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收银台后,继续与待译的小说搏斗,直到小章十一点准时出现。
在这种无事可做的时刻,小章是最耐不住寂寞的。他跟往常一样,把吧台里里外外审视了一遍,然后凑到我身边小声问:“那边那美女坐了多久了?”
“刚开门就来了,一直坐着没动。”我答。
“大好的周六,花一早上坐在这儿看莎士比亚?”他的表情像是见到了外星人。
“也可能是在等人?”我提出假设。
他一脸艳遇从天而降的表情:“不是等我吧?”
我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今天的第一个幻想:“要不要再赌一个月扫地?”
这时,那美女居然朝我们抬起了手。小章乐颠颠地跑过去,结果她又点了一杯焦糖拿铁。此时,她手边的玫瑰花茶还有一大半。当他将咖啡送过去时,生平第一次遭遇了搭讪失败的挫折:那美女完全没有要跟他聊天的意思,全神贯注地匀速翻阅手上的书,仿佛那已经入土了差不多四百年的老莎比眼前活生生的小章更有吸引力。
到了十二点,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乎连午饭也不想去吃。
小章悄声问我:“那姐们儿除了没膀胱,是不是也没胃啊?”
“没胃的话,水都喝进哪儿了?”
“你问我?我们健全人哪知道这种事!哎,中午吃什么啊?”他边翻着手边收纳盒里的外卖卡边问。
“等李姐来了一起叫吧,早上她来电话,说午饭前来。”
我话音刚落,李姐就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拎着比萨:“午饭来了,孩子们!”
“您真是救苦救难,我饿得腹肌都缩水了。”小章看见吃的,立刻心情大好。
“让你又不吃早饭!”她笑道。
“你们俩先去吧,我看着。”我说。通常除了早餐外,我们都是轮流吃饭,无论是外出还是叫外卖回来。
“行,我十分钟解决了换你上!”小章提着比萨,飞速闪进了后面那间小小的休息室兼更衣室。
窗边,坐着看书的姑娘依旧连眼皮都没抬。
她是真的在看书,还是在等人?我不由得对她增多了几分好奇。而这种升级后的好奇还没持续一分钟,就见到她站起身朝收银台走来,手上依然抱着那本老莎。
她买下了那本书,却任其躺在收银台上,拎着包便打算翩然离去。
“你的书。”我提醒她。谁知她又像刚来时那样冲我嫣然一笑:“太重了,留在这儿吧。你帮我保管,下次我来了接着看。”说完也不容我拒绝,小腰一扭出了门。
见过的客人虽多,她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人已经走了,剩下老莎被遗弃在屋里。理论上说它,已经不是本店的物品,不能再摆上书架供别的顾客挑选。我只好将它收进抽屉里,跟自己的书摆在一起。有托管小孩的,也有托管宠物的,托管一本书虽不多见,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要客人需要的我们有,就不算什么大问题。
再有两个半小时,换物活动就要开始了。我收起每张桌子上的花瓶,为即将到来的旧物腾出摆放空间。
两点半,施杰准时来接我去会场。在店门口,我正与一个背着大书包的女孩擦肩而过,她的背包里想必也装满了回忆吧。旧时光与当下仅仅是一扇门的距离,我走出去,有人走进来。我的纸盒此刻正安静地卧在某一张桌上,错过了这个过程却也不遗憾。我想。
会场外,一大排车把我们卡在了距离地下停车场入口不到五十米的小空间里,挪了二十来分钟才顺利驶进入口。这二十来分钟,车窗外都是灰蒙蒙的水泥墙,前反光镜上挂着的那个白水晶小猫吊饰成了眼前唯一能活动的风景,生动地晃来晃去。
一辆SUV里居然挂这么可爱的玩意儿,我实在很难将这只猫跟施杰联系起来。

今天是我正在翻译的那本西班牙文小说的原作者讲座。虽然早知道他的上一部小说因为畅销而改编成了电影,但来到这里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人气。像这样一夜成名的年轻小说家固然备受欢迎,新作引进版权之时却并没得到一个有点名气的翻译,只有我这默默无闻的兼职小翻译在为降低成本作出贡献。好在能签得中文版权也是比稿比出来的结果,想到这一点,我才能安然坐在他的粉丝中间而不至于心怀愧意。
年轻的西班牙小说家走上讲台,台下掌声一片。而与他一起上台、站在他身边的同传译员,竟然是谢慧仪。自从上次商场偶遇后,我们没有再联络。此时此刻,她那一身熟悉的黑色职业装几乎要将我的记忆再次带回当年。
这意味着,我要亲眼目睹旧同事做我旧日的工作。有些人能够将同一段回忆的不同部分干净地分开,而我并没有这种能力。我来此是为逃避记忆的某一角,未承想会在这里迎面撞上另一角。
大概世上有勇气的人各种各样,而胆怯者的心态却如出一辙。有人怕动物,有人怕幽闭,有人怕高,有人怕密集,甚至有人怕异性…还有人怕回忆。无论恐惧的对象,皆知这情绪并不健康,却故意不肯克服,躲得一时是一时。
不多时,小说家那有些生硬的英文在会场里响起,谢慧仪柔和的声音随之而来。看着她聆听时的表情、说话时训练有素的停顿、语言中圆熟的技巧…我脑海中像强迫般控制不住地飞速接收,并转换着男声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既停不下来又消除不去。
我已经快忘了这种感觉、这种由压力带来的兴奋感。而目睹她工作的这一刻,我脑中那早已松懈的弦如同忽然被扭紧,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钝感消失了,时间被拉成柔韧的细丝,听觉接收到的一切被一帧一帧分解,嵌进思维,再输出。我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但能迅速精准地用母语逐句复述。
一直到讲座结束,我还久久地坐在座位里,像刚跑过几千米般浑身是汗。往日,即使跟一整下午的会议也不会这么累;而此刻,在我身体内交战的不仅仅是两种语言,还有两种人生。我曾放弃的,和我正拥有的。
“你不舒服?”施杰在旁边,伸手探探我的额头。
我回过神来:“没,有点热。”
“走,我爸在前面,咱们去打个招呼。”他说。
“啊?”他爸?
不在状态地被他拉着挤过退场的人潮冲到前边,正跟一个中年男人说着话的谢慧仪转过头看到施杰,匆匆打了个招呼:“小施总。”
“大施总呢?”他问。这一问一答我明白了,原来施杰的父亲就是出版公司的总裁。
慧仪见状,匆匆结束了上一段交谈,转向施杰:“大施总刚出发去晚宴的会场了,我们也走吧?咦,Bridget?你也来了?”
我实在无法形容现在有多讨厌被人这样称呼,这种讨厌来得不合理,又无法解释——只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
“嘿,我今天还行吧?”她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像往日我们在工作后询问彼此意见一样。她知道,她知道我在这种环境里一定会不自觉地进入状态。她为什么不能认为我已经变得迟缓。已经没有以往的职业习惯,已经彻底成了另一个人?
“很完美啊,一点都没变。”我依旧挂着微笑,既真心又违心地回答她。真心,是因为她表现得精准出色,一如既往;违心,是因为我厌恶这个话题
自从两年前,前男友的太太冲来将公司和我家闹得天翻地覆开始,我便厌恶这一切。无须他人提醒我这圈子有多小,我早已自动退避到圈外。
施杰的目光在我们俩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我这里:“你们俩认识?我还不知道你叫Bridget!挺好听的。”
“这个不用在意,因为我都不用了。以前是因为工作需要,现在还用英文名字有点多余。”我说。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同学?”施杰面带好奇地问。
慧仪看他一眼,似要替旧朋友挣点面子般故意轻描淡写地答道:“你不知道?我们同事过一段时间,她以前是我们公司最出色的译员之一。哎,我们赶紧走吧,再不去该晚了。”
晚上还有晚宴,都顾不得问是哪家的聚会,我赶紧推辞:“不好意思,我刚才一直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我先送你回去。”施杰刚才见过我目光呆滞,又出了一头汗,对这个借口倒是没有怀疑。“不用,这里好打车。”
慧仪道:“你就让他送吧,不舒服自己回家也不安全。”
“走吧。”施杰不容反驳地拉过我往外走,回头还跟慧仪交代了一声,“我送了她回去就来,不会晚很多。”
我被他拉着,要道别也只能跟他一样扭过头边走边说:“慧仪,那我先回去了,下次见。”
“好,再电话联络!”她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转身离开这里,每走一步都更轻松一步。她在我的那段回忆里,的确属于为数不多的整洁温馨的角落;但她同样也是那一切的目击证人,我无法面对这样无形的对峙。不安是一头怪兽,躲在暗处吞食我体内残存的勇气,所有与那段往事相关的人证和物证,都不应该再存在于当下的生活。
我知道,这对朋友并不公正。但我别无他法。
回家的路上,我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外,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安全带扣。
前面路口红灯,车缓缓停下。施杰问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送你回家?”
“你是好人。”我乱答。
“不对,再猜。”他面露神秘兮兮的笑容。
“你有空。”
“算了算了,揭晓答案了。”他松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俯过身来。
我吓了一跳,正待反应,他已经半个身子探到了前后座之间,揭开搭在后座上的那件外套,变出一束香槟玫瑰来。
“送给你!你一直不告诉我喜欢哪几朵,我就随便摘了。”
“谢谢。”此举我不是不感动。如果感动可以代替感情,那么每个人都得有几十或上百个分身才够次次以身相许。
“喜欢吗?”他问。他的样子既不忐忑又不紧张,更多的是胸有成竹。
“绿灯了。”我指指前方。
后面的车适时地鸣起喇叭。
施杰重新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大度地不再追问我类似的问题:“有答案的时候告诉我就行,我不着急。”
阳光透过车窗斜斜地投进来,在我膝盖上映上狭长的影。又快到傍晚了。我忽然想起春末那一次,与黎靖并肩站在江北机场看薄暮的情景。浓雾散去、尘光如旧,恋爱这东西与谁谈其实都还是老样子,若不想周而复始,便最好一次一生。既没动过与身边驾驶座上这个男人过一辈子的念头,何必随随便便开始?
直到下了车才记起来,我把他刚送的香槟玫瑰忘在了车上。
既然借口不舒服,还是把功夫做足。施杰送我到家,我站在楼道口看着他的车驶出小区大门,这才转身又去了店里。
回到店里时,换物活动早散了,想必仍有不少客人留下来看书喝咖啡。果然,一进门,就见到小章一副博士进了实验室的架势,在吧台后演示他的宝贝虹吸壶。圆形玻璃球体中的热水不紧不慢地沸腾着,从下涌进上壶的玻璃管中,围观的几个女孩看得目不转睛。
放下包去换制服,我一眼看见自己的纸盒居然还在那里。早跟小章交代过,这盒子里没人收留的旧物就干脆扔了,再带回家也是占地方;它怎么还在这里?
见我盯着它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奇咖啡师小章扭过头:“有人留了礼物给你,在里边。”给我?这活动并不是一对一地换物,而是大家带自己的旧物来供人挑选,也可以将自己喜欢的带走。怎么会有人给不在场的我留礼物?
——纸盒里除了一本旧书外,的确别无他物。
那是一本虽然旧了却依然干净平整、品相不错的弗罗斯特诗集。
我见过它。我想,我知道这是谁留下的礼物。重新环视店内,客人虽不少,其中却没有它旧主人的身影。握着那本诗集,感受到它被空调吹得冰凉的软精装封面下,似乎包裹着几分由内散发的温度。
我的旧物已经一样不剩,不知道他挑走了什么?那些东西大多是饰品和小摆件,男性化的物件并不多。又或者他其实没有带走任何物件,只是留了这本诗集送给我?在漫不经心地猜测这些时,我感觉不知从何处涌来一股小小的惊喜,温温暾暾地笼罩着内心。
于是,我绕开其他人,走到最里面的一层书架后,给黎靖打电话。
他显然没在上课,很快就接听了。然而听筒那一端的背景声有些嘈杂,不像是办公室或是家里。
“谢谢你送的书。”我开门见山。
他答得轻松随意:“噢,那时候手边只剩这本书了。”
我被他的这个说法逗乐了:“那你也可以不换啊。”
“没关系,店长已经替你请我喝过咖啡了。”
“这么好的待遇?”我有几分诧异,心想,难道李姐也把他当成我的男朋友了?
“因为她接收了我带来的几套老美剧DVD。”他在电话那边笑了。
“这不能算是替我请的,完全是因为你有备而来。那书呢?没人要就派给我了?”我边聊边粗略地翻了翻手上的诗集。既然他今天特意来凑这个热闹,或许送这本书给我并不是什么一时兴起之举。
“那些是特意带来处理的,我到了以后,才想到把书送你。”照他这么说,这本诗集还真是临时起意。
“真没想到,这种事你也有兴趣。”这是句实话。通常来参加这类活动的客人年纪都在十几二十岁上下,今天这种聚会里,他绝对已经算“高龄”。
听到我的这句话,他竟然有几分失望:“我在你印象中有那么老?”
“等我去店长那儿看看她从你这儿收获了什么,再作结论!”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有没有从我这里收获点什么?”
“嗯,是有件东西,”他故意停了一秒钟才接下半句,“而且我不打算告诉你。”此时,我听见他身边的嘈杂声里加入了童声,清晰地叫着要吃冰淇淋。未及再想,只听见黎靖的声音在说:“你跟妈妈先去,我马上来。”音量比刚才小了些,像是转过头离电话有一段距离的声音。原来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共度周末。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那本旧诗集,顺手把它丢回了纸箱里。“那先不聊了,你忙吧。”我说。
“没什么事,我正陪女儿逛街,还有她妈妈。”他坦然答道。
我忽然记起那个夜晚,他在我家楼下的长椅上给前妻打电话的那一幕。他们如今能像老朋友般一起跟女儿相处是件好事,我何必感到失落?即使,我是说即使,他们两人重归于好,我也应该替朋友高兴。
如此虚伪的念头说出口,只会更虚伪,我便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你也在忙?”他显然将我这个单音节表达的含义听成了忙时的敷衍。我正好就着台阶下:“我刚回店里,客人挺多的。真不聊了,你也好好逛街。”
“好。晚点再打给你。”他说。
——你其实不必回电话。挂断电话,我心里还存着这尚未挂断的一句话。手机屏幕上留着刚才的通话记录,两分零一秒。
他的私生活无须向我交代,我们不过是朋友;并且,还是走不到永远的那一种。
背后的书架过滤了桌边客人们的低语,而悠长的音乐声仍丝毫无损地响在耳边。早晨那张科恩被小章换成了比吉斯。下午的尾巴上终于有了安静独处的时刻。趁着周围没有来人,我拿下灰尘掸,逐层清扫最里面的书架。
这一部分书虽冷门,但天天清理并无太多灰尘。一层层掸过那些整齐的书脊,好像自己也被清洁了一番,心情若有褶皱,能在这样简单的动作里一一抚平。正弯着腰扫最低的一层,手机忽然在兜里响了起来。
我直起身翻出手机,只见一条来自唐唐的新短信:“怎么样?下周末行吗?”
她指的是回老家的事。下周日唐唐生日,企鹅老早就提出那天一起庆祝;而唐唐并不想跟他单独相处——至少,在重新确定关系之前,她不愿意给他这么明确的表示。于是,她将小规模的生日聚会安排在老家,自然也打算约上我和黎靖。
唐唐这个决定防火防盗防企鹅,相当英明:有我和黎靖以及父母家人,表示这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生日聚会;聚会不在北京,表示她完全没有趁机带企鹅见同事的念头。
今天她不提醒我,我倒忘了,一天都没去店长那儿调休息日。
“等十分钟告诉你!”我匆匆回了短信,收好掸子去前边找李姐。
李姐亲自在收银台坐镇,我去的时候,见到她正抱着笔记本电脑看剧,屏幕上的画面还挺熟悉:穿短裙的金发少女手持木桩,奋力刺向一只吸血怪兽。这不是《吸血鬼猎人巴菲》吗?“下周末?行。你这月还剩一天假,唐唐生日我再帮你顶一天没问题。”李姐都不用看我和小章这月的排班表,一清二楚地答。
“谢谢。”我指了指刚刚暂停下来的屏幕画面,“你也在看巴菲?”
“咳,下午换物搜来的碟,你看!”她从手边递给我一堆DVD。
想必就是黎靖提起过的那些。我接过来翻了翻,里边大多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剧,除了《巴菲》外,还有一些诸如《老友记》之类的长剧,就连现在不容易找到的《鹰冠庄园》和《蓝色月光》也在其中。封套看上去都有些年代了,但仍保存得很完好。一般人除非搬家,否则不会随便把收藏了这么久的东西送人。我不免猜测,这些难道与他的某些回忆有关?
李姐见我仔细地一张一张地翻,便说:“你喜欢哪套先拿去看,这儿这么多呢。”
“不用,我就是好奇,翻一翻。”我笑笑,将它们放回了桌上。
“噢,这些都是你朋友带来的,就是当老师的那个。”她终于说到了它们的原主人。
“他刚才还说,你替我请他喝了咖啡。”
“我真是替你请的!我说你不在,我替你请他喝咖啡,他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嘛。”李姐一脸“我就知道你们俩关系不一般”的表情。
我默默地擦了一把汗:“李姐,你别听小章谎报军情,人家现在正跟老婆、女儿一家人过周末呢。”“都结婚了?”她吓了一跳。
“离了。”
“离了就不叫老婆,叫前妻。”她纠正我。
“…”
“都已经是单身了,你怕什么?”
“女儿都有了,现在还能相处融洽,复合不是更好吗?”我惊讶自己竟然没有急着澄清跟他的关系,反而扯到了他前妻身上。
李姐颇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干脆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专心聊天:“有些人离婚是因为解决不了矛盾,那矛盾解决了,感情还在,就有可能复合;但有些人离婚是因为过不到一起,这种散了就真是散了。小孩是责任,离了婚也不能说丢就丢。所以啊,这问题还真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想深入还是不敢深入这个话题,便岔开来:“所以啊,这一时半会儿,我们可以想想上哪儿吃晚饭。”
“今天我回家吃饭。”她笑笑。
“哦,二人世界!”想必是李姐的老公今天出差回来了。
小章又跟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谁二人世界?”
“又关你事?”我故作吃惊地打量他。
章嫩草同学身手敏捷地脱下制服,一把塞到我手里:“肯定是李姐跟她老公,你哪儿可能这么快就找着男朋友,哼!”那一声娇“哼”余音绕梁。
他公然脱衣的行为把我们俩震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好歹看清楚他在制服里边还穿了一件白T恤。
“你干吗?”我抓着手里这件制服,惊恐地问。
“都没人了,我先去吃饭啊!”小章用看白痴的眼神扫视了我们俩一遍,接着背起包傲然出门去。
李姐目光盯着他,用手肘捅捅身边的我,问:“他以前没这么豪放吧?”
“我觉得是。”“他到底是直是弯?”李姐又问。
“我觉得是…”我缓缓扭过头来将目光挪向李姐,她也刚好看过来,彼此的眼神交流中包含着探究、疑问、猜测及互相确认。
我们四目相对,继而默默地、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第四章 夜的寂静(1)

唐唐生日的前一天,企鹅租了车,带我们一起往唐唐老家驶去。
紧闭的车窗将噪声与燥热都隔在一片玻璃的距离之外,车厢内响着甲壳虫乐队的和声,轻盈又厚实的英式摇滚引得副驾驶座上的唐唐不自觉地跟着哼起来:“Yesterday,all my troubles seems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窗外的景物静静更迭,伴随着被过滤后微弱的引擎声,由繁华都市渐渐转变成一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天然美态。
后座上,黎靖与我如往常般有一句没一句轻松地聊着天。无论怎么看都是愉快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