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4年,匈奴突然改变传统抢劫季节,六月出动,入雁门,破武泉,直扑上郡,抢劫汉朝战马来了。
众所周知,匈奴之所以敢抢敢闹,是因为他们有着一支让人胆战心寒的骑兵。晁错曾说,以夷制夷。于是,在他思想主导下,汉朝开始大养战马,建立起自己的皇家骑兵部队。汉朝养马场主要分布在西北边境,总共三十六所,马匹总共有三十万,光养马守马的人就有三万。
马,国之利器也。守住战马,就是守住国之根本。要来抢战马,要看守马的人同不同意了。
此时,负责上郡安全防务的人,正是汉朝名将李广。
李广,将军世家出身,陇西成纪(今甘肃临洮县)人也。李广光荣的革命家史及血性汉子的性格,可以追溯到祖先李信那里。
李信,秦国大将,以壮勇敢杀闻名秦军。当年,秦军攻破燕国,燕王退守辽东。然而,李信亲率几千兵,狂追燕王。燕王被逼得只好献上太子丹首级,可是李信依然穷追不舍,最后攻破燕军,为灭掉燕国建立了汗马功劳。
勇猛敢打的背面,则是轻狂妄动。当年李信向秦王嬴政许诺,以二十万大军足以灭楚。结果,大军出动,被项羽的爷爷项燕打得落花流水,前半生积得的战功,一夜之间全被抵消,只换得他英雄轻狂的破名。
马克思说,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多年以后,李信的勇猛,李广和他比,一点都不相形见绌;李信的悲剧,李广却也是演得一点都不比祖宗差。
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名将都有两把刷子和看家本领。刘邦曾经的三大将军:韩信,善于将兵,他自吹带一百万集团军作战都没问题;彭越,中国游击战争鼻祖,打一枪换一炮,那是他天生具有的本领;英布,敢打硬冲,即使只有三百个人,也敢打五千个人的仗。
李广的本领则是,善射敢打。在他看来,没有不能打的战争,没有射不中的匈奴。
李广出道时,年约十四。孝帝十四年,匈奴犯边,李广以良家子弟应征入伍,随军出击匈奴。那次出征,李广靠着祖宗传下来的射箭本领,斩杀匈奴奇多,风头大出。于是从此一路高升,先被拜为郎中,秩六百石;后又被拜为骑常侍,秩八百石。孝景即位,又拜其为骑郎将,秩千石。吴楚反时,李广再被拜骁骑都尉,秩两千石。
那一年,李广年约二十六。
当时,汉朝最大的官,即丞相,其一年工资封顶就是两千石。贪污受贿不算,工资除外,其他正常收入就是侯爵食邑。所以,李广混到了这个份儿上,下一个目标就是封爵。
然而,终其一生,李广无论多么卖命苦战,他仍然没有被封侯,成了汉朝历史上最值得同情的人物之一。
唐初四杰之一的王勃在《滕王阁序》里喊出一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从此,李广与同朝的冯唐两个落魄鬼,几乎成了千古失意文人的共同知己和泄愤的历史教训。
刘恒生前,曾经发出如此感叹:可惜李广生不逢时,如果生在高祖时代,万户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认真考究刘恒此话,只说对了后半。因为,刘恒说李广生不逢时,实在是胡扯。匈奴当前,正是最需要李广之时。既然如此,为什么李广奋斗了四五十年,竟然连一个小小的侯爵都没捞到呢?李广难封,是不是太没道理了呢?
事实是,老天不讲道理的时候,自然有它讲道理的另一面。李广难封,其实不全都是谜。他封侯梦想的破灭,在他二十六岁参与平反吴楚联军时,就现出不祥之兆!
回头看七国之乱,刘濞之败源于昌邑城一战被周亚夫一脚踩在地上。事实上,那场大战,李广也是踩刘濞最重者之一。李广杀敌夺旗,率军一路打到梁城外,替梁王刘武保家卫国。
当时,李广之不要命,实在让刘武感动。然而,功名显扬的李广,得意忘形之际却忘记了他姓什么。他竟然犯了一个很大的错:私自接受了梁王刘武赐给他的将军印。
李广的上司是谁?周亚夫。周亚夫的上司是谁?皇帝。
这样,情况就很明白了,李广是皇帝的人。梁王还要皇帝封,梁王凭什么给李广将军印?更可恶的是,李广竟然接受了梁王的将军印。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吗?
看来,有些人不把他打回原形,他真还以为自己能飞上天。果然,立功极大的李广回朝后,一点赏赐都没有领到。削夺赏赐权其实就是最大的惩罚。李广,你想当将军都想疯了吧。那你就继续做梦去吧。
于是,刘启只是平级迁其为上谷太守。
刘启欺负李广也就罢了,匈奴却也来凑热闹。李广才任为上谷太守时,匈奴天天跑来门口挑衅。李广二话不说,拉起兄弟直接就跟匈奴干架。要知道,跟匈奴人打架,似乎成了李广最喜欢的体育运动,一天不打,手就痒得不行。
真是不打不相识,跟李广打了这么多次架后,匈奴人突然发现: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如此不怕死的。曾经,匈奴被郅都吓怕了,现在他们可是被李广打怕了。
李广爱跟敌人打架的故事,马上引起了外交部长(典属国)公孙昆邪的注意。他来到刘启处,哭着奏道:“李广这个家伙,自恃武力高强,跟匈奴打架可是打上瘾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他万一了,那实在就太可惜了。所以,请陛下给他换个岗位,让他歇息一下吧。”
刘启马上批准了公孙昆邪的请求:迁李广为上郡太守。
相对来说,上谷郡是前沿,上郡是后方。后方养战马,李广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养马所,防范匈奴来抢。然而,对匈奴人来说,李广是蜂王,战马是蜂蜜。蜂蜜的诱惑远超过蜂王的威胁。
于是,就出现了前面那一幕:匈奴人出其不意,六月热天大老远长途奔袭,进入李广的地盘,大行抢劫。
此次,匈奴抢夺战马,汉朝损失惨重,仅与之战斗死亡人数就有两千。损兵两千,不是我军无能,而是匈奴太过狡猾。
事实上,对付狡猾的匈奴,可行办法就是,以狡猾对之,在这点上,李广做到了。
李广和匈奴玩狡猾故事的起因是,刘启派遣的一位太监出事了。此位太监,刘启说是派他来向李广学习抗匈军事的。在我看来,学习是假,监督考察是真。行军打仗,那是军人的天职。拍马逢迎,给皇帝端茶送水,那是太监的老本行。一个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阳痿的太监,学什么军法?就算是学,也是白学。
事实证明,在下所言没错。
有一天,太监先生玩兴大起,率领几十个随从骑马出猎。不料,他们在半路上碰到三个徒步的匈奴侦察兵,于是与之交手。没想到,几十个随从全被对方的箭当鸟射死,只剩太监一个人逃回李广军营。
人多的,打不过人少的。看来,不仅仅是武侠小说中才有的事。然而,当李广听了太监一番陈述后,说了一句:“死了那么多人,正常。”
太监疑惑地看着李广。
只见李广从容道:“此三匈奴兵,必是草原上的射雕高手。而真正能对付此高手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当然,这个人指的就是:李广。
于是,李广马上率一百骑兵追赶三名匈奴射箭高手。追了几十里,终于追上了。然而,李广随即命令随从左右散开,让他一人追杀就得了。所谓艺高胆大,李广非常自信,对付此三人,他一人足矣。
李广射箭,有一个老习惯:就算天快塌下来了,如果他自度不准,绝不放箭。一放箭,对方肯定中箭毙命,绝不失手。
很不幸的是,匈奴的三个草原上的玩箭高手,遇见的是一个独步天下的射箭冠军。接下来,一切都在李广的意料之中:干掉两个,活捉一个。审问了那个活着的,对方也承认他们是射雕高手,前来打探军情的。
听匈奴侦察兵一言,李广料定:刚才被击退的匈奴人,肯定又想打汉朝战马的主意了。既然匈奴侦察兵是徒步而来,那么,大军肯定就藏匿在不远处。
很不幸的是,真叫李广言中了。
当李广绑上俘虏上马,眼前的一座大山上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情景:大批的匈奴狼来了。一眼望去,约有数千骑。
数千骑对付一百骑,李广部下骑兵的脑袋里马上闪出一个念头:赶快逃命。
然而,李广从容地告诉部下:“不要惊慌!既然来了,就玩一把吧。”
部下甚是疑惑:“怎么玩?再玩就没命了。”
李广笑了,想不玩?那更容易没命。
其实,李广跟匈奴玩命这么多年,对匈奴是知根知底的。一百号人对数千骑,就算长了翅膀,只要匈奴齐声放箭,那中奖率也是很高的。现在,这数千骑之所以在山头冒起,陈兵列阵,目的只为观望。他们观望只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怀疑李广一百号人是诱兵。
所以,一百号人想逃出圈外,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将计就计,硬着头皮演到底了。
果然,接下来,李广下了一个令匈奴人都郁闷的命令:继续前进。
于是,李广属下的骑兵都得壮胆前进。走到距离匈奴大约有二里的地方,李广又下了一道命令:全体立即下马解鞍!
部下更不解了,不逃就罢了,还下马解鞍。万一匈奴硬起脾气杀下来,那不是都成肉饼了?
李广又笑了。
只见他说道:“他们以为我们会逃,我们偏不逃。我们不但不逃,还要解鞍以示不走。那么,他们就更加肯定其中有鬼了。”
这招就叫,没鬼装鬼,以鬼吓人,玩的就是心跳。
可匈奴也不是吓大的。当李广下马解鞍时,突然,他看见匈奴骑阵中奔出一个骑着白马的将领。
不用多说,这是一个企图打探情况的家伙。
这时,李广立即披鞍跃马,率领十几骑迎面奔袭,哧的一箭,中了。然后,李广再次下马解鞍,仰卧看天,纵马吃草。
李广这貌似洒脱从容的一幕,搞得山上那几千个匈奴兵眼睛都绿了,他们纵然气得头顶冒烟,还是不敢放马过界。
李广简直太欺负人了。匈奴从日出等到日暮,又等到半夜,仍然不见李广有所动静。这时,匈奴断定,李广不是白白欺人的。他之所以能撑到现在,肯定是伏兵给了他壮胆的勇气。
于是,匈奴疑神疑鬼,又不得不郁闷撤兵。
殊不知,匈奴守了半夜,李广等一百号人却失眠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李广起身,备鞍,上马。他朝远远的山上望去,匈奴已经散去。那边的风景,天很蓝,风很静,鸟儿很安详。
李广笑了。他向初升的太阳得意地挥一挥手,唱着凯歌归军去了!
三、来之不易的幸福指数
李广胜利归队之后,汉匈又中场休息不战。然而,两年之后,匈奴卷土重来。公元前142年,春天,正月,中原地震,一天地动三次。三月,匈奴就像从地下冒出的鬼狼,再次向雁门郡扑来。
曾经,郅都镇守雁门,匈奴视之为鬼门关,逃还来不及。如今,雁门郡守冯敬,似乎也不是吃干饭的,主动迎击匈奴。不料,冯敬力战匈奴丧命。这时汉朝闻兵赶来,紧急调动骑兵和弓箭手屯守雁门。还好,匈奴在雁门关逛了一圈,又回去了。
匈奴撤兵后,刘启终于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他已经没有多少精力跟匈奴消磨了。公元前141年,汉朝的天空连续出现反常天象。首先,冬季十月,日食后紧跟着月食,天际一连赤红五天。十二月二十九日,雷声轰响,太阳颜色变紫;更可怕的是,天上行星好像失控的交通发生了事故,纷纷脱离轨道,乱窜于天。
以上一幕幕,按照古人的习惯,地上肯定要出大事。
话刚说完,果然就出事了。
正月二十七日,刘启崩于未央宫,享年四十七岁。
高祖刘邦崩后,我都没有给他写过一个总结报告。但是,刘启崩,我非常有必要给他写一段结束语。因为,刘启逝世,象征着汉朝一个时代的落幕,牵引着另外一个新时代敲锣打鼓地登场。如果我们敷衍刘启,就无法理解后来的刘彻,更无法理解所谓汉朝光荣的传统和伟大的未来。
回眸历史,后人将刘恒父子俩开创的时代,美其名曰:文景之治。司马迁对这个时代美言不多,但是他的同行班固,却将文景之治称为周朝成康之治后的又一个盛大的时代。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幸福的时代。
在中国历史上,似乎好人都做不了好皇帝。做好皇帝,似乎又做不了好人。回首刘启的一生,拉起他的双手,就会发现,这也是一双沾满了诸多无辜鲜血的刽子手。
晁错罪不该死,然而他还是被刘启干掉了;周亚夫只不过脾气倔了些,就诬之地下反;至于长子刘荣,提起来更是让人心寒。
然而幸运的是,文景之治,是汉朝一个温暖的春天。
不过,广义的文景之治,不应该只包括两位皇帝的任期。因为,吕雉大妈尽管在政治意识形态上想扶持吕氏这方面走了弯路,但是她的国家政策路线一直没变。所以,在文景之治的勋章上,也有吕雉及刘盈等人的一份功劳。
不过,为了更加清楚地了解文景之治,我们还是从狭义上的时间去说事。
如果按刘恒登基算起,到刘启崩作为结束。那么,文景之治总共有三十八年。孔夫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我看来,文景三十八年,是由蛹化蝶的过程。这对父子俩,仿佛扛鼎的巨人扛起了黑暗的历史大门,让汉朝这只美丽的蝴蝶寻找到黎明,嗅到花香,扑回了春天。
翻开中国历史,要衡量中国古代百姓幸福指数的标准,无非有两个:衣食温饱和政治清明。如果能够让老百姓拥有自己的娱乐时间和场所,那就更加OK了。如果以上面三个标准来评价刘启父子,我们可以亮出这样的分数:满意。
据司马光介绍,文景之治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收入。首先,汉朝政府的钱堆在府库里,数都数不清,花都花不完,连穿钱的绳子都烂了。
其次,全国各地粮仓满盈,甚至有的粮食都没地方装了,粮食露天腐烂得都不能吃了。
再次,百姓生活富裕,很多人都买得起真正的宝马。听说,只要在大街上,如果你骑的是雌马,或者是幼马,那你就太掉价了。肯定逛一趟街回来,就再也没人瞧得起你了。
如果一个时代牛到连老百姓都争相拿宝马来攀比,我想,这个时代肯定是真的富了。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关心的上层建筑,无非就是社会福利及养老医疗等制度。
再加一个奢侈的想法,恐怕就是公民话语权。如果汉朝人真正做到哪天突然心情不爽,站在大街上骂皇帝不被抓,那幸福指数恐怕神仙都要嫉恨了。
事实上,彻底开放公民话语权,爱骂谁就骂谁,这不仅仅是汉朝人的奢想,更是两千多年以来,古代中国人最浪漫的遐想。
古代中国,特别是文景之治这么美丽的时代里,为何都不能冒出一点民主气息?我想,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我们探究的问题。但是这个宏大的历史社会问题,还是留给象牙塔里的老学究去弄吧。现在,我们最关心的是,文景之治的魅力和良心。
在我看来,任何一个皇帝或时代,要想在历史上光耀千古,不仅是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课题,一样需要解决。
中国历史上的改革之父管仲曾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通俗地讲,就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对于汉朝人来说,何为礼节,相信礼学大师叔孙通及其弟子已经给他们解释得相当清楚了。汉朝人所谓的荣辱观,无非就是少受点皮肉之罪。
曾记否,秦始皇焚书坑儒,天下刑罚,犹如枷锁脚镣,天下人无不呼吸维艰,寸步难行。秦朝诸种苛政,不叫良心,而叫黑心。到了嬴胡亥当皇帝时,甚至可以把他骂作狼心狗肺。然而与之相反,自高祖以来,几任皇帝,包括吕雉在内,都在做一个民心工程:减少刑罚。
但是,能够真正将汉朝人从苛刑彻底解放出来的人,正是刘启。
刘启登基初始,曾经认为刘恒对相关刑罚减得不够。于是他规定,罪犯应该打五百鞭的,改打三百鞭;应打三百鞭的,改打二百鞭。
可是,十二年之后,刘启发现,他改得还不够,必须继续改。因为,这些该打三百鞭和二百鞭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成残废,这跟活活杀人有何区别?
公元前144年,刘启再下诏:凡是罪该打三百鞭的,减为二百;该打二百鞭的,改为一百。
别以为各少一百就行了,如果刘启只改到这一步的话,汉朝还真不知有多少残废。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问题就出在鞭棍和打法上。
之前,汉朝对罪犯都是大棍侍候,而且是直打后背,不打折扣。如此打法,不要说人,就是拉来一头大象,恐怕也要被打成残废。于是乎,刘启重新颁布了一条新法:《鞭棍执行法》。
该法是这样规定的:鞭打只能用竹棍(竹棍比木棍力弱);竹棍的标准是,一端直径一寸,末梢则薄半寸(直径大,压力肯定大);鞭打时,只打屁股(打背部伤内脏),一口气打到底,中途不准换人(傻瓜都知道换人力气足,打死人更快)。
什么叫良心?这就是历史的良心和国家的良心!
如果那时的一个汉朝人站在你面前,你要问他:你幸福吗?他或许这样回答:幸福。
如果你再问:你幸福在哪里?他会这样说:有饭吃,有钱花,有房住,失业率低,还有宝马开。犯罪了,还少挨打,忍忍就可以回家了。手痒了,还可以跑去雁门郡参军,保家卫国打匈奴。
我想,仅以上汉朝人一席关于幸福指数的话,足可地道地诠释文景之治的魅力。事实上,文景之治,哺出来的不是一只花翅膀的蝴蝶;而是一只展翅高飞、傲视天下的雄鹰。
这只雄鹰开创的时代,就叫:汉武雄风!
四、天人三策
公元前141年,刘启崩,太子刘彻转正为皇帝。
这一年,刘彻十七周岁。他一上台就雄心勃勃,准备推行人生的第一个皇帝计划:推翻黄老,独尊儒术。
汉朝的老人政治,自曹参定下了黄老治国的路线后,像老牛赖窝似的,几十年从来没挪过屁股。于是一直到现在,窦太后还在孜孜不倦地信奉这套。
然而,在刘彻看来,窦太后已经老了,眼睛也瞎了,汉朝不能再被《道德经》圈住荷尔蒙过剩的身躯了。如果再不开窗放空气进屋,或许第一个被憋坏的,首先是他这个当皇帝的。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无争。刘彻还要告诉老子,他不喜欢做低眉的水,他要昂起高贵的头颅活着。这个崇尚有为的皇帝,他是当定了。
有为,就是积极行动。用西方哲学流派的话来说,这叫行动主义。实用主义从来都是行动主义的好兄弟。于是,刘彻登基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忙着给老爹评职称,定功德,或者修身养性,而是大张旗鼓地开选贤大会。
曾记否,曹参主政汉朝时,谁向他推荐贤良,他第一个灭的就是他。于是,曹参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懒人治国时代。口才好的,不如木讷的;干得好的,不如喝得好的。于是,惹得当时的少年皇帝刘盈很是没辙,最后想劝,反而被曹参以萧规要循的借口驳得无话可说。
现在,刘彻准备告诉汉朝的老人们:懒人时代即将结束,让曹参那一套喜喝懒做的国策,通通见鬼去吧。
汉武元年(公元前140年),冬天,十月。刘彻发布文告,广招天下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经过层层推选,全国有一百多位高人被招入京考试。
此次考试,刘彻亲任主考官。那时,汉朝离发明科举制度还遥远得很。所以免去笔试一关,凡是被推荐上来的,直接进入面试。面试的方式,就是面试者和皇帝面对面,一问一答,或以书面材料呈上答案,史称对策。
那次是汉朝立国以来,第一次举办的大型人才招聘会。翻开刘彻手中那张人才名单,有许多人竟然是当时汉朝响当当的人物。他们之中就有: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人东方朔,赵人董仲舒等。而这张灿烂的名单中,最引人瞩目的,首数董仲舒博士。
董仲舒,广川人(今河北景县)也。早年以治《春秋》闻名于世,孝景时为博士。据司马迁介绍,当时研究经学的国宝级人物屈指可数。然而,那些经学大师,大多都是八九十岁的老古董。如果皇帝要请他们出山,估计只有抬出来讲课了。
董仲舒就不必抬了。因为,他与那帮经学大师齐名时,不过是三十多岁的青年。而且更让那些老家伙佩服的是,正当年壮的董仲舒已经像模像样地广罗门徒,授业解惑了。
数尽天下,包括董仲舒的学生,都没人知道董仲舒心里怀着怎样的学术梦想。这个梦想,不说则罢,一说肯定吓坏一帮老人:一统江湖,独步天下。
武术有江湖,学术也有江湖。在中国历史的学术江湖中,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话语权的争夺。而思想学术和国家历史的发展长河中,往往会间断性地呈现出这样不均衡的关系:国家不幸,学术幸。
君不见,春秋战国,诸侯争霸,民不聊生。然而,诸子思想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于是,成就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春天。后来,秦始皇一统天下,焚书坑儒,百家如花凋落,唯有法家横绝于世。
先秦时期的儒家,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忆当年,孔子奔波于诸侯之中,举世悲绝,仍然心存梦想,发出悲音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从那以后,此话就成了儒者追求理想的座右铭。终于,秦朝一崩,儒者们仿佛在历史的夹缝中看到了希望。儒家各路门派和精英,纷纷打包上路,乘着大风去追逐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