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咬牙,问:“殿下,那叛党,可真是……陈显?”
陈弘停下来,转头看我,忽然问:“韩朗文对你可好?”
我苦笑一下,不作答。
“听说韩府里还住着一位貌美姑娘,外面传说她虽出身勾栏,却高洁不染,远把正室那位郡主比了下去。”
我却没什么感触,反而笑起来,讥讽道:“齐人有一妻一妾。”
“三年之痛,七年之痒。你们这算是什么?”
“殿下说笑,我们这七个月还未到……”话停了下来,因为越说越绝望。
陈弘看出我的寂寥和苦闷,叹一口气,“着实委屈你了。”
小公主们看到我们,纷纷跑过来,拉着不放,要我们陪着玩耍。陈弘温和一笑,就随着她们拉走了。和煦阳光中,他的笑脸儒雅俊朗,轻松地仿佛连记忆都没有承担。
他也知道,这样悠闲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动身南下那日,天下着雨,空气清凉。花瓣飘落池水中,点点碎白。
苏心月因有孕在身,路上不便,没有同行。她送我们出来,秀美的脸上有着几分愁容。我拉着她的手笑笑:“你要注意身子。等孩子生下来了,老爷会立刻派人接你们母子过去。”
韩朗文留了好几个麻利的丫头和老妈子给她,我知道他暗地里还派了人保护她。
苏心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敬她一分,她报我三分,对我,远比韩朗文对我真诚且尊敬。此刻她眼里也有了泪水,说:“姐姐,你也要保重。”
又不是一去不返,为何伤心成这样?
我登上了车,留韩朗文和她话别。正等着,忽然听到有马蹄声由远至近,停在车跟前。如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回头对我说:“是信使,在和老爷说话。”
不一会儿,韩朗文也上了车,车夫喝一声,终于出发。
韩朗文的脸色阴翳,我问:“可是简州战事有变?”
他看我一眼,回答:“宵阳王忻统,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西土的阿布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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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十章
(更新时间:2006-2-1414:29:00本章字数:7931)


船行在河中央,两边皆是滚滚绿浪,孩童嬉戏于田坎。夕阳西下时分,见炊烟袅袅,树影剪剪,归鸟欢歌此起彼伏。宽阔处荷塘里,花开正艳,有少女在采莲子,身影窈窕。又起身望向我们这里,手举眉,挡着光线。
远望着,真是一幅画。
橘红的夕阳也映得如意双腮红润,眼睛明亮,活泼的笑容更加清丽了几分。凉爽的风吹过,乌黑的发丝飞扬,她的笑声银铃一般。
我说:“如意,唱首歌吧。”
她很爽快,问:“夫人想听什么?”
“随便。你唱得顺口,应景的。”
如意明眸善睐,嫣然一笑,红唇轻启,那妙曼清亮的声音扬了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登时这天地间就只闻渺渺余音,令人回味无穷。
船夫忍不住探过头来夸:“姑娘好嗓子啊!”
如意得意道:“这算什么?同我家夫人的琴比起来,云泥之别呢!”
“歌和琴只有相辅相承的,怎么比?”我笑。
虽然隐了身份,但船夫大概还是估计八成,对我们非常殷切,茶水点心,照顾周到。
我同他攀家常,问:“这一带可算是当地的鱼米之乡?”
“天子脚下皆净土。”船夫答,“夫人看样子是没出过远门的吧?”
我笑,“师傅也看出来了?也是,只有没出过门的人,才会见到什么都新鲜。又碰上了好时节啊,你看这莺飞草长,稻丰人和,常恨春色如许,一片丹青难描。”
可我的喜悦并没有感染到他。船夫沧桑的脸上浮起忧愁,喃喃着:“莺飞草长,稻丰人和?”
我奇,“师傅有话尽管直说。”
船夫支吾了几声,才说:“夫人不知道吗?去年大旱,南边又打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啊……”
我怔在那里,半晌,才问:“那,没有发放赈灾的粮款吗?”
“粮款?”船夫笑了,“发呀,可是最后是肥了地方官,瘦了苦难的百姓啊!夫人才出门,待多行几日,便可知晓了。”说完对我一揖,“夫人,小的还要催促伙计,告退了。”
我明白,他不想多说。不知道是因为心痛到说不下去,还是认为说给我这样的朱门贵人毫无意义。转过头去,只见韩朗文正依在舱门边,抱胸含笑看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没过来。他的笑容带着我不会看错的嘲讽。笑我的愚蠢,笑我的愚忠。
夜幕降临,官船泊码头。我从帘子里往外望,韩朗文带着小厮家平正步上岸,要去拜访一个朋友。就那一刻,一群衣衫褴褛的乞儿不知打哪里钻了出来,蜂拥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隔这么远,都可以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大人行好,我们三天没吃的了!您就给点铜板都行啊!”
那些乞儿大都是老弱病残,面黄肌瘦,憔悴不堪。韩朗文对身后的家平一点头,家平立刻取出一把铜钱,分给了这些人。韩朗文自己取出一点碎银,给了一个带着几个小孩子老妪。老妇人一看是银子,感动地要跪下,韩朗文居然不顾脏,硬是把老妪扶住。
他们走后,那群人也散了开去,向别的人行乞去了。
我动容,问如意:“你当初随你父亲周游的时候,也见这么多流浪儿吗?”
如意说:“有固然是有,但是没有这么多。”
我叹气,“看到那个带弟弟的女孩子了吗?叫船上伙计送点银子过去吧。”
放下帘子,心神不宁。桌上还摆放着精致的点心,酥藕桂糕,八宝莲子,一壶铁观音烟气淼淼。
韩朗文笑得没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丝竹声中唱太平,却道秋风百花残。
我和他,都各自为了什么而在拼搏?
韩朗文久去不归,我也不担心。夜深,岸上灯火已经寥寥,唯有歌女唱着《水仙子》,那凄凄戚戚的颤音反复吟着:“黄花梦,一夜香,过了重阳。”唱到最后触动了伤心事,竟也哽咽了。
我轻轻扣响“正吟”,久违的激情如潮水一般席卷四肢骨骸,欲罢不能。铮铮琴音一如压抑许久才得以释放的灵魂,扶摇直上,又如佳节点放的烟火,升到最高处,迸了开来,化做五光十色的流萤坠下。
一连弹了数曲才尽兴。吐一口气,看这空荡荡的江面,只觉得天高地大,恨自己女儿身,无法驰骋其中。
“世途旦复旦,人情玄又玄。”我呢喃,那句“何时身化蝶,绕枝笑人间。”却没有出口。终究是太过长远的梦想。
或是,奢望……
身后有点响动,我只当是如意,吩咐她:“去把我那件天蚕披肩拿出来,有点凉。”
下一刻,就有一件温暖的我外衣搭在我肩上。我回过头去,对那人笑笑,“什么时候回来的?妾身都没听到动静。”
“给卿的琴声引来了。”韩朗文道,“我的一个朋友送我到码头,听到琴声,也走不动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后望,帘子外人影卓约,忽然觉得眼熟。眼扫到那人腰间的一块玉佩,脱口而出:“四殿下!”
陈焕呵呵一笑,作揖道:“妹妹好眼力啊!”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那似笑非笑的眼睛,一身华贵,举手投足都散发浓浓贵公子的气息,不是陈焕是谁?
我本奇怪陈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转念想到他正是督修运河之人,改问:“是什么事让殿下深夜还在奔波劳碌?”
“下午方赶到,下榻赵大人家中。那么巧,韩兄去拜访赵大人。听说妹妹也在,就想来看望亲人。”陈焕收起折扇,踱到窗边,“明月江清人,谐风琴渡船。只是念儿妹妹这琴,是更上一层楼了。”
我递去询问的目光。他一笑,道:“以前在宫中几乎日日听你弹,觉得无非也就是那些春花秋月,儿女情长。可方才未到码头,就听出这婉约中隐隐渗透出来的霸气。我从未听哪个女子弹《醉太平·破军》有如此惊鸿的气势。”
我也笑了,赞美之词人人爱听,我为何例外。他那一番话当然令我喜悦。我抱琴在膝,低声说:“原来以前弹了那么多,都是给木头听去了。”
两个男人都笑了。我识趣,寒暄了几句,退了下去。陈焕跟随韩朗文过来,必定还有事要商量。
窗外江水泛着鳞波,树影绰约,我又想起了以前在家中时,荷塘边,月夜下弹曲的情景。其实这曲《醉太平·破军》是专门练了弹给睿听的,专门陪他练剑。
回忆里,那小小少年身影翩翩,手中长剑折射的银光划出优美弧线。一本正经。圆润未见棱角的脸上全是一股专注,一门心思想要变强,一门心思想要长大。
也不知道他此刻,对着这一轮明月,在做什么?
皇上曾对我说,他的心愿也不多,平定南乱,让睿儿认祖归宗。可我却并不乐意。当然我不能说,不可以表示反对。我只能微笑,没发告诉这个习惯了那种生活的男人,我希望弟弟远离政治纷争地生活。
我没有为睿儿做决定的权利。
又乘了几日船,游尽运河,终于转成车。
陈焕也是赶往简州,带着侍卫,轻骑快马,先我们许多。于是吩咐了店家,我们一到,都给予照顾。
只是官道康平,景色也平平,我甚觉无聊,只觉得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我看这烈日下的庄稼,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却说不出来。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有人昏到路上。我从帘子里望去,只见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伏在一个老者身上,放声大哭,一个妇人也喊着爹,好不凄惨。韩朗文跳下马,一手扶起老者,一手接过家平递上的水,给老人家喂了下去。
过了半晌,老者咳了几声,悠悠转醒过来。这时那孩子才收了哭声,叫着爷爷。我也便嘱咐如意拿了点碎银子去给他们。孩子估计没见过大场面,更没见过衣着这样华丽的人,呆呆盯着如意,居然不动了。那妇人千恩万谢地把银子接了过去。
老人家醒了过来,就拉着孩子跪了下来,韩朗文立刻一把把老人扶起。
我隐约听见他说:“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
有什么东西自眼前飞过,我感觉有东西落在衣服上。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只蚱蜢。再一看,还不时有大大小小的蚱蜢飞到车上来。当下一惊,举头四望,路边田中有黑影蠢蠢动动。
电光火石之间我明白了那是什么——蝗灾!
我急忙下了马车。韩朗文也正起身眺望这片农田,眼里深深不见情绪。我举目望去,觉得浑身寒冷,如同跌落冰窟底。
这是噩梦。那盘旋在田间不散的黑云如同一张大口,贪婪吞噬娇弱的绿色。隐隐听到有嗡嗡声回响在耳边,头晕目眩。
如意惨白着脸看向我。我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口,才发觉苦涩不堪。
这大旱的天啊!
沧然中,听到老者匍匐在地上喃喃:“逆天之祸啊!天子名不正,言不顺,上苍降罚了啊!”
我还未反应过来,如意已经一把拉住老者,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天子名不正?”
老者也不慌张,扳开如意的手,慢条斯理地说道:“难道不是吗?前太子死得冤啊……天子非天定,于是有祸降临,大旱,再是大水,人虫之灾!”
如意眉一拧,喝道:“你这老头胡说什么?”
“姑娘,老朽没有胡说啊。”老人忽然大笑起来,“光复正统,以日耀夜!”猛然看向我。
我脚下一步踉跄,一股冷意从脊梁骨窜起,冲上头顶。也就那刹那,老者一改方才的憔悴虚弱,眼中粹然亮起一道狰狞凶光,身影跃起,疾风扑面,人已经欺了近来。
只听韩朗文喝了一声:“小心!”一手拉住我,拽我到他身后。噌地一声,佩剑出鞘,两道银白色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金鸣。剑气迎面扑了过来。
那老者见一击而败,后退避开一剑,摆手横扫。韩朗文伸手搂紧我,一跃而起,退去有五步之遥,落地的同时放开扣在我腰上的手,反手一掌拍在我肩上,将我送出战圈,大喝一声:“回车上!”
我虽不会武,但自由同兄弟玩耍一起,陪他们习武练剑,多少也知道应变,不至于临阵慌乱。如意已经在车上,一把拉我上了车,家丁侍卫们则也拔出刀剑上前护主。那个孩子和妇人也撕下面具,居然是一个年轻妖冶的女子和一个侏儒。女子冷冷一笑,手一扬,数道银光射过来。
如意立刻将我扑倒,耳边只听一阵叮叮地金属作响,那片密雨一般的银针居然没有一支射到我身上。马儿却受惊,急速奔了起来。我们立刻躲进车中。
我只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韩朗文腰身一线,手中长剑一声龙吟,后飞身跃起,直逼刺客而去,快如惊鸿,优美如豹。老者身形也灵活,使出轻功一闪而去,绕到他身后,出剑直指他“华盖”穴。韩朗文从容后退,一招一招,把老者挡了回去。而那侏儒则招招狠毒,已伤了不少家丁。
马车直冲而去,一个拐弯,将男人们抛在了林子后面。
韩朗文以前游历山水,会武功防身很正常,可他未必敌得过那两个杀手。
究竟是什么人,要来刺杀?
马车突然猛停下来,轰地一声,险些要颠覆。拉车的马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七窍流血。看来那些给挡下的毒针射在了它的身上,现在发作了。
我刚从凌乱中抬起头,嗅到一股陌生的香气,立刻发觉不对。如意急促地叫了一声,拔出了她随身的短刀,身后一阵冷风袭来,那一剑劈在刀上,剑气却掀得发丝飞动。
我眼在一堆翻倒的器具下瞟到那个檀木箱子,欲抽身,发现脚压在茶几下,似乎还是扭到了。只有伸长手,尽量去摸索。这边那个女子还在同如意纠缠。想不到如意居然也是练家子,狭小的车内,居然也硬是不让那女子近我一分。
无奈,兵器是一分短,一分险。女子的长软剑几次都险些划到我。我的脚又卡住,小小空间里,欲避无处。
七、八招后,女子长软剑一卷,如意手中短刀飞了出去,钉入壁中,短吟一声。我的眼光还未来得及自刀上收回,就看到蛇一般的白光扫向我的颈项。
手,就在这时抓住了那个东西。迅速抽出,迎着白光一挡。
重重力道震得我虎口生痛,冷冷杀气却嘎然而止。
女子一双凤眼此刻瞪得浑圆,视线钉在我手中的刀上,一脸震惊和难以置信。
如意见状,立刻拔出钉在壁上刀,刺向那个女子。女子灵活一挡,扫我一眼,抽身从车窗跃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
我低头看手中的刀。
是那个晚上,那个人险些伤了睿,留在我这里的刀。这么多年过去,刀上粹了毒的光芒依旧耀眼,就如同那段记忆一样,把我瞬间拉回多年前的夜。
危险过去,我和如意面面相觑,真正束手无策。如果就此逃去,是不义,回去,只有帮倒忙。尤其是慌山野岭,去哪里搬救兵?
“听。”如意惊喜道,“有马声!”
我一听,果真,人数似乎还不少。匆忙跳下车,一抬头,就看到远处官道上有一队戎装人马疾驰而来,尘土飞扬,声音震撼。
如意叫:“是段将军!”
段康恒跳下马,问的第一句就是:“你怎么样?”他身边的副官一听,怔了怔。
我已经没心思去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快去救我丈夫!”
段康恒微微一震,脸上闪过一摸复杂的情绪。但那也是瞬间,下一刻,他已经抱拳道:“请韩夫人放心。”翻身上马,率领士兵鞭策而去。
直到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我才发现脚踝处疼痛不堪,险些站不住。段康恒留下几名侍卫护送我,此时已经重新给马车套上了马,请我上车去。即可起程,片刻都不敢耽搁。
我问:“哪里来的刺客?段将军怎么知道的?”
侍卫答:“我家将军本是跟在楚王后面下简州的,楚王就在前面遇到刺客,所幸只是轻伤。这刺客似乎是冲着朝廷命官而来,楚王担心韩大人的安全,就派段将军来接韩大人。”他口里的楚王正是陈焕,没想他也遇袭。
后方忽然一声悠长哨响,侍卫笑道:“韩大人已经没事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头一转,看到如意也坐一旁,看到我,居然有些局促。我知道那是为什么。她一时还想不好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何会武。因为她了解我,知道普通的理由是诓不过我的。
我淡淡道:“这功夫,可是令尊教的?”
她点点头,“一直没告诉夫人,是怕夫人想多了……”
我握住她的手,“是你想多了。你当初跟随父亲浪迹天涯,没有点拳脚工夫防身怎么行。这次若不是有你,我怕早已人死尸凉了。”一番话未完,如意两眼已经酝出晶莹泪水。
方才的惊险还未完全褪去,我的手有些发抖不稳,正如如意的身子一样,在为着什么事而颤抖。我没有多问她什么。我相信任何人都有过去,都有无法启口的故事。等到她愿意的时候,她自然会说。
比如韩朗文,不知道他何时愿意和我说他的故事。
我给直接接去陈焕的府邸。说是他的府邸也不大正确,这座气派的朱门大院本是地方富商的房产,主人一心想巴结权贵,一见他四皇子莅临,双手让出了地方,全家搬到城西的另一出宅子居住了。
我看着院子里团团牡丹花,西湖石垒的假山,别致是别致,就是脱不去一股子俗气。仿佛披上宫装的井市女子,终究不是富贵人。
“我知道妹妹在笑什么。”陈焕不知什么时候踱到我身后,“反正是暂时的居所,也就由着它去吧。”
我转过身去,看他手上正脱着个鸟笼,笑意加深。有伤在身也不忘玩鸟,正是他的性情。没有谁比他更会享受生活,常听他念叨的就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伸手逗着鸟,边问:“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小小皮肉伤而已。”他说。
“查出是何人指使了吗?”
“让刺客跑了。”
“我只是不明白。”我收回手,严肃道,“我不明白,韩朗文有什么刺杀的价值?”
陈焕讪笑起来,孩子气道:“念儿,你这话,我就活该给刺客戳刀子?”
我憋不住,笑起来,“楚王何等尊贵,牵一发而动全局。高处不胜寒,遇到个把刺客,也该是正常。”
陈焕一怔,收起笑容,讥讽道:“牵一发而动全局?那恐怕不是我,而是带兵的太子殿下吧!我这给打发到边远地方督修运河的皇子该还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话一出口,他也察觉失态。这话里的埋怨这么明显,不用脑子也可以听出来。
我立刻转了话题,“听那刺客说的话,似乎是冲着天子之位而来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复辟。”
“复辟?”陈焕剑眉一皱,“你怎么知道是复辟?”
“那个老者说过‘光复正统,以日耀夜’的话。”
他怒道:“这话荒谬!照他这么说,现在的天子是篡位之人咯?”
我道:“我一路思索过来,倒是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也明白了他说这话的理由。”
“说来听听。”
“焕哥哥,这‘以日耀夜’的夜,不是黑夜的夜,是事业的业。”我凝视他,“这‘以日耀业’,上日下业,正是个显字啊!”
陈焕注视我,紧锁的眉是皱得更紧,手下握着鸟笼钩子力道估计也在加大——因为我听到关节发出的声响。我不明白他的激动,那场变故的时候他也该有十五了,莫非是知道什么。
他缓了一口气,背过身去,说:“韩朗文此次来简州,远不止修运河这么简单。此等人才,修个运河实在大材小用。父皇的意思是,要他兼研制兵器军火。”
昏暗的庭院里,我微微打了个冷战。这事我并不知道。不是我消息闭塞,而是未有人告诉我。
韩朗文安然无恙地回来,虽然疲惫且有点狼狈,但始终是有股正气荡漾眉宇间,沐浴之后,更是神清气爽。那种畅快,有种棋逢对手,撕杀尽兴。
没见哪个人险些丧命还如此高兴,这人若不是有事瞒着我,必是神经出了错。回忆他今日挺身救我先走的情景,我还真是感激。想道谢,没想他却抢先说:“夫人不必多问,韩某也不知今天的刺客与我有什么过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