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铁杆粉丝
在汉朝,司法谈不上什么独立,但是没有证据证明,司法部长(廷尉)于定国跟杨恽的仇人戴长乐是有关系的。所以,于定国治杨恽,应该不属于打击报复之类,而是公事公办。
案件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于定国给皇帝刘病已上了一奏疏,汇报了基本情况。于定国是这样说的:太仆戴长乐告杨恽那两条罪,基本成立,证人已经找到,没想到杨恽不但不服罪,还扬言要杀掉证人。
接着,于定国还在结尾总结了两句:杨恽是因为得到皇上的恩宠,才有今天的荣耀。他竟然不懂爱惜,狂妄无知,妖言惑众,大逆不道,请求皇上批准逮捕!
刘病已看着于定国这篇报告,久久不能说话。
刘病已真的很难做人。两个部级高官掐架,两个人都很牛气,一个是多年知己,一个是秉公办事的爆料大王,作为皇帝,站在哪边,都不合宜。但是,如果按罪把杨恽杀了,动不动就起杀气,这不是政治艺术的最高形式。政治艺术的最高形式是什么?不是你死我活,横尸遍野,而是你好我好,和气共处。
最后,刘病已决定,免去杨恽和戴长乐公职,降为庶人。
这就叫,各打五十大板。掐架的谁都不好过,谁都还有日子过。这才是刘病已风格的政治艺术最高形式。
案件走到这个程序,我们总算看出个端倪:告戴长乐状的,多半是杨恽;杨恽口无遮拦,不积口德,犯大不敬,基本也是属实的。
按以上认知,杨恽不应该喊冤,何不向老爹杨敞学习,暂时行乌龟缩头法,低调做人,明哲保身。但事实却告诉我们,杨恽如果能学杨敞,他就不是真正的杨恽了。
真正的杨恽是什么?是司马迁的克隆版本,牢骚满腹,就必然发之。当然,心里有怨气,发发牢骚,舒缓心情,何尝不可以?然而,杨恽到死都没明白一个道理:牢骚可以发,但不是任何牢骚都能随意发的。
杨恽被免公职,也没了爵位,但他不差钱,生活高枕无忧。不像当年的司马迁,被抓后连个六十万钱都凑不出,落得一世内心都不得平静。杨恽之所以不差钱,一是他家底很厚,二是他的人脉还在。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他另起炉灶做起生意,发了不少财。
对杨恽来说,钱算个啥玩意儿,钱和命是一样长的,没啥意思。于是乎,杨恽到处赚钱,更要到处花钱,花钱只图一件事,花天酒地,好不痛快。
杨恽是挺有钱,但汉朝最有钱的不是他,而是张安世。当年,张安世官高盖世,富可敌国,可他老人家仍然很低调,舍不得乱花一个子儿。他那样做是为了啥?是为了保命啊。哪像今天这个杨恽,心里有点不平,口袋里有几串钱,就要到处乱走乱花还乱说话,危险着呢。
有个人一看杨恽如此不谙世故,心里着急,给他来一封信。信的内容大概意思就是说,叫杨恽做人要低调,低调,再低调。最好装个可怜相,只要皇帝看了有怜悯之意,说不定哪天还会东山再起的。
给杨恽写信的人,名唤孙会宗,时为安定郡太守。人家的确也是一番好意,哪知杨恽看了,先是仰天长笑,接着他傲气一起,大笔一挥,给对方回了一封长长的信。杨恽写的这封信很出名,史曰《报孙会宗书》。
杨恽这封书,完全是模仿外公司马迁那封著名的《报任安书》写的。当年,任安给司马迁好意来信,劝司马迁能推贤进士。那时,司马迁还顾不得自己,哪顾得了贤士,于是压着信一直没回。后来,任安因太子造反一案下狱,司马迁悲从中起,挥毫而就,写下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报任安书》。
在《报任安书》里,司马迁大师顶天立地,充满了无限的战斗精神,他从替李陵辩护而遭受宫刑说起,猛批刘彻寡恩无情,泄尽心中不平之气。
凡是经典文章,必有经典词句。在生与死面前,司马迁在文中振臂高呼: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千年以后,毛泽东用以上一言,高度赞扬了张思德同志,那话经毛主席一传,天下皆知,红遍大江南北。
不得不说一句,如果不是杨恽,司马迁大师的《史记》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汉朝人才能一睹为快。
情况是这样的,司马迁死后,他的《史记》及书信都被藏在女儿司马英家里,于是外孙杨恽有机会成为《史记》等作品的第一阅读者。杨恽每每读之,总要扼腕叹息,于是有一天,他向刘病已上书,要求公开发行《史记》。很幸运的是,刘病已批准了,于是雪藏民间二十多年的大书,终于重见天光。
从文风来看,杨恽《报孙会宗书》继承了司马迁《报任安书》那种慷慨激昂的战斗精神。但是,杨恽还没来得及把信寄出就出事了。
杨恽并不知道,当他到处花钱买醉、纵酒作乐、发泄郁闷时,有一双眼睛正在远远死盯着他。不对,是无数双眼睛正在死死盯着他。那些邪门的眼睛,来自长安。
当初,杨恽扬眉吐气的时候,手持大刀,捅过多少人,爆过多少料,估计连杨恽本人也记不清楚了。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这个是有着光荣传统的。所以,杨恽的政敌空前团结,决定要在杨恽落井之际,一起搬起石头狠狠往井下砸。
看来,孙会宗给杨恽来的那封信,不是闲来无事,他肯定是嗅到了不祥之气。果然不久,杨恽就被告了上去,说他骄奢无度,不知悔过。这个还不算啥,人家还给他安了一条,天上出现了日食,肯定是因为杨恽。
日食跟杨恽有什么关系,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古人不一样,凡是天上出现不祥之象,总会跟地上的某人某事扯到一起,于是不幸地,杨恽就被扯上去了。
很快,就有人来杨恽家搜家。结果一搜,就搜出那篇不怎么著名的《报孙会宗书》。搜家的人,简直如获至宝,马上把它呈给皇帝。刘病已一读,气得不禁拍案而起骂道:娘的,杨恽简直就是在找死。
如果你是刘病已,你也会火冒三丈。司马迁借《报任安书》骂的是刘彻,杨恽借《报孙会宗书》大骂的是刘病已。杨恽骂人水平一点儿也不比司马迁差,他还引用古诗,把刘病已骂绝了。
此诗如下: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
这是啥意思?大概意思就是,我在南山上有一块田,整天辛苦劳作,但是满田的荆棘野草,多得无法清除。于是乎,种下一顷地的豆子,只收一片无用的豆茎。唉,人生还是及时行乐吧,等享富贵,谁知还要等到啥时候呢。
这不是种田的诗吗?怎么扯上是骂人的话来了。如果这样想的话,那中国就没有文字狱了。中国古代文人骚客,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是为文而文,为诗而诗。写文也好,作诗也罢,都是有意图有目的的。那就是不平则鸣,不骂不爽。
但是他们是读书人,不是街头泼妇,不能一出口就脏字满天飞。读书人骂人,往往都是指桑骂槐,指东骂西,此种骂法,文学称为借物抒情,寓情于物。
据张晏汉书注曰:山高在阳,人君之象也。污秽不治,朝廷荒乱也。一顷百亩,以喻百官也。言豆者,贞直之物,零落在野,喻己见放弃也。萁曲而不直,言朝臣皆谄谀也。
看出来了没有,杨恽借这诗,其实就是骂刘病已昏庸无能,才至于像他这样正直的人零落于野,喊冤无门。事实上,这诗还不是最毒的,最要命的是,杨恽在信尾还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活着替皇帝出力卖命,根本不值。
刘病已已经忍无可忍了。
以前不杀,是觉得你杨恽毕竟做过不少工作,爆了不少有价值的料,现在不行了,你都觉得废了侯爵是冤枉你了,既然咱俩道不同不相为谋了,那还留啥脸面呢。
一想到这,刘病已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恶气。
这时,廷尉于定国出面了。他经过查证认为,杨恽大逆不道,罪该腰斩。接着,于定国把判决书递交给皇帝,刘病已看都不看,批复同意腰斩杨恽。
一颗滚烫的头颅,就此落地化为游天之冤鬼。历史仿佛要告诉我们,想学司马迁,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三、官劫
杨恽死后,汉朝官场再起地震。那帮身穿长袍的公卿开会总结,大家觉得斗得还不过瘾,叫嚣杨恽大逆不道,他的死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抓出来斗一斗。
谁是杨恽的死党?他就是那个替妻画眉,上了章台街见了妓女,就现了轻浮相的京兆尹张敞。张敞爱逛章台街,杨恽爱花钱,两人兴趣相投,向来是好朋友。
人家要整张敞,说起来也没啥奇怪。到此,张敞在长安市长位置上,一坐就是九年了,一直赖着不动。你不动,别人就没机会,所以别人只好动手来掀你下台了。
这真是个多事之秋,赵广汉、韩延寿、杨恽,多米诺骨牌倒了,张敞会不会是第四个倒下的?
悬,真的很悬。
张敞眼看自己要被揪出来,难道他没个官场兄弟出来说几句话吗?兄弟是有的,但是都没人敢哼声。
前面讲过,张敞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萧望之,一个是于定国。萧望之正当失意,教太子读书呢,没啥心思折腾。于定国现在是司法部长,管抓人的,按理他应该可以说得上话的,但是他还是闭嘴不说。
事实上,于定国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要知道,现在汉朝的官场就像江湖,刀光剑影、乱七八糟。如果你要上去劝架,说不定自己连命也得搭进去。
杨恽不就是一典型案例吗?当韩延寿和萧望之斗得死去活来时,杨恽奋不顾身地上疏,替韩延寿说了几句话。结果人没救成,后来自己也搭进去了。仇敌戴长乐告他的时候,也把他救韩延寿时说的话,算一条罪送上去了呢。
这样一算,张敞想逃出此劫,难啊。看来他只有等着挨砍了。
果然,众卿纷纷上疏,弹劾张敞。同时,关于张敞的谣言满天飞,长安都在传着,张敞就要倒下了,他顶不了几天了。
外面的谣言传得起劲,张敞是知道的。但是他却像耳聋似的,装作啥也没听见,一副潇洒模样,上班下班,仍然如故。
张敞一自信,有人就郁闷。郁闷的人,当然就是那帮要找张敞干架的人。很快,他们就发现,弹劾奏疏一道接一道地送上去,宫里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告张敞状的并不知道,他们想干架,可是有人却十分不想看他们打架了。那个人,当然就是刘病已。
想想,赵广汉为啥被整死,是因为他太张狂,竟然不把魏相放在眼里,还带人到府上砍砸。韩延寿呢,很低调,可是命不太好,被萧望之咬上了,人家不放手,自己功夫又不怎样,造假露了馅,只能被整死了。杨恽这人,就是不懂规矩,啥不学,竟然要学司马迁批起皇帝的不是,当然叫人不痛快,只好砍了得了。
张敞呢,好像没跟啥人有仇,人家干啥要整他?这个刘病已心里是有底的。人家看张敞不顺眼,就是因为他的轻浮,替妻画眉,见了妓女色相就起,恶心。就因为这个,人家以前不知弹劾过多少次了。现在,他们又以杨恽朋党为由,执意要赶张敞下台。
那帮人就知道赶人,可是替皇帝考虑过没,长安离得开张敞吗?把他赶下去了,再起盗贼,谁来收拾这烂摊子。所以,刘病已一想到这,就把奏疏全部压住了,啥表态也没有,让那帮人看着干跳不已。
说白了,刘病已还是不想借杨恽案件,扩大打击面,整天搞阶级斗争,荒了工作,不好。保护张敞,就是保护长安,就是保护汉朝现阶段的工作成果。
能少折腾就少折腾,大家还是以工作为重点吧。我想,这应该是刘病已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
君不知,刘病已想保护张敞,张敞是知道的,张敞的政敌也是知道的。但是有一个人,却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是张敞的属下,一个无耻的小人。
那个不知死字咋写的人,名唤絮舜,时为张敞手下的小秘书。有一天,张敞叫他去处理个案件,他一反常态,不把领导的话听在心里,中途竟然跑回家睡觉去了。
张敞莫名其妙,只好派人去叫他回来干活。没想到,那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吼道:“老子以前替他干的活还少吗?满城的人都在传张敞要倒台了,他顶多再当五日京兆尹,还替他干个屁活呀。”
传说中的五日京兆的成语,就出自这个小人的嘴。然而,张敞是不是五日京兆尹,不是外面的人说了算,张敞说了也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才算。
那个人,当然就是皇帝刘病已。到目前为止,刘病已啥话都没哼,张敞或去或留,只有天知道。没想到,锣鼓还没停,就有人要急着拆台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一个小人物,竟然也敢拆我张敞的台。就算我只当五日京兆尹,也要让你尝尝五日京兆尹是不是你能随便欺负的。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小子的话马上传到张敞这里,他一听,一下子就火大了。于是,张敞派人逮捕那小样的,毫不客气地把人家投到监狱里去了。
中国古代司法之黑暗,远超过躲猫猫类案件之想象。我们也知道,张敞是靠打黑闻知天下的,像他这种玩弄黑社会的老手,玩个阴招,制造个冤狱,那实在小儿科了。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按汉朝法律,要杀人,必须在立春之前。那个絮舜,张敞是坚决不能让他活到明年春天的。于是乎,他派人日夜拷打,让那小人自己认罪。认什么罪,反正不重要了,只要你肯在编织好的罪条上点头签字就行了。
最后,那小子终于经受不住,认罪了。
判决书写好后,张敞得意地笑了,他派人给那小子送去了一张字条,上面是这样写的:五日京兆尹,威力如何?现在怕死了吧?冬天就要过去了,想不想多活几天呀?春天马上就来了。
命运最残忍的捉弄,就是把你投进一片绝望的黑暗之中,让你突然看到一丝光明,然而当光明出现在你眼前时,却原来是一把砍头的刀。张敞就是以此折腾那小子,最好长点记性,下辈子有机会再做秘书时,别狂妄无知,乱欺负人。
立春之前,那小子还是被张敞派人拉出去砍了。刚砍了人,春天来了,中央司法部就例行到地方巡查案件。没想到,张敞又被人告了。
告张敞的,是絮舜的家人。他们竟然抬着絮舜的死尸,拿着张敞曾经传给死者看的字条,跑到中央司法部巡视员面前告状。人证物证,一一俱在,张敞这下子跑不掉了。果然,司法部官员立即上奏,弹劾张敞滥用职权,滥杀无辜。
奏疏马上就传到皇宫,刘病已一看,傻眼了。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张敞你果真觉得命长了吧。人家喊着要罢你的官,我好不容易压住奏疏,你竟然又整出一个命案来,这下子,该怎么收拾。
是啊,怎么收拾?两次奏疏堆在一起,张敞想不被搞倒,拉出去砍头,早已做鬼的杨恽可能都不会信了。
然而,万事总有个例外,奇迹还是发生了。
不久,刘病已把廷尉于定国叫来,说道:“上次有人因杨恽的事,把张敞告到我这里来,奏疏一直都还在我这里。这样吧,你先把这些奏疏拿去立案,把他办了。”
于定国会意地点点头。刘病已接着说道:“就这样吧,没事你先回去吧。”
于定国一愣,张敞身上不是还有一件命案吗,怎么还不交代一起处理?突然,于定国明白了,哦,原来这样。
到底是啥样呢?
还是那句话,刘病已还是不想杀张敞。
想想都知道,如果刘病已要于定国将张敞的命案也处理了,张敞肯定是要以命抵罪了。张敞两件大案,想包庇是说不过去的,唯有退而求其次,将之前弹劾他与杨恽牵连的事办了。那件事,顶多就是罢官,不过丢了公职,还能活命。
只要命在,还怕啥呢。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风头一过,张敞还是可以回来的。这叫啥,就叫避重就轻。高啊。
这下子,张敞真的没戏唱了。刘病已公事公办的样子,把他罢免了,同时派人告诉他,最好尽快把官印送到未央宫来。
那时,张敞一听,两眼一眯,两耳一紧。接着呢,交了官印后,就没别的啥事了,不去监狱报到了?
张敞的心揪得紧紧的,恐怕中央使者嘴里,还要蹦出啥爆炸性的词来。但是他等了很久,只见人家拍拍手,像说完事走人了。张敞一愣,就交那破官印,就没别的啥事了?
可是人家不说有事,也没说无事,真是可怕。张敞心头不由得一跳,他现在成了落水狗,凭他对汉朝官场的了解,人家不可能就此放过他。那怎么办,没了公职,手无寸铁,总不能干等着被那帮疯狗咬吧。
顿时,张敞心头又闪过一个念头:老子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跑,先跑人再说。
一想到这,张敞提起袍子,卷起官印赶到未央宫北门,交了那破玩意儿,然后一溜烟似的跑到老家躲起来了。
张敞一跑百了,数月就过去了。那几个月,全家人都在提心吊胆,仿佛挂在树上的鸡蛋,随时都要被风吹落,砸黄了全部。
托皇帝的福,逃难以后,好像没见疯狗追来,日子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这种爬着钢丝活命的日子,到底要挨到什么时候呢?张敞不知道,张家上下更是没谱,反正就等着吧。是祸是福,总归会有答案的。
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有一天,张家上下突然慌成一团,接着有人哭了,带领全家都哭了起来。他们挨了好久,总以为张敞躲过了初一,说不定能躲过十五,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脱死劫。因为他们听说,皇帝突然派使者来,准备要带张敞走了。
那时,皇帝使者还没到门,张敞一看全家哭倒一片,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张敞狂笑,那边就哭得更猛了。这时,张敞笑着叫道:“别哭了,都赶快起来给我准备迎接客人,俺要被重新起用了。”
根本就没人相信张敞的鬼话,张家的人都接着哭。这时,张敞又笑道:“你们还哭个屁呀,怎么都不拍脑袋想想,如果是皇帝要让我死,派个抓人的就够了,今天来了特使,肯定是要起用我了。”
张敞一语拨醒梦中人,对呀,皇帝使者驾临,说不定是好事呢。
张敞不愧是老江湖啊,皇帝派使者来,果真是起用他,而不是取他人头来的。刘病已之所以要起用他,实在是找不到个像样的人,去做张敞曾经做过的工作——捕盗。
对长安那帮盗匪来说,张敞是阎罗王,他们不过是小鬼。阎罗王不在了,小鬼都跑出来作乱了。自从张敞不当那京兆尹后,长安都乱了套。官员工作效率下降,盗贼四起,捕盗的警鼓都被打破了,也不管用。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据说冀州的巨盗们,干脆跳将起来,公开跟政府对着干。
这帮盗贼,简直太目中无人了;这帮盗贼,简直就是我的死难兄弟啊。如果没有你们,皇帝怎么会想到我张敞,如果没有你们,我张敞还能混得下去吗?
想想也是,人一有两把刷子,就不怕没前途。张敞当初被皇帝放掉,就知道将来会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不过,刘病已这次不是让张敞回来,继续做他的京兆尹,而是派他到祖国最需要他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就是冀州。
但是,张敞来到长安后,他没急着去工作,而是先摆平那件让他全家吃喝拉撒都不安稳的命案。张敞当然也知道,跟皇帝讨价还价,必须得趁热打铁。于是乎,他给刘病已写了一封书,替自己杀人辩护。
辩护书送上去后,刘病已就接见张敞。皇帝很实在,对张敞杀人的事,绝口不提,直接封他为冀州刺史,让他专心去捕盗。
可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张敞终于还是逃过了一劫。
四、皇家博弈论
张敞将继续他的打黑生涯,正如刘病已所期待的,不久,冀州黑社会被张敞摆平。好人战胜了坏人,牛人战胜了猛人,世界又恢复了和平。
不过,和平只是暂时的。
公元前49年,三月,汉朝的天空出现了彗星。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果然,这年刘病已患上了重病。
这年,好皇帝刘病已不过才四十三岁。四十三岁,多好的壮年,刘病已却感觉自己活不长了。庄子说,人从无中来,又回无中去,顺其自然,应该鼓盆而歌。但是对刘病已来说,重要的似乎不是生死纠结,而是国家社稷。他走了没关系,留下这么大的家,他很不放心。
准确地说,他还不是放心不下这个家,而是不放心即将接他班的新当家。那个新当家,就是太子刘奭。
刘奭是刘病已和许皇后的爱情结晶,这孩子命挺好,出生不久,老爹就当了皇帝,八岁时就被立了太子。
命好只是当皇帝的先决条件。在汉朝,要想当好皇帝,当然还要具备诸多后天因素。比如,治国的基本能力与素养,这是一项技术性的活儿,必须长期实践与磨炼,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刘病已本人就是这样,一年年、一步步才练成了盖世神功。
然而刘病已很遗憾。因为他的神功,太子根本就练不了,不是那块儿料。
冥冥之中,好像都是上天的安排。刘奭小时候,脑袋好使,反应灵活,没啥异样。可是长大后,刘病已却发现,刘奭最大的问题,就是柔仁好儒。
从古到今,从中国到外国,所谓理念治国,等同于技术手段。自汉武大帝以来,儒家思想基本上已升格为国家治国理念。刘彻好儒,但不迷信儒。在他看来,儒家深入人心,但不实用。不实用,那是因为儒士多数都很迂腐,还特喜欢复古。在他们眼里,所谓贤人政治的最高境界,就是三皇五帝时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