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的侍女黄缃处事缜密稳重,而侍女绛雪是新培植上来,她这会茭嘻嘻地道:“九公主,四公主端淑是丰熙十二年下嫁燕国公,据说燕国公除了四公主之外,早已收了好几房的姨娘,端淑公主性格是娩顺,不会约束着夫君。那嫁到鹿氏的五公主端仪总是个厉害人吧,庞裕公子身侧还不是有美姝相陪,只不过顾着五公主末敢给她们名分罢了。九公主您细细思量,这样说起来,三位驸马中谁比得上咱们林将军。”
端雩别过头,掩不住一丝隐微的关从眼角沁出。面色傲然地瞥过绎雪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照你说来,本公主是公主中堆有福的了。”
“嫂嫂莫见怪。”紫嫣在旁边静静看着,将端雩的一嗔一喜都尽收在眼底,作势轻责了一句道“绎雪你倒是议论起几位公主的是非来了,还不去公主跟前赔罪。”
趁着绎雪赔罪的功夫,黄缃上前为紫嫣端走那杯放得水气全无的荼,换了一道热荼上来,顺势轻声道;“小姐,早朝已经在一个时辰前就散了,但据服侍的小内监来报,皇上还有事留着几位重臣在御书房共同商议,少爷也在其中。”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挥手让黄缃暂先退下。
紫嫣双手合握着端雩的手,一声幽绵的浅叹如沁凉秋露滴兰草,亦是动了几分心肠,“原本在宫廷中,紫嫣理应称您为公主,而不是嫂搜。在宫中皇室的规矩礼仪大过一切,这连皓儿小小年纪都明白这个道理,我又怎会不明白。但是紫嫣依然唤您一声‘嫂嫂’,是真的将嫂嫂当成自家人。紫嫣十四岁时失父失母,到如今都快十年了,母亲的音容笑貌不敢忘,但许多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模糊了。人言道:长嫂如母。自从嫂嫂嫁入林家起,就当嫂嫂是自家人了,在紫嫣心中更是视嫂嫂就如母如姊。”
“嫂嫂是明理之人,切莫为了一星点的疑虑……或是那些闲话而伤了与哥哥多年夫妻的感情……”
端雩神情似有打动,反握紧紫嫣的手。然而明眸中隐隐荐两团幽火在燃烧,她道;“好好,既然你以如此心肠待我……那我问你一句话,你务必要如实回答我。”
紫嫣从未见过端雩如此郑重,端雩这样的神情令她看了觉得有些悚然,还是平缓了声气道;“嫂嫂尽管问。”
端雩启唇时,喉底似乎扯出粗砺的干涩之感,“你说……桁止他和颜卿真的仅是表兄妹……”
“嫂嫂!”这样的话落在紫嫣心中不啻于焦雷滚地,瞬时脸色煞白,厉声截断了端雩的后半句话,环顾四周空空落地除了她与端雩极其心腹之人,无其他一人,方才略略放心,幸好早作准备屏退了所有随从,并命人暗中守住玲珑亭不许任何人靠近。
“嫂嫂从哪里听来的这等无稽之言?”紫嫣惊愕遵,“当年度后薛氏为了挑拨皇上与表姐间的关系,曾刻意传出这等恶言污蔑桁止哥哥和表姐,不是早就已经澄清了,这么过年过去了嫂嫂怎么再提起这事?”
“你不必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你说澄清了,到底澄得有多清?”端雩脸上乌云叠现,脸庞如月漏出的一点光辉也是清冷,她说道,“你说得对,我跟桁止是夫妻多年。既然那么多年的夫妻做下来,朝夕相处,我不是无知无觉的人,在一起越久越让我觉得不对劲。我问你当年究竟仅是污蔑,还是真有其事?”
玲珑亭外几株台抱粗的参天古术郁部地撑开一大片凝碧沉沉的荫凉,紫嫣并不急着回答端雩看向辽阔天际的目光漫意,仿佛细碎地揉散在浅金如幕的阳光中。
紫嫣用手抚着起伏的心口,胸臆间深长地逸出一声叹息,她道;“嫂嫂,今日若不是你问起在这宫中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断断不敢再提起颜卿姐姐!”
“娉婷的事仅是我一人的禁忌,而颜卿却是整个宫廷的禁忌。”紫嫣沉声缓缓道,“宫中耳目甚多,暗箭周藏,行不得一步的差池。鹦鹉前头尚不敢言,更何况是人前?大家都不敢提起关于姐姐的半个字。这么多年过去,这宫中老的人走了,新的人进来。这宫中除了尚有一两个走不了,又一时死不了的人还念念不忘着,在盲人间怕是都渐渐淡忘了。”
“日子过得真是快,转眼离姐姐远嫁北奴已过去九年了,离姐姐的辞世也有两年半了。”紫嫣银齿咬着柔唇,强压着哽咽似是说不过去般,“我跟姐姐虽是表姐妹,但自小在一起睦大,在家门败落后相依为命,感情胜过亲生姊妹。漠北凄苦,姐姐当年离去时的心境更加凄苦,我就隐然感觉或许我们今生都不得见了。”
“虽隔着千里万里,想着只要彼此活着,总还怀着一分还能在人间再次相见的念想。可是姐姐走了……”紫嫣低头时莹然泪光盈睫,纤弱细长的睫毛承不住眼泪的份量,有一滴还是刺亮地顺着脸庞滑落下去,“公主你知道么?当年胤朝的军队就算攻不到鄢都,但是那时于胤军而言乃是太好之势,掌握了足够的筹码,加之外交官员从中斡旋,还是换回姐姐归国。”
“多年来我一直觉得有愧于姐姐,若她能回来,我定要尽力补偿。伶仃一人身陷敌国,这么多年再孤苦凄清都熬过来了,可是姐姐偏生在那个时候熬不住了!只差了一点……当时真的只差了一点!”
“别人都不知道,可是我……我知道姐姐是被逼殉葬而死的!”被刻意压制在喉底的低泣,随着那句话的喊出生生撕开一声凄切的恸哭。
这话骤然间说起来,端雩听得糟心皮肉一下悚动。
“这样的话我在别人面前是不敢说的,只因为公主是嫂嫂,我说过要当您足自家人。”
紫嫣再抬首时一双蕴着悲恸的眸子如剔透易碎的瓷器,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艳绝,“林家树大招风,多少人眼红着眼馋着,若是有人诋毁桁止哥哥,哥哥现在身居要职,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更何况有些事是说不清的,我倒是能忍下。但若是诋毁姐姐,我是万万忍不下了……”
端雩正张口欲言,紫嫣却争先一步遵;“罢罢,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个人有个人的福分。您跟哥哥怎样,我劝不了也操不起这个心,你们怨怼也罢,和离也罢,我都一概当成不知罢了。”
颜倾天下 浮沉紫御久栖难3
“姑姑是在劝公主,怎么自己却说起糊涂话来了?”一声清甜娇糯的女音,看见一名宫装美人步态袅娜地走进亭中,她十六七岁的年纪,娇小玲珑的身量上罩着一袭象牙色金丝绣栖枝飞莺罗裳,系着逶迤拖地的玉黄色洒银丝长裙,细看容颜生得柳眉杏眼,珠唇贝齿,银面如雪,桃腮微红,眉目顾盼流转格外的娇妍动人,姿色虽不及紫嫣,却别有一派少女纯真慵甜的韵味。来人是毓贵嫔林衡初,正是紫嫣在林氏族中的侄女,她盈盈然向亭中两人施礼。
“初儿你来了,怎么也不让人禀报一声。”紫嫣别过脸绢子抹了泪,声音犹带着低哑道。
“初儿见姑姑和公主都是熟络极了的人,就让人免了通报。”毓贵嫔脸上明媚的笑意妍妍若桃挨着紫嫣的左手侧坐下,双手拿起一片蜜瓜递给紫嫣。
“为着公主和叔叔的事,姑姑您这合事佬做到一半,怎能说撂下就撂下呢?”毓贵嫔委婉地细细劝道:“姑姑,您说呢?”
温言安慰了紫嫣几句,毓贵嫔朝紫嫣会心一笑,一张粉桃娇面又笑吟吟地转过去与端雩说上了话,“公主,可是在编排叔叔的不是了。”
紫嫣的神色恢复一贯透出冷寂的端庄,慨声吩咐绛雪道:“绎雪,你立即前往御书房看看那里的大人们散了没有,还有向皇上请旨,让林桁止将军移步漪澜宫。”
绎雪有些犹豫,黄缃笑着道:“林将军虽是咱们的娘娘兄眭,但男女有别,擅自踏足宫禁还是有诸多不便。你就说娘娘要为公主和将军当合事佬,既然都在宫中,就不妨在娘娘这里借个地方,好好地说和说和。你在圣上面前牙口伶俐些,这道旨意还是请得下来的。”
绛雪说道 “多谢黄缃姐姐提点。”
紫嫣咳了一声,说道:“别人提点还是不够的,自己警醒着些,记住留心看着其他人。”她命绎雪前去御书房,着实是费了心思。人所周知,黄缃是慧妃的心腹,若是派黄缃去,在皇上面前,那些话从黄缃口中说出,落在皇上或别人耳中,不免有几分暗施心计的嫌疑,派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去再合适不过。
端雩听到这事,立即赌气背对着毓贵嫔,嚷起来,“他来我就走。”
紫嫣笑着忙让人前去劝解着,隔着层轻薄滑腻的衣袖按着林衡初的手,“初儿,今日是独自来漪澜官,倒没见到沛吟。”
“姑姑,初儿本是同沛吟姐姐一起过来。途中初儿说起凝玉姐姐这些天病着下不来床,是姑姑的意思让她亲自去看看。现在她应该在凝玉姐姐的明润居中。”林衡初神情可爱地茭,“姑姑,初儿今日可说谎了.沛吟姐姐不问就罢了,若是问起来姑姑要替初儿圆了过去。”
紫嫣点头,拍着林衡初的手背,说道:“当然会替你圆过去,这里都是林家的人,倒不用顾忌什么,若是沛吟来了反而不便。”
正在说话间,有内监来报说是林将军请到了,正在泠雪殿中等候着。
端雩扭捏着说不见,毓贵嫔受了紫嫣的眼色,轻快地跑上前要携住端雩一起去见,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含俏含娇,声音甜美宛转,笑起来时更是如同娇莺出谷清脆柔冶,劝道:“公主,何必难为叔叔,有什么话讲开了不是正好。”
黄缃扶着紫嫣一侧的手臂,朝已走到玲珑亭外端雩和毓贵嫔说道:“公主和贵嫔请先行一步,娘娘刚刚哭过了,脸上泪痕犹在,得重新梳洗一番了。林将军虽说不是外人,但娘娘这样子面见毕竟有些失仪。”黄缃这番话说得台情合理,言辞中没有一丝可以回驳的地方。
眼看着她们一路迤逦地走远后,紫嫣起身离亭,领着黄缃疾步向走向一处漪澜宫中幽僻的偏殿殿门无声地在身后台上,命人在外面暗中看守。偏殿中有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轻公子等待着。
“姑姑。”那名年轻公子上前施了一礼道。
“庭修,初儿不知能拖住多久,我们尽量的长话短说。”紫嫣微微颔首,与他隔着一张楠术嵌螺钿桌坐下,缓声问道:“今日皇上在御书房商议何事?”
因着时问紧迫,林庭修只能挑拣了重要的事简略地讲给紫嫣昕,话毕,他问道;“姑姑,您看这怎么办?”
紫嫣低垂薄玉般的眼脸,默然叹道:“这么说来,盐务一案怕是不那么容易了结,督察使言贯程大人已获罪身死,难道还有几个余孽末除尽么?”
“姑姑,皇上虽未明言,但已有了意思出来要重新审理。”林庭修压低声音,“朝廷已收到北边来的消息,姑姑口中的余孽应该是在……”
紫嫣眼锋泠然一睨,示意他莫再说下去。
林庭修口气有些维诺道:“姑姑,皇上任命庭修和黄敷大人为按察使,前去调查此事。”
紫嫣以手托着下颚,根根嫣红如珊瑚株的豆蔻彤管,映着侧脸雪白的肌肤,宛如胎薄质轻的上好白瓷,点染着恍若几星飞红般裱丽艳冶的胭脂朱砂釉,她婉然笑道:“你担忧什么,尽管去好了。”
“姑姑。”林庭修眉心凝着一痕忧色。
“怎么着都要端仪公主首当其冲。”紫嫣将手搁在桌沿上,放在她面前的那张做工精细的楠木桌上摊开着胤朝的版图,指尖点着图纸上一个地方,“你这一路过去,大概行到永淳城时,再命人前往壅州庞家知会端仪此事。”
“水淳城?”林庭修问道,“到那里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不会。她只要接到我的信,就不怕她不来,只怕她来得太快。”紫嫣自宽广如蝶翅的衣袖下.摸出一判信放在林庭修恭敬平摊的手掌上,“给自己要尽量争取宽裕的时间,给别人时间越紧越有利于我们能趁热打铁。”
林庭修将信仔细地收好,说道;“姑姑,庭修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个,而是五公主。”
“怎么说?”紫嫣清淡地问道。
林庭修暗下斟酌着说道:“据暗线霖儿来报,五公主在已经怀疑颖妃猝死一事了?”
“怀疑又怎样!”紫嫣面容霎时阴冷地关山一声,“碰”的一掌拍在桌面上,黄缃和林庭修旨是悚然,“端仪自己揽走了大半好处后,难道还想回过头来捉我的痛脚?”
“姑姑,您认识五公主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您心中应该也摸准了七八分。五公主为人狡猾多智,工于心计,与她共事相谋无异于置身与炭火之侧,稍有不慎就会火蔓自身。”
“我当然知道,盐务一案、奇家垮台、颖妃猝死这一桩桩事都是连在一起的,端仪只要沾染上一件,别的也就休想撇清关系!”紫嫣冷哼着讥诮遵,“她当自己有多清白,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要是有胆色将这条船弄翻了,我就也敢豁出胆量拖着她一起溺毙在水里。”紫嫣的话听着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骇然。
“姑姑息怒。”林庭修遵,“不过姑姑也应浚早怍准蔷,不可让五公主抓着把柄,否则你们今后仍是盟友,但姑姑免不得要处处受制于她了。”
“自然知道。”紫嫣收敛了眼中的利芒,说道,“你此行去,姑姑还有一事要你做的。”
“姑姑请说。”林庭修道。
紫嫣眼中澹澹清光,再三思量后说道:“是去查一个人,韶王妃琅嬛。”
林庭修疑惑不解,“姑姑,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都不清楚,如何让你清楚。”紫嫣陷入深思中,自言般地喃喃说道,沉寂片刻又无端提起另一件事来,“我记得端仪说过,她在宫中看过无数美人红颜逝去的样子,不过那些美人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她特别的好奇拥有倾世之美的女人,等到迟暮之年,是容颜风韵一如当年,还是老到粉褪香残。我当时说毕竟是倾世之容压倒蒲柳之姿,可是端仪偏说牡丹花凋谢,就比不得新绽的桃花。”
林庭修恍然大悟道:“庭修明白了,五公主既然这么好奇韶王妃。到时候庭修就一切看着公主便是。”
“姑姑怕的就是你太明白了。”紫嫣猛然伸手在林庭修额前敲了一下,“端仪是什么人,她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对她耍心机玩手段。你记住,凡事顾好了自己。千万不可以在她面前自作聪明,去做什么‘推波助澜’的蠢事。壅州那里遍布着她的势力,你虽是朝廷茸员,她若是真的要将你怎么样,并非做不到。而姑姑远在帝都,想救都救不了你。”
林庭修深深点头,“庭修这回真的明白了。”
“慢着。”尖尖的指甲敲点在桌面上,叮叮嗒嗒地如更漏的声音。紫嫣秀眉纠结,沉吟道;“韶王妃的事暂时还是先缓缓,做好眼前自己的事才是紧要的。总之一句话,看形势而随机应变吧。”
“庭修切按着姑姑的意思去办。”
“你赶紧悄悄地回你叔叔那里去,就当是仅仅陪着叔叔过来,根本没有见过我。”紫嫣心头略松,“这满澜宫虽是姑姑的地方,但是该谨慎的还是要谨慎一些。你先到泠雪殿,姑姑随后便至。”
“是。”林庭修应道,从这座偏殿中退了出去。
紫嫣的手微微一抬,黄缃就上前扶着,道:“小姐,梳洗完了,我们可以去泠雪殿了。”
颜倾天下 浮沉紫御久栖难4
朗空晴日之下,群山密峦恍若惊涛选出,披着一袭直抵天陲的皑皑落雪。雪雾迷蒙的山麓处远远地隐着一痕深黛色的迤逦人影。
一声利箭撕裂的破空声传来,锋利的箭镞像是深深地嵌入了绵软的物什,尾音被兀地掐断。
面目狰狞地扭曲着,轰然倾倒的身体下缓缓地淌出一支支细细的血流,又缓缓地汇聚成血泊,薄薄的覆雪在温热的液体下烧焦般地融化。
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将头撇向一例,即使尽力克制神情中还是流露出一丝厌恶喉间延长出地声音:“公主……”
山麓一座原供人歇脚的荒凉亭子,已事先被人收拾得干净整齐,飞扬而出的四处尖尖檐角,考究地以皇室气派悬着一层不透寒风的鲛绡。珠灰色的薄帷后坐着一名丽人,姿仪绰约,意态惬然,身后是四名服侍的小婢。底下人一日的狩猎收获颇丰,窜起的火苗舔着铜鼎上雕刻的虎纹,熬得极为浓稠的沥中沉浮着煮得泛白的肉块。
风声肃杀的寂然中,身侧之人皆是屏声敛息,端仪唇角含着茭,香粉螺黛严妆后面庞却是绷得紧紧,目光直直地要烧穿鲛绡,射向那个双膝战栗地跪在雪地上的人。
“哐瞠”,瓷器被大力碎地的声音从亭中传来,紧接着是急促沉重的来回踱步声,掩曳着狠狠扫过地面的华丽裙裾像是蕴着莲盛怒气。
“你自己说吧,本公主应该如何处置你?”
良久,一声冷叱如剑锋出鞘般掷山,无形却有质,跪在地上的那人如被击中要穴瞬间瘫软下来。
那名年轻男子略微起身,“喻”地笑出一声道:“公主今天说想吃野味,难道现在是突发意兴想尝尝人味了?”
“林公子,不,按察使大人。”端仪斜视着睨了一眼林庭修,口气咄咄道;“本公主教训一个办事不得力的家仆,容不得他人置啄。”
林庭修轻“哼”笑着,用手指着倒在雪地上已然气绝的一具尸体,“不过那个人好像不是公主的家臣。”
“那人误中箭矢,与本公主又有何干?”端仪用绢子掩去半抹红唇,倩然一笑。
“可是……公主不是最擅于借刀杀人的么?”林庭修蹙眉道,言辞间挑出一丝暗讽。
女子轻柔的声音蓦地一沉,字字顿音道;“就算我不杀他……你姑姑慧妃……也是迫不及待地要杀他……”
过午的日色黯淡,照在积雪的地上愈加拔洒出一种虚无的苍白。林庭修看着亭中坐着的女人,眉目端然,神情高贵,好像刚刚被射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猎物。她优雅地坐着,保养得当的手指上十根削尖的猩红指甲。唇间始终含着一抹捉摸不适的笑意,那笑意时而是狠厉,时而是嘲弄,时而是阴冷。这样的笑,让杯庭修想到他的姑姑慧妃,两人的容貌差距甚远,然而唇间的那抹冷笑却是有着惊人的共通。
“公主……姑姑并没有这个意思。”林庭修镇静道,以端仪的性格,今日相邀,不可能仅仅就是外出游猎那么简单。
共处多年,她们应该都清楚彼此的为人。
“她的意思……不过就是要我李代桃僵,而她明哲保身……”端仪忽转冷戾的眼神,说道,“既然是弃子无用,落在她手里,还不如由我干脆利落地杀了他。”
林庭修对上她冷冷的眼神直觉得背脊生凉,端仪要杀一个人,是杀给他看,或者是杀给他身后的慧妃看。
端仪忽又笑了,“林大人你说错了,最擅于借刀杀人的应该是尊下的姑姑,拿借来的刀杀人,血却脏了别人的手……”她径直曼步走到战兢跪着的那人面前,盯着那人说道;“可是本公主现在觉得,杀鸡做猴不是更有效么?”
这句话虽是对着公主府的家仆来说,其中指桑骂槐,嘲讽辛辣之意尽显。
“公主对底下人真是管理有方。”林庭修不冷不热地恭维道
“那就请林大人见识是如何的管理有方。”端仪双手收在风毛莲蓬的白狐手抄,朱唇中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本公主说过,既然进了公主府,就要一心一意地为本公主办事,与先前的一切人等断绝联系。本公主自然亏待不了忠心耿耿的人,可是对于那些有舁心的也绝不手软,绝不留情。”
“公主……”林庭修正张口欲言,硬是生生地让端仪阴恻的眼神逼了回去。
端仪忽的提高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上显得格外的响亮刺耳,令人为之一震,她道:“本公主说过要让林大人见识是如何的管理有方。”
林庭修暗自敛气,还是来说什么。
端仪继续朝那人道;“本公主喜欢聪明的人,但是却十分厌恶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本公主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我。”
颜倾天下 浮沉紫御久栖难5
“噼哗”一声,一盏纹理致密、釉质均白的茶盏在宫殿坚硬的地砖磕得粉碎,在旁边伺候的一名侍女匆忙俯下身收拾碎片,手下飞快地动着却始终低眉垂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光泽华彩的衣袖间笼着暗香幽幽拂动,金丝牡丹披帛宛若流波从内室流曳而出,慧妃扫过一眼外面的情形,声色淡然地朝那两名侍女说道:“越来越不中用了,连一杯茶都端不妥当。”
紫嫣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别有一番疾言厉色在里面,两个侍女被这不怒自威的阵势一骇,“主子饶命。”双膝疲软着颤栗地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