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痛苦并不是真的!
蝶衣向前跨出了第二步,火焰陡然消失了,她似一足跨入了北方最冷的冰海。
刚刚被火炙烤过的足,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因为炽热而舒张着的毛孔中,轻易便被寒气侵入。
原来严寒也可以是一种疼痛。
蝶衣是妖,妖是不易被寒暑所影响。寒冷是感觉,有时不过是因为眼睛看见下雪了,就猜测,天气应该是很冷了。这一次她才深刻地体会,为什么人类会那么惧怕寒冷。原来寒冷真地如此恐怖。
额上的汗珠瞬息间都结了冰珠,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忍不住疑惑,如果不是真的,为何连汗珠也会冻结。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不是真的!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如此可怕的幻术,让人感同身受。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走完这一百步。也许生命真地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但心底却还是有一丝不甘的执着。梁兄,你到底在哪里?
她继续跨出下一步,地上忽然长出可怕的毒荆棘,毒刺尖尖地支在外面。她清楚地看见毒刺穿过了她的脚,从她的脚面透了出来。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但她立刻咬住嘴唇。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感觉到自己软弱的心正在微微的动摇,疼痛是如此真实,如果一切都不是真的,为什么她会痛不欲生。
她努力地告诫着自己,不要相信幻象,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她却不知道,站在她身后的寻香,含笑看着她摇晃的身体。用幻术来打击一个人,必然要先消磨她的意识,而疼痛则是消磨意识的最佳方法。
不停地用疼痛来折磨,她最终会相信那些幻觉都是真的。
脆弱的妖,虽然已经转世,却仍然有着一颗人类多情多愁的心,这样的心是最容易被攻破的。
蝶衣继续跨出下一步,她看见许多盘旋在她身边的毒蛇,毒蛇正张大血红的巨口,伺机而嗜。
痛苦正在从脚下向上延伸,她不知以后的几十步会见到什么样的幻想,但她必须得走下去。为了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坚持。
蛇咬上她的手臂、身体、甚至脸颊,被咬过的地方,鲜血流了出来,是真地有鲜血流出来,虽然是幻象,却真地在伤害着她。
她继续抬起脚,跨出下一步,每跨一步,所见到的情形都更加恐怖,加在她身上的痛楚也更加不可忍耐。但她却咬牙忍耐着!她要救的不止是自己的生命,还有她的灵魂。
终于走出了几十步了,花园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再跨出这几步,就可以走到了。她看见谢灵运脸上喜悦的神情,她也忍不住笑了,无论多痛苦,也值得的。
然而她却听见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
只这一声,她便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那个人轻唤她:“贤弟,你可好吗?”
贤弟?!这么久以来,只有一个人这样叫过她。那个人的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贤弟!五十年来,已经不再有人这样叫她了。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拼命地告诫着自己,不是真的!千万不要相信。
可是那人仍然轻唤,“贤弟,愚兄很思念你。”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崩溃,她找了五十年,不就是为了找这个人吗?坚持不愿失去灵魂也是为了这个人的原因。
也许,也许回头看一眼,只看一眼。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只看一眼,无论是不是他,都不会相信的。这只是主人制造的幻术。
她对自己说,只是看一眼。
她慢慢地转身,向着身后望去。
不再有阿鼻地狱般的可怕场景,她看见他一色白衫,风神如玉,与五十年前没有任何分别。
他微微含笑看着她,神色从容而温文,她就是喜欢他这样温文尔雅的样子,全无时下少年的浮燥不安。
“贤弟!愚兄找得你好苦!”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说他找得她好苦,原来他也在找她。
她欢喜无限,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美好的幻象后面通常就是最可怕的陷阱。
她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是继续向花园走去,还是,还是,……
她听见谢灵运的叫声:“那不是真的,那是假象,快到这边来。”
她有些不甘心,是幻象吗?为什么梁兄如此真实?
他向着她伸出一只手,“贤弟,我终于又可以见到你了。”
那只手,一如往常,温暖和宽厚,多少次,在梦中,她都反复地见到这只手。她迟疑地望向这只手,很想握上去,真地很想握上去。
“不要握!不要!”谢灵运失声而呼。
然而蝶衣却充耳不闻,一切都如同寻香设计的,她的意识在经过种种痛苦折磨后,见到梁处仁的瞬间,奇异地被击得粉碎。
她终于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入梁处仁的手中。触手温暖,和五十年前全没有区别。
她望着梁处仁轻轻笑笑,梁处仁也对着她轻轻笑笑。
她不由向着梁处仁走去,倚入他的怀中。
时光似又回到了那单纯而快乐的书院时代,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用在乎世俗的眼光,不用在乎伦常家法。
他们从不曾如此亲密,梁处仁是谦谦君子,就算是两人在一起最后的日子,也是以礼相待,最多只是牵牵手罢了。
原来他的怀抱也是如此温暖的。
如果这是幻象,那么她宁可永远沉沦在幻象之中,不再离开。就算她会因此而形神俱灭,也在所不辞。
然而最甜蜜的时刻,却往往又是最危险的时刻。
她全没有注意到,梁处仁的一只手正在悄悄抬起,手掌如刀,向着她的胸口,一刀刺了下来。
直到刀刺入她的胸口,她才猛然惊起,胸口并不很痛,却只觉得一片冰凉。
她惊讶地看着梁处仁,一字一字道:“你,杀,我?”
梁处仁仍然谦和的微笑着,“是的,我杀你。”
“为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处仁的脸,仍然是那么谦和俊朗的脸,笑容也依然温暖,但落在她的眼中,却如同鬼魅。
“因为我恨你!”
“恨我?”蝶衣喃喃低语:“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会恨我?”
“因为你对我痴缠不休,你真地以为我想与你私奔吗?你真地以为这个世上,除了爱情之外,别的都不再重要吗?”
“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当然不是!”梁处仁大声道:“我与你不同,我出身在一个贫苦的家族。我自小丧父,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将来我可以做一个小官,然后成家立业,过着安乐的日子。后来我果然不负她所望,当了一个小小的县令。但是,你却把这一切都破坏了。”
“我?”蝶衣疑惑地看着他:“我破坏了你的生活?”
“是!为什么你不愿意嫁给马家?如果你可以嫁给马家,过些日子,你我都会忘记对方。我可以娶一个平凡的女子为妻,生下一堆子女,让我寡居多年的母亲有所安慰。可是你却固执地坚持着你的爱情,你要我和你私奔,你可曾想过,我们两个人逃走后,官府就会将我的亲人治罪。你只是一个自私的小女孩,根本就不懂得人间。我不愿私奔,你又想出要自杀殉情,对于你来说,连生命都不重要,因为你从来不曾了解过活着的艰辛。你活得太轻松,所以才可以轻易将生命抛去。”
“你可以不答应我!”蝶衣失声而呼,鲜血不断地从心口流出来,但与心底的痛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不答应你?我是一个男人,当一个女人提出与我一起殉情时,我又怎么可以不答应。你只是太固执,太天真,太不了解人间的饥苦。你把爱情看得太重,而我也不能抛去男人的自尊。虽然我死了,可是你知道我有多么无奈。我不能再照顾年老的母亲,让她到了老来,也只能孤独过活。你以为我真地想与你化蝶双飞吗?若我真地这样想,你为何不能找到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你那固执的任性,害死了我们两个人,你甚至死了以后也不知悔改,仍然继续任性下去。你现在连人都做不成,这根本就全都是你自己的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五十年来,都找不到他,原来他是刻意在逃避她。
蝶衣一时无语,原来五十年的恋情,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每个人都哑口无言,难道答案真地是这样的吗?
蝶衣凄然一笑,如果是这样,她苦苦地坚持想要留住的灵魂,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她慢慢地离开梁处仁的怀抱,心寂如死。哀大莫过于心死,如果一个人的心死了,就算她的肉体还存在,也不过只是一具空壳罢了。
寻香的脸上泛起一丝残忍的笑容,对于他来说,催毁一个人的幻想,只需略用心机,便轻而易举。有心的人,总是如此脆弱,当他们的希望幻灭后,他们的生命不过是一滴露水,连最微弱的风也可以将它吹干。
他从不觉得悲伤,反而乐此之疲。有时他会想,他的心不过是跳动而已,他从未感觉到一颗心可以带来的任何情感,无论是欢喜、悲伤、恐惧或者是爱情。
他总是如同神一般的冷眼旁观,操纵着人们的悲喜,或许会有厌倦,但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不胜寒意的孤独。
孤独吗?真地很孤独!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怎么会不孤独呢?
蝶衣盘膝坐下,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就可以走到花园之中,可是她却累了,她再也不想走了。
她全不知道,因为她的心太悲伤的原因,她的容貌正在迅速衰老。她本来如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却一下子就变成了五十来岁的老妇。
这是她真正的容貌,妖怪可以掩饰岁月留在身上的痕迹,但当他们要死去的时候,真正的自我就会再现出来。
谢灵运不甘心地呼唤她:“蝶衣,站起来,只有几步,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蝶衣!蝶衣!”谢灵运的呼唤声已如同哭泣。蝶衣未曾再看过他一眼,他也一样感觉到希望的幻灭,原来在蝶衣的心中,他到底只是梁处仁的替身而已。
蝶衣盘膝趺坐的身影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之中,一只五彩的大蝴蝶忽然从她身体所在的地方飞了起来。那蝴蝶极是美丽,双翅之上萤光闪闪。
蝴蝶盘旋不去,似仍然留恋人间,这便是蝶衣的灵魂吗?但终于,蝴蝶也化做一楼轻烟,逐渐消散,最后,空无一物。
谢灵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那个所谓的梁处仁,在蝴蝶散去之时,亦散去不见,也不知那真是梁处仁的灵魂,或者只不过是寻香的幻术而已。
但无论他是什么,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雾再次升起时,谢灵运无法感觉到寒意。在他以后的几十年岁月中,一直到他被腰斩弃市,只要是有雾的天气,他就必然会沉醉。沉醉之后,他会千篇一律地画一只正在飞舞的蝴蝶。谁也不知那只蝴蝶有什么含意,只知他画得如此投入,似乎连他的生命也溶化在笔墨之间了。
第十一卷 水影雪澜 第一节
抱朴道观众人带着谢灵运退回到花园中时,谢灵运仍然痴痴呆呆。他的神魂飘游于物外,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中只是在想,她到底还是不曾真地爱过他。
无双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已了然于胸。死亡似乎越来越轻易,也越来越儿戏,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居然又纷纷重现在眼前。
花园之中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众人一起抬起头,花园的上空,居然出现了一轮明亮的圆月。
月兔清晰可见,月光清泠泠地照着花丛,花香也便更加浓郁。
众人略有些疑惑地望向月亮,刚才明明不曾见到月亮,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
无双却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要开始了。
果然,一个白色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自月中飘然走了出来。她便真地象是从月中走下来似的,瞬息便到了众人面前。
那女子眉如春山,目若秋水,脸上隐隐带着一丝淡然的哀愁。
无双也不吃惊,反而敛衽行礼,笑道:“原来是月中仙子,不知一向可好?”
玉蟾淡然道:“你见了我,为何一点也不吃惊?”
无双笑咪咪地说:“在乾闼婆城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成为真实,我为何要吃惊?”
玉蟾双眉微扬:“无双果然不愧是无双,到了现在还能应对自如,从容不迫。只是流火与破邪都死了,你真地一点也不怕吗?”
无双眨眨眼睛,“我为何要怕?”
玉蟾冷笑,“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够与乾闼婆王一战,你们都会死。”
无双笑道:“既然我们都会死,为何乾闼婆王到现在也不愿出现?他心中还有忌惮吗?”
玉蟾淡然道:“就算流火与破邪都活着,他也无所忌惮。”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无双的身上,“你真地很冷酷,流火死了,你居然一点也不伤心。”
无双神色不动,“你应该最了解我,当年,亲手将后羿变成琉璃人的是你,我的心情与你当年是一样的。”
玉蟾道:“可是我也觉得伤心,也痛不欲生。然而你却如此麻木,全无一点悲伤之情。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不曾爱过流火。你到底是谁?就算是璎珞,也不能象你这样绝情绝义。你根本就是没心没肝的人。”
无双淡然道:“人的心最难测,尤其是女人的心。你与我都了解,男人最不应该犯的过错就是伤害一个女人的心。”
玉蟾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你说的不错,男人最不应该犯的过错就是伤害一个女人的心。”
无双道:“乾闼婆王为何自己不来?难道你还在忌惮我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是值得乾闼婆王害怕的?”
玉蟾冷笑道:“他很快就会来。他让我来这里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情。”
无双笑道:“是不是要告诉我,为何我要死?”
玉蟾冷笑道:“你永远都是这样聪明。其实你比我更适合修炼他心通,虽然你还不会这种神通,但却已经可以猜测别人的心意。”
无双笑道:“他真是仁慈,在杀死别人以前,都要让人知道原因的吗?”
玉蟾冷冷地道:“只怕未必是仁慈,而是残忍。”
无双点头道:“不错,有时知道原因并不是仁慈,而是残忍的事情。我相信他一定是喜欢看见别人痛苦的那种人,对于他来说,只是单纯地杀死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能够连那个人的心也杀死,岂不是有趣得多?”
玉蟾叹道:“若是你可以不死,也许你能成为他的知己。”
无双淡然一笑,“如他这般寂寞的人,又怎么会有知己,就算有知己,也终究会死于他的手中,我可不敢有此奢求。”
玉蟾默然,不过才见了寻香一眼,无双就可以感觉到他的寂寞吗?
她忽然伸出手指,向着无双的额间点去,“这本来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只不过时日长久,连你自己都忘记了。但只要你的灵魂不变,你终究会想起,许久以前,当你还是摩呼罗迦族公主时,你曾一心想得到的恋情。那个男人,他一直都在你心底最深的地方。”
第十一卷 水影雪澜 第二节
你忘记我了吗?
摩呼罗迦公主!
你曾是大地的精灵,你的脉搏感受着大地的韵律而跳动。你因大地的快乐而快乐,因大地的悲伤而悲伤。当你出现之时,土地逐渐肥沃,草木茂盛生长。当你离去后,大地开始进入黑暗时代,土地逐渐贫瘠,花草开始凋零。
你是地龙之圣女,创世之神的化身。
影雪!
又作梦了吗?或者是幻术?还是深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那个叫影雪的女子,在心底最深的地方,正在呼唤着她,无双,你忘记了吗?我就是你最初的记忆!
影雪!璎珞!无双!
水澜初见影雪的时候,并非是在乾闼婆城中。
那还是佛陀留在人间的时代,八部众也还未皈依佛门。但他们都听到了佛陀的名声,知道人类之中出现了一个这样的贤人。
水澜对于这些事情是漫不经心的,他更加醉心于追寻品貌不俗的女子。他从不想堪破情爱,也认为被色所迷是半神之常情。所谓半神,当然是无法与神一样绝情弃爱,否则早已经是神,而不只是有着与人类一样脆弱身体的半神了。
在见到影雪以前,他刚刚与一个少女分开。他眼见着那名少女成为了别人的新妇,他还被邀请参加了少女的婚礼。这使他颇为感伤,几乎落下伤心的眼泪。不过他总是这样伤心的,他是一个多情的人,每次分离总是让他唏嘘不已。但人生之中,离别太多,只要有相聚,就必然会有离别。
他隐藏了身上的辉光,留连在人类之中,迟迟不愿返回乾闼婆城。
他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少年总是喜欢离家出走,他也是一样。他并不是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其实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只是觉得厌倦了。
于是便悄然出走,不让族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辉光,没有人知道这个相貌俊美的少年是乾闼婆族的王子。
少女的婚事使他颇受打击,他曾经是少女的入幕之宾,两人如胶似漆,爱得似乎不能分开。但当少女一提起婚事时,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他想,他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因为他的逃离,少女在伤心之下,才嫁给了一直对她情有独钟的表哥。
表妹与表哥成亲似乎是一切故事中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在听见这件亲事的时候,正在一个妓女的家中买醉。他立刻便联想到他被自己爱着的女人抛弃了,却未曾想过,若非他的离去,少女也不会嫁作他人妇。
他同样感觉到身为一个多情的人是多么地容易受伤害,这个少女已经深深地伤了他的心。
他悄然离开少女的婚礼,独自在街上徘徊。这个城市,是在雪山之下,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四季苍苍的大雪山。
因为伤心,他感觉到天地苍茫,好似没有了容身之所。他喟然长叹,只觉得生无可恋。但几乎是在下一个弹指的瞬间,他便忘记了那名少女。因为他看见了影雪!
影雪好似是从那座雪山上走下来的。
他看见她时,她穿着一袭淡绿色的轻衣,头上松松地挽了个髻,而髻上则斜插着两只摇摇欲坠的银钗。
他觉得一朵淡绿色的花朵忽然在他面前开放了。
他立刻便将那名少女所带来的忧伤抛诸脑后,张口结舌地盯着影雪,世间为何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美得如梦如幻,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影雪便对着他嫣然一笑。
他想他在那一刻表现得象个十足的傻瓜。他一向以英俊潇洒自负,在女子之间游刃有余,从未曾在任何一个女子的面前如此失态。
他傻呆呆地看着影雪,该怎么办?一个这样的女子,千万不可以让她就这样轻易地离开。
若是他再也见不到她,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他心念电转,想了许多与那女子结识的伎俩。然而在女子清彻的目光之下,任何阴谋诡计都变得如此地苍白无力。
他索性径直向着影雪走过去,深深地施了一礼,自报家门:“在下名叫水澜,是游历到此的士子。”
影雪侧过身还了一礼,居然一点也不嫌他的唐突,“小女子名叫影雪。”
影雪!好美的名字,就如同她的人一样。
两人在初见之时都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以后再见面之时,又同样隐藏了曾经见过的事实。世上有许多事情,未必要说破,当事之人心照不宣,即隐瞒了别人,也隐瞒了自己。
一队僧侣经过他们的身边,为首的僧人坦露着右肩,手中托着乞食的旧钵。钵中是有些馊坏的剩饭,僧人却全不在意。他们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来,用手抓着吃了钵中的饭,便开始谈论佛法。
有一些空闲无事的路人逐渐围坐在僧人的左右,听着他们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
两人虽然站地远远的,仍然有只语片言落在耳中。
影雪侧耳听了听,大地公主与乾闼婆王子都是生有慧根的,但可惜的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佛法之上。
望着僧人的目光终于又落到了一处,水澜不失时机地道:“城中的花园里曼陀罗花都盛开了,这几天有许多远道来的客人观览。”
影雪却有一丝愕然,曼陀罗花,是偶然吗?为何他一见到她,便提到曼陀罗?
水澜见到她的迟疑,以为她是少女的衿持,心里便急切起来,“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小姐,就想起了曼陀罗花,听说这种花是世间最美丽的花朵。人们都说可以花来形容女子,但世间之花又如何能与小姐相比,若勉强找出一种可比小姐的花,也只有曼陀罗了。”
影雪不由地笑了,他恭维地如此流畅,大概是游戏花丛日久,说这一类的话,游刃有余吧!
水澜见到她的笑容,倒有些汗颜起来,她是在笑他的轻狂吗?他忽然发现,很久没有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思,只是一味地怕这个女子不顾而去。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她,就觉得她绝不会是属于他的,须得珍惜每一次的相见。因为这一次相见之后,很可能便是后会无期了。
影雪反而率先向城中行去,走了几步,回头来看,见水澜仍然呆立在原地。她便问:“你为何还不走?”
水澜问道:“去哪里?”
影雪淡然地微笑:“去看曼陀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