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什么?我就等父亲说出重点。谁料父亲就此把这句话断在肚子里,反而伸手扣住我的肩膀,猛烈摇晃。我几乎快断了气,大叫一声:“爹!”
父亲停了下来,看我的眼神诡异神秘,像看着变做人的妖怪。我又叫了一声:“爹……”音没落,手里的伞就给啪地一声打落在地上。
眼前的男人神情冰冷陌生,语调如利刀,一句简短的话刺在我心上。
“我不是你爹。”
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暴雨转瞬淋湿了我的衣衫。
父亲蹒跚而去,我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茫茫黑夜中,我遗世孤立。雨水冲刷着一切。
如意焦急地劝我回屋去,我对她的话置若罔闻。风吹动满池荷叶,片片都像鬼魅,伸着手向我扑过来,要拉着我下地狱。
我笑,急什么?我命中注定要犯的罪孽才造了一项,远远不够。等我他日修炼成精,欲再进一步羽化升仙之际,再来将我自高处带去地府,不正是大快了人心,全了一出好戏?
天埔拂晓的时候,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响彻王府。我又多了一个弟弟。
我同睿儿去贺喜,恰走到四娘院子里的回廊处,就见王氏那两个宝贝儿子迎面走了过来。真是阴魂不散,冤家路窄。
平日里就跋扈,昨日又讨得了半点便宜,今天更是嚣张。老六瞪了睿儿一眼,说:“听说太后要把四娘封为王妃呢!”
老七便问:“四娘做了王妃,那小弟弟不就是世子了?”
“那是当然了!”老六一脸得意。
睿儿面色沉静,我昨天对他说的话看来是起作用了。
老七又说:“小弟弟是世子,那五哥是什么呢?”
我感觉不妙,只听老六说:“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野种都不清楚。”
我一惊,睿儿已经愤怒地扑了过去,我根本拉他不住。
只见这孩子握紧拳头就向老六的眼睛上打过去,老六立刻大声呼痛,弟弟老七立刻上前帮哥哥一把,跳起把睿儿扑倒在地上。
睿儿虽然比他们高大健壮,可是他们两个对一个,专门使诨。三个孩子就这样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我怒喝一声:“统统给我住手!”
老七怕我,收了手。老六喊道:“别怕。打野种也有错了?”
啪地一记耳光,老六的脸被打歪到一边,那边脸立刻红了起来。
睿儿吃惊地转头看我。
我从容地收回手,一字一顿道:“这是在王府,你们是王孙公子,言行要同身份符合。造谣中伤兄弟,更是同皇帝仁信友爱大大抵触。你们的娘不知道这条,父亲是肯定知道的。不过是侧室的儿子,在这安王府里说白了连大房执事都不如。再说三道四无中生有,本郡主整治你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一番话字字夹着阴风,两个小子脸色又青又白,大气不敢出,眼里都是恐惧。
我问:“可还有什么不满?”
两个孩子齐摇头。
我也不欲欺压两个半大的孩子,手一挥,放他们走了。两个小子脚底抹油般一眨眼就不见了。
睿儿惊讶:“姐姐……”
他习惯性地对我伸出手寻求安慰。我一反常态,用力把他推开,冷冷道:“别过来!”
睿儿一惊,满眼是不解和委屈。我也没有了心情去看望小弟弟,扭头就回了宜荷院,任由睿儿跟在身后呼喊我。
我径直走去书房,指着那一面书墙,对睿儿道:“今天给我面壁思过,晚饭时才给出来。”
睿儿急了,拉住我的袖子,“姐姐,你难道不气?可是他们是在侮辱母亲啊。”
我说:“我是气,但我不是气他们,而是气你一错再犯,气你莽撞粗鲁,欠思考,欠冷静!今天他们只是小小用语言挑衅了一句你就按奈不住,将来怎么成气候?拳头可曾让人诚服?蛮力何时又能扭转乾坤?”
睿儿噤生,抽了几声,我厉声道:“不许哭!”
他立刻强行忍了眼泪,只见小脸憋得通红,我见忧怜。
我狠下心转身离去,留他一人在屋里,锁上门。如意担心,“小世子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罚他没有饭吃,怕……”
我咬咬牙,“我不管教他,还有谁会去管教他?”我可绝不会让睿儿落得和陈焕一样的处境。他今天只是少吃一顿饭而已,总比将来失势沦落强上千百倍。
我教他的不仅仅是为人处世,还是母亲当年教我的种种求生之道。
母亲对我说:“念儿,你们姐弟身份尴尬,你势必学会强势手腕,必要时候心狠手辣。唯有生存了下来,才有机会计划美好未来。”
我抱着琴坐水榭,弹起了《长清调》。这轻快明亮的旋律配上这春末夏初的迷人景色,很是动人。可惜我心里焦躁,指法凌乱,比陈婉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她给那位宵阳王的夫君弹过曲子没有,更不知道那个宵阳王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青衣的将军没有。
记忆中,那个英挺的男子端坐在下座,却俨然把那张红柚木椅当宝座。抖动的珠帘下,也可以感觉到那凌厉的一瞥如何惊心动魄。仿佛那道目光,已经把我的一切思绪都洞察得一清二楚,纵使人山人海,我也无处匿藏。
太子弘曾提醒我:“妹妹看那将军,是不是仪表不凡,颇有王者风范?”
我笑起来,“弘哥哥莫在游戏结束前泄露天机哦!”
我知道,如果有一天,这道目光再度看过来,我还是会如那天一样,后退一步。
曲已不成曲,我索性放下了琴。池里小荷已露尖尖角,虽是新的生命,我却突然间惘然若失起来,看着稚嫩的生命,心绪如麻,理还乱。
我时日不多,父亲随时可以把我嫁人,睿儿若再不长大成熟,我走后谁能护他?
下毒只是那个人的方法之一,若没有我,怕是早就索去了睿儿的命了吧?皇帝重病,世局隐隐动荡起来,不易察觉的变化开始改变我们的生活。就像遥远可见分岔路口。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我不容有后悔的一天。
这一方院子,这一座王府,短短数个月,就已经上演了那么多出好戏,若说人生不精彩,那必定是活得太过如意。
傍晚,我亲自端着饭菜踏进书房,睿儿回过身,定定地看着我,一天时间,仿佛稳重了许多。
我问:“想明白了?”
他点点头,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我过去一看,只见“变通”二字虽笔迹还很幼稚,气韵却遒劲有力,霸劲十足。
我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大赦天下,“快来吃饭,今天有粉蒸排骨和珍珠圆子,都是你最爱吃的。”
睿儿欢呼一声,夹过一个圆子先送我嘴里,“姐姐先尝尝。”
我笑,他的天真活泼和撒娇永远是我最珍爱的东西。我努力吞下圆子,对他说:“快点吃了,然后姐姐带你做花灯去,七夕将至,要去祭母亲了。”
睿儿神色一暗,把咬了一半的圆子丢回碗里,低声说:“可是大家好像都忘了母亲了。”
我正欲开口安慰他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一股火烧般的剧痛自腹胸窜起,迅速蔓延到全身。手一松,瓷碗落地,碎成万片。
如意立刻捉过我的手给我把脉,叫起来:“菜里有毒!”
睿儿叫了一声,扑来抱住我,可瘦小的他阻止不了我滑落的身体。下人们涌了进来,七手八脚扶我起来。我只感觉那股剧痛操纵了我所有感觉,除了痛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见众人围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可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最后的画面,正是睿儿焦急失措,悲痛而又愤怒的脸。
第16章
我记得自己还是个幼童的时候,养过一只鸟儿。小鸟一身翠绿的羽毛,会说人话,拍着翅膀,“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叫个不停,我可喜欢了。
那时别家的女孩还在念《女则》,母亲已经着手给我讲《资广贤文》了。
父亲笑她:“一个女儿家,教她这些做什么?会一手好女红,嫁个好人家享福才是。”母亲只是笑,不同他争辩。
我一直是母亲的骄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学就会,聪敏伶俐,远在哥哥陈贺之上。父亲总道:“念儿若是身为男儿,必有一番作为。”
我不服,“谁说女子不如男?爹爹看好了,念儿要做一代女中豪杰。”
父亲乐不可支,举起我转圈,那只小翠鸟在一旁叫:“遵命!主上!”
“好一只滑嘴鸟!”父亲只觉得很有趣。
母亲脸色却一变,“出口无序,不是只吉利鸟!”
我记得母亲后来拿来了剪子,指使丫鬟们捉住鸟,亲手剪去了鸟儿的一小截舌头。那之后,就再没见鸟儿叫过这句话了。
我很不明白,不过是一只小鸟儿。
母亲对我说:“有时候忽略一个细微,却会为此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谨慎才是你不该忘的行为准则。”
我觉得恐怖,更心疼小鸟。我颤抖着问母亲:“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它呢?”
为什么?为什么?宁愿剪了它的舌头也要它活着。
母亲的脸是那么悲伤,“因为生往往不如死。”
我悠悠睁开眼睛,夜,烛火闪烁,空气中有药的苦涩气息。听觉渐渐回归到了我的身体,耳畔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睿儿合衣睡在我身旁,胳膊搂着我。即使睡着,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我感觉到热乎乎的脑袋重重地压在我一边肩上。
这个孩子。我笑了。
一动,床边就有了动静。在一旁假寐的如意猛地睁开眼,惊喜万分。
“郡主……”我立刻意示她噤声。她会意,叫来嬷嬷,把睿儿抱回自己的房里去睡。睿儿一只手紧拽着我的衣袖,怎么扳都扳不开,我又惟恐吵醒了他,干脆脱下衣服,裹着他,让嬷嬷把他抱走了。
我支起酸痛的身子,问:“我昏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
比我计划的时间是要长了一点。我理理长发,呼一口气,大难不死,再世为人的感觉怎是一个畅字了得。
如意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说:“郡主,你可吓死如意了!如意当时还真以为您要死了……您不是说了那药没这么烈的吗?怎么……您不知道你吐了多少血……”
我笑,拍拍她的手,“想要求逼真,当然得下血本。倘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有,我又怎么会不谨慎到拿自己性命做赌注?倘若输了,阎王爷可不肯送我回来。”
不置于死地,如何后生?
听外面风吹荷叶,哗啦声不绝于耳。如此真切,不是梦境。
梦里,母亲穿着一身奇异却又极美的衣服,带着我站在一座坟前。坟上盖着新土,我也是个小小孩子。白纱遮着母亲的脸,我看不真切,只听到她在对我说:“永远别想逃离,除非你已经站在这一切的最顶端。”
我一直疑惑,那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头,哪里又有路了呢?
“孩子,我的念儿。”母亲的声音逐渐飘远,“如果不想被命运操纵,那就成为命运的操纵者吧!”
雨不住下,茫茫黑夜里我找不到母亲的踪影,忽然见一个人站在荷池边上,我急忙奔过去。
“爹!爹!我找不到娘了!”
男子转过身,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冷冷推开我的手,说:
“我不是你爹!”
我一身冷汗醒来。
窗外天光大亮,鸟语花香。院中有小丫鬟在交谈。
“你说郡主这病来得真怪。和前阵子小世子病一样呢?”
“你听说了吗?这院子不吉利,所以郡主和世子才生病的。”
“嘘,小心让人听到。”
“听到又怎么样?郡主病了三天,王爷才来看过一面。”
“是啊。杨王妃一去,这光景就变了。”
“我看杨王妃没去前也一样……”
“放肆!”如意的呵斥声响起,“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在这里嚼舌根的吗?活得皮痒了?”
那两个小丫头吓得连声道歉,急忙忙走了。
如意推门进来,还有点气未消:“太不象话了。说闲话都说到人前了,也欺人太甚了吧?”
我唤她:“如意,扶我坐起来。”
她扶我起来,问:“郡主今天觉得怎么样?”
“头还有点昏,身上没力气,其他倒没什么了。”
她试了一下我的额头,“还有点烧。我这就再开一副去热的方子。”
“世子呢?”我问。
“去学堂了。”
“他又回去了?”睿儿在家由我教授已久了。
“世子懂事得紧,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旁人看出我们情况有多糟。我担心他在学堂受其他公子欺负,给他备了点药粉就是了。”
“什么药粉?”
如意笑:“郡主莫担心,是让人发痒痒的粉,不伤人的。”
我笑:“你也会这套。”
“郡主,”如意有点担心地唤我一声。
我同她笑笑:“一切都在按计划。我要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如意说:“容王爷的确是病重了,这些天宫里太医天天往容王府跑呢。但是太后还是知道郡主的病。王爷说得很清淡,说是着凉,太后送了药材。”
“你看容王爷这病……”
如意压低声音说:“我看了太医开的方子,我觉得容王爷这次是险了。”
我轻叹一声,靠进垫子里。
下午刚用过药,就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小少年飞奔进来,一下扑到我床上。
我哎哟叫一声,把睿儿抱住,笑道:“姐姐现在可受不起你这样,快下来!”
睿儿搂着我的胳膊,仔细看我,“姐姐今天气色好多了。”
我问:“今天在学堂过得怎么样?”
睿儿忽然冲旁边的如意挤了一下眼睛,得意地说:“自然是顺顺利利咯!”
我笑起来,可是到底身体虚弱,没笑几下就觉得气有点紧,喘息起来。睿儿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拍着我的背。
好一阵才缓下来。睿儿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依偎着我。
如意悄悄退了出去。
我摸了摸睿儿还满是汗水的额头,抽出手绢给他擦拭。他伸出手搂住我的腰,整个人埋进我怀里。我感觉到他在瑟瑟发抖,不由怜爱地抱住他。
“姐姐,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吗?”睿儿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实话。我即使精通周易,怕也算不出人心。
他走过来,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有力的手臂让我忽然感到一阵安心。他在我耳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我们这样依偎很久。
第17章
当那个妇人跪在我脚下的时候,我是真的感觉到一种悲哀,深刻体会到了人常说的那句“没了娘的孩子”的意义。失去了靠山,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算计,命顿时贱如泥。
我用虚弱的声音说:“李嬷嬷,算起来,你跟了先王妃有五年多了。她在世的时候,待你一直不错,睿儿也差不多是由你带大的。可没想到,她走了不足一年,你就生了异心,居然狠心想要毒害我!”
嬷嬷一脸鼻涕泪水,膝行至我脚下,大声呼喊:“三小姐,老奴实在冤枉!她们把那药材交给老奴的时候,说的可只是泻药。”
我问:“他们是谁?”
李嬷嬷一震,却闭紧嘴巴埋下身子。
如意开口道:“李嬷嬷,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私下问你,就是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是捅到王爷那里,可不就是几个耳光几个板子那么简单了。”
李嬷嬷颤抖得厉害,可是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说半个字。
我抿一口茶,道:“李嬷嬷,他们给你多少好处,让你闭嘴?我猜猜,你那听说有几分才学的儿子,前阵子好像在某地某了个差使吧?”
李嬷嬷猛地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笑脸,又猛地埋下去,不住磕头。
“郡主英明,这一切都是老奴做的,不干我儿子的事。郡主明查啊!”
“那就告诉我,药是谁给你的。”
“郡主,老奴要是说了,老奴的儿子就活不了了。郡主别问了,那也是您不该知道的。您就……您就装不知道吧……”
“荒唐!”如意喝道,“人家要我们的命,我们却还要装不知道?”
“如意。”我站了起来,“算了,我明白。”
李嬷嬷一张老脸上满是泪。可怜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儿子。
我说:“李嬷嬷,你不说,我心里也有数。你放心,我会装作不知道的。可是要真的要保住你儿子的命,还得看你自己的。”
李嬷嬷怔了怔,似乎明白了。
我站起来,走出了房间。如意紧随其后,附在我耳边问:“郡主,那包换下来的泻药怎么办?”
“销毁了吧。”我说,“还有,刚才这事,就不用让睿儿知道了。”
睿儿虽然聪明懂事,但毕竟还小,有些事,他还并不是那么容易明白的。
比如,以身为饵。
书房内,睿儿正在专心温书,我伫立在窗外看他许久他都没发觉。这孩子严肃认真时的表情像极了一个人,尤其是他思考的时候,那皱着眉头抿着嘴的神情,与那个人如出一辙。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必出落成一代翩翩佳公子,文韬武略,傲视群雄。而他前面道路,又会有多宽广呢?
次日才起床,如意一边服侍我梳洗,一边小声在我耳边说:“李嬷嬷不认罪,投井了。”
我心虽不惊,可手还了抖了抖,茶水溅了出来。
我问:“其他人怎么说的?”
“说是失足,不过总有议论,不少人说你和世子的病都是她弄的鬼。”
“议论就议论吧。王爷怎么说?”
“王爷什么都没说,当时赵王妃在,就吩咐先火化了,等李嬷嬷儿子回来再下葬。”
四娘在这个家里渐渐崭露头角,开始管理一些人事。她知人善任,行事磊落,很快就取得了不少下人的喜欢。这般韬光养晦,行事低调,可真值得我学习。
睿儿来找我,我的双手正浸在铜盆里。他不解,“姐姐,你在做什么?”
我说:“洗手啊。”
他过来看,“姐姐的手是纤纤如玉葱,不见半点瑕疵,为何反复洗呢?”
我把手举眼前端详,微笑起来。
七夕的夜,月色妩媚地如怀春的姑娘,害羞地在云端露出半边脸,柔柔撒下银光。我点亮了一盏又一盏荷花灯,交到睿儿手里。他小心翼翼捧着,放入河里。
河水上烛光点点,蜿蜒而下,直至我看不到的尽头。我站在风中,衣抉翻飞,发丝飘动。睿儿一直注视着我,用我不是很熟悉,却也不再陌生的严肃表情。
他问我:“姐姐,这些灯会漂到哪里?”
我笑,手轻轻放他肩上,“漂去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会知道我们在想她……”
钟声在林子里回响。河的上游有座尼姑庵,想起来,陈孝帝的皇后欧阳氏在皇帝死后,就是在这座庵里出的家。这座静慈庵也就此声名远扬。
一个大势已去的皇后,一座孤寂的庙宇,还有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水。承载了豪门中多少故事。
那日半夜有雨,雷声轰鸣,我被惊醒过来。恍惚间察觉有人在床边,心里一惊,正要出声,只听睿儿说:“姐,是我。”
我撩起床帐,他立刻钻了进来。一摸,手脚冰凉,衣服濡湿。
我立刻掀起被子将他裹住。他哆嗦了一下,依偎进我的怀里。我抱紧他冰凉的身子,用体温慢慢温暖。
“怎么了?”我问。
睿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梦到娘了。”
我收紧手臂。
他在我怀里说:“其实,娘在生前,也不喜欢我。我总想讨她好,她笑都不笑。不看我,不关心我,她总在想着她自己的事。”
我叹息,“她有太多的痛苦,而且只能自己承担。她是爱你的,你不要怪她。”
睿儿说:“我没怪她。只是,她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淡了,我几乎都想不起她什么模样。从小,在我身边的就是姐姐。我觉得没有娘也一样。”
“傻孩子。”我笑,“没有娘,怎么会有你。”
睿儿一把搂紧我,又往我怀里拱了拱,“我只要姐姐,只要姐姐好。”
我情不自禁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可记住你这话了,将来一定要兑现的。”
睿儿把脑袋深埋在我颈项里,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睡去了。
那夜他睡得很不安稳,似乎在做着什么梦。我被他弄醒,仔细听他呓语,似乎在叫着我的名字,我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回应着。他渐渐安稳下来。
睿儿就这样同我挤了一夜。次日我醒来,发现这孩子手脚都缠在我身上。我半边胳膊酸麻,几乎似乎失去知觉,而且还出了一身汗。如意打来水,我悄悄抽身,留下还熟睡着的睿儿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