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过来其中一杯,“炭烧咖啡”。剩下那杯一定是他的美式。
“谢谢。”手中的纸杯壁很厚,只透过几丝微温。在春末夏初的夜,这样的温度舒服平静。
“还不错,不过不如你们店里的咖啡好喝。”他喝了一口,说。
“小章听见会很高兴的。”
“那个天天戴黑镜框的小男孩就是小章?”
“他还算小男孩?你多大?”原来我真的从没问过他的年龄。
“三十六。现在他算小男孩了吧?”黎靖答。
那他岂不是二十八就有了女儿?为免又提起他的上一段婚姻,我没有问出口。况且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知道与不知道都一样与他相处;想问,仅仅是好奇心作祟。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以前的事。”他接着说。
声音虽轻,却一字不漏地掉进了我的耳朵。
“以后吧,现在都快到家了。”我不假思索地给了他这个答案。退避是一种本能,更让我发觉自己仍然没有准备好与另一个人分享往事。
“什么时候都行,只要你想说。”
他的脸在夜色里轮廓分外清晰,平日里那种雾的感觉不知不觉地散去,我感到从没有像现在一样了解他。尽管不知道彼此的过去,尽管我们都不清楚是否会与对方葆有长时间的友谊,但同样确定一件事:我们了解对方,不是相互知悉生活琐事、爱好习惯的那种了解,而是无须磨合就心存默契的奇妙感觉。
夜晚十点二十分的街边依然有不少行人。我忽然兴起,向他提起曾看过的一个有趣的猜想:“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每十万人里就有一个读心者。当你走在街上时,如果想知道人群中谁会读心,只要不停地在自己心里默念‘你背上有蜘蛛’,看谁忽然回头就是谁。”
他笑了起来:“如果我有这项功能,上街的时候也不会打开。不然,能听到满街人说话得有多吵?就算你在心里咆哮我背上有蜘蛛,我也听不完全。”
“要不试试看?到前面红绿灯,我们一起开始想。”我提议。
“为什么要一起想?”
“这种事一个人做很没意思的,就算看到有人中招,我都找不到人分享。一起嘛,想想又不会怀孕。”我怂恿他加入这个有点无聊的游戏。
“就算不想也不会怀孕吧。”他答。
心血来潮做这种事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于是我二话不说将他拉到路边站好,“红灯了红灯了,快开始!”
我专心致志地在心里念叨着蜘蛛,站在一旁的黎靖居然没笑,好像也在想着什么事情。
身边等待过马路的几个行人要么聊着天,要么各怀心事的沉默,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身边还有那么一只不存在的“蜘蛛”。 在忙碌的都市里,一张工作后表情涣散的疲惫的脸,恐怕就连一百只蜘蛛都唤不醒。
转眼,信号灯绿了。灯面上那个满身绿光的小人甩开腿原地迈动着滑稽的步伐,示意行人过街。
黎靖悠然开口:“没有啊。”
“才这么几个人,没有也正常。改天人多的时候再来,肯定有!”我虽知这多半都是无稽之谈,仍然为游戏过程这么无趣而觉得有点沮丧。
“不,”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在回答你的召唤,我背上没有蜘蛛。”
街灯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像刚刚猜中了我手里那张纸牌的魔术师。
这种神情似曾相识。不,不是从他脸上见到,而是另一个人。回忆悄无声息地苏醒,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那张脸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重叠。
那是与另一个黎靖有关的记忆。
我二十四岁生日那天,照例工作到深夜才回家。平时的工作大多是小场合,那天居然碰上难得一遇的正式会议。通常一场长长的会议下来,窝在工作厢里的同传译员都累得像刚跑过几千米。从楼下看上去,家里一片漆黑没有亮灯。黎靖想必是睡了。疲惫的身躯顶着一片空白的大脑上楼进屋,发现室门紧闭着,还从里面锁上了。
那一瞬间,我连敲门的心情都没有,只想着不如在书房凑合睡一夜省心。
就在我放下包直起身的那一刻,门开了。黎靖探出头,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这么晚啊?进来睡吧。”
“洗澡。”我昏昏欲睡地答了两个字,拖着脚步挪进房间拿衣服。
一进门,刚才还半睡不醒的黎靖忽然身手敏捷地在我身后关上了门。整个卧室的天花板和墙壁上仿佛缀满星辰,形状不一的、小小的一颗颗安静地散发出荧荧微光——眼前的景象令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原来,他准备了满屋的星星等我回家。
我伸手去摸,只摸到墙面光滑如昔,什么也没有:“你是怎么——”
“你先说好不好看。”他声音里充满笑意。
我拼命点头。刚刚摸过墙的手指上居然也沾上了微弱的星光。
满屋的星光笼罩着漆黑的午夜,像突如其来的梦境。
我记得那时他的表情,有种胸有成竹的喜悦感,更多的是魔术师般的骄傲神色。在微弱的荧光中,我凝视那张熟悉的脸,第一次感受到他是魔术师,更是造梦者。那一幕我永远不会忘记,哪怕像今天这样抛弃曾经的一切重新活过。那时的心情、他的表情就像不会退色的底片,始终印在我脑海中。
后来魔术师揭晓了答案,满屋星光来自几十支荧光棒。
再后来,我无数次躺在那间卧室里想象,那天他是如何将一支支荧光棒折亮、剪开,把星光一点一点染在天花板上、墙上。他一定不自觉地微微皱着眉,就像平时专注地做某件事时一样;或许脸上不时会带有微笑,因为他也会边忙边想象我见到满屋星光时的反应…
荧光星星再美,也只能保持一夜的光亮,时过境迁后,它们便会变成淡淡的水痕,直至消失无踪。
而当时,我并不知道。作者:浅白色
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爱就是身在孤独中仍然能感受到快乐。此刻,我也不确定,那些美好的回忆是否仍将快乐留存在我心里;我更不确定,偶尔回忆起这些情节,是否仍带着爱。
如果那些感觉始终不曾退色或消失,我又能如何重新开始?
原来人在相爱时会为自己筑起一道墙,将彼此的美好回忆包围在内,而离开时你拆不掉那道墙,只能背对它朝另一个方向走。无论走多远,只要想折返,依然能见到往日留下的遗迹。从上一段感情发生的现场逃离后,我已经往北走了一千公里,难道这段距离还不够远得让我回头看不见它?
在时间急速而盲目的流动中,有一些东西总是无法被消解,比如往事。
如果足够聪明,便能学会全身而退;而始终学不会这四个字的我,别无选择,只能笨拙地负重前行。
夜晚的微风里,手中这杯咖啡仍有微温。侧过头看去,他的侧影、安静的夜、这夜晚发生的一切琐事细节,反而远得像数年之前。
黎靖送我到楼下,临告别时,出人意料地送了我一颗巧克力当回礼。那巧克力装在透明的小盒子里,只有三分之一个手掌那么大,甚是可爱。盒子上印着跟咖啡杯上同样的店标,是他刚才买咖啡时准备的。
“谢谢。”我是真心喜爱这颗小巧克力。
“纯度比较高,可能有点苦,不过吃了不会胖,所以晚上吃也没关系。”他笑笑,算是道别。
原来他也这么细心,真可以跟唐唐并列为闺蜜了。一颗巧克力的力量有时候比想象中要大,我开始觉得,现实总比回忆要近,只要愿意去看到它。
无论如何,能够跟他坦率地谈论彼此间的关系,无疑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而且,剥开种种说辞的表象,最本质的一点是:我们可以相处得比朋友亲密,又不用担负恋人的责任。虽然这本质听起来挺虚伪,就像两个爱吃东西又不愿意埋单的无赖保持着默契互相蹭饭;但,至少彼此想法一致,没有人受到伤害。
再说,一段正式的恋情与我们现在比起来除了多一层更虚伪的外衣,本质有何区别?
我不清楚这样想是对是错。但我们都清楚:在负不起责任时,量力而为也算是一种负责任。
出了电梯走到门口,钥匙还没从包里掏出来,就听到屋里有两个声音热闹得像二重唱。其中一个清脆点的是唐唐,另一个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听着很像房东阿姨。
我赶紧找出钥匙开门进屋,只见房东阿姨作气宇轩昂状傲然坐在沙发正中央,唐唐站在一边,双手胸前交叠,一副“随你怎么着”的表情。
——这是演的哪一出?我进屋时,她们已经迅速进入了沉默对峙阶段,两人的架势活像皇太后怒审小奸妃。
我赶紧扔下包站到唐唐身边,开口向皇太后询问战况:“陆阿姨,这么晚了来,有事?”
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唐唐一见到来了战友,顿时像小奸妃见到了皇上——抓住我的手臂,我见犹怜地哼哼:“丁丁,阿姨说到期续签的时候要涨房租,涨到三千二。”
“啊?”我惊恐交加地大吼一声,“三千二?”这四环内的小两居室现在的房租是二千六,我们两人还算是能应付;一下子涨六百,不是房东疯了就是房价疯了。半小时前我刚体验过的种种闲着没事儿装文艺的情调,顿时被这个事实活活震碎了,碎得渣都不剩。一杯外卖咖啡十块钱,抱着它能散步约会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甚至谈谈咖啡豆的产地;而一个月房租涨到三千二,我们只能跟银行谈谈信用卡的透支额度。突然发觉,很多美好的时刻其实得来都很廉价,这样想来,人生倒是幸福多过忧虑——即使穷得租不起房子,仍然可以消费得起那些美好的片刻。
房东瞥我一眼,用客气礼貌的态度毫不留情地宣布:“姑娘,我这也是没办法。看看这周围的房租都涨成什么样儿了?我是喜欢你们俩姑娘,所以住了两年才涨过一次,我这房子租的价钱现在已经是这一片垫底的了。”
“不会吧?昨天下班回来路过小区外边的地产公司,门口标着不少比这便宜的房子呢。”我说的是实话。这里固然交通便利设施齐全楼层又合适,也没理由向房租最贵的单位看齐吧。
“便宜的房子是有,可是能有我这儿这么好的条件吗?!你们俩住了这么久肯定明白,我这儿连衣柜都是实木的…”房东面露不悦,提高声音,开始细数这套房子的种种好处,而她数出的第一件居然是衣柜。
“阿姨,我们都知道这儿好,都还想一直住,不然干吗跟您说半天呢?”此时,唐唐拉拉我的手臂,飞快地朝我使了个眼色。
短暂的眉来眼去间我恍然大悟:唐唐跟房东肯定刚打完一场硝烟弥漫的硬仗,既然打不过,是时候装可怜了。
果然,唐唐一称赞房子好,房东语气也软下来:“我也知道你们俩小姑娘自己在北京生活不容易,你们想住得舒服点儿,我理解。可我也有我的难处,现在什么都涨,一月二千六能干什么呀?你们出来工作挣钱了,家里没负担了,我家还有孩子在上大学呢!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把地段这么好的房子拿来出租,自己住多舒服啊!”
听她说完,我在心里默默地将房东一家问候了个遍。客观地说,我们的房租虽不算贵,但也绝不算便宜。她连“不涨租就养不起家”这种理由都拿出来了,莫非我们俩硬仗打不过,连装可怜都装不过她?房东这种生物难缠归难缠,不过看情形她不像找到了出价更高的租客。她没表露过半点“租不起就走”的意思,似乎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让自己家房子跟上涨价的趋势。
我正琢磨着该怎么接话,唐唐一屁股坐到房东阿姨身边,温柔地开始进行说服工作:“阿姨,您再怎么说家也在北京,不用考虑没地方住。我们俩要是交不起房租,就只能收拾行李滚蛋了,您以后的房客能有我们俩这么爱惜房子吗?您看这沙发垫,”她说着一把揪住房东屁股底下那块布,揪得房东差点翻滚下地,“纯手工的,买得可贵了;还有那个桌布、窗帘、灯罩,每件东西都是很用心挑的。我们从搬进来那天起,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在收拾,除了我们谁还会对这儿这么有感情?就因为租不起,就得搬走,您也得理解一下我们的心情啊。”
房东刚被唐唐弄得挪了挪屁股,我审时度势地迅速坐到了房东的另一侧,摆出一张真诚又悲苦的脸:“阿姨,涨到三千二,我们真的租不起。虽然我们都很舍不得搬,但是…没几天房子就到期了,要不,您提前留意一下有谁接着租?”
唐唐面带忧伤地补充:“要是到期了,我们还没找着房子,您看能不能再宽限个一两天?”
见我们俩已经认命地做好搬走的心理准备,房东果然有点慌了:“你们说什么呢?谁说让你们搬走了呀?哎哟姑娘们,你们以为我喜欢折腾来折腾去换人租房子啊?这大家都有难处,得互相理解呀。”
唐唐睁着无辜的双眼可怜巴巴地望向房东:“要是理解得起,我一定完全理解您。您看您对我们这么好,搬进来的时候还给我们买新冰箱,我要是有这个经济能力,您涨多少我都租。”
我被唐唐精湛的演技感动了,在一边拼命点头。
房东终于没辙了,沮丧地问:“那你说多少合适?”
我刚要张嘴砍去一大半,唐唐又抢先了:“您别问我啊,问我肯定是一点儿都不涨最合适。”她羞赧中略带撒娇的语气、柔弱无害的眼神瞬间让这句话的说服力凭空暴增。
“唉——”房东长叹一声,似是在宣告涨租行动首战败阵,“说起来你们都在北京无依无靠的,两个小姑娘也不容易。再说我还是真挺喜欢你们,要不就三千吧。”
“真不能不加?”唐唐为难地咬着嘴唇,问。她要是再继续卖萌,估计我都把持不住了。
“这真没办法,你们有困难我知道,可我也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涨价,我也有我的难处。”房东虽立场坚定,语气却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从刚开始的义正词严渐渐转变成连哄带安抚。
“那要不…两千七?”我见气氛融洽,斗胆抛出了这个很可能让房东飞速翻脸从沙发上跳起来的数字。
“这…”房东果然一口气憋得说不出话,好几秒钟才接上下半句,“这跟没涨一样嘛。姑娘们啊,我不为难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啊!”
“那就二千七百五。”唐唐明确地摆出一副准备软磨硬泡的耍赖架势。
房东的身躯抖了一抖。
接下来,在我们三人展开了一场关于“如何在不伤害彼此感情的范围内涨房租”的短暂探讨。几分钟后,房东面色微愠地拿着一份新签的合约离开,合约上写的房租是二千八。
我们两人贴在门边,直到听见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将房东从门口带走,这才跳进沙发笑作一团。我们卖力地笑了好半天,有一半是轻松,有一半是觉得荒诞。
笑累了躺在沙发靠背上,唐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我:“喂,我们不应该这么粗暴地对待这么‘昂贵’的‘纯手工’垫子啊。”
“可不是,垫子五十九一个,运费还要十块钱。”我摸了摸屁股底下那个网购来的蕾丝拼布沙发垫。
“哎,你说,明年这种情节会不会再重演?”唐唐问。
“如果会的话,明年真不能再用搬走这一招了。”我答。
“哼,明年房东应该也不会再使出孩子上大学这一招了吧。”她说。
“说不定明年得给孩子安排工作,或者送去国外深造呢。”
“喂,起来起来,”唐唐忽然坐直身体,煞有介事地也把我拍了起来,“姐们儿,要有点志气,明年谁还跟房东大婶斗智斗勇啊?明年这个时候一定嫁出去!”
“要嫁不出去呢?”我挠了挠头。
“那就挣钱买房子!”她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我顺手拎过茶几上一罐开了的可乐,对她一举:“梦想成真!”
“梦想成真!”她接过来,仰脖咕咚就是一口,完了再递给我,“我喝过的,别嫌弃。”
我也像她那样仰起头,那一口可乐冰凉而生动,微小而饱满的气泡在唇齿间不知疲倦地爆破,舒缓的凉意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冲进咽喉,扩散到整个身体。
这一刻,脑海中什么企鹅、星星、魔术师之类的词汇都不复存在,只有可乐中的小气泡清脆的爆破声。当你为了生活下去而奋力跟各种荒诞的小事斗争时,所有情绪、往事和不切实际的假想全部自动退避,内心只剩下一股单纯原始的力量。正因为如此,那些并不昂贵的美好片刻才如此真实,如此珍贵:它们总是存在于拥挤的现实的夹缝中,无论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想起。光阴速朽,它们却已是永恒。
身边的唐唐正握着遥控器,准备给这个夜晚的尾声再添加几十分钟不用大脑的肥皂剧。电视屏幕上正房和小三斗得火热,唐唐和我躺在沙发里终于昏昏欲睡。
次日清晨醒来,悚然发现看见的并不是自己的房间——这间房还挺眼熟,那个五指形的单人沙发不是唐唐的吗?沙发边还立着一个企鹅垃圾桶。对,昨夜看完电视是跟她一起躺床上聊天来着,聊着聊着就这么睡着了。扭头一看,身边果然躺着睡姿诡异的唐唐。
她一手搭在头顶,另一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一条腿弯一条腿直,整个姿势活像半截R加上半截P。
书桌上的闹钟指向九点四十。
我推推睡得正香的唐唐:“喂,小唐子,起来早朝了!”
她迷糊地哼哼了两声,微微睁开眼,看见我却立刻精神百倍地弹了起来:“啊!朕昨夜宠幸你了?!没怀龙种吧?”
“呸,小太监还想播种?起来吧,都九点四十了!”
“啊?闹钟没响?”她睡眼惺忪地抓了抓头,跪在床上伸长了身体去摸闹钟,“哎哟皇后娘娘,今天是星期六!”
原来今天要上班的只有我没有她。习惯了书店里每月轮着休息四天,一不留神就混淆了星期几的概念。
“那你昨天还约我今天吃午饭又吃晚饭?”我问。
“我没买菜啊。”她打了个呵欠,“你上班去吧,我再睡会儿。”
说完,她又一头栽到枕头上,不省人事了。我梳洗换衣出门上班,走到街上才惊觉一夜间整座城市就跳进了盛夏,阳光突如其来地变成一种坚硬又饱满的力量,晃得我眯起了眼睛。周末的上午十点十分,路边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有人已经戴上了太阳镜。
我想起包里那颗巧克力。
小心地撕掉盒子上的标签,将带着温度的巧克力放进嘴里。它浓醇的香味中带点酸涩也带点苦,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舌尖。那漂亮的透明小盒子丢掉有点可惜,我决定把它留在书店里,代替收银台后的订书针小纸盒。
书店的玻璃门顶端闪耀着一块光斑,哪怕站在一米之外也不容易看清楚店内的一切。
今天周末,李姐也来了。店长的工作日是周一到周五,但李姐家住得近,只要她周末出门,就习惯顺路来店里看我们。看样子她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在窗边一幅幅地整理新换的白色蕾丝窗帘。阳光透过蕾丝细碎地铺进店里,盛夏的燥热顿时化整为零。细看,那些憨态可掬的碎花布艺窗帘扣居然每一个都不同:有兔子、心形、糖果、字母…
“真好看。”我捏了捏面前那只酒杯底大小的布兔子。
李姐退后两步看看刚才的劳动成果,对我笑了笑:“开始我还担心不同样的会显得太杂,现在看起来还不错。”
“李姐,你怎么总能买到这些可爱的玩意儿啊?”我问。
“咳,那地方很好找,你要喜欢,改天带你去买。”李姐说着,满意地再次从左到右把每扇窗子打量了一遍,转过头来问我,“你吃早餐了吗?我今儿早上煎了一锅素饺子,全带来了。”
“每次你周末来店里,都有好吃的。”我也笑。
“出息!小章刚说了这话呢,你来又说一遍。你们俩就这点追求?”说到吃,她扭头示意我看那边。
收银台后边,两根筷子夹着一个煎饺正在朝我们小幅度挥动,握着筷子的手不用看都知道属于小章。这家伙一直在埋头苦吃,李姐跟我说话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只顾沉醉在跟饺子发生关系的幸福感中。
他好歹抬起了头,好不容易腾出嘴来含含糊糊地说:“丁姐,来吃吧,给你弄了个叉子。”
见他人前风度翩翩装美少年,店门没开就敢原形毕露,我忍不住要挤对他:“你行不行啊,脖子那么细,吃太快了当心噎着!”
“咳,让你见识见识哥的速度!”小章将刚刚朝我们挥舞过的那只煎饺整个儿塞进嘴里,不出五秒钟,他鼓起来的腮帮子又回复了正常,还一脸享受。
如此场面看得我们赞叹不已:这货的嘴绝对是台绞肉机。哦,不对,李姐刚说过这是素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