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儿恼怒的声音响起:“不起!你们走开!都走开!”
说完一个枕头扔了出来,正落在我脚前。
如意见我来了,如蒙大赦,“小世子突然不肯下床,奴婢们正在劝呢。”
我探头看,睿儿接触到我的目光,脸上突然腾起两朵火烧云,一头钻进被子里。
我好奇:“好端端的,他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倒不是不舒服。”如意笑得别有一番意味,凑到我耳朵边,小声说,“是世子长大了。”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睿儿突然从被子里跳出来,大喊道:“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
一边喊着一边把床上的东西往我们这边扔,一张脸红得要烧起来。
我这才隐约明白过来,“哎呀”叫了一声。
如意和嬷嬷都噗嗤笑了出来
睿儿两眼简直要喷出火来,看到我在看他,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了。
我笑着走过去,扯了扯被子:“不热吗?快出来!”
里面发出含糊的一声:“不要!”
我笑着摇了摇头:“你听我说,这事没什么可丢脸的。每个男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这说明你长大了,是个大人了,可不能再这么使性子了!”
被子蠕动了几下。
“快出来吧。”我说,“赶紧洗个澡。你若不想去书院,那就不去好了,回来我教你一样的。”
“我去!”睿儿忽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他通红的脸上满是汗水,我又呵地一声笑起来。睿儿眉头锁住,我忙收敛了笑,叫如意她们拉他出来梳洗。
睿儿这下却是再也不肯要她们服侍洗澡了,自己在里厢折腾了半天,水溅了满地,才勉强弄清楚。
我看他衣服穿歪了,身手去理,睿儿却是像被电着一样猛地躲开。我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半晌才讪讪地收回来。
孩子大了,自然要同我生分了,必然要经历的阶段。
吃早饭的时候,睿儿几乎把脑袋埋进了碗里。三下五除二,塞饱肚子,拔腿就往外跑。
我喊住他:“专心念书,别惹事,知道了吗?”
睿儿含糊地应了一声,看都不敢看我,缩着脑袋跑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吩咐如意:“既然这样了,就把他的药停了吧。再配点补身子的药。”
如意应下。
我一声长叹:“转眼就长大了啊……”
第18章
我身体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太后的万寿节也到了。
每年这时,各府女眷都要进宫请安贺喜。以往足不出院的母亲在这时候会硬着头皮进宫去。母亲一向清高,少同别府女眷和后宫妃嫔来往,算起来只有容王妃常同她聊些种花养草的心得。
这次取代母亲进宫的,是四娘赵王妃。
我那正牙牙学语的小弟弟给带到太后面前。玉雪可爱的孩子,一放下来就到处爬,天真可爱,我见犹怜。
宫里已许久没有新生儿,太后欢喜得慌。她对我说:“念儿,你一生下来,哀家就命人抱进宫来看,可就见你不哭也不笑,一丁点大,却严肃得不得了。哀家还同皇上说,这孩子真特别,这么稳重,将来可以担当大事。”
我陪笑。这时小弟弟爬去了糖果盘旁边,伸手要抓花生。我怕幼儿食了花生噎着,急忙去阻止。大概下手没注意轻重,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赵王妃劈手就把孩子夺了过去,紧抱在怀里,戒备紧张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专偷孩子的黑山老妖,要夺人之爱。
我怔了一怔,太后却已经先发话了:“赵妃,紧张什么?别让孩子那东西吃下去了。”赵王妃这才去看孩子。
太后扫我一眼,我低着头装作没看见。睿儿却不,他直视赵氏,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喷出。我一把拉他回我身边。这里这么多人,绝不可闹笑话出来。人活要脸,树活要皮。
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最大的忌讳,就是让别人看出你在想什么。
段贵妃见冷场,立刻站出来,笑道:“这孩子啊可真是宝,我听说安王爷也把他当做心尖肉来疼。赵妃娘娘,我娘家前日子送了几匹布来,不如我们去看看,给孩子做几套新衣服,就当是我这做伯娘的见面礼。”
赵妃也自知刚才失态,便顺着台阶下了,同段贵妃走了。
太后看怎么她们走远,笑了笑:“段贵妃那机灵模样,哀家还是喜欢的。宫里像她这么知情识趣的人,可不多。还有几个,倔强蛮横,非要气死我不可。”
我知道她烦恼不少。她和皇后打算将皇后的外甥女宋瑾如嫁给太子做太子妃,太子弘却对这门亲事无动于衷,只管整日和杨御使的公子杨璠在一起饮酒作诗,进进出出。
太后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破口大骂杨璠:“那个妖徒,蛊惑人心,淫乱朝廷,简直是董贤再世,来毁我朝千秋大业。”
我急忙说:“太后万不可以这么说。弘哥哥贤明,怎么能和汉哀帝相提并论?”
其实我倒觉得那个杨璠是位难得的佳公子,品性高洁,才华横溢,丰神俊秀,腹有诗书气自华,且为人亲切,丝毫不见猥亵的官僚气息。弘很喜欢他,许多姑娘也为他的风采而着迷。
但这些话,我不可以对任何人说。
我尽心伺候太后,使出浑身解数讨她欢心。太后极信佛,我便陪她念了半日经文,她问,懂吗?我笑,逐句解释给她听。她听完了,沉思了片刻,问我:“睿儿多大了?”
我答:“十三岁了。”
“师从何人?”
“家里的西宾方先生。”
“怎么不送进来和几个皇子一起读书?”
“弟弟顽皮,怕打搅了几个皇子念书。”其实是母亲的意思,她并不乐意睿儿和皇子们接触,借着多病为由单独教他读书。
太后笑,“十多岁的孩子,哪个不皮的?送进来吧,皇上请了翰林学士梁有德给皇子们讲书,又有御林将军段康恒教孩子们拳脚。这梁有德有点法子,课也生动。睿儿该出来见见世面了,成日闷在那院子里,当心闷出病来。”
我急忙谢恩。太后笑着继续说,“天热了,你们天天两头跑也辛苦,反正睿儿也小,就在宫里小住吧。你那父王,成日想着赵氏,也分不出心管你们。你们刚好来给我做个伴。”
我跪了下来。我知道我已经结束了一段路,踏上另一段陌生的征途。
不久,四娘终于给扶为正室,顿时有传言说她生的儿子陈尧要被改立为世子。那个小小的孩子,对任何人都笑,天真无邪。父亲极疼爱他,满月时,抱在怀里满场现宝。四娘笑得很端庄,我也笑得很端庄。心,却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客人在私下议论纷纷,目光时不时往我们这里瞟过来。睿儿坐我身边,桌子下,我们的手紧握着,我感觉到他手心一片汗湿。
我扭头对他笑。不要难过,爹不要你了,还有姐姐呢。
人都是趋炎附势的,今日东风,明日西风,墙头草比比皆是,见怪不怪了。若想堵他们的嘴,唯有让自己强大起来。
睿儿很快就适应了皇宫里的生活,一向聪敏的他在众贵族子弟间表现平平。梁有德赞他沉稳敦厚,心地宽善,这样的评语让所有的人都很放心。
他在成长变化,曾经忽闪不定的大眼睛开始变得深沉,曾经单纯直爽的思维也变得复杂。他机灵得连我都觉得惊讶。
太后问他:“愿做霸世英雄,还是愿意做圣人隐者?”
他从容答:“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睿儿既不想当什么霸世英雄,也不想做什么圣人隐者,只希望能成为君王可以托付重任的左膀右臂,为皇上分劳解忧,为天下百姓请命,为吾朝千秋大业鞠躬尽瘁!”
那一刻我是震惊的,我分明自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赤裸裸的,和他所说不符合的野心。我是他的姐姐,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没有人可以比我更加了解他。
野心。是的。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眼里的野心。我早知道睿儿远比其他同龄人要成熟,现在我也知道,他也比其他同龄人要更加功于权谋。
我在那刻重新审视我的弟弟,这个一度跟在我身后跑,哭鼻子喊我的名字,雷雨夜会摸上我的床,要我哄他睡觉的孩子。在这半年里,几乎已经快与我等高了,曾经圆圆的小脸开始有棱角,不悦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像只竖起了羽毛的小雕。
我看到了他那对还没长硬的翅膀,和他已经栩栩如生的架势。睿儿在太后的赞声中看我,我对他微笑。
皇上会在每天下午来给太后请安,我总不可避免地和他碰面。我不喜欢他,他太阴郁,过于威严。他也不大喜欢我,看着我就想起了许多不想面对的往事。所以我们甚少交谈。
但他时常叫我弹琴。宫中乐师无数,个个技艺高超,他却对我弹的琴偏爱。而我翻来覆去弹的也不过是《长清调》,我弹不厌,他听不倦。
每到那时,这个权高位重的男子都会放松自己靠在椅子里,视线飘去很远很远,远到我常怀疑他是否真的在听我辛苦弹琴。
他从不在我面前提父亲,可我知道父亲已经淡出了朝廷政治中心。赵王妃又有孕后,父亲连朝也很少上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王爷变成一个体家的丈夫。
我不知道是母亲的去世改变了他,还是母亲的出现改变了他。
皇宫的夜,风在一栋栋华宇间穿过,我站在高处,望到宫墙外灯光点点,几家欢喜几家愁?睿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久久站着,不说话。
我问他:“想家吗?”
他摇头,我虽背着他,但我可以感觉得到。我笑。
“母亲那一池荷花估计也残得差不多了。”
睿儿忽然说:“姐姐,你累了。”
我回过身去。睿儿的脸上有种和年纪不符合的成熟,还有种令人安心的自信。他用他还很稚嫩的声音说:“姐姐可以去休息了。”
我温柔地笑着,把他抱进怀里,如今倒像是我依偎进他的怀里一般。
我可爱的睿儿,你还太小了,有太多太多事情隐藏在光华的表面背后,你看不到。我休息的时候还远远不到。
第19章
雪初融的时候,北朝又来喜报,陈王妃诞下一子,母子平安,宵阳王有嗣了。
同喜报一起呈上的,还有宵阳王派人自南海底采来的一株避邪样子的火红珊瑚树,有两颗龙眼大的珍珠嵌在上面做眼睛。太后颇喜欢,把皇子公主都叫来看。我恰巧也在宫里,奉了太后的旨,去请太子。
乍暖还寒,荷池里的冰雪已融,秃秃的池塘,分外荒凉。水中的倒影,那个华服簇拥的少女有张忧郁的脸,那是我吗?我迷茫,驻足水榭。
远处不知何方有丝竹之声飘来,我仿佛又闻到了淡淡桂花香,风起涟漪,有稚童齐歌,风铃声阵阵。宛如梦中。
“雁南征兮欲寄边心,雁北归兮欲得汉音。雁飞高兮渺难寻,空断肠兮思音音。”
那人对我说:“郡主慧质兰心,走到何处都有惜香怜玉之人,郡主将来自会明白。”
荷花飘香的夜晚,他低沉的声音透过我的身躯,琴音已了,我的微笑他看不见。
他问:“要在府上打搅几日,还问郡主怎么称呼?”
怎么称呼……
“念儿。”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回神,见陈焕提着只鸟笼踏上水榭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笑容满面。
“想什么那么出神?”他问我,说话间,笼子里的鸟儿一个劲扑腾。
我笑,“焕哥哥养的这是什么鸟,好烈的性子。”
陈焕立刻来了精神,为我掀开罩子。我一看,笼里只是一只普通至极的黑色鸟儿,绿绿的眼睛,邪气非常。
“哥哥好兴致,这回养起乌鸦来了。”
“看仔细点。”陈焕把鸟送我眼前,“这鸟可有三只爪子!”
我定神一看,果真,是多出了一只脚。我笑吟吟地道万福,“恭喜焕哥哥,这可是只俊鸟儿啊!”
传说当年后弈射日,太阳落在地上,变成了俊乌。就此有了这个说法:神鸟现身的那个朝代,当朝的君王是必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
陈焕嘴一歪,“先别忙着道喜,这鸟又不是我的。昨日国舅爷从蜀中巡道回来,把这东西献进了宫,可是指名了要给太子的,我这也是借花献佛,送鸟过去讨个赏的。”
我一定,转而笑,“原来焕哥哥抢了小太监的活儿。他们平日里讨那点赏也不容易呢。”
陈焕逗着鸟,说:“我早赏过他们了。”鸟儿刁悍,给逗得不耐烦,啄伤了他的指头。陈焕懊恼地丢下了鸟,吮手上的血,我急忙抽出手绢给他包扎上。
正忙着,几个人从院子的另一头走了过来,看见我们,远远就招呼:“老四这是怎么了?”
正是太子弘本尊。他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杨公子杨璠,月色锦衣,儒雅俊秀,先一步过来,说:“是逗鸟给啄了吧?”
陈弘笑,“老四又搜集了什么稀奇鸟儿?”
我拣起鸟笼,说:“弘哥哥,是给您的鸟,还是俊鸟呢!”
陈弘一听是俊鸟,好奇地掀开罩子看。可大概是刚才那一摔,鸟笼子的门摔松了,鸟儿劲又大,罩子一掀开就扑了出来。弘呼了一声,杨璠伸手想抓住鸟,也给鸟儿的爪子抓伤了。等我们反应过来,鸟儿早就飞得老远老高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我跪了下来,“念儿该死,放走了俊鸟。”
陈弘急忙扶我起来,“什么俊鸟不俊鸟的,就是一只畜生。大冷天的,地寒,别着凉了。”
我笑,“也是,吾朝国运昌隆,太平盛世,天子若不是真命是什么?”
气氛也就此缓解。也就这时,我才感觉到了那道目光。直直的,不加掩饰的目光,大胆放肆地定在我的身上。
我毅然迎上了那个人的目光。
年轻的武将,有着一张英俊英武的脸,藏青色的锦衣衬得高大的身材愈加挺拔,金边腰带挂着令牌。
他似乎没料到我如此大胆,丝毫不见羞赧,愣了一下,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行礼,道:“下官段康恒见过郡主。”
我自然听过他的名字,他是段贵妃的弟弟,教睿儿和几个皇子武功。我说:“段将军多礼,舍弟不敏,劳将军费心了。”
他抬头,深深看我。我熟悉这样的眼神,过去的多少个片刻恍惚中,我都感觉到这眼神在看着我,如同那年的桂花香一样无处不在。如今,换了一个人,目光却丝毫没有变。
一样的坚毅,一样的志在必得。
我对他嫣然一笑,转而对着杨璠受伤的手道:“杨公子受伤了?糟糕,本宫可没多带一张帕子。”
众人笑,我也笑。弘接过太监递上的纱布为杨璠细心包扎,我站在他们身后,感觉到风在吹动我的发丝,也感觉到那个人潮水般的目光。
第20章
春浓时最盛大的事,就是太子大婚了。
我同太子妃宋瑾如有过几面之缘。
她是个美丽的少女,与我同岁,温柔且善良,与她对垒,她永远狠不下心吃棋,我往往赢到乏力。她的母亲就是庄皇后的同母妹妹,父亲宋自成是户部尚书。宋千金身份尊贵,自然配得起太子,这段姻缘早在注定之中,陈弘再不满意,也扭转不了局面。
那天,整个京城热闹非凡,花瓣撒落明阳大道,到处一片莺歌燕舞,迎亲的队伍长长看不到尽头。这条红红的道路,引导着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子迈进深深禁宫。
但想到这里,我又想起另外一个人。即使宫中人如此众多,我还是可以感受到那股目光停在身上,犹如蝴蝶流连花朵一般。
好个大胆的段康恒,即使其姐身为皇帝宠爱的贵妃,他这一举动也已经大大超了礼数。可他的这种近乎笨拙的固执和不加掩饰的欲望却并不让我觉得不适。因为他坦诚,因为他真挚。他是个强而有力的人,他有能力追求他想要的东西,而我,历来对这样的人另眼相看。
段贵妃出来打破冷场。这个华丽的贵夫人笑得花枝乱颤,亲昵地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她身边。她同我拉家常,“新太子妃可真是个可人儿,太子好福气,得妻如此。”
段康恒就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我。我避开他的目光。他可以不怕,这妇人毕竟是他姐姐,我却不敢在这里造次。礼数,名节,都是我要的。
段贵妃左右瞧了瞧,立刻看出端倪来,话头一转:“我们和熙也一点不比太子妃差,这才情容貌,将来谁娶到你,谁就是捡到宝了。”
我看她是不会愿意自己的弟弟娶我的。我虽然挂着郡主的名号,可是娘早死,爹不爱,尴尴尬尬,无足轻重。段康恒这般一表人才,还怕娶不到更利于家族的女子?
是夜,皇城里礼花齐放,天空顿时五彩斑斓。睿儿由如意带着去和其他孩子玩去了,我独自往院里走去。
今天这场欢宴势必通宵达旦,太平盛世,皆都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不思蜀。
我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喝得有八分醉了,不过正因为醉,却更加有一份豪放和潇洒,上了头的酒让他脸颊泛红,则是另一番风采。酒,并非只有美人才醉得出娇态;情,并非只能结发才酿得出芬芳。
我夺过他手里的酒,道:“杨公子,过饮伤身。”
这个才高八斗潇洒不羁的少年才子此刻一如闹别扭的孩子。他不满地说:“郡主,请把杯子还给我。”
我偏不理,扬手就把杯子丢到地上,酒水泼洒,青瓷杯顿时碎成万片。杨璠一愣,必定是再醉也没想到我会这样随性。
我劝他:“水已覆,杯已碎,伤心无用,何必踯躅?”
他仰头看我,讪笑一声,“郡主是来笑话我的?”
我挑眉,“你现在是草木皆兵,我何必跳出来强出头?”
杨璠凄凉一笑,“皇上有旨,要我去简州为太守。他代我领了旨。”
“那可恭喜杨大人了!”我笑笑,“往年的状元,也都是由七品县官着手做起的。”
“郡主认为这是好事?”
我反问:“杨大人认为一直呆在这纸醉金迷的京城是好事?”
杨璠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有点欲借醉挥笔涂墨的架势。风拂他月白色的锦衣,我看他胸襟上的污渍,越洁净的东西,越容易弄脏。
“纸醉金迷?身似菩提,心如明镜,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我若洁身自爱,纵被污蔑为妖媚臣子,亵渎神明,也不改心意。”
我不以为然,“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镜,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杨大人,若没有心,何来伤心?”
杨璠苦笑,独自坐那里陷入沉思。可怜的人,他太过善良正直,若不勘破这关,终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仁慈上。可他着实有才华,我不忍这样一个人就此一蹶不振,白白糟蹋了。
我对他说,杨大人,你若珍惜自己,希望任期满后能在京城再见。届时,念儿还有一事相托。
天空中烟火已经燃尽,未尽兴的人们又回头继续饮宴,春宵苦短。我看着天空,觉得不安起来。
西南方向一颗客星亮得出奇,光芒直逼太微宿,邪气非常。
身后人有说:“客星盖太微,不是吉象。”
我微笑,坚持了那么久,终于开口了。我转过身,“段将军有何高见?”
段康恒英俊的面孔在这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有些模糊,唯有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明了,始终在我身上。他站在原地不动,轻声说:“高见不敢当,只是有个传闻,北帝病重,将各个皇子都召回了京,想是快不行了。”
我不禁问:“北帝也回去了?”
段康恒点头:“他回去得最早。”
也是,关键时刻,早到自然早抢好位子。
这北帝忻,不是安顺驯服之辈,一个“穷兵黩武”是形容不完他的。一个有野心的人,永远掩饰不了眼里的欲望。
“郡主笑什么?”那人问我。
我摘了一朵杜鹃花,放在鼻下轻嗅,“我是笑,这些与我何干?不论乱世还是盛世,都轮不到女子关心,不论何时,我们都没有办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段康恒深深注视我。我想这月色也太朦胧了点,我在他眼里必定有种不真实的美,蛊惑人心。
他说:“郡主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再过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日子。”
我险些大笑起来,听不惯这么赤裸的话。不过我很感激,他耿直坦率,是真心关心我,愿意与我分担忧愁和压力。
段康恒走了过来,站在我身旁。他靠得那么近,我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闻到他身上一股暗香。这是男子的气息。
他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配不起郡主。不论姐姐怎么说,我已决定今生要娶自己心爱的女子。郡主又是怎样看待我的?”
我听他这一席话,心里感触,斟酌良久,轻声答到:“什么郡主?不过浮萍一朵。段将军看得上,也是我的福分了。贵妃娘娘想都劝过你了,我除了一点嫁妆,也没什么可傍身。将军要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