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定坤看向冯世真的目光充满了置疑、戒备,以及厌恶。
他出于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女人,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个月来,冯世真在容家安分守己,可是容定坤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她。孙少清出走的事,现在说起来同冯世真没有关系,可是容定坤对冯世真的厌恶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究竟是继续留下来监视,还是干脆辞退了一了百了?
容定坤的疑心病汹涌发作,两个念头在脑海里搏弈厮杀,不可开交。
容太太把丈夫的迟疑当作心软,又对二姨太太道:“孙小姨还没进我们容家门,说起来只能算亲戚。也许孙小姨只是回孙家去了呢。孙姨娘还是多当心一下肚子里的孩子,别动了胎气。”
二姨太太大概受怀孕影响,情绪失控,指着容太太的鼻子骂道:“你巴不得我生不出儿子!巴不得清儿死在外面!你这个老毒妇,老妖婆!”
容太太面如酱色,气得浑身发抖。
容定坤抓着二姨太太的胳膊,把她丢到老妈子们的手里。二姨太太一路叫骂着,被老妈子半扶半拖走了。
容太太红着眼对容定坤道:“老爷打算如何处置?”
容定坤犹豫着说:“她有身孕……”
“身孕!”容太太哭道,“还不定她能不能生儿子呢,你就这么护着她?一个妾,这样骑到我这正室头上耀武扬威的,你要我面子往哪里放?容定坤,你要嫌弃我,我们直接离婚,黄家如今是败落了,却还养得起我和芳林娘儿俩!”
容定坤低声喝道:“你这又是胡扯什么?”
容太太也是积怨已久,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捶打丈夫的胸膛。
“你别忘了,我是有儿子的,芳林还有个兄弟的!是你没有保护好他!我的辛儿呀!这么小就走了,还死得那么惨!容定坤你怎么能忘了?是你亲手把他的尸身抱回来的呀!”
提起夭折的次子,容定坤心痛难当,红了眼。
“辛儿的事,我也很难过。你是他娘,我难道不是他爹?”
容太太捂脸呜呜大哭,容芳林啜泣着扶住母亲,抱怨地瞪着容定坤。
容定坤叹气,道:“让孙姨娘好生养胎,最近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去搜寻清儿的人有什么消息,立刻传给我知道。至于冯小姐……”
冯世真欠身,洗耳恭听。
容定坤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片刻,道:“是我们家的不对,不能让你白受委屈。让帐房给你开三个月的工资,加我的推荐信一封,祝你另谋高就吧。”
“什么?”容家小姐齐声高呼。
“爹!”容嘉上嗓音低沉地唤了一声。
“谢容老爷。”冯世真平静温顺地应了下来。
“这样对谁都好。”容定坤狠狠瞪了容嘉上一眼,披上外套,扬长而去。

既然事情已经敲定,冯世真不再拖延,当即收拾了行李准备告辞。
容嘉上从听差手里截过了箱子,说:“先生,我送送你。”
容芳桦还想阻挠,容芳林却是已看出两人私下有话要说,将妹子拉走了。
秋风飒爽,天空中的薄云好似撒在蛋糕上的霜糖。阳光刺目而不炽烈,晒得人暖洋洋的。两人沿着水泥路朝着街口走去,好长一阵都没有交谈。
邻居家的孩子在路边踢球,球落进了水洼里。容嘉上灵活地拉了冯世真一把,水溅在他的裤腿上,打湿了一小片。
“谢谢。”冯世真低声说。
“应该的。”容嘉上说,停顿了片刻,问,“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
冯世真说:“有了令尊的推荐信,再找一份好工作并不难。”
“还会教书吗?”
“也许吧。”冯世真笑了笑,“我挺喜欢教学生的。尤其是看着他们顿悟的眼神,觉得很有成就感。”
容嘉上凝视着她的笑脸:“我大概是你教过的最糟糕的学生。”
“不。”冯世真摇了摇头,迎着阳光,望着容嘉上俊美明朗的面孔,“你是最聪明,最有潜力的。你还是……”
“是什么?”容嘉上追问。
冯世真沉默了片刻,说:“你会有所作为的,嘉上。你会和他们都不同。”
街口等生意的黄包车夫朝这边走来。
容嘉上说:“先生,昨晚的事,我还欠你一个解释。我当时昏了头,口不择言,说了许多胡话。我并没有想羞辱你。”
“都已经过去了。”冯世真平静地说。
“但是,昨晚的话,我还没有说完。我……”
“嘉上。”冯世真打断了他,目光清幽,如临着秋光的寒潭,“我要你先好好想一想。那些话,你说出来后,期待我能给你什么样的回应。而你觉得,我能给出那些回应吗?”
容嘉上默然。
冯世真轻声说:“我们之间的区别相当大,很多时候,你只是对我好奇罢了。因为一时新鲜,从来没见过,所以起了兴趣。而你将来会离开容家,甚至离开你所处的社会圈子,走到外面天高地阔的世界里去。你会遇见各种人,经历各种事。到那时候,你才会真的弄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容嘉上沉默地凝视着冯世真,面容在秋光下显得如此地俊朗分明,精致如画。
“冯先生的道理总是很多,我是说不过你的。”容嘉上勾唇一笑,“好吧,有些话,既然现在不适合讲,那我就暂时不说了。我想,总会有适合说的那一天的。”
他把皮箱放在了黄包车上,伸出手臂。冯世真扶着他的手臂,登上了车。
冯世真的心沉沉地跳着,像个蹒跚而行的疲倦旅客。她望着容嘉上,说:“以后估计难得再见面了,嘉上,请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容嘉上的手抄在西裤口袋里,笑容轻松,“不过,我们肯定会很快见面的。”
冯世真不语,幽幽地看着他。
容嘉上丢给了车夫五块钱,朝冯世真潇洒地一挥手,转身大步朝着容家大门走去。#####

三十六
尽管容太太下了封口令,可是这样人多口杂的家庭,没有什么秘密是藏得住的。不过一日,容大少爷调戏了家庭教师的事就传得亲戚朋友皆知。
年少风流,稀松平常,男人们都拿此事当作容嘉上的韵事议论。倒是几个暗中爱慕容大少爷的小姐们对他大失所望。
在张园里吃茶的时候,杜兰馨好生将容嘉上嘲弄了一番。
“傻了不是?明知道你家老妈子都是你后娘的人,行事还不遮掩一下。那个女人也真是个烈女,不过你们男人就是喜欢那种装模作样的女人。”
容嘉上淡淡道:“我都这样了,你老子肯定不想把你嫁我了吧?”
“只要你家签那张结婚合同,就算你是麻脸癞头瘸子瞎子,我爹都乐意。”杜兰馨吐了个烟圈,满脸嘲讽。
容嘉上忽然问:“你没想过和人恋爱吗?不涉及金钱、身份,只是因为互相吸引而相爱。有这么一个人,他珍视你,理解你,呵护你。你不想吗?”
杜兰馨呵呵地笑起来,“怎么不想?可是这样的人在哪里?反正我已经翻遍了上海滩,都没找出一个来。”
“你不喜欢杨秀成?”
杜兰馨面色一僵,说:“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不喜欢我,光我喜欢他有个屁用?”
容嘉上说:“若是给你机会能和他在一起,你必然不会选我。”
杜兰馨摁灭了烟,“如果的事,拿来讨论,最没意思了。你呢?你真的放下了重庆的山茶花,喜欢上了这个上海的芙蓉花了?”
容嘉上漫不经心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时兴趣?”
杜兰馨讥嘲:“你们男人这德性,我最了解不过了。没有吃到嘴的,永远是一块唐僧肉。会朝思暮想,魂牵梦绕,欲罢不能。等真被你咬了一口,就成了烂苹果,随手就丢开了。那女人拒绝了你,你会死心才有鬼。”
“唐僧肉?”容嘉上玩味一笑,“要是真的,那还非得去尝尝了,不是吗?”
容大少爷正在摩拳擦掌地准备玩一场爱情游戏,浑然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作派,他爹却是为着小妾出走的愁眉苦脸。
容氏商行的总裁办公室里,容定坤坐在书桌后,听杨秀成汇报。
“我们在汽车站,火车站和码头都派了人,却没有见到人。孙小姐或许人还在上海,躲在什么地方。我想,她能有藏身之处,定是早就有准备的。最坏的打算,就是她已经离开了上海,甚至有可能已经出国了。”
容定坤不言不语,片刻后,猛地一把将书桌上的东西扫落。那个宫里流出来的粉彩花草茶杯跌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
“贱人!”容定坤粗重喘息,端正英俊的脸涨得发紫,“她肯定和外面的人有了接触,但是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个冯世真,你查仔细了?”
杨秀成说:“我专门把陈妈提来审问过了,说她一直很老实。陈妈私下翻过她的东西,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她前阵子确实和孙小姐走得近,但是陈妈说她偷听来,都只是在聊文学。冯世真从不问容家的事,孙小姐也从来不说。”
“那除了她还有谁?”容定坤道,“我看还是她最可疑。”
杨秀成说:“我的人一直跟着冯世真回家,也说冯家很平常,也没有见冯世真和什么特别的人来往。表姨夫,你若不放心,我们可以把冯世真抓来审问。”
“那就有可能打草惊蛇了。”容定坤摆手,“不过少清是个聪明人,她也不是不可能利用冯世真钻了空子逃出去……”
杨秀成也若有所思。
容定坤缓缓地坐下,问:“公馆里也该好生整顿一下。你说你要我拿你表姨怎么办?已经不求她能帮衬我了,不过让她管好家,她也都做不好!”
杨秀成说:“值夜的门房已经开走了,西堂的保镖也换了。其实照我看,公馆里一些听差和老妈子,也该换换了。他们虽然都听太太的话,可是耍奸偷懒得很。”
容定坤饶有兴致地看了杨秀成一眼,思索片刻,道:“要换那些下人,你表姨肯定不乐意。”
“您才是一家之主,这些事,您说了算,表姨只用听着就是。”
容定坤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很好。”


趁着天气好,冯家搬了家。
容定坤大方地开了三个月的工资,容太太又奖励了冯世真五十元,这一百多块钱到手,拿一半去还了债,剩下的刚好够在另外一处条件好许多的石库门里弄里租一套寓所。
这里的邻居都是些正经的工薪阶层,比先前那个人际杂乱的大院子好太多。冯家租下了一套两房的寓所。冯世勋已经在红房子医院找到了一份实习医生的工作,要住宿舍的。
秋阳灿烂,冯家兄妹正在晾被单。两人齐心协力,把厚重的被褥挂起来。冯世真手执掸子拍打,细绒在阳光下飞飞扬扬。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俩在晾被单的院子里捉迷藏不?”冯世勋笑着问。
“当然记得。”冯世真说,“我们才玩过泥巴,手把刚洗好的床单蹭得乱七八糟。”
“明明是两个人捣蛋,但是最后挨揍的只有我。”冯世勋说。
冯世真笑起来:“爹说了,因为你是大哥,做坏事肯定是你带头,当然只揍你。我是女儿,女孩要娇养的。”
“把你娇惯坏了?”冯世勋用沾着水的冰凉指头捏着妹子的脸。
冯世真笑着躲:“我才没有!”
冯世勋搂住了妹子的肩膀,同她一起坐在被阳光晒得发暖的石板上,望着碧蓝的天空。
“辞了也好。那样复杂的豪门,里面复杂得很。我们真儿这么单纯执着的人,要是被人利用了可怎么办?”
冯世真五味杂陈,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可对我来说,你永远是跟在我身后跑的小丫头。”冯世勋温柔地注视着妹妹,“我已经去医院的人事部门问过了,医院里正缺一个行政部的秘书。我们真儿这么优秀的,绝对能够胜任!以后咱们兄妹俩就在一起上班,多好。”
冯世真说:“连上班都要被你看管着,真是倒霉!”
冯世勋大笑,把妹子搂在怀里使劲揉着。
“忙完了吗?”冯太太从窗口探出头,“家里的醋吃完了,你们谁去打一瓶回来。”
“我去吧。”冯世真从哥哥地怀里逃出来。

冯世真打了醋,回来的时候路过街口的卤肉店,又去切了一个卤猪耳朵,打算拿回去给哥哥下酒。
她拎着纸包穿过街,看到路灯下停着的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脸上本带着的若有若无的轻松笑意倏然冻结。
车窗摇下一半,马大贵在车里朝她使了个眼色。
冯世真低下头,眼角余光操一处扫去,果真看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街角,抽着烟,正盯着她。
冯世真镇定地朝前走。
一个帮饭店运潲水的少年踩着单车从她身边经过,朝着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而去。待到跟前,车头忽然一歪,连人带潲水桶都跌了下来。臭烘烘的潲水泼了一地,溅在那男人鞋裤上。
“小赤佬找死呀!”男人跳脚大骂。
就这一瞬,车门拉开,冯世真钻进了车里。
坐在后座的男人转过头,朝冯世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世真,乔迁之喜怎么也不说一声?”
“七爷,”冯世真冷淡道,“说不说,并不妨碍您找到我呀。”
孟绪安兴味地看着她,把一个信封递给她:“送其他礼,怕你回家不好解释。想来想去,还是孔方兄最实在。希望世真你别嫌弃我一身铜臭气。”
信封捏着硬邦邦的,显然装着一叠钱。
冯世真收起了钱,欠身道:“七爷这么照顾我,我感激都来不及,若有半分嫌弃,那真是良心喂了狗吃了。”
下巴又被男人的手指捏着,抬了起来。
孟绪安注视着女子清润明亮的双眼,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使力。
“世真不乖呀,哄得孙小姐离家出走,却都不告诉我一声?”
冯世真瞳孔猛地收缩。
“你……她人呢?”
“放心。”孟绪安松了手,只在冯世真白净的肌肤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指印,“孙小姐现在很安全,在我的庇护下。等她把能说的都说了,我会让人送她上船,去她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冯世真鼻尖渗出细细的冷汗,低声道:“她是个很可怜的人,希望七爷不要为难她。”
孟绪安含笑看着她:“世真,你还记得你当初受训时,我对你的那些评语吗?”
“不知七爷说的是哪一条。”冯世真问。
孟绪安抬手,轻轻拨着冯世真鬓角的碎发:“你是个心胸广阔、善良正直的人。这是很美好的品质,我很喜欢。但是进了这行,有些心善慈悲之举,却往往会坏了好事。我并非要你摒弃善良,做个冷血的人。可什么时候发好心,什么时候能忍住,你应该学会掌握这个度。”
“这……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冯世真鼻尖渗着细汗,“七爷,对不起。”
“你离开容家的事,我待会儿再和你说。”孟绪安道,“但是,那批货的事还没有解决,你却帮着容定坤的小妾逃走了。他这么多疑的人,要是多留了个心眼,把交货地的地址换了,可怎么办?”
冯世真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我意气用事了,七爷教训得是!”
孟绪安的手指被她的发丝缠绕着,一时有些难舍难分。孟绪安凝视着女子白净姣好的面容,问:“你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容家,可是真的呆不住,被赶出来了?”
冯世真望向他,眼里闪着一簇火苗:“七爷,这招叫欲擒故纵,是女人最常用在男人身上,也是你最讨厌女人用在你身上的招数。”
“几日不见,你在这方面突然开窍了不少。”孟绪安笑道,“可以说起来,容定坤已经对你起疑,派人日夜盯住你。我们最近就不要再见面了。一切,等你回了容家后再说。”
“是。”冯世真温顺答应。
“这几日,你就好好陪伴父母吧。”孟绪安敲了敲车窗,车停了下来。这里是距离冯家不远的另外一个路口。
冯世真下了车。孟绪安摇下车窗,英俊的脸上挂着和煦温柔的笑,仿佛正望着心爱的恋人一般。
“世真,”孟绪安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车绝尘而去。冯世真站在路口,背脊上的冷意迟迟不消。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另外一个人眼中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
她当然没有只是坑了容定坤一笔货就算报仇的想法,她依旧想要容定坤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她的惧意,来自孟绪安这个神秘的男人。
孟绪安在上海滩名声并不响亮,世人只当他是个初归国的普通生意人。可他却仿佛是个黑暗世界里异军突起的枭雄,掌握着难以估量的势力。#####
三十七
十月十八号的夜,是一个极平常安静的秋夜。满天星斗如琉璃穹顶,人间歌舞升平。
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驶出了港口,船灯摇晃,远去,同大海尽头的星空逐渐融为一体。
“告诉容老板,成功出海。”赵华安丢了烟头,用脚碾了碾。
手下看他眉头紧锁,问:“安爷,有什么不对劲吗?”
“说不出来。”赵华安说,“货检查过了,真的没有被调动过?”
“小的们查了三道,都是原封不动。况且仓库这几天日夜都有人守着,还有两条德国狼狗。我保证,别说人,连只耗子都没有进来过。”
赵华安思索片刻,“罢了。回去吧。”
容公馆里,容太太给容定坤夹菜,说:“芳林和芳桦的功课不能停,所以我这两日又面试了几个家庭教师,选中了一个,明日就来上课。你看,嘉上他……”
容定坤朝坐在桌子另一头的长子扫了一眼,“他愿意就跟着一起上。不愿意,随便他瞎混。反正明年开年,他要不去大学读书,要不就和杜家那女孩结婚!我们容家不养闲人!”
容太太忙道:“这次专门挑了个长得很一般的。嘉上应该看不上。”
容芳桦噗哧笑,被大姨太太瞪了一眼。
“我用完了。”容嘉上站了起来,漠然道,“我明天会准时来上课的,多谢太太张罗。”
他也不看父亲的脸色,径直上了楼。
今夜在容家,也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沉闷无聊的夜晚。不同的是,容定坤暂时从西堂搬回了主宅里住着。
容嘉上坐在台灯下,翻开了一本大学数学书,边看边演算。
“不要偷懒省步骤,不然后面容易出错。”
笔尖顿住。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在书页一处点了点。
“注意,这里有个小陷阱。”
“我知道。”容嘉上低声说,“不用你啰嗦。”
女子发出轻而悦耳的笑声,像是微风中摇摆的风铃,又像是水珠从树梢落入幽潭。
容嘉上缓缓地转过头。
书桌边空无一人。女子的幻像如流光,如电影,如梦如幻,转瞬即逝。
容嘉上望向窗外。
对面的窗户黑沉沉的,仿佛从来没有亮过。


十九号的清晨,因为降温的关系,起了大雾。
冯世真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行色匆匆的病人和家属从她面前路过。
冯世勋正在诊室里面给一个跌破了腿的孩子缝针。孩子原本哭哭啼啼,却被他掏出来的一本连环画册吸引了注意力。冯世勋手法利落熟练地处理好了伤口,开了药。父母连番道谢,抱着孩子走了。
“面试完了?”冯世勋洗了手出来。
冯世真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打量着穿着白大褂的兄长,“我大哥这么穿着,真是太帅了。难怪那些小护士总往你这儿跑。”
冯世勋高大英俊,穿着白大褂,夹着金丝眼镜,非常儒雅,风度翩翩。这样一个年轻的未婚男医生,初来乍到,就引得医院里的护士们议论纷纷。
先前冯世真等候面试的时候,小秘书就一个劲朝她打听。
“面试如何?”冯世勋挽着妹妹的手,一路走来,不少人侧目打量这一对清俊的兄妹。
“挺好的,主任对我的学历很满意。”冯世真说,“如果录用,头三个月工资十五,后面会涨上去。”
“算起来没有你在容家做得多。不过,”冯世勋亲昵地夹紧了妹妹的胳膊,“在这里,谁也不敢给你气受。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能保护你。”
“我都长大啦。”冯世真笑意温暖,“就算以前是你的小鸽子,现在也到了放飞出去,搏击风雨的时刻了。”
“我宁愿你永远都长不大。”冯世勋把妹子搂住,沉声说,“哥哥只想照顾你一辈子。”
冯世真笑:“你将来要照顾嫂子,照顾我侄儿侄女,忙得过来吗?我会照顾自己。”
冯世勋搂紧了她,笑而不语。
冯世勋把妹子送上了黄包车,反复叮嘱车夫把人安全送到家。
“大哥!”冯世真娇嗔。冯世勋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