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动物园里的动物都要派上战场,这是闻所未闻的天下奇事。看来,为了对付刘縯,王莽真是连锅底都掏尽了。
政府军的队伍在洛阳城聚合。当王邑和王寻抵达洛阳城时,各州郡精兵相继到达,总共有四十三万,对外则称百万。后面还有部队没有到达,但是王邑已经等不及,马上率军南下了。
五月,王邑兵团经过颍州时,跟另外两个政府军兄弟会合。那两个人,就是被刘縯打跑的严尤和陈茂。接着,他们继续挺进,来到了昆阳城(河南省叶县)下,准备攻城。
这时,严尤告诉王邑,昆阳城小,造反兵团主力不在这里,他们正在努力攻打宛县。如果我们绕过昆阳,直扑宛县,消灭他们的主力,造反联军肯定玩完儿。
王邑骄傲地笑了,说道:“不,必须先拿下昆阳城。”
看着不解的严尤,王邑接着说道:“以前我率军清剿翟义时,没有生擒翟义,已经受到不少责备。现在,我统率百万大军,连个区区小城都拿不下,怎么施展我的军威。为了警示天下变民,我必须先拿下昆阳城,踏歌前进。”
王邑仿佛要告诉刘縯,你围我的宛县,我搞你的昆阳。搞掉昆阳,下一步就是搞死你刘縯。王邑是真的要屠城,他的百万大军,很快就把昆阳城围得水泄不通,阵地纵深数十重,犹如铁桶一般,飞鸟插翅难飞。
昆阳城,就像一块悬挂在王邑面前的牛肉,只需一刀,即可割下。
那时,刘縯的十几万军队,大约分布如下:主力攻打宛县,另外分兵三支,一支定郾城(河南省郾城县),一支驻守陵(河南省郾城县西北),一支从昆阳出发,向北挺进。但是,当王邑百万大军铺天盖地向他们压来时,昆阳方向的那支部队,只好躲进了昆阳城。
死亡像毒气一般弥漫在整个昆阳上空。此时,率领造反部队的将领有两个,一个是王凤,另外一个是王常。王凤召集将领开会,没有人敢主张力战。最后,众将领研讨出了一个上上之策——跑。
这明显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为什么不跑?王凤准备宣布,各部将率领分队,并且携带自家老婆孩子,各自撤退。这样,分散政府军精锐,就可以对他们展开游击,分而歼之。
从理论上讲,这是一招绝妙之计。但是,有一个人力排众议,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方案。
这个人,就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刘秀。
刘秀告诉王凤他们:“现在敌众我寡,粮食又少,如果合力抵抗,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倘若大家各自逃跑,我们不保,刘縯在宛县也将不保,政府军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不消多久,定会将我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接着,刘秀又以嘲笑的口气说道:“大家出来干革命,就应该把脑袋绑在腰带上,将革命进行到底。哪有像你们这样,一碰到强敌,就想着带老婆孩子和财产逃跑的,太没出息了。”
义军将领们都惊愕地看着刘秀,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喷出来的。在他们眼里,刘秀就是一老实敦厚的庄稼汉,如果不是刘縯造反拉他下水,他顶多就是一个靠勤劳致富的好农民。这等小农民,一辈子守着一块地、一口锅、一个婆娘、N多孩子,数着春天过日子,还能有啥出息。
一个没出息的人,竟然嘲笑一群四海为家的革命者?将领们都怒了,指着刘秀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给我们滚。”
刘秀笑笑:“行,我滚。”然后,他像天边的一片云,飘然离去。
刘秀前脚才走,造反兵团的侦察兵就回来报告,说:“不好了,王邑大军的十几万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城北,连营数百里,只看见头,看不到尾巴。”
王凤一听,坏了,想逃跑都没门儿。这时,众将领恍然大悟,还是刘秀说得好,必须合力与政府军火拼,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众将领一齐高呼:“刘秀人呢?快,赶紧把刘秀叫回来说事。”
就这样,刘秀又被拉回到了议事现场。
刘秀很严肃地看着大家,大家也很崇拜地看着他,就像一群羊等待着雄狮,来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众将领一齐看着刘秀,说:“你说吧,只要我们能走出昆阳城,什么都听你的。”
刘秀笑笑,问:“我们在昆阳城有多少兵马。”
有人应道:“不多,八九千。”
刘秀说:“我命令,王凤与大将军王常,留守昆阳。”
众将领疑惑地看着刘秀,不禁问道:“我们留守,您怎么安排?”
刘秀说:“我只率数骑出城,到定陵等地拉人来助阵。”
刘秀出城召人来解围,这招似乎很靠谱,追究起来,其实也很不可靠。造反兵团数万人马,全被刘縯拉去攻打宛县了。昆阳离宛县距离较远,如果去宛县唤刘縯,估计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只有就近取兵,到定陵和郾城喊人。
但是,定陵加郾城,也没多少兵力,喊来有用吗?话说回来,没用至少也得试试。与其坐着受死,不如试着拼个鱼死网破。
当夜,刘秀率李通等十三人,快马出城。前面说过了,此时王邑的先头部队十几万人已经包围昆阳城,昆阳城的飞鸟想出城去都难。王邑屯兵城北,刘秀从南门出发,忙活了大半夜,竟然溜出城去了。
刘秀一溜出城,天就亮了。这时,王邑也吃饱喝足了,慢悠悠地喊出一声:攻城。
政府军几乎全出动了,一支部队马不停蹄地挖地道;一支部队撞城攻城;一支部队朝城上射箭,天上密密麻麻都是箭。
战争大片导演王邑坐在车上,悠悠然地看着别人演戏。这场戏,让城里的王凤累得够呛。王凤累是应该的,想想数十万兵,就是规规矩矩把头全伸到城上任你砍,也照样累死。
于是,累得不行的王凤,突然朝城下的王邑喊话:“不打了,我不打了。投降,我要投降。”
下面的人听得很清楚,跑来告诉王邑。王邑心里一笑,大片刚开一个大场面就喊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只见王邑下令:“继续攻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我想,如果王邑生在今天,他肯定爱看战争大片。不然他不会这么想拉长戏片,满足他内心发作的戏瘾。
事实上,王邑不招降,那是有缘由的。按照古代战争规矩,如果对方投降了,进城后,就不能随便杀人了。可王邑之前已经对严尤放话了,他攻打昆阳城,不是准备招降,而是准备屠城的。
城上的王凤肯定大喊倒霉了。他混了这么多年,可能都没听说过,有人主动投降,对方还不同意的呢。既然人家不同意投降,那就只好接着打了,打死几个算几个。
王邑看戏快乐得很,可这时,严尤将军坐不住了。
他忧心忡忡地告诉王邑:“《孙子兵法》曰:围师必阙。我认为,兵法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建议,只要打一个缺口,城上的人肯定无心恋战,想着逃跑了。那样的话,我们就好收拾他们了。”
王邑一听,自信地摇摇头,说:“不,就这样打,我喜欢看这样打。”
极品,极品戏迷。严尤已经无语了。等着瞧,看戏上瘾,也会坏事的。
三、成名之战
当王邑数十万兵强硬攻打昆阳城时,刘縯的十几万兵也在全力攻打宛县。
替王莽守宛县的人,是棘阳县代理县长岑彭。除了王凤外,岑县长也算是年度倒霉蛋。当他这边要死要活地守城时,王邑在那边正想方设法拉长戏场,悠然欣赏。
终于,岑县长顶不住了,宛县城中缺水短粮,人民相食。迫不得已,只有举城投降。刘縯顺利进城,随之而入的还有刘玄。刘玄是领导,他说:“我们什么都不缺,就缺个首都,宛县就是我们的首都了。”刘縯说:“领导,你说了算。”
于是乎,宛县就成了刘玄的首都。
刘縯在宛县打了胜仗,却并不知道昆阳城都要被王邑打成烧饼了。此时,只有刘秀闻出了昆阳城散发的阵阵烧饼味,他一路狂奔,跑进郾县和定陵,把全部人马拉起就要往回冲。
这时,驻守郾县和守陵的将领却告诉刘秀:“我们全回去干架了,好不容易抢来的一大堆财物,谁帮我们看管?不然这样,留一部分士兵看着,我们冲上去就是了。”
简直就跟昆阳城那帮人一样没出息。刘秀嘲笑般地警告道:“此次出战,如果胜了,摆在大家面前的,就是金山银山,啃你个十辈子都啃不完;如果输了,我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谈个屁财产。”
刘秀停顿了一下,又凌厉地说道:“你们想当肉包子,还是啃金山银山?如果想啃金山,就一个不留,全部给我冲上去。”
六月一日,郾县和定陵两地造反兵,倾城出发,赶往昆阳。刘秀率一千骑兵,先行赶路。到距离王邑兵团的四五里处时,他命令停止前进,并构筑阵地。
蛇吞象,只能智取,不能硬拼。刘秀知道,只要他布好阵,政府军肯定前来迎战。
果然,王邑派出几千人前来挑战刘秀。刘秀毫不含糊,亲自率兵上阵砍杀,连杀几十人,政府军败走。
刘秀这一战,让造反兵们都开了眼界。在他们心里,就知道刘縯很牛,没想到这个一向老实厚道的刘秀,上了战场也是一头猛虎。想到这里,将领们都不由得亢奋起来了,刘秀都能杀得,我们为什么不能杀得?
造反兵将领决定铁心追随刘秀去昆阳玩一把大的。政府军败走,刘秀乘胜追击,向前挺进。政府军像一头被毒蛇逼怕了的大象,缓慢向后移动。刘秀属将奋往前追,杀入敌阵,干掉对方一千余人。
一连串的攻击,王邑却没有做多大反应。仿佛尝到甜头的造反兵团,胆量越来越大。在这一刻,他们甩掉畏首畏尾的心,摇头一变,成了一群狼,冲入敌阵,继续追杀,竟然杀到了昆阳城下。
昆阳城下,抬眼望去,王邑还在看戏。刘秀远远望去,不禁乐了。
在他看来,王邑不过是一头粉饰的病虎,只要群狼出动,必拔腿跑。于是,刘秀挑了三千壮士,组成敢死队,带到昆阳城西郊。
刘秀告诉敢死队员们,他们的任务,就是沿着护城河杀过去,一直杀到政府军中央。看准了,敌军中央营垒,就是主帅王邑。只要拿下王邑,敌军自然溃散。
刘秀要冲来时,王邑还作壁上观。他不是不长眼,刘秀怎么做,他都看见了。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惊慌。心里不慌,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仗他人多势众。
历史从来不缺少悲剧,可这一刻却出现了一场意外的滑稽戏。
王邑告诉诸将说,刘秀来了,自己要亲率一万精锐砍杀敌军。记住了,没有自己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
都说出来混,运气是很重要的。刘秀就很幸运,撞上了王邑这种短了几根筋的蠢货。当王邑率着一万骑兵,在阵前巡视不前时,刘秀回头对敢死队员们吼道:“兄弟们,还等什么,冲啊。”
刘秀三千壮士,犹如一块巨石从山上滚下,直接向王邑俯冲。王邑的一万精兵,怎受得了这般冲击,都不禁手脚发麻,纷纷后退。看政府军后退,刘秀的壮士冲得就更猛了,一下子打乱了政府军的阵脚。
此时,政府军各营,都心里焦急地观望着。王邑放话在先,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要乱动。于是乎,他们就像是观战的群众,看着王邑如何导演这场大戏。
这下可赚大了。数十万人,眼睁睁地看着刘秀狂砍乱杀。三千砍一万,没有啥不敢砍的。造反兵继续往前冲,冲乱敌阵后,就直接找大人物砍。很不幸,大司徒王寻当场被砍杀了。
好戏还在后头。此时昆阳城上,快要被活活打成烧饼、准备当守城鬼的王凤,看到城下刘秀杀得王邑兵荒马乱,不禁喜上眉头。
王邑,你不让我受降,我要让你后悔八辈子,今天不砍你个稀巴烂,誓不为人。
悲愤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化无比悲愤为凌厉杀气的王凤,开城出兵,冲向王邑。大司徒王寻被斩,政府军已经乱了阵脚,再杀出个王凤来,王邑的阵脚全被打乱了。
兵败如山倒,四十万政府军掉头就跑。
骄傲使人落后,高祖刘邦也曾经犯过这样的低级错误。当年,刘邦率六十万杂牌军,开进项羽老巢彭城,大开庆功宴。项羽闻讯,亲率三万精锐杀回彭城,把刘邦六十万人马打得落花流水,遍地横尸。
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可前后两次战争,竟然还如此相似。
刘秀像当年项羽杀刘邦一样,杀着杀着,突然就刮起大风来了。天上巨雷爆响,狂风大作,屋顶被掀。接着,只见大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
人不自助,老天也要踩他两脚。造反兵团趁着混乱局势,杀人像砍白菜一样,以一当百,见着便砍,砍中率奇高。
这时,河水涨起来了。尸体却堵住了河流,血水向四处蔓延,漂红了大地。像当年刘邦逃命一般,这场大风大雨,救了王邑和严尤等人的性命。他们骑马夺路而逃,跃过白河,向北逃亡。
政府军在前面溜之大吉,造反兵团却还要忙得四脚朝天。这次,他们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抢运政府军的辎重。
王莽穷尽一辈子的积蓄,一夜之间就成了别人的财富。造反兵团拼命抢运,他们像蚂蚁搬家似的,工作了数月,还无法搬完。最后一狠心,一把火把剩下的全烧了。
造反兵团大获全胜,更始皇帝刘玄准备大开庆功宴。但是,一想到庆功宴,平林兵和新市兵就不禁害怕了。
如果要开庆功宴,事实上就是为两个人开的。一个是刘縯,另外一个是刘秀。宛县是刘縯拿下的,昆阳城是刘秀救出的,王凤和陈牧带着全家老小,拼了老命来造反,竟然成了别人的嫁衣裳?
王凤很嫉妒,陈牧很恐惧。刘氏兄弟名声日隆,任此发展下去,他们俩亲手供起来的刘玄,简直就成了摆设。所以,为了防止胜利果实落入别人之手,必须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就是要除掉刘縯。于是,他们各派代表去游说刘玄,准备找个借口把刘縯做了。只要搞定了刘縯,刘秀就是笼中的鸽子。
当危险像一只黑暗之手向刘縯伸来时,他竟然浑然不觉。然而,刘秀却坐不住了。
刘秀长着牛一样的厚道相,却长着鹰一样的眼,有着猎狗一样的嗅觉。在黑暗之中,他仿佛听到一群毒蛇,正吐着信子咝咝向他们兄弟俩逼近的声音。
刘秀悄悄提醒刘縯:“平林兵和新市兵已经妒忌我们了,务必警惕他们。”
玩政治靠嗅觉,更要靠判断推理。刘秀认为,平林兵和新市兵的那帮人,从来只有他占你的便宜,别想你拔他们身上一根毛。他们占别人便宜,也要防止别人抢他的便宜。毫无疑问,刘縯的存在,对他们的既得利益构成了严重威胁。
但是,刘縯对刘秀的警告一点儿也不放心上。他笑着给刘秀回话道,这帮人天性如此,爱占便宜,心里整天想着那点东西被人抢走,人性使然,不必惊扰。
刘縯错了,错在大意轻敌。对敌人的容忍,等于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很快,有人告诉刘縯,赶快停止挖坑,准备对付不测事件。
给刘縯提议的人,是他的舅父樊宏。
樊宏发现势头不对,源于一场酒宴。说是酒宴,事实上就是为刘縯准备的鸿门宴。刘玄办了一个宴会,召集全体将领喝酒。在宴会上,刘玄的绣衣御史亮出了一块玉,并断成两半。
熟悉鸿门宴的同学都知道,当年刘邦在鸿门宴上陪项羽喝酒的时候,亚父范增示意项羽动手,搞的就是这个小动作。绣衣御史那个动作,刘玄看见了,樊宏也看见了。
但是,刘玄举棋不定,不敢动手。
项羽不杀刘邦,已成千古遗恨;刘玄不杀刘縯,肯定又是一个千古反面教材。这个道理,刘玄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通行的说法,都说他懦弱。新市兵和平林兵正看中他的懦弱,才扶他当皇帝的。没想到,因为这个懦弱,要坏了大事。酒喝完了,大家装作没事就散了。
宴会后,樊宏一把拉住刘縯,警告道:“喝酒的时候,刘玄的幕后推手杀机已现,如果不先发制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刘縯默不作声。
刘縯傻吗?不傻。他狠吗?很狠。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动手反击?鬼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这样,刘玄拖住了刘縯的死亡脚步。刘縯也拖住了刘玄及其背后推手们的死亡时间。双方一下子胶着了,谁也不敢先动手。
在平衡的博弈天平上,双方仿佛都在等待着。直到有一天,出现一根打破命运平衡的稻草。
四、刘秀之秀
在新市兵和平林兵将领眼里,刘玄是个软蛋,胆小怕事,一捏就碎。事实上,这不是真正的刘玄,他们都受骗上当了。
真正的刘玄,是一个善于算计政治行政成本的高手。刘玄认为,今日不同往昔,他不是当年的项羽,刘縯也不是当年的高祖刘邦。在造反兵团里,支持刘縯的,非但有刘家帮,还有下江兵王常。一旦刘縯有事,内部就会有一场大火拼,两败俱伤,这就成全了王莽。
团结,团结压倒一切。这才是当前的政治任务。在这个角斗的天平上,要把刘縯拉下马,就必须等待时机。
当然,刘縯也不是一只好欺负的鸟。当刘秀警告他的时候,他貌似无动于衷,实是暗自忍受。刘縯料定,在他没有动手之前,刘玄定然不肯乱动。也就是说,静以观变,是制敌的王者之道。
从整个大局来看,这是一着险棋,也是一着好棋。但是,有人就是沉不住气,于是情不自禁地要跳起来跟刘玄叫板。这个搅浑水的家伙,名唤刘稷,是刘縯的一个老部下。
凡是举事之人,没有两把刷子,在江湖上是很难混的。很显然,刘稷是有刷子的人,不是两把,而是一大把。在造反兵团里,最不怕死的,不是下江兵他们,而是眼前这个刘稷。因为不怕死,刘稷屡建奇功,头上光环闪烁,不胜受用。
匹夫刘稷,在他眼里,除了刘縯,谁都不屑。所以,自从新市兵和平林兵集团扶持刘玄当皇帝以后,他就跳将起来大吵大闹。
他认为,首先起兵图大事的人,是刘縯,而不是刘玄。好不容易打下点江山,劳动果实竟然被刘玄叼去了,好不愤怒。
但是,刘稷跳脚的时候,刘縯却把他按下去了。从此以后,他就对刘玄恨不得插两刀,彼此不容。
刘縯是聪明的,他当然不容许刘稷乱动,不然理亏气不壮,必坏他大事。但是,还有一个更聪明的人,却在背后偷窥着刘縯的一举一动。
当刘秀警告老哥小心新市兵时,也叫他务必警惕一个阴人。说起来都没人相信,刘秀要提防的这个人,竟然是李轶。如果没有李轶,刘秀可能还是个贩谷商。可是,刘秀自从跟李轶打交道以来,就感觉这是一个不靠谱的人。
后来事实证明,刘秀的判断是正确的。
李轶跟随刘縯、刘秀起事后不久,内心开始骚动不安。当刘玄登基当皇帝后,决定弃刘秀兄弟,投到刘玄帐下。历史已经充分证明,扒外之徒,必然是吃里之人。因为先有吃里,才能扒外。很显然,李轶就是这种吃里爬外的货色。
李轶是吃刘玄的饭,当然也要为刘玄所想。他认为,刘玄和刘縯僵持不动,都在等待对手先动手。但是,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没有最狡猾,只有更狐狸。所以,要等对方露出破绽,趁机出手,不是做事之道。真正的行事之道,不是等待,而是主动发现对手破绽,直捣命根。
于是,李轶秘密会见了刘玄,献上了一招毒计。刘玄一听有戏,就准备搞突击行动了。
他首先下了一道诏书,要封勇冠三军的刘稷为抗威将军。但是很快,刘稷传话回来,拒绝受封。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李轶告诉刘玄,不要想了,赶快动手吧。
李轶这招,就是拿刘稷逼刘縯出招。只要刘縯招数一出,必死无疑。接着,刘玄召开一个武装集会,就在集会上,突然逮捕刘稷,说要斩首。理由很简单,领导给刘稷面子,他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
果然,刘縯一看要杀刘稷,马上跳起来阻止。同时表态,什么话都可以说,但这个刘稷就是不能杀。
刘縯中计了。只见刘玄一不做二不休,大手一挥,涌上一帮人,也把刘縯绑起来,当场斩首。
就像一场大戏,敲了那么多锣鼓,做了那么多铺垫,拉了那么长的序幕,好像高潮还没到来,就这样匆匆收尾了。
斩草必除根,一个都不能少。摆平刘縯,下一个就是刘秀。
刘玄斩杀刘縯的时候,刘秀正在父城(河南省宝丰县东)蹲点守城。当噩耗传到父城,他如做噩梦,一时傻了。
刘秀当然知道肯定会有翻脸这一天,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怎么办,要不要逃跑?跑,跑得越快越好。这是所有正常思维的人做出的最本能的反应。
但是,刘秀定了定神,做出了一个异乎寻常的举动——立即返回宛县。
回宛县干吗?送死吗?当然不是,刘秀的回答是,跑是跑不掉的,赖也是赖不掉的,明智之举,就是他要回宛县请罪。
刘秀火速奔回宛县时,宛县城外,正站着一帮人列队欢迎。他仔细一看,这不是刘玄派来的特派员,他们来自司徒府内,全是刘縯的老部下。
司徒府官员个个面带哀情。以死人般的愁容,迎接一个大活人进城,这真是一个诡异的候迎式。
刘秀心里不由得暗自叫苦。刘縯这帮老同志,看起来是为他好,可关键时刻这招只能搞乱人心哪。但刘秀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不动声色地谢过诸位。然后马不停蹄,直奔刘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