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仪式后围案赏月,宫廷命妇,官家小姐均是按等阶赐了座,宝珞本想是随着一干下人散了去。竟被女官叫住,说是皇后娘娘赐了末席,将她领了过去。
不让退席,那必有下文,末席就末席,暂且吃吃喝喝瞧着罢。
空赏月自是无趣,便又千篇一律地玩起了猜灯谜行酒令,妃嫔贵女们兴致高昂,论琴棋书画,乐曲诗赋,这些天之骄女无时无刻不是想着念着在这样的场合一展所长,展露才学。
宝珞自然是兴趣缺缺,除了抚琴弄笛,其他才艺她可是连一般闺阁千金也比不上。
这花样儿,果然是由萧汐兰定下的。
女官抽签派定分组,两人一组,此两人互出灯谜,输者自罚一杯壶啼烈酒,和则免;再行比试乐曲,由皇后判定优劣,输者再罚一杯。
话说这壶啼烈酒,宝珞亦是听得千尘说过,此酒味苦难咽,乃是苦胆酿制,酒烈可焚火,若是不擅饮酒者误饮此酒,莫不是神志昏迷,吐个三日三夜,再躺个三日三夜。
呵,原来,这就是她们的杀招,使其在比试中丢尽颜面,再饮下那苦酒,饱受六日六夜地折磨。
真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悍妇,竟用此等低劣的妒妇手段。只是说到饮酒,宝珞可不是没有后怕的,在此仿如鸿门宴之地,若是因饮酒失常乱语,怕也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她们有心挑衅,那就奉陪到底罢了。
果然不出所料,女官将宝珞与萧汐凝分到一处,众人面带讥诮,暗忖医女这厢可是触了霉头;谁人不知萧汐凝才艺决绝,京城贵女眷属无人能及。
论品阶,自然是萧汐凝先出题,提笔即落……
女官将宫灯诗谜高声咏念:“月拢红蕖冉冉香,河渠杂芜见凄凉。紫月翩跹隐浮云,可怜万里糟尘踏。打一句。”念毕将宫灯放至宝珞案前。
众人细细作想,片刻,窃笑声轻微响起。萧汐凝倒是气定神闲,仿佛那谜题与她无关一般,兀自轻抿香茶。
宝珞也笑,提笔在宫灯上写下谜底,“芙蓉渠草,乃云泥之别。”
女官将谜底念出,笑声更盛……
宝珞自然是看得明白萧汐凝谜面所言,芙蓉自然便是她,而将自己喻为沟渠杂草,一个是天上洁云,一个是路边泥尘。
轮到宝珞写诗谜,她可是颇费了些功夫,方才作好谜题,由女官接了过去,大声念道:“土雀腹小难鸣,绞绞长疑居心。无惧不知禽食,子亦曰难养也。亦打一句。”
顿时,萧氏姐妹面色晦暗,半晌说不出话来,萧汐凝垂下眼帘,桌案下十指抠紧了衣襟,微微抖动。偌大个园子里仿佛风也停了,音也止了,猜到谜底的人隐忍难耐,猜不出的面面相觑。这半柱香时辰已到,萧汐凝竟也咬紧牙关,谜底偏就是不说出口。”
忽而一个脆亮的声音打破寂静,高声说道:“阿……我猜到了,谜底是‘小肚鸡肠,乃无知妇孺。’医女姐姐,不知对不对?”不知是哪家小千金,就这么将谜底直兜兜喊了出来。
宝珞扑哧一笑,说道:“民女乃乡野粗鄙之人,不懂作诗,这谜题写得粗陋了,望皇后娘娘莫怪。”
萧汐兰眼角抽搐,几乎便要拍案而起,萧氏姐妹尊贵无双,旁人莫不是看其脸色行事,何曾受人如此奚落过。姐姐做这麒王妃,所受的委屈,她当然是一清二楚。平日里遣派心腹宫女前来王府,奶妈、湘芩也没少诉苦。可是麒王无心无力,姐姐独守空房,她也无可奈何,皇上护着麒王之心,无人不晓,她岂敢去捋龙须,念他这一句半句的不是。
而今竟得知麒王在边关带回了个医女,竟敢仗势对王妃不敬,且更与麒王同吃同住,不清不楚,胆敢欺到正室王妃头上,她这做妹妹的,早就想会她一会,惩戒一番,替姐姐扳回颜面,一个小小医女,即便是拿她怎样了,皇上那方该也不会过多计较。
可是她终究是小觑了她,若只凭这一句灯谜,当场发难,倒是应了她那句“小肚鸡肠”了。
于是按捺住怒气,轻描淡写地说“无妨”这下一回合的音律乐曲相较,她绝无可能胜出。赐她一杯加了醉梦仙的壶啼烈酒,在醉酒中睡个六日六夜,无声无息梦毙,旁人也只当她不胜烈酒。
念及此处,一丝噫笑沁出嘴角,何必去与一个必死之人多做计较呢。
应景应节的乐曲,萧汐凝淙淙琴音响起,如梦似幻,音质清婉,随芙蓉香花飘散空中,悠悠洒洒,妙不可言,一曲《月宫》奏得是完美无瑕。
所有人将目光凝聚在医女身上,萧氏姐妹与医女之间流转那道微妙的气息,惯于心眼算计的宫廷贵人们已是隐隐察觉,不动声色看这场好戏。
月凉如水,这场喧闹的夜宴显然是为她举办,怎可辜负这芙蓉花香,美酒佳酿。
宝珞缓缓站起身来,朝萧汐兰行了个礼,转手在腰囊间取出一个陶埙,低眉指尖细细抚过粗陶上每一丝细纹,浅笑而道:“容民女用此塞北埙乐来应和此际此情景。”说罢将埙孔放至唇畔,悠远、苍凉的埙音,幽幽响起……
如泣如诉,悲凉沧桑……
这席间多是身娇柔贵,长于烟雨江南的官家贵女、贵妇,哪时候有听过这般粗砾苍凉的乐曲。这曲中意境悲怆无边,仿是冤魂盘踞头顶倪久不散,如诉未了心事……这声音又有无尽的魔力,直教人置身在乐魂中无法脱身,周身盘桓寒湛湛湿凉气息,浑身汗毛一阵阵竖起。
萧汐兰实在忍无可忍这诡异的气氛,指尖玉扳轻叩桌案,发出刺耳“叮”地一声响,打断了埙音,硬生生将这满座失了心魂的意识拉了回来,心底更是笃定,这医女定然是在施妖术,冷声说道:“医女此曲太过悲凉,又有何应景之处?”
哼,说不出个名堂来便是输定了,即便说得道道出来又如何,那种粗乐怎可与姐姐的天籁之音可比。
宝珞被打断了乐音,倒也不以为忤,仍旧是带着笑眼直视萧汐兰,说道:“此曲名为《魂难逝》,乃是民女在漠北塞外听得,是已为度送战场上死去的亡灵所奏。”
“哦?医女在本宫的赏月宴上演奏此曲,用意何在?”
“禀皇后娘娘,民女认为,如今能安然坐在此处赏月作诗,风花雪月,又怎可以忘记在边关浴血沙场的将士?若不是他们以死捍国,吾等又怎能端坐于花前月下,边关战事过无多久,将士是皇上子民,又是父母之子,孩儿之父,谁又不想在中秋月下一家团圆?以此曲慰魂,民女自觉应节,应景。不知皇后娘娘以为如何?”目光状是不经意扫了一圈,满场只见绫罗美食,不懂民间疾苦的贵妇小姐竟是满脸迷茫,不明边关将士与这月下夜宴有何干系。
萧汐兰听完也未作声,不知是认同医女所言还是反对。
宝珞抬眸嘴角牵笑,那笑容却冷透心扉,陶埙放至唇边,继续未完的曲乐,忽而一道清越的箫声在花树林中响起,吹的正是《魂难逝》,萧声与埙音和曲,仿如身置浩瀚无际茫茫沙场,雁过长空、天地悠悠,吹动亘古的沧海桑田……
目光转向树林间,惊诧于谁人敢惊扰凤驾,只见翩翩俊公子,一席闲雅鹅黄长袍,手抚玉箫,缓缓由树林中转出。眉目俊逸,顾盼生辉,一派风流倜傥。身后细细簌簌跟随几名敛目垂眉,手提宫灯的皇宫内侍。
众人一怔间,立时起身跪地,萧汐兰亦忙起身行礼,侧身让座。
宝珞瞧见来人,埙音也停了下来,盈盈下拜,眸光闪动。
刘邑隆冲萧汐兰微微一笑,却不上座,缓步走至宝珞跟前,伸手令其起身,道:“医女埙音甚得朕心,曲音之说更显巾帼心怀,难能可贵,皇后以为如何?”瞧着宝珞,他眨了眨眼睛,倏才回身望住萧汐兰。
萧汐兰一愣,忙道,“陛下所言极是,亦为臣妾所想。”
女官更是愣在当场,不知要如何定这输赢。众人亦是面面相觑,也有幸灾乐祸之人肚腹里打上了小九九,准备好好编排一番,看来今日萧氏姐妹折了颜面之事要在京城里说上一阵子了。
结怨过甚对宝珞而言倒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自认音律不及萧汐凝,便算是和了,有惊无险返回了雁归阁。
山雨碾尘烟(二)
这里是京北笼山帝陵区一个茂密的山林,一座看似破落失修许久的楼阁,在密林掩映间渐渐清晰。屋前一个白发垂地的妇人睁着呆滞的目光,安详依在门槛边,即使是粗布衣裳,灰白干枯的头发,无神而浑浊的双目,枯瘦萎靡,眉目间却也依稀可辨年轻时亦是风华绝代的女人。
她嘴里唱起了歌儿,是一首断断续续的童谣,摇头晃脑痴痴地笑。
宝珞只是一瞬不瞬远远盯望着这妇人,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缓步踩着林间柔软的落叶向那依旧痴笑的妇人走去,慢慢站定在她跟前,妇人却仿佛当她透明一般,晃着灰白的头颅如孩童一般吟唱。
宝珞朝着妇人慢慢伸出手,攥紧了她的衣领……
******************
虽然统共没有见过几次面,没有说过话,虽然他与从前乃是天壤之别,可是她断定自己不会认错,这个眸光颓靡,衣裳褴褛,挤在领取救济粥水的人潮中,貌似与周旁乞丐无任何区别的男子。乃是当年的二皇子,贤王刘邑峒。
从他适才瘸着腿奔忙而来抢夺粥水,撞到途经此地的宝珞,那一抬首间,她就认出了他。
遂远远跟着他来到了这片密林,远远看着他将千辛万苦抢到的粥水喂着屋前的白发妇人吃下,便又瘸着左腿离开,另去觅食。
那妇人,纵然是化了灰,她也认得……
是她,令本该快乐无忧成长的玥颠沛流离漠北;是她令玥背负了无药可救的毒症病痛;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害死了众多的忠臣;是她令得百姓饱受战乱……
她怎么还能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如此大奸大恶之人,难道不该死无葬身之地么?
她伸出手,攥紧了她的衣领,离得近了,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苍老的皮肤松垮跨地挂在失了血肉的骨头上,从她没有焦距而明显放大的灰白瞳孔,她知道她已失了心魂。这歹毒的妇人,如初生的孩童一般无知无觉,无爱无恨。上天怎能如此优待她?留给玥无尽的折磨,却给了这个该死的人在后半生安详平静。
“梅若舫!‘翎火焰’有没有解药!你不要装傻!你下的毒,一定配得出解药!”她的手仿若痉挛一般用力摇晃着梅若舫,摇得她白发纠结四散,骨络发出咯咯的轻响,摇得她难受了,瘪着嘴发出呜呜的碎音。
宝珞咬紧唇,半晌挫败地停止摇晃,恨恨说道:“好,我便将你带回廷尉府衙。”
“哐当”声响,刘邑峒已回到屋前,手中装满了粥水的破瓷碗跌落在地。满面惊惧拐着腿冲近前来,死死抱住宝珞的手臂,沙哑的声音战栗抖着,“不要,不要带她走,求求你,放过母亲吧。”
宝珞冷冷瞧着眼前这个男子,“贤王殿下,不是我不肯放过她,是她始终不肯放过我们。”
刘邑峒仍旧死死拽着她不肯放手,“母亲,已经失心疯了,你若要带她去廷尉府,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失心疯了么?那么,在塞北伊吾戊镇外杀人的又是谁?是你么?”宝珞放开握住梅若舫的双手,一把抓起刘邑峒的手腕。
不是他,脉相极弱,他一身武功与梅若舫一样,被废了。
“不是我们!是那人!是那个人!”刘邑峒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如忆鬼魅一般的神色,脸上肌肉不住抽搐。
“那人是谁?你若说得清楚了,我便不带她走。”放松了手劲,她紧紧盯着刘邑峒。
他嘴唇颤抖着,低下眼,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武功很高,蒙住了一张脸……”他陷入了极度恐惧的回忆当中,眼神也渐渐没有了焦距,“那时,我一直偷偷跟着母后,我不敢上噬魂崖,母后落崖中剑,幸而内力深厚,护住了心脉,我在河边寻到她的时候,她抱着一根浮木,方没有被河水卷入河底。可是她的伤势很重,我带着她躲入丛林,却遇到了那黑衣蒙面人,他一出手便废了我的武功,打折一条腿,吸尽了母后的内力。可是,母后的内力太过霸道强大,他自身也无法抵御,趁他调和内息之际,我便带着母后逃了出去。”
刘邑峒眼睫抖了抖,看向梅若舫,满脸哀戚“母后的命是保住了,可是从此就不再识得人,亦不能自理。我本带她远离了京城,这次,乃是回来祭拜父皇。了此心愿后,我就会带她走,远远离开这里,此生不再踏足中土。”
宝珞松开手,退后一步,由得他俯身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梅若舫。她知他所言非虚,看来真有这样一个人继承了梅太后那身骇人的功力,深深隐藏在幕后。
“贤王殿下,你可有见过‘翎火焰’之毒的解药?”她抱着一丝希望询问。
刘邑峒回过头来,静静看着宝珞,“此毒,是母亲所制,她制的毒,从不配解药,我……愧对四弟,也,不敢求他原谅……”他低下头,转身,扶起梅若舫慢慢走进屋子。
宝珞怔怔愣在原地,只听得屋内又再响起童谣的低吟浅唱。
转眼已是九月
牵着乌龙驹出了王府,沿着河边溜达。“墨鱼”在府中憋屈了数日,早就不耐烦了起来,整日里地在马厩闹脾气。这不,看着日头正好,便带它出来走走,晒晒。
宝珞顺了顺它柔亮的鬃毛,墨鱼跟了她这些日子,还真是委屈了呢。从前,即便是在皇宫,也有专属的草场任它放蹄狂奔,这江南的马可就没它这么野性,一般的王府别院均不会修建马场。奈何,它可是独一无二的漠北名驹。
“墨鱼”,跟着嗣或者能更快活些,宝珞轻轻叹了口气,寻个机会,还是将它送回他身边好了。不知小狐狸在他身边又好不好,他们总是不搭盘,一见面就人眼瞪狐眼。想着想着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进入九月的日头还是晒得猛,竟有些晕眩,这阵子不知是否心事重,总感疲乏。放开牵着缰绳的手,由得墨鱼踢踏河岸边浅水一路小跑而去。
她在河边林子里寻了处枝叶茂盛的树杈,翻身上树,躺下歇息,避避日头。
闭目许久,耳边突闻细簌人声。
睁眼瞟去,只见一个灰衣汉子在树下不远处,缩头东张西望。不多时,林子另一头走来一个橘色身影,宝珞认得她便是总在萧汐凝身侧的西苑总管湘芩。
湘芩一见那灰衣汉子就柳眉倒竖,低声叱骂:“不是说过没事不要来找我,教人瞧见怎生得了,若起了疑心可就不便往后在王府里查探。”
宝珞心里头一个激灵,当日在边关之时,已是疑心玥身旁有细作,以至于对阵敌方能如此清晰的知晓毒症发作之期。
刘邑玥将东苑防卫得森严,明歌等几个护院均是天机阁的人,降涟大哥亦说他们牢靠,不必存疑。于是她也曾留意东苑后院的杂役,但是杂役根本不可能靠近内院,连窥见玥亦不易。因此,在王府数月,一直未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此时那灰衣人说道:“回姑娘,小的是得知二公子隐秘回京,特来向姑娘说一声。”
湘芩眸光蓦然一亮,声音亦有些急迫,“公子回京了,未得皇上准许回京,他必不会回府,公子现今在哪?”
那灰衣人凑着湘芩耳畔低声说了几句,湘芩喜悦之色猛然一收,柳眉又竖了起来。打发了灰衣汉子离去,思虑片刻,朝着内城方向走去。
他们所说的二公子,难道是萧二公子萧游?萧家两位公子领兵镇守边关,若是让人得知未蒙召见私自回京,那倒是欺君之罪一桩。
看这模样湘芩与这二公子的关系倒是不一般,令人费解的是灰衣汉子与湘芩怎不光明正大在王府中见面,而是鬼鬼祟祟在偏僻的林子里。
越想越是蹊跷,宝珞悄悄也跟了上去。
跟到了城里巷街,湘芩进了一间小院落,不多时换了身男子装束又出了去。左转右弯,来到一家偏僻的大院。
大白天的院子四周红灯笼依旧亮堂,门扉掩不住满院旖旎春色。湘芩推门而入的,乃是一家妓院……
宝珞这一身女子装束,自然是不方便进去,无奈望了望天,又要做爬墙揭瓦的事儿了。
幸而这妓院建成四合院落,伏在屋檐上顺着天井口倒也瞧得清楚。
这大白天的往来的人也少,瞧见湘芩由小厮引入一间偏僻的屋子,宝珞也悄悄从屋瓦上小心摸了过去。这上房揭瓦偷窥的事儿做得多了,还真是越来越熟练。
湘芩虽不识武,萧家二公子的底子宝珞倒是一无所知,她不敢大意,仍是施用了忍者屏息术,从扒拉开的小细孔看了下去。
咳……这可真是大白天的见鬼了,房中湘芩正与一名男子搂抱在一起,互相拉扯着衣裳,正上演着激情的一幕。
难道湘芩只是在妓院中会情郎?
一番激情缠绵过后,方响起了说话声。
“二公子,你已逾两年未回京,可知湘儿有多思念公子。”说不尽的娇嗲柔媚,跟河边那个声音尖锐、犀利的女子真是判若两人。
“湘儿,这几年是委屈了你,再忍耐一阵子,我自当迎你回府给你个名份。”沉厚的男声悠悠响起。“这阵子,王府有何动静?”
“二公子,你也知道,那东苑外人有多难进去,湘儿好不容易才安插了个浣衣妇每日进去一趟收取衣裳,东苑里能打探到的湘儿都让涂大机密传给了大公子。”
“嗯,做得好。”
“湘儿只望往后能服侍公子,仅此心愿足矣……”
两人又是一阵亲热,伏在屋顶的女子却听得心惊胆颤,这萧家大公子、二公子将湘芩安排成萧汐凝的陪嫁丫头进了王府,图的是掌握王府的一举一动?还是只是关心萧汐凝方作此安排?可也犯不着将自个的小妾送进王府做丫头阿。
越想越是心惊,这萧家、银盔面具人……之间会有何联系么?或者也只是自己无端猜测,萧家没有理由非要置玥于死地,那样对萧家有何好处?就近来所见,萧汐凝对玥依旧是一往情深,断不会想要加害于他。
半晌也理不清个头绪来,再听下去,得知萧游此次隐秘回京,乃是要见一个人,便住进了这个烟花柳巷之地,避人耳目。
厢房外有小厮叩门,道是有一位贺公子依约前来相见。
此位贺公子便是萧游要见的人,他将湘芩打发了走,方令小厮请了人近来。
乍一见贺公子推门而入,宝珞惊得差点呼出声来。
眉如墨、高鼻雪肤、削瘦的面颊、尤其是那双湛蓝剔透的双眸,活脱脱就是在柔然雪山上死去的贺兰容颉……
山雨碾尘烟(三)
贺兰容颉,如风消逝的男子,留下的那道苍凉埙音,久久盘桓在心头。
他不是贺兰容颉,身形更为丰润,面容稍显稚嫩,贺兰容颉那墨蓝的眼眸中深深隐藏着悲悯,而这个贺公子,湛蓝精亮的双目闪烁的是明锐犀利、以及深不可测的阴霾。
这世上非亲非故仍能如此相像,这位贺公子该也是与贺兰容颉同宗同族之辈。
贺兰氏族与萧家……
心底又打了个突,记得贺兰容颉的母亲便是萧定邦的嫡亲妹子,他亦是说过萧家世代乃南朝将门,绝对不会承认这门亲事。萧家与贺兰氏族分属南北两朝两大族,可是这会儿,萧家二公子却冒着欺君之罪返京,在此烟花之地与贺兰氏相见。
这一滩浑水像层穿不透的迷雾,深锁埋藏已久的隐秘,搅得人摸不着头绪。
两人寒暄见礼。
“贺兰氏蔑见过萧二公子。”贺兰蔑论年纪不过二十二、三,举止却是颇为老成持重。
从这贺兰蔑口中细细听来,得知,魏帝拓跋嗣大胜柔然返回平城后,表面上是封赏了贺兰容颉救驾殉身之功,背地里却是无休止地打击铲除贺兰氏在朝堂中的势力,手段凌厉狠绝。鲜卑贺兰根脉庞大,仅次于拓跋氏,这半年下来,人心惶惶,几近崩解。
贺兰氏于是借着姻亲关系,求助于南宋萧家。
求助?又当如何?莫非贺兰氏欲借助萧家反了不成?即便是整个南宋军队,要推翻北魏,亦是毫无胜算,萧家军又有何可为呢?这令人震惊之事一波尤胜一波。
贺兰蔑接着说道:“吾等已是派人将堂兄的府邸翻了个个儿,掘地三尺,连柔然雪山上的墓穴也挖了出来,亦是寻不着那物件。依小弟所见,此物极有可能是落到了嗣帝手中,从堂兄尸身上看来,他乃是死于嗣帝剑下,多半,也是给他取了去。”
贺兰蔑愁眉深锁,这一个物件似乎事关重大,竟然将贺兰容颉的府邸掘地三尺,连远在漠北的寝墓也不放过。
萧游听闻此言,阖目稍许,淡淡地说:“魏帝不可能知道此玄铁钥的用处,此乃吾萧氏祖传之物,唯有父亲得知其中玄机,连我都不得而知。玄铁钥是在三十年前不知所踪,父亲多年来执著找寻,近年方得知竟是姑姑带去了北朝。”
他稍停片刻,又言:“你们贺兰氏所图之事,父亲也说了未必不能成,只是这玄铁钥乃是关键。无此物在手,连我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啊……待得入夜了,便随我一同回府,见见父亲,看他怎么说。”
玄铁钥……
莫非是贺兰容颉在雪山上交给她那块契型玄铁牌!他曾说是母亲的家族信物,若是有机缘,便送回萧家。她是记得此事,只是回到建康以来不便显露身份,方迟迟没有着手此事。这铁牌子,若真是如此事关重大,甚至会威胁到北朝,萧家如今看来亦别有所图。这牌子还是妥善收起,莫要交还给萧家为好。