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再不来吃可没了!”小章意犹未尽地呼唤我加入。
我过去,只见白瓷盘里一圈圈码着数十只金黄色的皮薄馅儿大的饺子——盘子已经空了大半,小章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进去洗脸了。我尝了一个,皮外边脆里边柔韧、粉丝柔软滑弹、白菜有股天然的鲜甜,还加了不少切碎的香菇,难怪小章吃得那么起劲。

此时,李姐拎起包戴上太阳镜,手里抱着一沓文件,推开了门:“我出去开会,今天不回来了。你多吃几个,还有一会儿才到中午呢!”
看着李姐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外,小章静悄悄地从洗手间回来,学着我摆出了个整齐统一的右手托腮动作,感叹:“李姐真是美少妇厨神。”
我扭过头:“还有呢,你还要不要?”盘里还剩下最后三个煎饺。
“你不能这样,我刚刚才把一身饺子味儿洗干净!”小章愤而抢过我手上的叉子,“再来两个。”
“一共就三个,你就吃了呗,反正我饱了。”
“别啊,我吃不下三个。”小章立即开启蔬菜搅拌机功能,瞬间消灭了两个,又把叉子递给我。
还真没见过这么麻烦的男人,跟小姑娘似的。我吃掉白盘子里最后一个黄澄澄、孤零零的煎饺,非常真诚地向他提出了一个在心中深藏已久的疑问:“小章,我知道你现在没女朋友。但是,你有男朋友吗?”
“啥?!”他杏眼一瞪,几乎要从架在鼻梁上的黑镜框里掉出来,“我说丁霏大姐,就算我昨天拒绝了你的约会,那也只代表我不喜欢让老牛吃嫩草,不代表我不喜欢女人!”
我被他说得一哆嗦:“那,嫩草同志啊,愿你早日找到合适的乳牛。”
“那还用说。”他这回居然没回嘴,代之以地动山摇地“啪”的一声把一个邮包做自由落体状投放在我脚边——我很担心收银台在这场微型地震中倒塌——他笑容可掬地说:“老牛姐,今天一大早就有你一个邮包。”
“嫩草弟,谢谢啊!”我眯起眼睛,给了他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邮包里肯定是出版公司递来的书,快递单上有时候写李姐的名字,有时候写我们俩其中一个的名字。小章这家伙公报私仇,拿店里的包裹给我制造地震。这种种迹象表明:要说他还是直男,估计就他自己一个人信。
拆开邮包,里面躺着的果然全是书。奇怪的是,这十本都是不同的书,之前很少见这么发货的。我只好把书都抱到桌上来,翻开后勒口一本本对着电脑输入。
当我抱着这摞书往书架和展台上摆的时候,看见小章正细致地往桌上插花呢。他戴着平时打扫才戴的白手套,捏着一枝枝白玫瑰往花瓶里放;放完还要摆弄摆弄花的角度,再退后几步端详审视,不满意就重新整理。
——这货真是越看越像个小姑娘。
我正在一边偷着乐,店里的电话响了。
“嘿,收到我递给你的书了吗?都是我们公司这两年翻译得比较好的外版书,给你做参考。”听到接电话的是我,施杰开口就问。
“你——递给我的?不是发给咱们店的?”
“当然不是,你见过这么发货的吗?”他反问。
我一时语塞。怎么就没仔细看看快递单上的寄件人?一看到出版公司的地址,就当是店里的书。
他见我在电话这边愣了一两秒,顿时有点明白过来:“你不是已经…”
“登记了,而且全上架了。”我将他说了半截的话补充完。
他便毫不客气地对着话筒笑起来:“哈哈哈,让你不看清楚就折腾!”
“唉,不跟你说了,我收拾书去。接着还得一条条删除记录。谢谢你啊。”
“这事得怨我,要不我来帮你收拾吧。”他用一种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回答。
我赶紧修正误解:“没,我是说谢谢你送的书。再说,这点活我自己十分钟就做完了。”
“要不我请你吃饭当补偿?”他问。
“不用,你千万别紧张。”我被他这一问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就请我吃饭,当感谢我送你书?”他又问。
我似乎听出来了:他今天找我吃饭是找定了。说是让我请吃饭,到最后肯定他会找个机会先埋单。但如此一说,我就不便推辞。唯一可以不让这顿饭变成他付账的办法,只有邀请他加入我和唐唐的午餐。
于是,我问:“等会儿中午我约了室友吃饭,就顺便请你一起,介不介意?”
他痛快地一口答应:“行啊,顺便就顺便。你室友长得好看吗?”
“这不废话吗?比我好看多了。”
“那就好,对着俩美女吃饭才有胃口。”施杰就是这种不夸女人会死的人。
“十二点店里见?”
“行,那我挂了啊。赶着去洗澡换衣服,今儿中午绝对不给你们丢人!”
挂上电话,我小小松了一口气。不喜欢被不太熟的朋友请吃饭,这一点我也说不上具体原因。或许是天生的距离感,也或许是对人情负担太敏感。
小章站在门边不停地摇头,这动作的幅度和频率都相当稳定,要是再快一点儿,估计就能赶上嗑药后的症状了。
“嫩草,你干吗呢?”我忍不住打断他的摇头晃脑。
“你的室友啊,她今天不会出现了。”他吐字清晰、慢条斯理,一脸算命大师的神情。还以为他专心为开门作准备,闹了半天,原来刚才在听我跟人通电话呢。
我笑笑,表示懒得理他。
谁知他对此毫不介意,还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脸上仿佛写了“贫僧未卜先知”几个大字:“喂,你猜我刚才在门口看见谁了?”
“唐唐?”不太可能啊,一小时前她还躺在床上、刚刚进入早醒之后的第二轮熟睡呢。
“聪明。我见到你家唐唐跟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一起过马路,就从前边那斑马线过去的。你想想,哪有出门约会还回来吃午饭的啊?”小章八卦得眉飞色舞,我仿佛见到上次那位“日本同事”又灵魂附体了。
跟她在一起的男人会不会是企鹅?我不免也有几分好奇。


☆、第三章 时光如镜

上午十一点半,店里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客人坐在窗边喝果汁聊天,手边摆着挑好的书,不时摆弄落地窗边的花花草草和那几个惹眼的窗帘扣。这样的情景就是我在书店里所能见到的最有幸福感的时刻之一:几个人,几本书,一壶花茶,喧嚣的都市被隔在一扇门外,里面的时光缓慢到仿佛静止。
我把店里的花草浇了一遍水,回到收银台后看书。顾客要走了,小章来帮他们拿账单。
他还没忘记早上的话题,趴在收银台前边跟我说:“你相信我,你家唐唐等会儿肯定不会出现。”
“我要不信呢?”我合上书,抬起头。
“赌一个月扫地!她要是没来,你扫一个月;她要是来了,我扫一个月。”
小章下了个这么有吸引力的注,我思觉失调才会不答应。“行。”
小章朝我伸出手。
我有点纳闷:“账单给你了啊。”“手机拿来。公平起见,不许作弊。”
小章简直比女人心眼儿还多,他怎么知道我打算给唐唐发短信?这下可真成了看谁运气好的游戏了。为了避免作弊的嫌疑,我只好把手机交给小章,还心有不甘地嘱咐:“别给姐砸地上了!”
“姐姐,HTC都出到G14了你知道不?你这古董G3就算不砸也该退休了。”他还穷得瑟地把我的手机晃了晃,然后抛进衣兜。真是抛,不是放。
我又一次抚额。
后来,事实证明小章果然有着比女人还准的直觉,唐唐来电话了。我一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小章的制服兜里响起,仿佛顿时闻到了一个月的灰尘味儿…
原计划的三人午餐又变回了施杰和我两个人。
说实话,跟他一起吃饭气氛还不错——施杰本身就有这种能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相处愉快的天赋。他熟门熟路地带我去书店后大楼里的一家地道的泰国餐厅,咖喱味道不错,而冬阴功毫无例外地喝起来像刷锅水。
从一进店门开始,他就在扮演主导的角色,如果我要跟他抢着付账,只会增添尴尬。一顿饭的时间长短通常都取决于席间的聊天是否愉快:两人话不投机低头闷吃,算上上菜的时间差也只需要大概半小时就能离开餐桌;而如果聊得热烈,这顿饭很有可能在两小时以上。
今天的午餐持续了一小时,施杰的人生经历才刚刚从高中说到大学。我习惯不谈自己的事,他也善于绕开这种尴尬,于是我也算听得挺有乐趣。
饭后他送我回店里,此时一个客人也没有。垃圾桶里的外卖比萨盒子证明小章已经吃过午饭,或许他正在书架后满怀善意地扫着这个月的最后一次地。施杰环顾店内,随口问:“你男朋友今天没来?”
唉,他才在店里见过我几次,现在就连他也以为黎靖是我的男朋友。既然难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也没必要对别人解释,于是我反问:“谁?”
他的脸上果然出现了一丝惊愕的表情:“…那‘大不列颠制造’的哥们儿不是你男朋友啊?”他果然是指黎靖。“哪个啊?”我轻描淡写地问,语气就像在问他今天天气好不好一样。
“你还有好几个?”他故作夸张。
“我一个都没有。”我坦白地答。
他追问:“你真没有?”
我确认:“真没有。”
他还不死心地多问了一句:“那哥们儿真不是?”
“不管你说的是谁,都不是。”
“既然你没有男朋友,要不考虑一下我吧?”他面带微笑,语速如常地扔出了这句话。
十几岁时的恋爱是生涩,连怎么表白都要先绞尽脑汁后鼓足勇气,即使如此,到最后说不出口的概率依然大于50%;成熟之后恋爱是默契,从彼此相处中就能渐感觉到对方的心意,不需要表白就了然于心的概率大于50%;而太有经验的恋爱就只是一场关于如何取胜的游戏,开局掌握控制权、中局攻城略地、残局以绝对优势迫使对手只能选择握手言和。
施杰刚才那句话就是一个绝佳的开局。他貌似玩笑却又不失真诚,神情大方磊落,毫无害羞或者局促之感,让你完全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再加上平时相处,他总是礼貌热情但不轻浮,这一句话之后,通常你就会开始不自觉地琢磨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一遍又一遍深思这些细节里到底有没有对你包含特别的感情。此时,他已经成功地在你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比起热烈的攻势,这样简洁有力的开局无疑是效果最直接、成本最低的选择。女人的爱情很多时候是由不解和好奇开始,而男人常常是经过深思熟虑再选择追求一个他能看穿的女人。当然他们也会喜欢女人有神秘感,但这种感情仅仅只会持续到完全了解她之前。简言之,“选择”与“爱”这两件事,女人永远混为一谈,但男人的大脑则可以做到泾渭分明。
我也笑了笑,回答他:“你很值得考虑,不过单身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么说,我的对手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单身主义?”
“少点假想敌,世界更和平。”我走过两步替他拉开门,“谢谢你送的书,谢谢你请我吃午饭。”“别客气,那改天我再打电话给你。走了,你进去吧。”他配合地走出门口,脸上没有丝毫不快。
“开车小心。”我朝他挥挥手。身边安静下来,整间屋里只剩下60年代的爵士乐不紧不慢地在空气中流动。平时只要一见到个活人小章就能聊个不停,现在他仍然不声不响地窝在书架之间的某处。
“喂,出来吧,不会杀你灭口的。”我叫他。
小章果然从里边钻了出来,像得到允许般凑过来张口就说:“别考虑了,施杰不适合你。你跟他还不如跟唐唐姐呢。”我用研究性的眼光又一次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是…看上施杰了?”
“我呸你一脸花露水!”知心姐姐附体的他愤然反抗,“别看他平时跟我称兄道弟的,谁都清楚我们俩不是一路人。我跟你说,这地球上有两种男人绝对绝对不能要:一是凤凰男,二是富二代。”
“除了这两种,就都能要了?”
“不,这两种是‘绝对绝对不能要’。除此之外,还有‘绝对不能要’、‘考虑要不要’、‘也许可以要’、‘一定必须要’和‘不要就会死’这五种。”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乐了:“唉,那你喜欢哪一种啊?”
“你怎么就那么想让我钻进你的圈套啊?”他慢悠悠地端起杯子喝水,再慢悠悠地放下,“反正我是提醒你了,富二代千万不能要,不然有你受的。”
他这个说法未免有点夸张,施杰就算家境还不错,但应该还算不上真正的富二代。“
是,感谢未卜先知、神机妙算的章嫩草大师!”
门边的小风铃响了一声,有客人推门进来了。来的是两个年轻女孩,进店后没有靠近书架,径直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小章没工夫回嘴,便白我一眼,转身去吧台拿饮品单。
吧台后墙上木柜子里那一排好看的玻璃罐里装着咖啡豆,遗憾的是,我在这里待了两年多,仍然尝不出豆与豆之间的区别。对我来,五十块钱和五千块钱的咖啡豆喝起来都差不多,只知道它们味道跟速溶不一样。以前陪同客户参加非正式的聚会也不少,在这种场合基本都是吃什么谈什么,于是咖啡成了我最无法理解的话题——搜肠刮肚掏出来的品评赞美之词需要从我嘴里变成另一种语言,手上那杯昂贵的咖啡同样也从我的嘴里落进胃里,但我从未成功地将两者从感官上联系起来。
而小章在这一点上绝对是天赋异禀。任何酒类、咖啡,他只要尝过,就像被存储进记忆体,无论隔多久都能清楚准确地还原,绝不带混淆的。虽然他没什么机会在名媛们面前显示这项高雅的天赋,但每位对着菜单犹豫不决的客人,都是他展现魅力的好机会。
——眼下这两个女孩就正拿不定主意,在询问他的意见。
“想喝香浓一点又不带酸的就曼特宁,喜欢果香的话肯亚咖啡不错。不然看看这一页:想要有巧克力味儿的就是摩卡,但摩卡口感有点酸;想要奶味浓郁就选拿铁。”小章面带亲切又职业性的微笑,声音温柔、语句简洁地作推荐。
“嗯…蓝山咖啡怎么样啊?会不会很苦?”其中一个姑娘从菜单上抬起头来,问。
“要选单品咖啡的话蓝山不错,它是产自牙买加蓝山海拔两千多米上的咖啡豆,口感和香味都比较淡,但是质地非常精细。不过,我个人觉得蓝山比较适合贵妇,像你们这么可爱的女孩儿可以试试日式的炭烧咖啡。像我同事,她就很喜欢喝店里的炭烧。”一见到漂亮小姑娘他就不淡定,卖弄学问之余还不忘把我拉出来当人肉招牌。
果然,那俩姑娘对博学的小章闪着星星眼,迅速点了一杯炭烧、一杯拿铁和一块菜单上大力推荐的提拉米苏。
“炭烧有苦味,比较香醇,搭配巧克力蛋糕会更好;而拿铁口感层次丰富,最好是搭配蓝莓芝士。当然,我只是纯粹建议一下,提拉米苏算是比较百搭的,也很女性化,最佳组合是跟卡布奇诺搭配。”小章笑容可掬地全程扮演着“温柔可爱充满魅力的咖啡师”。
结果自然是咖啡师大获全胜,客人怀着被尊重、被细心体贴对待后的感动之情,改点了一块蓝莓芝士和一块巧克力蛋糕。他体贴尊重漂亮姑娘倒是事实,咱们店蓝山比炭烧要贵出不少。
咖啡机嗡嗡地响起来,我去帮忙替他准备杯垫小勺和托盘。
小章背对着顾客朝我眨眨眼。我被他眨得一抖,仗着有机器的小噪声和音乐声当背景,以一种低到只在一米范围内能听见的声音问:“干吗非不许人家点产自海拔两千米的贵妇咖啡蓝山?”
“不懂咖啡喝什么蓝山,不怕浪费啊?咱家蓝山是真的,又不是外边那种调的,喝的不心疼,我做的心疼。”他说悄悄话的时候,嘴唇的动作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你不干脆推荐奶茶、果汁什么的?”
“客人想喝咖啡,我的责任就是给推荐个合适的。我总不能说:你就甭喝了,喝了你也不明白。”小章又白我一眼。
“不然周一跟李姐提议,六月活动让你教姑娘们认识咖啡好了。小姑娘们肯定都扑上来围着你。”
“这主意不错,你说还是我说?”他一听姑娘就来劲,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片刻,将咖啡和蛋糕送到客人面前,俩姑娘热情地跟他聊起天来。于是他们主客三人瞬间跟老熟人一样聊得热火朝天,一时兴起还答应下次再来就给她们演示虹吸壶。这种情形我见过数十次,大概小章脑门上就写着“男闺蜜”三个大字,凡是开朗健谈点的顾客没有不爱他的。
我也乐得有闲暇时间坐下来,继续一点点做长篇翻译。
电脑屏幕上浮着一封新邮件提示,来自施杰。
点开邮件看到一张照片,图上香槟色的玫瑰在栅栏后盛开。邮件正文很简短:“我家院里的香槟玫瑰开了,拍照给你挑几朵喜欢的,挑好了我摘给你。”
我承认,这一刻的确有一点被重视的温暖感觉。随手拿起手机,未亮的屏幕清楚地照出了我的脸——这张脸从十几岁起就没有太大的变化,相比之下只是少了些许新鲜饱满的气息,多了几分经过时间必然留下的疲态。像我这样平凡无奇的二十七岁的女人,能有哪一点让施杰产生兴趣?
生活不是爱情小说,世上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即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看透彻了也能找出钟情的理由。所以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感情必然都有原因,无论自己是否意识到这一点。而我身上最突出的便是平淡无争,或许可以将此理解为他从我这里感受到的并非爱,而是对安定的需求。
在迷人的恋爱对象和朴素的生活伴侣之间,三十刚出头的他也到了会考虑后者的时候。
如此说来,只要多加几分好运气,我这样的平凡人嫁入豪门的概率还真比倾国倾城的女明星们高出一点?我不禁自嘲。
不再在乎对枕边人有几分爱,只求生活平静安定,这也许是大部分人在感情生活里的必经阶段。而我,虽经挫折,却仍抱有幻想。有人越年长就越将爱当成奢侈品,而有人越年长越把爱视为人生的必需品。我也说不清楚,两者中哪一种更容易获得幸福。
整个下午,我才完成了不到三千词。几百页的文档好像一辆永远都数不完有多少个座位的列车,盘踞在电脑里,龟速向前蠕动。
幸好,唐唐没有约会约得乐不思蜀,连晚餐的约定都取消。
晚餐在附近一家装潢很东欧的咖啡厅里。黎靖和我到时,唐唐他们已经坐在那儿了。唐唐身边坐的男人想必就是企鹅——理论上说我是见过企鹅的,只不过那天我湿淋淋的又加上感冒头晕,他当时在门口徘徊,状态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所以那一面我几乎没对他留下任何印象,只记得是个陌生男人,身高还算标准,长相完全没记住。
因此,这才算是我真真正正第一次仔细看企鹅。这一眼给我的失望有点超出预计: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极其平庸且没有特点的男人,留着典型的中关村技术宅男发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凭第一印象挑不出哪儿讨人厌,更挑不出哪儿值得唐唐挂念这么多年。好在长得不坏,能依稀看到少年时期美貌的残留痕迹。对于女人来说,这地球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正太长残,尤其还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一个。如果非要在企鹅的外形上找个亮点,就只有他身上那件林肯公园主题T恤了。不得不说,这一点让我在惋惜过正太长残之后,好感度小小回升了几分。
“嘿,这是徐伟聪,这是我室友丁霏,还有她朋友黎靖老师。”唐唐向我们互相介绍,打断了我对企鹅的默默观察。原来企鹅的大名叫徐伟聪。理论上说,我也是看过他名片的,可同样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看上去既不“伟”又不“聪”,我在心里无声地为自己的肤浅叹了口气。
她第一次见黎靖,还特别礼貌地在介绍他时加上了“老师”两个字。
“唐唐。”黎靖伸手跟她握了握,毫不见外地打了招呼,接着又跟企鹅握了握。唐唐明显松了口气,她正担心黎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唐小雅”,这儿沙发底下空间很小,估计不够她钻。
“看看吃什么吧。”企鹅笑了笑,递过菜单。嗯,他的声音倒是比外形出色。
“你们看吧,我们俩都看过了。”唐唐赶紧补充。
黎靖接过菜单,翻开后摆到我面前。见我把一页浏览得差不多了,他又帮我翻开下一页。这一系列动作都很自然,我也随意由他照顾。
“你们俩点的什么啊?”我拿不定主意,问唐唐他们。
“我点的波兰鳕鱼,他点的一个什么鸡卷。还有蘑菇汤和沙拉。”唐唐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