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恢一说完,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反对。此人,就是新任御史大夫,韩安国。
韩安国的意见是,和亲。
他的理由大约如下:匈奴人,向来都是像候鸟一样,没有固定场所。再加上大漠地域广阔,我们追打他,实在很难。如果我们出兵,有劲都没地方使,搞得兵困马乏的,匈奴就会趁机反扑。最后,吃亏的只能是我们。再说了,自古以来,我们都不将匈奴视为人来看(自上古不属为人),跟鸟人过不去,有啥意思,还是和亲好。
每当我读到韩安国这段话,总不禁黯然一笑。和亲就和亲了,干吗还要骂匈奴为鸟人。看来,咱们的阿Q精神真是源远流长,不愧为中华一大文化特产啊。
一边说要打,一边说要和亲。到底该打,还是该和亲,刘彻一时心里也没有底。
首先看王恢,他说得没错,匈奴欠汉朝这笔旧账,该是让他还的时候了。可是韩安国说得也很有道理,汉朝没有飞机,又没有卫星定位,而匈奴总是打一枪换一炮,挪窝比兔子还频繁。这,也实在叫人难整。
既然这样,那就看大家的意见,举手表决吧。
表决的结果是,多数人站在韩安国这边,和亲占为上风。
刘彻无语了。
好吧,那就暂时和亲吧。
韩安国反对攻打匈奴后,王恢并未丧志。在对待匈奴的立场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铁腕派。一年后,王恢找到一个同伙,再次对刘彻提出对匈作战计划。
王恢此同伙人,谓雁门马邑土豪聂壹。聂壹写了一份计划书,由王恢负责递交刘彻。计划书突出四个字:诱敌,伏击。
我认为,年轻气盛的刘彻,肯定很想跟匈奴干一架。忍辱负重也是要讲个限度的,都忍了好几十年了,为什么还要忍下去呢。
所以,王恢的作战计划,刘彻看得不由心动。还是老办法,开会讨论。可是,和一年前一样,韩安国的立场丝毫不动,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王恢就知道韩安国会拦道,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找到了对付韩安国的招。于是,讨论会就变成了辩论会。王恢是正方,韩安国是反方,刘彻是主席兼评委。
首先由正方发言,王恢陈辞如下:
战国时代,代国北有匈奴,南方和东方有晋国和燕国牵制。然而,代国国小势不弱,他们仍然务实强边,连匈奴都不敢冒犯。现在,陛下统一天下,汉朝国强势大,竟然还能容忍匈奴南下侵略,实在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所以,我方认为,汉匈之间,必有一战。早晚要打,不如现在就打。
王恢话语刚落,韩安国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只听他慷慨陈词道:对方辩友既然喜欢讲历史,我也给你讲个历史。曾记否,当年高祖挥鞭北上,三十万大军气势如山。可结果又如何,高祖身陷平城七天七夜,差点没命。高祖突围之后,对匈奴没有记恨,也没有下一步报复行动。这是为何?这是因为高祖想到两点。
首先,治理国家,必须以天下为重,个人恩怨和耻辱必须让位于国家安全。什么是胸怀,这就是胸怀。其次,和亲政策节约国家成本,符合百姓根本利益,有利于国家发展生产力。到目前为止,和亲历经五世,国富民安,和亲之务实,甚得民心。
综上所述,我方认为,汉匈之间,可以止战,继续和亲。
这时,王恢再次站起,亦是气势激昂。他继续说道:对方辩友口口声声说和亲务实,但是却犯了一个僵硬的教条主义错误。当年,高祖刘邦不是没有能力报复匈奴,而是高祖和项羽八年争锋,天下需要安养休息。然而,七十余年都过去了,韬光养晦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该是我们出手为捍卫大汉天威,为边地流离失所的百姓和士兵们出气的时候了。这就叫,该出手时就出手。所以,我方坚持认为,对匈之战,势在必打。
王恢退下,轮到韩安国反驳。韩安国陈辞道:对方辩友的意思是说,我方犯了右倾保守主义错误?那么,我也顺便告诉对方辩友,如果开战,您也是犯了“左”倾激进主义错误。想想就可知道:战争不是儿戏,如果我们跟匈奴撕破脸皮,就必须一打到底。可是,大漠广阔,我军长驱直入,长线作战,后勤供应不能保障,这就可能被敌军拖垮。就算不垮,也是效果不大,得不偿失,这又是何必!所以,我方坚持认为,不战,才是上上之策。
韩安国以上一席话,跟一年前说得差不离。这就是和亲派为何一直理直气壮的原因,对匈作战,当时汉朝没有天时地利,作战相当不利。既然打了,等于白打,那不如不打。
但是,这一年来,王恢不是白干。一直以来,他一直寻找可以拆和亲派的非天时地利论。现在,他可以告诉所有人,他已经找到了。
王恢再次从容陈辞:
对方辩友,谁说开战,我们就非得深入腹地才能将敌人消灭。在辩论之前,我方已将计划提交主席,请你研究一下我们的方案,再来辩论好不好。在此,请允许我再重复一下我方的前提。
我们主张对匈开战,但前提是诱敌前来,集中歼灭。如何诱敌,我们已经在方案里写得一清二楚。对方辩友如有兴趣,可以向主席申请阅读权利。
双方陈辞完毕,刘彻做总结性陈述,只见他这样说道:“我认为正方陈辞有理。他提交的诱敌集中歼灭方案,我也认真看了,并且研究了,相当不错。”
最后,我只说四个字:
同意开战!
公元前133年,夏天,六月。刘彻开始部署对匈作战,各路将领名单如下:拜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
命太中大夫李息为步兵将军;
命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
命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
命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
汉朝之步兵、骑兵、战车等部队共三十万人,全部埋伏在马邑附近山谷,等待匈奴大单于率狼群进圈,而诱狼工作则交给了马邑土豪聂壹先生。
这是汉朝自高祖刘邦之后,又一次规模壮大的军事行动。七十余年等一战,汉朝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这是伟大战争带给人类的共感:紧张,激动,又刺激。
接下来,就看聂壹的表演了。
汉朝诱狼过程,大约如下:
首先,使聂壹假装大间谍,逃往匈奴。并且忽悠匈奴大单于说,如果您相信我,咱们可以做一笔大交易,即我遣入马邑,干掉县令及县丞两位大人,举全城人投降,到时马邑之财物,算我一份就成了。
军臣单于一听,好买卖,接了。
紧跟着,土豪聂壹回到马邑,砍了两个犯人的头,悬挂城上,使人告诉匈奴使节,人我已搞定,要想抢劫,那就快点来。
奇怪的是,匈奴凭什么相信聂壹呢?
理由只有一个,他是土豪。土豪两字,说得不好听,就是地头蛇般的土匪。土匪请外援,干这一票大的,可以吃好多年了。
所以,军臣单于接到土匪聂壹信号后,立即出发。此次,他出骑兵十万,向马邑城一路奔来。
但是,军臣单于不是傻瓜。他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个可怕的情景:沿线路上,行人及牛羊寥寥无几,一眼望去,是一片可怕的沉寂。
防线松懈,这可不是汉朝一向的风格啊?
军臣单于心儿一紧,两眼贼溜溜地转。突然,他眼前出现了多年前的一幕:冒顿隐肥牛壮马,示汉朝以老人弱子,一次次骗过汉使,最后终于将刘邦那只超级大狼诱进了匈奴的圈套。
难道,多年之后,汉朝人也要以匈奴之道,还匈奴之身吗?
军臣单于心里一嘀咕,不由紧张起来了。当匈奴大军扑到武州塞时,军臣突然悬崖勒马,命令全军停止进军。
武州塞,即今天山西省左云县,距离马邑城航空距离只有七十公里。如果匈奴一发狠的话,瞬间就可空降马邑城。可是,马邑城外静悄悄的一片。凭着多年跟汉朝打交道的经验,军臣单于断定,这里肯定有问题。
想引大鱼咬钩,那要看我这大鱼愿不愿当傻瓜了。军臣马头一转,突然发出一声号令,全军改道撤退,进攻雁门郡。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料到军臣会杀个回头枪,他们很轻易地,就拿下了雁门郡两座小城堡。
很快地,匈奴抓到了一个汉朝的尉史。对汉朝来说,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因为尉史不是个硬脖子。当军臣准备砍他头时,他突然全部供认,说汉朝在马邑附近埋有大量兵马。
军臣一听,魂魄都要飞上天了。
好险啊,如果不多留一手,被聂壹卖了还要替他数钱,到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军臣当即命令撤军,一刻也不能停留。
匈奴骑兵一路无阻,有惊无险地退出了长城塞外。这时,只见军臣仰天长叹,叫道:“吾得尉史,天也!”
这话意思就是说,老子得到汉朝的尉史,全都是上天安排的啊!军臣激动过后,马上拜汉朝这位大汉奸为天王,一路高歌朝大漠飘去。
匈奴十万大军兜了这么一个大圈,难道汉朝真有所不知吗?
事实是,匈奴从头至尾,都在汉朝的监视下。负责断后的是王恢,当他看到军臣在武州塞掉头那一幕时,他也傻了。
他想打,但是不能打。理由有二:第一,兵力悬殊,寡不敌众;第二,军臣掉头北归,防备之心加强,真干起来,损失肯定惨重。
于是,王恢只有按兵不动,传话各路。可是各路闻声而来,匈奴早跑得没影了。
汉朝忍了将近百年,难得主动撒网出击,却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从眼皮底下溜走,这实在叫人窝火。
最恼怒的算是刘彻。王恢就知道,他保住了三万汉兵,但是恐怕保不住他颈上那颗人头了。主战的是他,就算是一比十,也要拼他一场再说嘛。
说不通,实在说不通啊。
说不通,那也得说。王恢马上给刘彻上书一封,交代了他放弃攻击的理由,最后还加上一句话:“我知道我罪当一死,但我用自己一颗人头,保住了三万颗人头,值了。”
刘彻一看,大骂一声:“简直是放狗屁!”然后大手一挥,叫廷尉立即去抓人。
廷尉给王恢定的罪是:观望渎职,当斩。
王恢当然不甘心就此被斩,他使人送千金贿赂丞相田蚡。田蚡收下钱,却不敢办事,只得跑到后宫托王太后求情。
很好,没收钱的王太后,却替收钱的田蚡向刘彻传话,说:“王恢是主战派,杀了他,等于替匈奴报仇,不如免王恢一死吧!”
你道刘彻是怎么答的?
刘彻竟然是这样对王太后说的:“三十万人马难得出手一次,如此空手而归,如果不杀王恢,那谁来平天下人这怨恨之心?”
够了。我已经明白了。王恢一听,只好自杀了结。
然而,汉匈恩怨,浪涌再起。剑已拔出,不见鲜血,此恨难休。
还是那句老话:
汉匈之间,还欠一场大战!
三、非对称性博弈
话说窦婴结识灌夫后,俩人犹如寂寞的鱼,在失落的河流里,找到了可以搭伙的伴。然而,浪漫总是太短,残酷总是太快。貌似快乐的旅途,似乎就要走到尽头。最终,在政治的悬崖上,两人前后被推下山谷,以陪葬作结。
是哪只黑手将这对失意权贵推下地狱?新丞相田蚡。
田蚡怎么跟他们过不去了?这事不能怪田蚡太狠,要怪,就怪那个灌夫太不识抬举。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初,灌夫姐姐亡,他服孝在身。有一天,灌夫寂寞难耐,出门拜访田蚡。纵观灌夫,他不是一只好鸟,当然也不是一只恶鸟,只能算是一只浑鸟。此鸟造访田蚡,目标无非有二:一是跟田蚡混混脸熟;二是顺便替窦婴穿线,免得田蚡当了大官,忘了旧交。
灌夫在田蚡府上,唠了一圈无关痛痒之话,然后说窦婴最近很寂寞,门庭冷落,哪堪一个凉字了得。哎,这是什么世道啊,过去得意的时候,一堆人攀着他往上爬,现在树干枝枯,别人也做落叶纷纷落亡。
田蚡听了半天,总算看出灌夫的来意,不就是嫌我冷落了窦王孙嘛。于是,田蚡双手一拱,态度诚恳地说道:哎呀呀,我一直都想约上仲儒一起去拜访一下窦王孙,可是恰逢你仲儒身服孝丧,所以这事就一直拖着,没有去成。
仲儒是灌夫的字,古人办事盖章,写的都是自己的姓名。如果是朋友之间交往,写信,都得呼字。因为呼字,比呼名来得更加亲热。
田蚡这声仲儒一叫,灌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他也双手作拱,作兴奋状道:田丞相如果肯赏脸,仲儒哪敢因为服丧拒绝呢?不如这样吧,我今天回去就告诉魏其侯准备准备,咱们明早一起去他家做客,您意下如何?
田蚡小脸一绷,两眼眯成一条线,嘴上咧成一条笑缝。当然,那是假笑。只见他点头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咱们明早不见不散。
灌夫一听,脸上溢笑,心里乐开了花。
马上地,他两腿生风,像抹了金龙油即刻作别田蚡,直奔窦婴家去了。
那时,窦婴听到灌夫传话,冷冻多年的表情如春风破冰,心头仿佛起了一堆暖冬的火。当所有人都作鸟兽散的时候,突然来一个名声响亮的人物,折身回来瞄你一下,哪怕只有一眼,那也是一件极欣慰的事啊!
于是,窦婴当天顾不上忙别的,立即和夫人上街买肉。当晚,窦府像要过年似的打扫房屋,准备明天迎接领导光临寒舍指导。
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窦婴一夜未眠。时光仿佛被万能胶粘住似的,每走一秒都如愚公移山。窦府门仆,也是跟着主人一夜忙活。只不过,前者忙着数星星,后者忙着烧火搬柴,杀鸡宰畜,一片繁忙状。
除了皇帝,人臣之下,丞相就是最大的领导。为领导而忙乎,有什么不值得的呢。蜗牛爬的夜,终于起了亮光。
太阳出来了,窦婴命令门仆整装待束,门外伺候。这时,灌夫来了。
然而,田蚡还没来。不用多说,看官也了解当领导的风格。如果提早来,那会影响注目礼。必须等所有人都到齐,然后迟到个五到十分钟,在众人千呼万唤般的掌声雷动中,他才款款地迈着猫步进场。
既然这样,那就等吧。谁叫田蚡现在是大领导呢。夜晚爬得像蜗牛,太阳却跳得超快。不知不觉地,太阳就跳到了天空正中,嘲弄般地俯视着窦府。
这时,田蚡还是没来。
窦婴纳闷了。他问灌夫:“怎么回事,难道田蚡是晕了头,不记得今天是约会的日子了吗?”
这下子灌夫颜面失大了。他满脸不悦,只见他说道:“我连服丧都不顾了,他应该知道的呀,估计他有事缠身,晚点会来的。”
窦婴哦了一声,抹了抹脸上的汗珠,这时他发现,脖子很酸,双腿僵硬。如果再站半个时辰,估计他不成木偶,也要成长颈鹿了。
这时灌夫又说道:“王孙稍等,仲儒这就去请田丞相来。”
说完,灌夫坐着马车前往田府。
当他来到田府前时,门仆告诉灌夫:“田丞相还在睡梦当中。”
灌夫简直要抓狂了。
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昨日造访一席话,田蚡根本就是玩忽悠的。人家丞相大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拜访窦婴。亏窦王孙忙活了一夜,望穿了秋水,得来的竟是这等伤心欲绝的相思烂果。
灌夫紧呼吸,冲进田府,叫人唤起田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叫道:“田丞相昨天答应我要一起去拜访魏其侯,害人家魏其侯夫妇俩忙活一整夜,等了大半天,你还好意思在家里睡大觉?”
田蚡如梦初醒。
他那惺忪睡眼,仿佛刚刚在猪圈里,被猪兄弟乱脚践踩一般,极是难看。只见他假装惭愧,赔罪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昨晚应酬大醉,没想到这一觉睡得不知道醒。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
田蚡终于出门了。然而田蚡的一个小动作,惹得灌夫又要抓狂了。
因为田蚡坐上专车后,不是加速马力,狂奔赶场,而是像许久不出门似的,一路慢慢晃着看风景。
灌夫彻底看透了这个田蚡:摆着一副大领导架子,摆明就是故意刺激人的。
你让我一时不舒服,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像得了疱疹一样坐立不安。
灌夫心里冷笑。他倒要看看田蚡,怎么在他面前被羞辱。
田蚡终于到了窦婴家门口。此时,魏其侯双腿麻木,笑容犹如霜花,很想装出盛情,却笑得很难看。田蚡对窦婴说了一大堆道歉话,两人握手言欢,一起走进宴会。
灌夫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们走了进去。当一只爱吠的狗,突然变得安静了,它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病了,要么就是准备咬人了。
根据窦婴观察,灌夫属于后者。
宴会开始,气氛还相当不错。窦婴两边讨好,两边敬酒,忙得不亦乐乎。都说,喝酒有以下几境界:宾客入席,和风细雨,为一境界;酒到酣处,豪言壮语,为二境界;举杯乱灌,胡言乱语,为三境界;喝趴在地,不言不语,为四境界也。
当然,就喝酒境界论,不是一定非要循序渐进,万事总有个特殊的时候。喝着喝着,灌夫直接省略第二境界。只见他拿起酒来乱灌,开始大发酒疯,大声数落田蚡装逼,算什么东西之类云云。
窦婴一看不得了,热身运动还没完呢,他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于是,他连忙扶起灌夫,说道:“仲儒,你喝多了。”
说完,扶着灌夫离开宴席,叫人送回家安歇了。
办完这事,窦婴折身回来向田蚡赔罪,田蚡一脸肉笑,没事没事,咱接着喝。任侠人士魏其侯陪着丞相田蚡,两人敬酒尽欢,从中午一直喝到夜里。
喝得两个外戚情意绵绵,明月千里;
喝得窦婴看着田蚡,就像泪眼婆娑的怨妇,看见了回心转意的薄情郎;喝得豪言壮语忆起当年战友旧情,海誓山盟犹似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俩人的假话、壮语、醉话、胡话等通通放完,夜不知不觉地深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田蚡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作别窦婴,极乐而归。
窦婴看着矮瓜田蚡离去的背影,他笑了。
尽管灌夫醉了,然而看着丞相满意的样子,这顿酒就没有白忙活。
事实上,窦婴错了。
没过两天,田蚡派人前来窦府。派来的人,是田蚡圈养的食客。此食客,名唤藉福,此人深得田蚡信赖。当年,刘彻罢掉卫绾后,田蚡就想坐丞相之位。可是藉福给田蚡进一言,劝他让位于窦婴,等时机成熟再说。田蚡听来有理,只好当了太尉。现在,田蚡终于当上了丞相,藉福成了田蚡身边的红人。
你猜藉福来窦府干吗来了?
首先,他不是来鸣谢的;其次,也不是来送礼的;最后,更不是求人来的。
此趟目的,他是刁难窦婴来的。
藉福告诉窦婴:“田丞相说,他看中你在渭南城外一块地,希望你赏个脸将它当礼物送给他。”
窦婴一听两眼都绿了。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喝了我的酒,玩了我的感情,竟然还敢大胆派人来索贿。
他终于看破了田蚡那张丑恶的嘴脸,这是一个皮厚心黑的恶人。恶人,十足的狗仗人势的恶人!
窦婴板起青脸,对着藉福将话一口说绝:“你回去告诉田丞相,我窦婴尽管失势,多少还有人叫我魏其侯。现在,田家新贵,以势欺人,诈我田地,没门!”
窦婴用没门俩字,将藉福打发。然而,藉福前脚则出,灌夫闻风赶来。灌夫一把将藉福拦住,吧啦吧啦地骂了一顿,藉福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了。
走出窦府大门,藉福突然发现,他今天做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被夹在两个外戚之间,替谁说话,都是一身屎尿。
这下怎么办,难道回去点火煽风不成?这,当然都不是好办法。两虎相斗,无论谁死,小角色都是陪葬的。这等赔本的生意,他当然不能做。
藉福想到了一个妙法,决定将计就计。
此中妙计,就是稳住两头,拖一天算一天。藉福回到丞相府,就对田蚡说道:“丞相想土地的事,就先放着吧。窦婴现在老了,只要您再辛苦等两年,他一脚登天,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藉福这话,早两年说,田蚡是相信的。因为,窦太后像只瞎眼妖怪护着窦婴,谁要动窦家亲戚,谁先将自己脑袋洗净准备挨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田家的天下,王太后撑腰,我田蚡还坐丞相大位,斗他两个窦婴也不在话下,怕他个球呀。
所以,藉福话音刚落,田蚡心里就打嘀咕了:这个藉福,要么被收买了,要么就是当和事佬。干食客这行出身的,都不是傻瓜,他们懂得市场行情走势。所以,被收买的可能性较小,最大的可能性是明哲保身。
嗯,田蚡只是点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简单,田蚡再派个人去打听。果然,城南那块地,不但窦婴不肯给,连灌夫也参与阻拦。
这下子,田蚡火大了。他隔着空气骂窦婴道:“你魏其侯儿子杀人,老子替你保住人头。还有,当年老子侍候你的时候,无事不让着你,连丞相位都让你先坐了。今天老子就叫你给块地,都要给老子叽叽歪歪。”
田蚡骂完窦婴,又接着骂灌夫:“老子俩外戚角斗,关你灌夫鸟事,你也来插一脚。以后就算你叫窦婴将土地求我收,我都不要了。”
田蚡之所以能将灌夫骂绝,将话说死,是因为他心底对灌夫有数了。
要搞掉窦婴,必须先搞掉灌夫。要搞掉灌夫,手段很简单。灌夫老家颍川不是有一帮宗亲横行霸道嘛,搞死他们,再抓灌夫的把柄,肯定能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