷一脸鼻涕泪水,膝行至我脚下,大声呼喊:“郡主,老奴实在冤枉!丽妃娘娘把那药材交给老奴的时候,说的可只是泻药。”
三娘柳眉一竖,骂道:“好你个刁奴,居然栽赃稼祸!”
我头痛,觉得无聊透顶。谁要害我谁没害我已经不重要,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三娘也好,嬷嬷也好,都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我不管能不能还我一个公道,我只想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我喘息着,扶着额头靠在椅子上,弱不胜风的模样。我对父亲说:“一切全听父亲大人做主。”
父亲皱着眉头看这一切,脑子里必定混乱如麻。他自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无奈我这做女儿的偏偏不配合,非要把这个家搅和得鸡飞狗跳。
想他堂堂一个定安王,平得了天下,却平不了家务事,说出去岂不是笑死人?
我托口病痛,迅速逃离了那混乱的一切。如意附在我耳边问:“郡主,那包换下来的泻药怎么办?”
怎么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笑,“三娘院里不是有口井,撒那里不就是了。”
其实三娘绝对不是想杀我,以她的智慧,也不过是想稼祸给六娘罢了。无奈手段愚蠢不说,还不保密,给利用了还不明就里。有脑之人就该想得明白,六娘怎么会那么出风头,处处害我,把箭头指向自己?尤其是,她并没有生儿子。
书房内,睿正在专心温书,我伫立在窗外看他许久他都没发觉。这孩子严肃认真时的表情像极了一个人,尤其是他思考的时候,那皱着眉头抿着嘴的神情,与那个人如出一辙。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必出落成一代翩翩佳公子,文韬武略,傲视群雄。而他前面道路,又会有多宽广呢?
如意匆匆赶来,说:“李嬷嬷不认罪,投井了。”
我心虽不惊,可手还了抖了抖,茶水溅了出来。我幽幽叹息,“没想到她这么烈。”
睿来找我,我的双手正浸在铜盆里。他不解,“姐姐,你在做什么?”
我说:“洗手啊。”
他过来看,“姐姐的手是纤纤如玉葱,不见半点瑕疵,为何反复洗呢?”
我把手举眼前端详,微笑起来。
这事惊动了太后亲问。待我身体好了些后,立刻就给召进了宫去。容王妃也在一旁,担心地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久久不放。
太后对容王妃道:“这个小十二,我看他长大,居然不知道他这么不爱孩子。看看!这回连毒都用上了!”
我安静站那不说话,低着头,无限谦卑恭顺。容王妃拉我进怀里,叹息一声,“受委屈了……”
睿在太后跟前说那天的事,道:“就见姐姐吃了一口,身子一震,就软下去了,太可怕了!”
我轻喝:“睿儿,别搅了太后清听。”
太后沉吟着。
七夕的夜,月色妩媚地如怀春的姑娘,害羞地在云端露出半边脸,柔柔撒下银光。我点亮了一盏又一盏荷花灯,交到睿手里。他小心翼翼捧着,放入河里。
河水上烛光点点,蜿蜒而下,直至我看不到的尽头。我站在风中,衣抉翻飞,发丝飘动。睿一直注视着我,用我不是很熟悉,却也不再陌生的严肃表情。
他问我:“姐姐,这些灯会漂到哪里?”
一个丫鬟不知礼数插嘴道:“小王爷,这河一直通王宫,大概会漂宫里去吧。”
睿厉声喝:“我问你了吗?”
小丫鬟吓得跪地上。我笑,手轻轻放他肩上,“漂去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会知道我们在想她……”
钟声在林子里回响。河的上游有座尼姑庵,想起来,陈孝帝的皇后欧阳氏在皇帝死后,就是在这座庵里出的家。这座静慈庵也就次声名远扬。
一个大势已去的皇后,一座孤寂的庙宇,还有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水。承载了豪门中多少故事。
这次事件过后,太后更加喜欢把我叫进宫去。她素来比较喜欢我,也许是因为我聪明伶俐,也许是因为我心机重重。
一次进宫陪她说话,张淑妃前来哭诉,原来是和段贵妃争宠时吃了亏,想来太后这里博得一张同情票。打发走张淑妃,太后叹息,“现在的妃子愈加不象话,一点涵养也无,这样哭哭闹闹,成何体统。念儿,你说是不是?”
我奉上热茶,浅笑着说:“宠是要争,可光争宠有什么用?”
太后扫我一眼,她说:“你心里倒是明白。”
我知道她烦恼不少。她和皇后打算将皇后的外甥女宋瑾如嫁给太子做太子妃,太子弘却对这门亲事无动于衷,只管整日和杨璠在一起饮酒作诗,进进出出。
太后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破口大骂杨璠:“那个妖徒,蛊惑人心,淫乱朝廷,简直是董贤再世,来毁我朝千秋大业。”
我急忙说:“太后万不可以这么说。弘哥哥贤明,怎么能和汉朝哀帝相提并论?”
其实我倒觉得那个杨璠是位难得的佳公子,品性高洁,才华横溢,丰神俊秀,腹有诗书气自华,且为人亲切,丝毫不见猥亵的官僚气息。弘很喜欢他,许多姑娘也为他的风采而着迷。
但这些话,我不可以对任何人说。
我尽心伺候太后,使出浑身解数讨她欢心里。太后极信佛,我便日日陪她念经文,她问,懂吗?我笑,逐句解释给她听。她听完了,沉思了片刻,问我:“睿儿多大了?”
我答:“八岁了。”
“师从何人?”
“家里的西宾方先生。”
“怎么不送进来和几个皇子一起读书?”
“弟弟顽皮,怕打搅了几个皇子念书。”其实是母亲的意思,她并不乐意睿和皇子们接触。
太后笑,“八岁的孩子,哪个不皮的?送进来吧,皇上请了翰林学士梁有德给皇子们讲书,又有御林将军段康恒教孩子们拳脚。这梁有德有点法子,课也生动。睿儿该出来见见世面了,成日闷在那院子里,当心闷出病来。”
我急忙谢恩。太后笑着继续说,“天热了,你们天天两头跑也辛苦,反正睿儿也小,就在宫里小住吧。你那父王,成日想着赵氏,也分不出心管你们。你们刚好来给我做个伴。”
我跪了下来。我知道我已经结束了一段路,踏上另一段陌生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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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五章
(更新时间:2006-2-1414:12:00本章字数:10708)


六娘终于给封妃,她生的女儿陈惠还在襁褓中就给封为和平郡主。
那个小小的孩子,对任何人都笑,天真无邪。父亲爱她爱到骨头里,满月时,抱在怀里满场现宝。六娘笑得很端庄,我也笑得很端庄。心,却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大家都在说,赵王妃还年轻,定安王又正当壮年,想再要个儿子不难。也有人对着我和睿儿看,然后回头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人都是趋炎附势的,今日东风,明日西风,墙头草比比皆是,见怪不怪了。若想堵他们的嘴,唯有让自己强大起来。
睿很快就适应了皇宫里的生活,聪敏的他让梁有德赞不绝口。
他在成长变化,曾经忽闪不定的大眼睛开始变得深沉,曾经单纯直爽的思维也变得复杂。他机灵得连我都觉得惊讶。
太后问他:“愿做霸世英雄,还是愿意做圣人隐者?”
他从容答:“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睿儿既不想当什么霸世英雄,也不想做什么圣人隐者,只希望能成为君王可以托付重任的左膀右臂,为皇上分劳解忧,为天下百姓请命,为吾朝千秋大业鞠躬尽瘁!”
那一刻我是震惊的,我分明自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赤裸裸的,和他所说不符合的野心。我是他的姐姐,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没有人可以比我更加了解他。
野心。是的。一个才九岁的孩子眼里的野心。我早知道睿远比其他同龄人要成熟,现在我也知道,他也比其他同龄人要更加功于权谋。
我在那刻重新审视我的弟弟,这个一度跟在我身后跑,哭鼻子喊我的名字,雷雨夜会摸上我的床,要我哄他睡觉的孩子。在这半年里,已经到我下巴高,曾经圆圆的小脸开始有棱角,不悦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像只竖起了羽毛的小雕。
我看到了他那对还没长硬的翅膀,和他已经栩栩如生的架势。
皇上会在每天下午来给太后请安,我总不可避免地和他碰面。我不喜欢他,他太阴郁,过于威严。他也不大喜欢我,看着我就想起了他哥哥那个失踪的儿子。所以我们甚少交谈。
但他时常叫我弹琴。宫中乐师无数,个个技艺高超,他却对我弹的琴偏爱。而我翻来覆去弹的也不过是《长清调》,我弹不厌,他听不倦。
每到那时,这个权高位重的男子都会放松自己靠在椅子里,视线飘去很远很远,远到我常怀疑他是否真的在听我辛苦弹琴。
他从不在我面前提父亲,可我知道父亲和他在政见上逐渐不和。赵王妃又有孕后,父亲连朝也很少上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王爷变成一个体家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