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激动道:“爸爸,你现在好吗?”
“好得不得了。”
我感动地落泪。他在世时总是那么繁忙,只有抽空的时候才给我一点亲爱
“我放心不下你。”父亲说,“你是女孩子,从小心思敏感,怕你遇事受不了打击。可看你现在这样子,我是放心了。”
我拥着他落泪。他却把我推开。
“你已经长大,很快就要为人妻为人母,要坚强。快快回去吧!别让你母亲哥哥挂念。”
我惊异,“回去哪里?”
父亲但笑不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满天花絮中。
我留在这片混沌里,找不着出路。
忽然间听到有鸟叫,我走过去,正是一片林子,林子中间的一片开阔地上,有一个青年男子正坐在朽木上给小动物喂食。抬看往我这里一看,正是伊弘。
他一怔,笑起来:“岚,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这里的人,还不快回去!”
我走过去,他穿白色休闲运动衫,像个大男孩。他一切完好,并且悠然自得。
“我路过,来看看你的。”我说。
我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拉我过去坐下,“你有时真不知天高地厚。”
“你都知道了?”
“小心你今后半生不遂!”他握紧我的手。
我微笑,“现代科技昌明,想不治好都难。”
他注视我,说:“以后太平地生活,不要让我挂心。”
“我能活着,那是因为你救了我。”
他温柔道:“我不后悔。”
我们紧紧拥抱。而后他放开我。
“快走吧,你母亲已经知道了消息,守在你的床前,莫让老人伤心。”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我依依不舍。
伊弘笑了,还是那么英俊令人心动,“终有一天会在见面,怕那时我已经不知道面前的老太太是谁了。”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的黑,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站在原地,抬头看天,呵!有星空呢!
我认得,那是天平座,那是大熊座,那又是处女座。个个都知道。
忽而听到有人轻声赞扬道:“不错!如今会认星座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
我一看他,莞尔了,“是呀,他们只知道根据星座算时运,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说完对他微微鞠躬。
Syou正坐他那张孔雀石的桌子后,见我这么懂事,觉得很欣慰,站了起来,招呼我坐下。
他还是壮年时的模样,有些疲惫,却还是英俊的。他书房的壁炉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火,非常温暖。
那么舒适,还真不想走,看书看上一整年。
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对牢我看了看,不住微笑。
我对他说:“先生请放心,他已经完全离开了。”
Syou低着眼睛,半晌,才说:“让林小姐身涉险境,也非常过意不去。”
我欠身道:“您客气了。您对他关心爱护至此,才令人动容。”
他却别有意味地说:“林小姐的情感才令人动容。你为此失去太多。”
我低头,“不算多。”
他叹口气,“那时,我该不顾一切将他留下来的。而后,我一直相信他会回来的,虽然过去那么多年,可他终于还是回来了,圆了我的愿。当初我一时激动,将他逼走,也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一生,他都是我心头的伤,直到现在,才勉强可以愈合。”
我没说话。
他感叹,“权利与爱情,似乎不可以共存。林小姐,多谢你曾如此爱他。”
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他微微笑:“我这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站了,你要快些回去,不要让家人担心。”
我笑,人人都让我快点走,却都要拉着我说话。
Syou又说:“谢谢你把日记归还给我。”
我一看,桌子上正摆着那本日记,却仿佛要新得多,封面的颜色很鲜艳。我说:“举手之劳而已。先生不会怪我看了日记吧?”
他轻笑,眼角起有皱纹:“我是那样的人吗?你看看你的胸口。”
我脖子上挂着的Syou送Kei的那条十字架链子。心中一惊,急忙把链子放茶几上。
“我不敢收了。”
Syou忽然仰头呵呵一笑,“收下它吧,林小姐。那东西既然已经送给了他,那就是他的,随他喜欢送给什么人了。”
他拿过链子塞回我手里,拉我起来。
“你时间已到,该回去了。听,你母亲正在哭泣。”
我觉得他的手大而温暖,非常可靠。可耳边真的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也想回去了。
我对他俏皮地说:“Syou先生,既然我帮了您这么大的忙,您可会保佑我呢?”
见佛岂有不许愿的?
Syou一怔,转而大笑起来。他说:“好!有意思!我欣赏敢明了地和我谈条件的人!说吧,林小姐,你要什么?”
我说:“这样未免仓促,可否给我三个愿望,等我回去想好了再一一许愿?”
Syou大为惊喜,“林小姐真有意思!我同意了。三个愿望,只要不孛常伦,泯人性。”
我学他口气问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书房的大门在他的笑声中合上。
我渐渐清醒过来,感觉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器。这是现实的世界。
可我虽然神智清醒,却怎么也张不开眼睛,只能听到声音。
护士走了进来,给我换了点滴,为我拉拢了被子。
其中一个说:“都昏迷了快一个月了吧?”
另一个答:“有三个星期了。”
“那一枪并没有伤到脑部啊。”
“可她跌倒的时候头部严重撞击地面。”
“会不会醒过来?”
“时间问题。”
“听说会瘫痪?”
“没那么严重,医生说一个手术就可以了。但前提是她得醒过来。”
“真可怜,林小姐本是多漂亮的女子,现在活像没有生命的木偶。”
“不过她还有一帮亲人朋友关心爱护她。”
“是啊,关先生就没有离开过医院。”
“她的男友唐先生也每天来陪她。上次进来,就见到他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明知道她听不见。这份情真令人动容。”
“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这样也好,没有知觉,也就没有烦恼,哪像你我,成日为了生活琐事操心?”
她们说着话出去了
呵!原来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啊。我努力睁开眼,一道刺眼的白光射进眼睛,让我立刻又把眼睛闭上。
门外突然响起了争吵声。
关风正愤怒地对着某人大叫:“人?什么人?你们向我要人?我向谁要人去?”
翔在一边劝他:“你先冷静点,岚还在里面呢。”
“就是这样我才不能冷静!我给你们研究这变态的东西,最后却把妹妹赔上了!她现在躺在里面,生不如死!谁来赔我这个人?”
对方说:“人是令妹放走的……”
“放走?你们怎么一口咬定是她放走的?我妹妹一个弱女子,那个Kei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妹妹才拉不住呢!他自己跑了,现在反而责怪起我们来了。我告诉你,研究我不干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关先生,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劳文斯上将也殉职了,相信我们的损失不比你小。”
“我已不再想见到你们。你们若真要讨个说法,就派人来把医院围了,我正好关门移民去了。若不,就立刻离开,不要打搅我妹妹。”
我不住热泪盈眶。
对方商量了几句,选择离开。
关风他们走了进来,“岚,我们来看你了。”
我没办法回答,可我却很清楚。
翔对关风说:“呼吸、脉搏和心跳都有好转。”
“那太好了,希望可以早点醒来。母亲还不知道,天天向我抱怨你不给她打电话,说我不管教你。你醒来了要为我洗冤。”
我可爱的哥哥,等我有力气醒来,我绝对大力拥抱你。
关风坐下来给我按摩手指,边说:“岚,你已经昏迷三个星期,大家都等你醒过来。尤其是炳杰,他很不好过。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就做了现成鳏夫了。”
我在心里直笑。
“我一点都不责怪你。以后谁以这事指责你,哥哥来保护你。”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每每给亲戚家调皮男生欺负,总是找哥哥。他便带着我去找那个男生,有时是会拳头相向的。
翔突然惊喜道:“关风你看,岚在哭。”
两个大男人开心如孩子一般,急忙招来护士医生。
医生抬起我的眼皮看我眼睛。我认识他,他是关风大学同学张医生,脑科权威。在美国纽约工作,这次是专门回来医治我的吧。
“林小姐情况乐观,她该是恢复意识了。”
大家都开心无比。
“等她恢复意识,就可以动手术修复受损的神经。然后林小姐就可以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再试着睁开眼睛时,光线已经没有那么刺眼了。房间里静悄悄的,我只觉得四肢都无力动弹,那该是伤了脊椎的表现。
我唯一可以动的就是头,转到一边,看到一个人正缩在一边的椅子里睡觉。我立刻笑了。
炳杰看上去有三个月没有洗澡,胡子拉渣,头发凌乱,黑眼圈仿佛两个热水袋挂脸上。
随后又感动,这也是为了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而他也为我守了这么久。
我闭上眼,只看了他一下已经让我疲惫不堪。
突然间听到椅子滑动的声音,炳杰站了起来,护士听到声音进门来看。
炳杰在激动地说:“她的脸转到我这边来了,她醒了!”
护士惊呼一声跑了出去。
炳杰抓住我的手,连连叫我名字:“岚!你听得到吗?是我?你醒来了?”
我使出全身力气握住他的手。
他顿时俯下身,把脸埋在我颈项,我感觉到了湿湿的泪水。
“我再也不让你离开了!”他在我耳边说,“永远不分开!
蒙比利埃的下班时分,交通十分拥挤,法国人喜欢出门吃晚饭,更给交通添了一笔负担。地中海潮湿的风带来了细雨,更让街上一片混乱。林岚在路边站了许久,可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来。
要不是那位病人忽然想起了儿时的不愉快经历,痛哭许久,耽误时间,她也不会打发司机先去接孩子放学,而让自己没有车回家。
叹了一口气。原来还以为只有玛莱巴的交通为人不齿,没想到交通也是人类社会的牛皮癣,哪里都有机会发作。
有人自一边过来打招呼,“林医生,可以送你一程吗?”
是一个英伟的年轻人,高大且英俊,皮肤是金棕色,可见平日里一定经常锻炼。他头发还有些卷,更显得桀骜不驯。林岚只觉得这样的男子似乎以前认识过一个。
年轻人说:“我不可以见女士站在雨中而不理。”
雨微微下大,林岚还穿着香奈儿套装,站在路边十分尴尬。
林岚感激地看他一眼,年轻人也许是病人家属。可她实在不该上陌生人的车。她已经不年轻,该注意的是庄重。
年轻人态度非常诚恳,“林医生,请不要嫌弃,我保证把您送到,并且不和你说一句话。”
居然还知道用敬语。
林岚看着雨天和街上都已经载着人的出租,再看看年轻人昂贵的轿车。
她点点头。
年轻人很守信用,果真一路无话。
他将车停在路口。林岚问他姓名,他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进院子的时候雨也停了,太阳又出来了。只见院子里乱七八糟停着小车,一问,才知道唐炳杰带了学生回来参观他的植物园。
“其他人呢?”
“表小姐带孩子们去街心游乐园了,一会儿回来。”管家说。
林岚悄悄走去温室看了看,足足来了两个班的学生,围着唐炳杰,听他说曼佗罗花的故事。女孩子个个肌肤晶莹,一脸崇拜。
她笑着走回房去,“都是今年的新生?”
“是啊,个个精力旺盛。瞧,我这还要送饮料过去呢!”两个下人手里的盘子上放满杯子。
林岚立刻说:“别急,我带了点心回来,切了叫他们进屋吃。”
学生们正在听教授借植物说神话传说,津津有味,突然走进来了一个少妇,长得如同波提切利笔下的维纳斯,长长的卷发,淡淡的红妆,身段窈窕,气质出众,笑容甜美。
几个大二的学生认得林岚,立刻叫:“师母好!”
新生恍然大悟。
林岚笑着点头:“别听你们教授罗嗦了,屋里有点心,进去洗手吧。”
这帮孩子不过17、8岁,一听有吃的,呼地跑进了屋去,留下身后一片狼籍。
唐炳杰对妻子微笑,“我还在想要不要叫比尔去接你。”
“车还不知道开不开得过去?”林岚说,一边帮丈夫把花草搬回原来的位置。
唐炳杰问妻子:“想好假日怎么过了?”
林岚笑,“法国人的国庆,干我们什么事。统统帮苏菲打扫卫生。”
丈夫一手揽过妻子的肩膀,“我说林医生,你不能把丈夫当作你辅导的儿童对待。我计划去火奴鲁鲁呢。”
“带孩子们去游乐园吧。三天假,还想上月球了不成?”
夫妻相视而笑。
一辆大红跑车嗖地开进院子,车上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又笑又叫,好不热闹。
那开车的芳龄少女高声道:“表嫂,快来接走这两个混世小魔王,否则我的雪铁龙不保!”
唐卓然叫母亲:“妈妈!妈妈!你快看我们拣到了什么!”
弟弟唐浩然提醒姐姐:“那是你拣回来的,不是我。”
林岚走过去问:“什么东西?”心里知道决不是好东西。
果然,卓然雪白的裙子里,正伏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还在瑟瑟发抖。林岚不禁哗然。
他们的表姑祖安雅在一边吓唬侄儿们:“你们妈妈要把小狗丢出去了!”
可林岚却说:“这小狗好像有病,你们快给它洗个澡,叫比尔抱去看兽医。”
孩子们欢呼起来,扑上来要拥抱母亲。林岚急忙避开,“你们也要洗澡,否则不给吃晚饭。”
孩子们满意了,给保姆带回屋去。
安雅彻底松了口气,“嫂子你太伟大了,很少有母亲允许孩子往家里拣小动物的。”
林岚笑:“这么大一个地方,还容不下一只狗?”
安雅的拉风跑车里已经一塌糊涂,那只小狗还在座位上留下一滩纪念物。
林岚忙道:“留下来晚饭,算是赔偿。”
“可以接受。”安雅笑。
“没有约会?”
“我也不是天天舞到天亮。”
“这时不舞更待何时?”
“呵!”安雅仰起迷人小脸,长长叹一口气,“男生太多,时间太少。”
姑嫂俩笑。
学生终于在开饭前离去。那只小狗也已经看病归来。
卓然对妈妈说:“孙小姐说这么大的小狗只能喝牛奶,我可以把我的牛奶分给托比。”
林岚惊异:“孙小姐是谁?托比又是谁?”
安雅在一边说:“孙小姐是你丈夫最漂亮的一个女学生,托比是你孩子最喜欢的一只小狗。”
林岚笑问:“那我是什么?”
唐炳杰自门廊上高声回答:“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安雅忙吹口哨。
佣人过来说:“夫人,店家打来电话,说您上次选好的酒已经备齐了,明天就送到过来。”
安雅问:“是给杰哥哥过生用的?都是些什么好酒?”
“水晶玻璃瓶装的蓝带白兰地。”林岚说,“宴会结束了一人还有一套茶器。”
“真隆重。”
“今年是他本命年。”
“是呀,不知不觉卓然已经有七岁了。你们匆匆结婚,立刻就要孩子,都以为会生上六个,结果只到两个就止住了。”
“生孩子可不是交男朋友,厌倦了可以互不相见。”
“做你们的孩子真幸福。”安雅叹息。
林岚感叹,“真奇怪,一下就结婚有8年了。”
“33岁的女人正是成熟美丽的时候。”
“谢谢。”林岚笑,“我会芬芳到老的。”
孩子们在围着小狗叫。安雅喃喃,“不会把那小可怜折腾死吧。”过去看。
夕阳正红,满园香花,景色非常迷人。一个大学教授是供不了这么好的房子,唐炳杰只是客座教授,主要管理家族庞大的茶厂,是个知书达理的生意人。
林岚吩咐完饭菜,出来就看到丈夫一脸困惑地从花房里走过来。
“什么花给你学生糟蹋了?”
“一株黑色郁金香给折走了。”丈夫颇为心痛。
“去年不也有一株尼俄柏花给折了?总也学不乖。”
“还有,院子里的栀子花给女生摘得七零八落。”
林岚又好气又好笑,“活该!”
“那些花都是生日宴上要摆的啊,现在怎么办?”
“凉拌!”
唐炳杰无辜可怜地看着妻子,他是那种比较老式的丈夫,家里的事总是以妻子为大,再加上妻子是他辛苦追求来的,工作之余兼管家务,于是对林岚向来让七分。
妻子总是有办法,说:“若不行,只有摆晚香玉了。”
唐炳杰连连夸好。
第二天下班时,交通依旧拥挤。司机晚了十分钟,林岚又在街边等。
这次她又看见了那个高大俊逸的年轻人。
这回他没有走过来,只在街角对他点头致意。
后来问同事:“是否有哪个华裔病人的家属是一个年轻的华裔男子?”
同事们全不知。
安雅听说了,安慰她:“才出现两次,怎么那么紧张?”
“他见我就躲。”
“兴许暗中爱慕你,害羞。”
“去你的!”
还是担心。
那之后一连几天,那个年轻人都没再出现。林岚并未把这事对丈夫说。
然后就到了丈夫生日。唐炳杰好客,请了上百人,宴席摆庭院里。
等到餐具摆好,香槟抬了上来,林岚回到房间礼服。这种彷古希腊样式的裙子只在她还做少女时一次化装舞会上穿过。如今来怀旧了。
唐炳杰一进房间,就看到秀美娟丽的妻子头戴栀子花环,雪白衣服包裹窈窕的腰身,脖子上是那条不离身的十字架项链,不禁由衷赞美:“岚,我爱你!让我再追求你一次也愿意!”
夫妻俩紧紧拥抱。
片刻间孩子们也来了,打扮做小天使样,可爱动人得让母亲欢呼,“快快!卓然站左边,浩然拉着姐姐的手,妈妈给你们留影照相!”
随后客人来了,夫妻忙着招呼。
林岚忙得只有空闲拉一拉裙子,晃眼间,她又看到了那个年轻男子,正穿着贴身西装,在站一旁看他。
唐炳杰请人,向来欢迎随意带家属,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儿子。
林岚对他微笑。
年轻人走了过来,有几分踌躇,最后还是开口道:“唐夫人,你可还记得我?”
林岚点头:“那天你送我一程,谢谢你。”
年轻人见林岚温和易说话,也放松下来,自我介绍道:“我姓欧阳。”
“欧阳先生。”林岚不记得哪家姓欧阳的朋友有这么大的儿子。
“可以和您谈谈吗?”
林岚有些犹豫,上百的客人,又快要上菜了。
“我有要事必须和您说。”
林岚见他坚持,只得点点头。
在书房坐下后,年轻人开门见山道:“唐夫人,我并非你邀请的客人,贸然前来,是想向你询问一些事。”
林岚很好奇,问:“什么事?”
年轻人这时突然犹豫起来,纳纳不言。林岚极有耐心,等他挣扎了半天,才听他开口说:“故事会有点长。”
林岚尽量温和微笑,“总不至于需要六个钟头。”
“我是加拿大温哥华市一名高级行政调查官。”
“年轻有为。”
“过奖。”欧阳谦虚,“半年前我市发生一宗政府官员和黑势力勾结的案件,由我负责调查。该黑势力存在已久,组织非常壮大,我调查起来非常不容易。这时……”
欧阳停了下来,定了几秒,接着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身份不明,却和这黑势力牵扯了很多关系。我本是追踪嫌疑人,结果遭到反击,差点丧命,是他救的我。”他说着指了指脖子上的伤疤,可以想象当初伤及动脉。
“他照顾了我三天,后来突然失踪,走前告诉了我这件案子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靠他给我的资料,我终于将贪官污吏和不法份子送入监牢。”
“呵!”林岚赞道,“欧阳先生禀然正气,令人敬畏。”
欧阳苦笑,“夫人过奖了。我所有功劳都靠那人给我的资料。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后来又到了哪里去。我再也没有找到他,他似乎在躲着我。”
林岚表示遗憾,“可是,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欧阳抬起头,“我相信夫人可以帮助我找到他。”
林岚眯着眼睛,不置可否。
“他像是亚欧混血,个子娇小,容貌极其俊美无比,金色头发仿佛成熟的麦田,灰蓝眼睛像清晨起雾的天空,会说日英汉三种语言,而且,声音虽冷却非常优美动听。”年轻人把对方形容得仿若神灵。
林岚还是一字未发。
欧阳有些着急,“唐夫人绝对不该忘了的。你们认识,并且关系深厚。”
林岚缓缓开口,问:“你既然觉得他是在躲你,为何还非要把他找出来?”
欧阳无语。
林岚继续问:“你跨越半个地球找他,为的可是报恩?”
欧阳突然一笑,爽朗道:“我会在全世界找他,因为我已爱上他。”
林岚一惊,手里的白兰地险些倒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别人管他叫Kei。我在他的房间发现他搜集的您的新闻:您在治疗自闭儿童上的杰出贡献,远的还有您的结婚。”说完,又拿出一样东西,“这东西夫人该认识。他随身携带,我这里的只是仿制品。”
那是一支纯银怀表,崭新,的确是仿制的。但也可以看出原件是英国皇家工艺,非常值钱。
林岚并没有伸手接怀表,她平静且礼貌地说:“欧阳先生怕是找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或许我忘了。”
最后一句话给了年轻人很大的鼓舞,他激动地说:“夫人请仔细回想,他喜欢抽烟,喜欢红色郁金香,喜欢栀子花的味道。尤其是,他的生命需要血液维持。”
林岚笑:“你才认识他三天,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
“我是名调查官。”
“可我确实不记得你说的这样一个人。”
欧阳失望溢于言表。林岚仔细看他,不到30,年轻有为,精力充沛,正是为爱情抛头颅洒热血的年纪。
呵!三天!
已经可以无怨无悔追寻一辈子了。
每个人都有这样一段流金岁月。
可她的流金岁月又到哪里去了呢?
林岚幽幽说:“不知道你想不想听一个传奇故事。”
欧阳自手中抬起头。
“有一个孩子,他的父亲是个学者,研究一种奇怪的病毒,那病毒可以让人力大无穷,不老不死,可惜生命要血液维持。有一天,一帮黑势力份子知道了,想要这个病毒。父亲不同意,几乎销毁了所有样品。可那帮人已经包围了他的家,为了让独生儿子逃出去,他冒险将最后一支样品注射到孩子体内。于是,那孩子成了吸血鬼,逃了出去,父母则死在家里。那个孩子从此开始了流浪的生活。最痛苦的是,他永远不会死,而每段记忆只能维持12年。”
林岚看欧阳惊愕的表情,补充道:“那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他不敢爱,不敢停留,永远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时间之于他毫无意义。他走过的地方总是留下很多不幸,唯一一个幸福的,他却因害怕打搅那人的生活从不来探访。记忆于是变得没有价值,陪伴他的,只有信物和胸口的伤疤。那伤疤,在阴雨天会痛。”
欧阳已经无法言语,眼角有泪水的光芒。
他们之间沉默了很久。
林岚浅浅一笑,扶了扶鬓角,“你是真的爱他?你们认识不深,你对他幻想大于爱情。”
欧阳坚定道,“是!也许您会取笑,但我已经是成人,我知道自己确实爱他。我一定要找到他,也让他爱上我。”
“可你不怕他也同那孩子一样只记得你12年?”
年轻人话语间充盈着自信,“我不怕!我要找到他,守在他身边。假若一天他忘了我了,我会让他重新认识我,再度爱上我!”
林岚已经别过脸,怕表情不受控制。
良久,才说,“可惜我未能帮上什么忙。”
欧阳会意,过来握着林岚的手,“多谢夫人。我喜欢你说的故事。”然后静静走了出去。
那背影,有着必定踏遍天涯的坚定。
或许当年那个人,也想着有这样的行动,可太多事让他最终没有动成身。
林岚一直坐了很久才站起来。拉开窗帘。外面已经是晚霞满天了,客人就着花香有说有笑,一派和乐融融。唐炳杰正在同大舅子说话,仿佛心有灵犀,转过身来,对着妻子微笑举杯。两个孩子缠着表姑说故事。
恍惚之间,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晃过。
时间?青春?回忆?
风从书房的大门轻吹了进来。
欧阳走时是关了门的。
林岚回过头,目光触及到一处,身子微微一震。
原本空空的茶几上,躺着一束鲜艳娇媚的红色郁金香,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醒目之极。
这份美丽,有种深入骨髓的高贵,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