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槿浅笑,唇角却凝着一抹古怪的笑意,“颜姑娘,向来聪慧,我与老师刚才所说,可都听明白了?”
我观察爹爹神色,他微微颔首。
我会意,于是端正神色,向着他举起右手,字字清脆,说道:“太子殿下,颜卿虽为女子,但终是大胤朝的子民。不通晓大意,但也明白以家国为重,颜卿起誓,必会同爹爹一样守口如瓶。”
我并不指望他对我留有情分,只希望他能看在爹爹的面上,放我这一次。
他的眼神如一泊湖水,深澈安静,令人琢磨不透。他抬手握住我的右手手指,令我将手放下,说道:“老师,兹事体大,成败关乎百姓福祉…”
我暗自着急:爹爹向来心系百姓,居于丞相之位时,就主张以民为重,减轻赋税。而他竟以百姓来劝服爹爹!
爹爹喟然叹:“那么殿下,你准备如何处置小女。”
他语调依旧轻缓,却是不容抗拒,说道:“明日,我会携令嫒一起启程,事成之后自会放她回来。”
他的话在我心中不啻惊雷落地,我看向爹爹。
爹爹沉默许久,说道:“好。”
书房外,月色晦暗,冷风萧萧。
奕槿还是紧握着我的右手,我挣脱,说道:“我要回房。”
他用指腹轻轻地摩娑我额角的灰尘,说:“也好,好好去睡,明天我们四更天就出发。”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扬尘北上漠漫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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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玉笙还在里面等着我。她已绣完那幅鸳鸯锦被,正仔细地将其从绣架上取下,叠起来准备放置在橱柜中。眉梢眼角尽是倦意。转身瞬间看见了匆匆进来的我。
“小姐。”玉笙轻唤我,“是被老爷责骂了,怎么脸色这般差。”
我故作轻松,撅嘴埋怨她道:“你这丫头事也不打听清楚了,尽胡说,爹爹明明就在书房中,我一去被他逮了正着。”
玉笙见我如此口气,知我不是真的责怪,讨饶道:“小姐,玉笙错了,下次做事一定稳妥一些。”
我此刻心神乏倦,想到明日就要离家北上,更是沉重。无心与她玩笑,于是支了她下去安息。
房中顿时四下寂寂,一支烛火在柔和燃烧,落下红泪点点。
我的情绪也一点点冷静下来,起身简单准备了一些衣物,用包裹包好。躺在床榻之上,虽然身体乏倦,却迟迟不得入睡。
夜色依旧浓重,而东方的天空已是晨光熹微,一砧梨花白。天幕中缀着几粒孤星,像某人清冷寂落的眼神。院落枝头,偶尔有寒鸦栖息,悲鸣凄寒。矮屋窄墙,风穿于其中,也染了清新的冷意。
“颜颜。”奕槿白色锦衣,身上有更深露重的痕迹,他早已在此。
车夫轻轻打了个吆喝,马蹄在青石路上踏出低沉的回响。马车就在寂静的路上前进了。马车外有八个骑马护行的侍卫,是宫中侍卫高手中的佼佼者,根据八卦图命名,分别为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艮山、离火、兑泽,马车走在中间,他们看似走得散乱,却是牢固地护住了八个方位,绝无让人有可趁之机。
马车中布置得相对简单,坐垫铺了厚厚的绒毯,还算舒适,墙壁上仅仅刷了一层清漆,并无花纹图案装饰。地上正中放置一只小火炉,火红的碳将马车内烘焙得温暖如春。火炉中腾起的火焰随着马车的颠簸,也不断晃动,光影摇落在奕槿脸庞上,瞳仁中仿佛盛满了闪闪烁烁斑驳的烛光。益衬得脸部线条柔和。
他将炉火用小铲拨得更旺了些,说道:“我真担心,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我一笑莞尔,“是公子来得早了。”
这时,一个在外服侍的内侍,端了早膳进来。花菇鸭掌、银耳燕窝粥红豆膳粥、鸭卤、栗粉糕、蜜饯金枣…
看来住在颜府的时间,还真委屈他了。他将各种点心都夹了些,放在我面前的小碟中。而此时,马车颠簸的有些厉害,我觉着胃里翻腾得难受,并未多吃。只是喝了一盅鲜牛奶茶和一点桃酥。
他见我吃的少,问道:“怎么,都不和口味?”
我摇摇头,他果然心细如尘。立即叫车夫放慢了速度。
我劝住道:“不用了,这样会误了行程。”
他轻浅地说道:“不碍事。”
我半响,才问他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奕槿听了面露狐疑,不过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目光深暗,“在本宫身边的女子只有两种,一是侍女,二是宠姬。”
我小心地试探道:“那么我可以当侍女吗?”
我听得他鼻翼间似乎轻哼了一声,淡淡说道:“随你。”
转而又关切:“颜颜,宁州可比集州冷多了。”话语间已将一件纯白的狐裘披在我身上,狐裘毛纯净洁白,触感柔软,长至及地的皮裘,竟是用一块完整的皮毛制成,应是十分珍贵。我正想推辞,他已携住我手走至马车外。
此时,夜空已淡褪成黯淡的青色,而东方却是绯红,犹如天女轻盈的霓裳羽衣,舞姿娉婷,步步生莲,衣袂飘飘;又如美人嫣然语笑,粉面含苞,醉酒酡红。较之晚霞更多了几分细腻柔美。
“颜颜,你看,就要日出了。”他用手为我挡去些耀眼的金光。我们比肩而立,仿佛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
我看得心中辽阔澎湃,我想他也是。东至海滨,南接蛮夷,西到沙漠,北控草原。要将这天下,盈握于掌中,最好的办法就是——征服。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扬尘北上漠漫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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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马车行进的慢了些,我们抵达宁州时,已接近晌午。
宁州府外,早已有一批官员在等候,个个神色恭顺,正襟而立,唯唯诺诺地迎太子入府。
奕槿神情倨傲肃重,举手投足间透着皇室威仪,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意。我在马车上隔着帘子看他,他迟早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权楃四方,这天下都该伏倒在他脚下。顿时,我黯然垂首,一路上他对我点点滴滴的温柔照拂,在心中荡漾的细腻的感觉瞬时无存。
这时,他向马车中的我伸出一只手,我正迟疑着,因为以我的身份是不方便见那些官员的。他已将我带下马车,倚在他身边。我身上正穿着那件珍贵的狐裘。官员们露出狐疑之色,面面相觑之后,神色又恢复平静,向我恭敬地行礼。
他以这样的方式,向人们宣布我是他的宠姬,而非侍女。
“三哥。”一人已寻声而至,一身月白色锦袍,剑眉星目,身量颀长,风姿濯濯犹如清潭中映着一轮明月。
正是七皇子——高奕析。
距离上次靑菡寺外他出手相救,已有半年不曾相见,经过半年的磨砺,他原有雍容尊贵的皇子气质中曾添几分军人的果敢和坚毅。
他看见我时,目光轻轻摇曳了一下。想必是诧异我怎么会同太子一起出现在这里。
我垂睑,轻咬下唇,一声“七皇子”还在哽在喉中没有出来。
奕槿似乎没有注意我的神情,面向奕楦介绍道:“她是颜相的女儿,颜卿。”
奕槿将我安置在宁州府的西厢房,遣了一个叫菡儿的丫鬟服侍我的起居。那丫头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清秀,人也机灵。不过做事没有玉笙稳妥,毕竟玉笙在我身边长伴已久,熟悉我的喜好脾性。而在这宁州府中,也是暂居于此,对她也不挑剔调教,不当之处也就宽容过去。
房间布置得清丽雅致,厅中的架上放着几样古玩,不很名贵,但制作简约中也透着古雅的气韵。正中淡黄色槐木嵌流纹的圆桌上,放置着一盆新折的腊梅,幽香满溢。其间用浅碧色的帷幔层层隔开,床幔被褥也是轻浅的碧色。房中四角都设有炭火,火焰冉冉。
我刚刚将东西安置好,奕槿就进来了。
他环视一眼室内,问我道:“怎么样,还住得下来吗?”
我点点头,说道:“你不跟他们商量一切会见的事宜吗,怎么来我这里了?”
他笑着,“车马劳顿,午后先休息,晚上再议此事。”他刮刮我的鼻尖,“你还真关心起我的这些事来了。”
我扁扁嘴,反讥他道:“要不是我无意间听到这些事,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他此时坐在房中的软榻上,轻揉太阳穴,靠着柔软的秋香色丝棉软枕,依旧笑道:“要不是你,窃听军情,早已重罪处理了。”
我愣了一下,对于我,他已是极大的宽容了。
这时,他从软踏上起身,握住我手,说:“颜颜,陪我出去走走。”
午后,以不像清晨那般寒冷,风渐渐有些止了,阳光却是清冷而疏离,斜斜地透过光秃的桠杈照过来,映在水池的薄冰上有些微微的刺目。
我们倚在水池的石栏边,池水结冰,已无锦鲤可看。冰面上映出我们褪得黯淡的倒影,一左一右。
这时,他开口道:“你跟七弟以前认识吗?”
我轻轻“嗯”一声。
“是在宫中吗?”
我又“嗯”一声。
“就是初春时,母后邀了几位高官权臣的女儿的时候。”
我说:“是,在宫中例行参见了一次。”
“哦,一次吗?”他眉梢微挑,“我怎么记得九妹被困在靑菡寺外时,是七弟率禁军去解救的,而且你好像也在随行的少女中。”
“那就两次。”我硬着头皮道。
“那我再说一件事,你是不是又要改口说三次了。”他眼眸含笑这看我。
“真的,只有两次。”面对他如此的不愠不火,我却有些急了。
他笑着顺势轻轻地拥我在怀中,在我耳边呵气道:“我相信你,我们见了可不止两次了。”
我的脸颊浮起晕红,乖巧地伏在他宽阔温暖的肩膀上。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扬尘北上漠漫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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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我回到西厢的房间。
房中燃着荣荣炭火,开门瞬间扑面而来的暖意。我依然感觉耳边的炽热仿佛要烧灼起来。我轻抚有些绯红的脸,在浅碧色的帷幔外轻咳一声。
坐在桌案旁,专注刺绣的菡儿立即起身,温婉地笑道:“小姐,你回来了。”
我轻啜一口她递上来的热茶,看见桌上放置着的绣盒,整齐地码着一色色丝线,浅粉色的锦绢上绣的是一朵并蒂莲花,花瓣**,衬着青绿的荷叶,很是不错。我看着那并蒂莲花,犹如一双娉娉袅袅的人影相依微微触动心事,脸颊又绯红起来。
以前,我住的闺阁中,窗纱上绣的也是并蒂莲花,那时心中无思绪,看着只觉得图案好看。现在莲花还是莲花,只是心境不同了。
菡儿看我的脸色变化,忙将绣盒收拾起,神色忐忑,匆匆道歉道:“小姐,对不起,我立即将这里收拾干净。”
我按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继续在这里绣吧,我以前的丫鬟也最爱作刺绣了。”
菡儿谢过我后,坐下又一针一针地绣了起来,唇角微抿,眼底眉梢尽是流露出幸福自足的小儿女情态。
我在一旁闲闲地剥着柑橘,将橘皮顺手扔在燃烧的火炉中,顿时溢出清新的气息。
我问她道:“可是绣给哥哥的?”
我这一问,把菡儿羞赧得两颊赤红,比锦绢上的莲花更要娇艳。
她点了点头,见我态度可善。借着刺绣的功夫,絮絮喃喃告诉我,这锦袋她是要送给自小青梅竹马的沈三儿,沈三儿是军营中的一个普通士卒。几天后,就要出征了,想绣个锦袋给他。
菡儿只是宁州府中的一个丫鬟,她口中所说的出征应该就是,跟随太子去会见北奴的王子。我心中默算,还有三天,此时此刻,奕槿应该是同官员们在仔细商量讨论会见的具体事宜,和如何应对突发状况。
菡儿见我默然不语,说道:“小姐,你不妨也绣个锦袋吧?”
“干什么?”
菡儿隐秘地笑笑,“送给小姐的良人啊。”
“我哪来什么良人?”而心中仿佛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触到,有点莫名欣喜。恍然间随手拿起绣盒中的一块锦绢。
“小姐,这块的颜色不好。若是绣,用这种吧。”她递与我一块娇桃粉的颜色,十分喜庆欢愉的颜色。
我放下,说:“我不绣。”
这时,菡儿的并蒂莲花已绣好了,她收住最后一根线。绣得虽好,可没掌握好布局,莲花的上部空出了一大片。绿荷思忖着再绣些什么。
“小姐,我绣蝴蝶如何?”她征询我的意见。
我道:“蝴蝶过于喧宾夺主了,绣蜻蜓吧,‘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扬尘北上漠漫漫5
302609-05-02 07:52
会见的日期渐渐迫近了。
奕槿也忙碌起来,时常不来找我。我也乐得一人清净闲适。时而临帖,时而看书,时而只在西厢房外散散心。拂琴也就免了,因为奕槿带我来此时已如此引人侧目,我实在不宜过于招摇。
今日,阳光晴好,可寒风依旧凛冽。
我与菡儿在宁州城的街市上走着,这里要比集州荒凉一些,店铺散散落落地开了几间,平常的摊位也甚少。路上的行人多是神色匆匆,来街市上采购米粮、布匹之类,少有想我与菡儿这样轻缓地走着。
我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色烟霞绢纱夹袄,衣袖处绣了小朵的玫红海棠花。头发拢向中间,绾成一个清爽的发髻。簪两只錾金梅花钗,小小的白珍珠耳坠。我并未穿那件狐裘,我们未带侍卫。如此名贵的衣料,不宜穿了行走在街市上。
菡儿是要去宁州城东外的寺庙中求平安符。
山顶上的庙宇矮小破落,可人流却是鱼贯出入。其中多为年轻的姑娘和少妇,都是为求庙中的平安符而来,她们应该多为征战士卒的妻子与女儿,求平安符保佑征人平安。
菡儿说这里的平安符十分灵验,愿能庇佑她的沈三哥平安归来。
她问我:“小姐,你也求一个。”
不过古来征战几人回。平安符只是征人妻儿的一种慰藉罢了。
我以前被养在深闺,不谙人事,所知都是从书上而来,或妈妈口述。读《诗经》卷耳一篇,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嗟我怀人,寘彼周行。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讲的正是采摘卷耳的女子,怀念征人,以寄忧思。
我开始忧虑起奕槿此行,虽是作了万全准备,但对方不是泛泛之辈。而且爹爹曾在集州刺史府中,对他劝诫,必要之时,要保证自身能全身而退。爹爹如此说来,说明此行定是凶险。当无从寄托,只有祷祝于神明。
我同菡儿一起求了平安符。
手中的平安符是一张叠成三角状的图纸,淡淡檀香,上绘金色的纹理,正中是红色轮八瓣莲花。符下穿着一道红绳。
菡儿虔诚地将它仔细收好。
我心中好奇,于是背着菡儿悄悄将平安符拆开,里面空无一物,摊开后就是一张方形的普通图纸。不由些失望,见旁边桌案上放置笔墨,我提笔写下: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
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又将其小心地按折印叠好。“小姐。”菡儿唤我,“瞧庙后的梅花开了。”
我将平安符收好,与菡儿一起走出寺庙后门。
天空已是阴郁的灰暗色,阴云厚积在苍穹之上,本是立于辽阔的山顶,却感到十分的压抑。山顶的寒风吹在脸上比山脚更加凌厉一些,我鬓边的头发已被风吹乱,打在脸上,是很细小的疼痛。
这山上种的是红梅,那红色朦胧看去似乎浅淡得如一带烟霞,却犹如烛焰般要灼灼燃烧,不是桃花,胜却那三春的“桃之夭夭”。我们还未走近,已是暗香浮动,沁人肺腑。
这几日插在我房中的是黄色的罄口梅花,花香清雅。而颜色却是输与了红梅,怎比得上红梅的妩媚妖娆又清妍可人。
菡儿机灵地说道:“小姐,我们折几支下山,插在房中可好?”
我点头默许。
这时,树杈摇曳,红梅金黄色的花蕊间,带上了晶莹洁白的雪。衬得更加冰肌玉骨,出尘动人。
“小姐,下雪了。”菡儿说道。
望向天幕,雪花已点点地落了下来,轻盈旋舞。
我并不想立刻就回去,趁雪下得还小。于是吩咐菡儿先回庙中,为我取把伞来。
雪粒虽小,但很快在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雪花,我穿着此地女子常穿的厚木屐底鞋,踩上去很是柔软。我在梅树间来回,折那些含苞的梅花,准备带回宁州府。花蕾初绽,在水中养着,过几日正好开放,犹留着山中梅花的清冽。
我伸手去折我头顶上的一枝梅花,只见一只蓝色的锦袍衣袖在眼前一闪而过,那支梅花已在他的手中。
奕析站在我身后,披一件深蓝色的羽缎披风。手执一把伞,为我挡去飘落的雪花。他浅笑着将折下的梅递给我。
我低声道谢。
他问我道:“你怎么会在山中?”
“难道…”他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庙宇。
我心中一慌,却并不想告诉他我求平安符的事,维诺道:“菡儿来求平安符,我同她一起来的。”话一出口,方才觉着有些不对。
他笑出声,说道:“竟有你这么好的小姐,冒着严寒陪丫鬟上山求平安符。”
他见我不说话,看了看我手中捧的一束梅花,问我道:“还要再摘吗?”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一深一浅地踏向梅林密处。他站在风吹过来的方向,为我当去夹带风打来的雪花,一边的发冠和衣襟上沾满了雪粒,渐渐有了被雨雪濡湿的痕迹。
我止住脚步,说道:“不去了。”
他问我:“怎么了,不是还想再折几支吗?那边深处的梅花可是开的最好的。”
我不忍让他站在风口,为我挡着雪花。迟疑一下说:“我冷。”
奕析立即回转脚步。
“我早该想到,你穿的如此的少。”语气中透着焦虑,“我立刻送你下山。”他正欲解下身上的羽缎披风为我披上,我却是疾步走出他的伞下。
“殿下,不用了。”
我已是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我,“颜颜。”
我匆匆向他别过,转身向庙中跑去。
“颜颜。”我听得清楚了些,是奕槿的声音。
此时,雪花已厚积了一层。我在雪上行走十分不便,深深浅浅地印着一排纤细的脚印。
我听得身后细微的“小心”传来。
我已跑进庙宇,檐下的积雪化了,又凝结成薄薄的一层冰。我踩上去,脚下猛地一滑,跌入一人的怀中,霎时有暗香盈鼻,是手中的梅花甜香混合了他身上清新的檀香。
“颜颜。”闻声而至的奕槿轻拥着我,道,“我听人说你被困在山上,立即就赶来了。”菡儿站在他后面,见我们如此就窃窃地掩嘴而笑焦急。
我脸微红,说道:“我没事,你快放开我呀。”这里毕竟是在庙宇之中,奕槿亲昵拥着我,实在太招人侧目。
他坏笑着:“我不放。”
我急得用力推他,嗔怒道:“我好不容易折来的梅花,都让你压坏了,我拿什么插在房中?”
他这才怏怏地放手,手指拂到我冰凉的手背,口气中却带了薄责之意,“为什么不穿我赠你的狐裘,还穿的这么少。”
他解下身上的白狐滚边披风为我披上,将我严严密密地包了起来。我见他里面还穿了一件猞猁皮毛的外裳,也就不推辞。
奕槿为我拂去发鬓间的犹存的雪粒。“颜颜,趁雪还未大,我们赶快下山。”他一手撑伞,一手扶住我的肩膀,我们就这样比肩着走下山去。
这山路上尽是台阶,而且道路蜿蜒狭窄,轿子是不方便上下的,从这庙中出入,只有步行。
我靠在奕槿肩头,心中充溢着暖暖的甜意和莫名的喜悦。他本该在宁州府中,拥着炉火,与官员共商事宜,而不是与我行径在泥泞曲折的雪地。
我忽的想到在我走之前,七皇子奕楦还在山上的梅林中,我抬头望向山顶,山间的庙宇已缩成如豆大小,松林为横眉,湖泊为眼黛,犹如眉心一点痣。
不过山后的那片红云是在也看不清楚了,不知他已下山,还是继续在梅林之中。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扬尘北上漠漫漫6
104509-05-02 07:53
回到宁州府的厢房时,我的鞋袜几乎被雪水浸透,双脚如同泡在冰水之中,冻得麻木了,渐渐竟脚下虚浮起来。进房时,骤寒乍暖,我不禁打了几个喷嚏。
菡儿服侍我沐浴,在暖暖浮满香花瓣的热水中浸泡了好一会,才慢慢地缓过来。从前在京都时,冬天也寒冷,常落雪。但是那时我几乎是日日不出门,在回云阁中,拥着毳衣炉火,闲看书卷,或与来府中为客的小姐、丫鬟聊聊说笑,吃些水果、糕食。
我拧干长发,披了件面料柔软的勾绣雪梨花的白色里裙出来。菡儿正将求来的平安符一针一针小心地缝进锦袋之中,其间还放了一些艾草花瓣之类,清香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